第十章
梅兰德所想的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贡瓦尔·拉尔森很直截了当地就问出了口。
他现在已经披上自己的睡袍,而且还是头一次穿上他的新睡衣。双脚刚套进自己的白色拖鞋里。
他站在窗边,努力不去看勒恩带来的花。那一大把花混合着康乃馨、郁金香及填充空隙用的绿叶,看了就令人心烦。
“是,没错。”他生气地摇晃着勒恩交给他的报告。“这道理连小孩儿都懂。”
“呃。”勒恩应道。
勒恩坐在访客椅上,不时带点儿得意地看看他自己插的花。
“但是就算整个屋子像五月节的气球一样充满了煤气,还是要有什么来把它引爆,对不对?”
“呃……”
“你怎么说?”
“呃,在一间充满煤气的房子里,几乎任何东西都能引起爆炸。”
“几乎任何东西?”
“是的,只要一点点火花就够了。”
“但那他妈的火花还是要有个来处吧?对不对?”
“我处理过一起煤气爆炸案。有个家伙开煤气自杀,然后有个混蛋来按门铃,门铃电池的火花就将整间房子引爆了。”
“但在这个案子里,并没有混蛋来按马尔姆的门铃。”
“呃,但这事可以有几百种的解释。”
“不可能。原因只会有一个,只是没人愿意费心把它找出来。”
“不可能找到的,所有的东西都毁了。想想看,只要开关短路或哪处电线绝缘不良,就可能产生火花。”
贡瓦尔·拉尔森沉默不语。
“何况,火灾时整个电气系统都爆了,”勒恩说,“譬如,所有的保险丝都烧掉了。没有人能证明哪一条比其他的先坏掉。”
贡瓦尔·拉尔森仍旧不说话。
“电动闹钟、收音机或电视,”勒恩继续说,“或两个暧炉中任何一个突然掉下火花。”
“但是暖气管不是都关闭了?”
“火花还是可能掉落的,”勒恩固执地说,“譬如来自烟囱的烟道。”
贡瓦尔·拉尔森不悦地皱眉,两眼盯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木和冬日的屋顶。
“马尔姆干吗要自杀?”他突然问道。
“他穷困潦倒,身上没钱,警方又盯着他。他没被拘留并不表示他就安全了。很可能奥洛夫松一现身他就要被拘捕了。”
“哼,”贡瓦尔·拉尔森勉强同意。“这倒是真的。”
“他的私生活也是一团糟,”勒恩说,“单身,又是个酒鬼。有犯罪记录,离过两次婚。有孩子,但很多年没付赡养费了,正要因为醉酒闹事被送去劳改。”
“噢。”
“身上还带着病,已经进过疗养院几次了。”
“你是说他有点儿精神不正常?”
“他有躁郁症。当他喝醉酒或面临逆境的时候就会极度沮丧。”
“好,够了,够了。”
“呃,他以前也闹过自杀,”勒恩继续滔滔不绝地往下说,“至少两次。”
“但这还是没能解释火花是从哪儿来的。”
勒恩耸耸肩。两人间有片刻沉默。
“在传出爆炸声之前几分钟,我看到一件事。”贡瓦尔·拉尔森若有所思地说。
“看到什么?”
“有人在马尔姆家楼上点了一根火柴或用打火机。”
“但是爆炸是发生在马尔姆家,不是在楼上。”勒恩说。
他用一方折好的手帕将鼻子擦到发亮。
“别擦了,”贡瓦尔·拉尔森看都没看他一眼就说,“那只会让你的鼻子更红。”
“对不起。”勒恩说。
他收起手帕,思索了一会儿,说:
“虽然那房子很老,盖得也很不好,但是梅兰德说上面应该也有一些煤气,虽然浓度可能还不足以致命。”
贡瓦尔·拉尔森转过身来盯着勒恩。
“是谁问这些幸存者口供的?”
“没有人。”
“没有人?”
“是的,反正那些人跟马尔姆没有关系。没有任何迹象显示他们有关联。”
“你怎么知道?”
“呃……”
“他们现在都在哪儿?”
“还在医院里。就在这里,我想。小孩子除外,他们由儿童社会福利部门照顾。”
“会活吗?我是指那些大人。”
“会,除了那位叫马德莱娜·奥尔森的。她希望不大,不过我最后一次听到的消息是她还活着。”
“那么其他几位都可以接受讯问了?”
“现在不行。已经结案了。”
“你自己真的相信这是场意外吗?”
勒恩低头看着双手。许久之后他点点头。
“是的,没有别的解释,每件事都证据确凿。”
“对,除了那个火花。”
“呃,没错。但那件事完全无法证明。”
贡瓦尔·拉尔森扯下一根金色的鼻毛,若有所思地看着它,然后走到床边坐下来,将勒恩带来的报告卷起来,扔在床边的桌上,仿佛通过这样的举动宣布他自己也将这个案件结案了。
“你明天就可以出院了吗?”
“好像是的。”
“然后,我想你会有一星期的休假?”
“大概是吧。”贡瓦尔·拉尔森心不在焉地回答。
勒恩看看表。
“呃,我得走了。我儿子明天生日,我得去给他买样礼物。”
“你要给他买什么?”贡瓦尔·拉尔森毫无兴趣地问道。
“消防车。”勒恩说。
贡瓦尔看着他,仿佛他说的是最猥亵的脏话。
“他自己要的。”勒恩不为所动,继续往下说:“也不过这么大,要三十二克朗。”
他伸出两只手指比了一下消防车的大小。
“嗯。”贡瓦尔说。
“呃——好,那就再见了。”
贡瓦尔点点头,直到勒恩的手碰到门把手时才又开口。
“埃纳尔?”
“什么?”
“那些花——是你去捡来的吗?是不是在坟场还是什么地方弄来的?”
勒恩受到伤害似的看了他一眼,然后离开。
贡瓦尔仰面躺下,将一双大手枕在脑后,双眼盯着天花板。
第二天是星期四,更确切地说,是三月十四日,但是四周完全看不到历书上所说春天到来的景象。相反,风更冷、更烈、更刺骨,南区警局总部那边,一阵阵冻结、细谷粒大小的硬雪更是对着窗口无情地敲打。科里贝尔坐着,大口喝着纸杯里的咖啡,并往嘴里猛塞甜面包,搞得马丁·贝克的桌上都是面包屑。马丁·贝克喝茶,一厢情愿地希望这对他的胃会好一些。当时是下午三点半,一整天大部分的时间科里贝尔都用来叨念斯卡基。剩下的时间,也就是这个不讨他喜欢的人不在身边时,他则尽情大笑,笑到胃抽筋。
有人小心翼翼地敲门,斯卡基走进来。他胆怯地看了科里贝尔一眼,小心地把一份文件放在马丁·贝克桌上。
“这是什么?”科里贝尔问道,“另一个假死的案子?”
“犯罪实验室送来的报告。”斯卡基小声回答,声音小得几乎听不到,说完就往门口退去。
“本尼,告诉我们,”科里贝尔一脸天真地说,“你怎么会动了想当警察的念头?”
斯卡基迟疑地停下来,把重心换到另一只脚。
“没关系。”马丁·贝克刻意夸张地拿起报告。“谢谢你,你可以走了。”
当门关上后,他看着科里贝尔,说:“你这一整天都不放过他还不够吗?”
“好吧,”科里贝尔爽快地说,“永远可以留到明天再继续。那是什么?”
马丁·贝克飞快地浏览一遍。“是耶尔默写的,”他说,“他针对盾牌街火场的物件所做的测试和分析。这些物件是否有可能引起火灾?他的结论是没有。”
他叹了口气,放下报告。
“那个姓奥尔森的女孩儿昨天死了。”他说。
“对,我在报上看到了。”科里贝尔毫无兴趣地回道,“话说回来,你知道那笨蛋为什么想当警察吗?”
马丁·贝克没答腔。
“我知道,”科里贝尔说,“他个人档案里有。他说他想以这个做为生涯规划中的跳板。他的目标可是要成为警政署署长呢。”
科里贝尔忍不住又大笑起来,几乎被嘴里的面包呛到。
“我实在不喜欢这起火灾。”马丁·贝克说。
听起来他好像在自言自语。
“你在那里嘀咕些什么?”科里贝尔好不容易回过一口气后问他,“这件事有人会喜欢吗?烧死了四个人,然后那个六英尺高的笨蛋还拿了一枚奖章,这还不够吗?”
科里贝尔的表情转趋严肃,他看着马丁·贝克,说:
“每件事不是都很清楚了吗?马尔姆开了煤气自杀。接下来会出什么事他根本不在乎,反正他本来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当煤气爆炸时他横竖也已经死了。三个无辜的人陪死,警方损失一个目击者以及诱捕那个叫奥洛夫松或什么来着的机会。这件事跟你我其实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对不对?”
马丁·贝克用力擤鼻涕。
“每件事都已经得到解释,”科里贝尔明确地说,“别在那里说什么这些解释太圆满,还有你那出名的直觉又——”
说到这里,他停下来用批判的眼光仔细审视马丁·贝克。
“见鬼,你好像有点儿不太对头啊。”
马丁·贝克耸耸肩。
科里贝尔暗自点头。他们两人在一起工作已经很久了,彼此非常了解,科里贝尔知道马丁·贝克为什么会沮丧。但是除非马丁·贝克问他意见,否则他是不会主动去提这些事的,所以他换上轻松的语气说:
“去他的火灾!我已经把它忘了。今晚跟我一起回家吧?葛恩去上课,我们可以一起喝一杯,然后下盘棋。”
“好啊,有何不可?”马丁·贝克回答。
这样,至少他能有几个小时不用同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