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一九四四年(昭和十九年)三月十九日星期日。
由于昨夜天降大雪,东京的街道上呈现一片银白色。三月份下雪,的确是罕见的。雪一直下到将近中午,才逐渐停了下来。街上的积雪约有十五公分之厚,位于霞关的海军部的红砖大楼,也几乎被白雪覆盖了。
关谷直人来到了海军部大楼门前,他躲了跺脚上的积雪,从容地向大门走去。
“你是什么人?干什么的?”卫兵将他拦住,进行盘问。
关谷瞪着眼睛望着年轻的卫兵,往常这类事是不会发生的,而关谷也井非第一次来到海军部,他几乎想要发作,忽然想到今天自己没有穿军服,而是穿的一套普通的西装。这年头西装在街上已经消失了,当然会引起卫兵的怀疑,因之受到盘问也就是理所当然了。
关谷仍然有些生气地说,“我是海军中校关谷直人,是奉命前来报到的。”
关谷从口袋里取出海军部的命令书给卫兵看了看。
“您辛苦了!”年轻始卫兵立正说道。他的话说得有些生硬,大概是应征入伍不久,当然也不会有什么实战的经验了。
关谷微笑地看了看面带稚气的年轻的卫兵,迈着大步走进了海军部的大门。
关谷是昨天收到的由军令部总长下达的命令,命令书上写着:
“三月十九日下午三时穿便服前来军令部报到。”
可以想象得出,一定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在等待着他。关谷在两星期前刚从前线回来,他曾和联合舰队司令部的重要人物吵过架。他想,大概是因为此事被叫来的。但他不明白,为什么要他穿便服?
海军部昏暗的走廊,不知为什么好象是被一种沉闷的气氛笼罩着。一月卅一日,美国海军陆战队的两个师团,在马绍尔群岛中的库赛林岛登陆,二月二十五日库赛林岛失陷。由于这次战役的失利,日美战线又向日本本土推进了三百二十六英里。到目前为止,军部中央对战局始终是持乐观的态度,可是从前线回来的关谷等人,却因战事失利,心情十分沉重。他认为只有他们这些身临其境的人,才能深切地体会到与武器装备占优势的敌人苦战的滋味。
关谷走上二楼的军令部,军令部是相当于陆军参谋本部的海军首脑机关。军令部的总长是由海军大臣岛田繁太郎大将兼任。
关谷敲了敲总长室的门,里面响起了短促有力的命令声:“进来!”
关谷带着紧张的心情,小心翼翼地推门进去。宽阔的屋子里,挂着世界地图,总长岛田和身材高大的副官正站在地图前面研究着什么。
“我是前来报到的。”关谷报告说。
“请坐吧!”岛田从容地转过身来向关谷微笑地说:“关于你吵架的事,我昨天听说了。”
“长官!我不是吵架。”关谷辩解地说。“我只是向上级申述自己的意见,我希望那些从来没有到过前线的长官们,能了解到在前线和敌人作殊死战斗的我们部队的实际情况。”
“你是否说了一些尖刻挖苦的话?”
“我不过是向上级反映真实情况。敌人使用雷达作战,使我方的损失大幅度地增加。我希望我们的军舰早日安装上雷达,否则,今后海上作战是不可能得到胜利的。另外,司令部说我们对雷达的威力过分夸大了,我是不同意的。”
“你是不是说,我们的战舰‘大和’号也是无用之物了?象中国的万里长城和埃及的金字塔一样?”
“关于这些,我不想多说。我曾经参加过南方海战达三年之久,我认为今后海战的胜负,不是取决于战舰上的大炮,而是取决于飞机和雷达。如果我们失去了制空权,那么战舰‘大和’号的四十六公分大炮,也将是无用之物。这类简单的事……”
“你先等一等再说。”岛田苦笑地打断了关谷的讲话。
“司令部的官员们也是很辛苦的。我们知道在各个战舰上应该安装雷达,但那是不可能的事;飞机的重要性,我们也是了解的,但也同样不可能大批增加。”
“如果这样下去,只有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损失。”
“我明白。”岛田以沉郁的目光注视着关谷说道。“正因为如此,我们十分重视你的意见,而且准备尽最大努力去实现。”
“实在感谢!”关谷说。
“但是你的态度不大好啊!是不是因为你认为自己的意见是正确的,因此就有理由用粗暴的语言去对待别人呢?”岛田说。“有人说应该给你处分呢!”
“我承认我错了?”
“现在正处于非常时期,假如把你这样一个有才干的军人放在一边不用,那是国家的很大损失。所以要让你去做一些工作,但不是在军舰上。”
“——”
“我们需要你去完成一项任务。你大概不会相绝的吧?!”
“我非常高兴,不论是南边或北边,只要命令我去做,我都乐意服从的。”关谷说。
“如果既不是南边也不是北边呢?”
“您的意思是……?”
“我们是希望你去瑞士。”
“瑞士?”关谷听了一怔,因为,这是他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内阁也有这个意图。”岛田一边从烟盒中拿出烟来让关谷抽,一边从容地说。“你大概知道水银吧?!”
“如果是温度表里的水银,我是知道的。可是……”
“何止温度表呢,水银的用处很多嘛。它可以用于物理、化学、机械方面,又是制造炸药所不可缺少的原料;同时,它在医药方面也是很有用处的。可是在我国,只有北海道才生产少量的水银,另外,在南洋我们的占领区,也才刚刚进行开采。在战争爆发之前,我们曾计划从墨西哥购买大量的水银,可是,由于美国的阻挠,结果失败了。”
“——”
“现在除了从中立国家购买外,别无其它办法。”
“正因为这样,所以让我去瑞士,是吗?”
“对了,正是这样。”
“如果是这样,我将谢绝。”关谷激动地说。“我是一个帝国海军军人,如果让我去做买卖,我却宁愿死去。”
“你想错了。”岛田用严峻的目光注视着关谷。“我们不是让你去做买卖。购买水银是我们当前急需的任务,它比击沉一艘敌舰重要得多,希望你明白这个道理。我们是经过慎重考虑才决定的;否则,让你饱食终日无所作为有什么意思呢?”
“如果我什么也不会做,那还不如死掉。”关谷说。
“对啦!如果是这样,你就应该承担这个任务。”
“我现在明白了。”
“好吧!就这样吧!”岛田嘴角边露出微笑地说,“你在二十一日下午三时乘伊206号潜艇从吴港出发,目的地是德国。你把它带去。”岛田指了指桌上的两个箱子,“打开看看。”
“是!”
关谷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走到桌边,这时,他才注意到箱子是用硬铝做的,非常结实。箱子没有上锁,关谷刚一打开箱盖,就下意识地“啊”了一声。因为,他看到箱子里装满了金块。
“这是金子。”岛田沉着地说:“根据我国驻瑞士公使馆来的情报说,因为我们已经和许多国家没有贸易关系了,所以,除了用国际通用的货币金子来购买水银外,别无其它途径。希望你设法把它安全地运到瑞士。两个箱子里的金块,一共有一百公斤,这是我们想尽一切办法才搞到手的。在购买水银时,要与当地的我国公使馆保持密切的联系。瑞士是各国谍报人员密集的地方,因此,要注意绝对不能泄露购买水银的事,否则,将会产生严重的后果。要绝对保密,就是对我们的盟友德国,也不例外。”
“明白了。可是,当我买到水银后,怎样才能运回日本呢?”
“伊206号潜艇到达德国后,要立即返回日本。下一艘潜艇,两个月以后,才能去德国。如果你买到了水银,就立刻和我们取得联系;同时,把货物运到德国的港口。另外,你可以和我们驻德武官矢部中校联系,他会协助你工作的。”
“啊!是矢部啊!”关谷眼里闪着喜悦的光芒。“要是有他协助,我就放心了。”
“是啊!你和他是士官学校的同期同学哪!”
“我和他还是坐在同一个桌子的好朋友呢!我已经有三年没有见到他了。”关谷笑逐颜开地说道。
“可是,我有一个疑问,可以提吗?”关谷试探地问道。
“没有关系,你提吧!”
“任命我这个任务,是不是和我上次与长官吵架有关?”
“有些关系,但更主要的是,我们认为你能够胜任这次的任务。另一方面,干这个工作必须会外语,因为你会德语,所以,我们也从这方面考虑选择了你。”
“可是,最近我几乎没有说过德国话,现在已经没有自信了。”
“咳!从日本到德国要走两个月,这么充分的时间,还不够你复习的?再说,有一个德国的重要人物,将乘伊206号潜艇回国,在艇上,你跟他多谈谈,一定会恢复得很快的。”
“我还有一个问题想提,可以吗?”
“什么问题?”
“通知上说,让我穿便服来报到,这是……?”
“噢,我们准备任命你为驻瑞士武官,这样可以掩盖你的身份。在瑞士没有海军,因此,你将被任命为空军武官。因为很多外国驻瑞士的空军武官,一般都是穿便服的;所以让你穿便服是为了使你早些适应当地的习惯。”
“噢!明白了。”
“今天就把金子运到吴港。你也立即出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