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爱与死

1

岐阜县警察署的野崎警部继续脚踏实地地搜查着。

对在长良川里发现的山本尸体的调查依然困难重重。眼下还不能指望首尾木家给予合作,也没有发现案发当夜看到山本的目击者。

装在尸体口袋里的金胸针,东京的十津川警部说那是他送给情人岩井妙子的那一枚。但妙子却从那以后和十津川警部失去了联系。对他来说,若是不明白岩井妙子的下落,大概也不会知道那胸针为什么装在山本尸体的口袋里吧。

野崎没有期望案件能一举得以解决,而且也没有指望东京的十津川警部能给以帮助。这倒不是不信任十津川,只是他意识到山本渔夫的案件应该由岐阜县警察署解决,仅此而已。

野崎首先全力以赴查明山本是在什么地方被害的。

从进入山本肺中的水里检验出了氟。显然不是长良川的水。

可是,据说目前不管哪个都、道、府、县(日本行政区划。“都”即东京都,“道”即北海道,“府”即大阪府、京都府,“县”即分布于全国的42县),自来水里都没有掺入氟。

虽然搜查碰了壁,但野崎并没气馁。

既然山本的肺里进入了掺有氟的水,那么他在什么地方喝了或是被人灌了掺有氟的水乃是事实,况且那地方决不会是外国吧,从尸体被发现的时间来考虑,应该离岐阜不会太远。

因而,野崎确信不会找不到那场所的。

他素来自负:仅就耐性而言,自己不亚于任何人。

都、道、府、县的自来水局现在都不往自来水里掺氟了。那么,究竟在何种情况掺有氟呢?

首先可以考虑的是:在个人的家庭,自来水的龙头上安着掺入氟的装置。有的家庭,家里人对蛀牙过于神经质,认为还是将氟掺入自来水为好。如果是这样的家庭,那也不是不可能的。

但野崎拋弃了这一主张。

一是因为,打听岐阜县内的所有家庭这是不可能的,而且,倘若那家庭与犯人关系亲密,那一定会隐瞒此事的;

二是因为,假定犯人将山本渔夫带进某家,在那里使他淹死,那么当然与那家一定很熟,大概也知道他们自来水里掺有氟吧,只要不是傻瓜,是不会使用马上露出马脚的那种掺有氟的自来水的。

野崎只能认为,犯人是不知道那水里掺有氟而用它来淹死山本的。

这就是说,氟曾经被集体使用过。

一定有地方根据管理者的意见在自来水里放进了氟,例如某个特定的市、镇、村,某个工厂或是某个学校,等等。

野崎把部下的刑警全部动员起来,让他们彻底搜查了一下县属的工厂、学校、村落等。

四五名职工的小工厂也作为搜查的对象,因为这种街道工厂的老板中说不定有信仰氟的人,让人将氟掺入自来水中。

学校也连小小的珠算私墊也都搜查了一遍。

刑警们或是打电话讯问或是亲自跑去的工厂大小总共达372所,同样,他们所搜查的学校也超过3200所。

可是,其中并没有将氟放入自来水或是井中去的地方。

这项搜查花了一周时间。在形式上,一周白白地过去了。

年轻的刑警们有的开始显出焦急的神色,甚至出现了这样的声音:氟的搜查不是毫无意义吗?但是,野崎拒不改变方针。

他讨厌一旦决定了的方针半途而废,而且也没有认为这一周是白白过去的。野崎认为,仅知道县内的工厂、学校不使用氟这也是一个很大的收获。

搜查在继续进行。

剩下的只是市、镇、村落单位的集体了。

野崎让部下重点地调查了有市营、镇营、村营自来水的市、镇、村。因为若是市营、镇营或是村营的,也就有可能依照市长、镇长、村长的意志在自来水里放进氟。

第十天,出现了一个镇子的名字。

那是位于长良川上游,从岐阜市沿156号国营公路往北大约30公里处的K镇。

人口大约1600人的这个镇子有镇营自来水。

听说在K镇自来水里放有氟,野崎立即给镇公所打了一个电话,起初镇公所的回话是否定的,说是没有那种事实。

但野埼弄清了镇长宫川郁夫是位牙科医生,是个使用氟的信奉者,他亲自出马,又一次调查了一下K镇。

去镇公所前先见了几位镇民,打听了一下自来水的事,随后见了镇长宫川。

“我的镇也是遵循厚生省(日本政府主管卫生福利的部)的指示的。”宫川摇晃着他那胖墩墩的身体,说道:“自来水里可是没有放氟啊。”

“可是镇里的人说自来水里放有氟,还说味道跟其它镇的自来水不一样。”

野崎一说,宫川突然笑起来:

“那就行了吧。”

“就是说自来水里放进了氟啰?”

“日本人特别是幼儿的蛀牙率之高实在令人惊讶啊,几乎可以说100%。要想防止的最好办法是把氟放进自来水里。不会有什么副作用的。”

“所以镇营的自来水里掺入了氟,是吗?我并不是来谴责这一点的,所以跟我说实话好吗?”

“以前我让人放进了氟,可现在停止了。这不是谎话。”

“是什么时候停止的?”

“是一星期前。”

2

当然,为了慎重起见,县内的其它市、镇、村也调查了一下。

这项调查花了3天时间,但除了K镇外没有发现自来水里掺有氟的地方。虽说是地方自治,但中央的指示还是得到尊重的。

野崎确信山本是在K镇被害的。

山本是由犯人带到K镇去的还是自己去K镇见犯人的,这点目前还不清楚,但他是在K镇的某个地方被人用自来水淹死的,这点大概错不了。

是使用了浴缸呢还是洗脸盆里装进水,凭力气将山本的脸摁进里面的呢?总之,大概犯人把山本淹死以后用车子沿156号国营公路将尸体运到岐阜丢进了长良川,并为了装做是晚上钓鱼落水死亡的,便在上游的河边事前放置了他的钓鱼工具。

从K镇到发现尸体的地点,使用车子的话应该十五六分钟就到达了。

K镇共有318户居民。野崎让部下的刑警拿着山本的照片挨家挨户打听了一下。

“如果其中有在某种意义上与首尾木一族有关的家,即使他们说不认识山本,也给我先查对一下!”野崎对刑警们说。

刑警们一手拿着山本渔夫的照片,以不亚于野崎的耐性劲儿挨家挨户打听着。

可是,怎么也没有碰到见到山本的镇民。

也没有发现与首尾木一族有关的人。

只是K镇也受到了过疏现象的冲击,刑警们发现了几栋空房。是一些移居到岐阜、名古屋等地的家族。

其中一栋最新的房子引起了野崎的注意。

那是镇西尽头单门独户的一栋房子。这家老小5口人靠一块小菜地和副业生活。由于债台高筑,终于在一月前原封不动地弃下家具,突然失踪了。

债主卖掉了家具,但由于现时这般不景气,所以房屋与土地一直放置着,至今还没有买主。

是老式的两层楼房,构造很坚固。

电掐掉了,丙烷气瓶已经空了,但一拧自来水龙头,在扑哧扑哧响过一阵以后,猛地喷出了水。

水是流得出来的。

至于灯光,靠手电筒的光大概足够了,被害的山本自己应该有晚上钓鱼用的灯光。

“要彻底检查这屋子,一根头发都不要疏忽!”

野崎对部下说道。他自己也趴在地板上,竭力寻找山本在这儿被害的痕迹。

浴室里有一个铺有瓷砖的浴缸,里面留着水,深度在50公分左右。

野崎把这水拿回去让化验了一下,结果正如他所推测的。

从里面测出了与山本肺中的水同一百分比的氟。

野崎想:可以认为山本是在这栋空屋里被沉入浴缸淹死的。

从一楼的一间八铺席大小的房间角落里,发现了两个揉成一团的茶色纸袋。

展开一看,每个纸袋上面都有岐阜市内的超级市场的标记。两个都是相当大的口袋。从那口袋里面还发现了面包渣、吃剩的已经变硬的点心和桔子皮等东西。

不知是谁在岐阜市内的超级市场买了相当数量的食品,带到这儿来吃了。

不可能是流浪汉。假若是流浪汉把偷来的食品拿到这儿来吃,那就不会装进超级市场的口袋,而且是岐阜市内的超级市场的口袋吧。

还发现了七星牌烟的空盒。跟超级市场的口袋一样,揉成一团丢在那儿。还有三个烟头,都是七星牌烟的烟头。

从二楼的六铺席的房间里发现了揉成一团的手帕。是一块有蓝、红、白三色花样的手帕。贴近鼻子一闻,微微散发着香水的香味。

七星牌香烟的烟头立即被送去鉴定了,只是估计沾在烟嘴上的唾液已经干透,没有从那上面查出血型来。

山本常吸的烟是七星牌,这也通过他的家人和朋友的证词弄清楚了,而且遗体的口袋里也装有七星牌烟,因而很有可能他在那栋空屋里抽了烟。

没有从屋于的任何地方找到指纹。不,毋宁说被抹掉了要更确切一些,因为有痕迹表明,有人把柱子、墙壁和门窗等都擦干净了。

3

装有食品的两个超级市场的纸袋、面包和点心等的渣儿。

七星牌烟的空盒和烟头。

有香水味的三色花样的手帕。

这些是完全无关的东西吗?

野崎并不这样认为。他断定互相关联,决定进一步进行搜查。要是在这上面碰壁了,那时再作别的考虑。

但这三件东西如何考虑才互相关连呢?

七星牌烟可以认为是被害的山本抽的。他离家时带着所剩无几的一盒七星牌烟和另一盒新的。在空屋里最初的一盒抽完了,于是从新的一盒里取出烟来抽,尸体的口袋里也装有七星牌烟的盒子。

但食品好像不是山本买来或是他吃的。

山本是吃罢晚饭后说是去钓鱼,于晚上8点左右离开家的。

根据解剖报告,死亡推定时刻为当晚11点至12点期间。从晚上8点到被害为止的三四个小时里,吃罢了晚饭的山本不可能又吃了面包、点心和桔子等东西。

那么,食品是犯人吃的吗?

野崎去国营铁路岐阜站附近的那家超级市场,让店员将面包、点心以及桔子等东西装进被发现的那两个口袋。

当然,因为多装什么或是少装什么会多少有些差别,可以推定这是一个人吃3天或两个人吃1天半量的食品。这数量如果节约一点吃的话,1个人可以过4天,就是两个人也可以过2天。

如果是犯人吃的,那是怎么回事呢?

如果只是犯人把山本带到或是叫到空屋,用浴缸使其淹死的话,那是无需这么多的食品的。

假定犯人在空屋里过了2天或是3天,那他为什么干那种事呢?

留有香水芳香的手帕也不像是山本的。他虽有英国打火机,戴着石英表,但据家里人说,比起手帕来他更爱用毛巾。

手帕上沾着红污点般的东西,所以决定请鉴定科检查。

另一方面,对空屋周围也彻底进行了一次查访。

空屋离邻家将近200米,所以查访极为困难,但还是出现了1个人,作证说看到过1辆车子停在那家旁边。

那是一个年逾花甲的老人,关于车子方面的事不大在行,只知道是辆黑色的大车子。

“你还记得看到那辆黑车子是几月几号吗?”

野崎一问,老人眨巴了一下眼睛,说道:

“我是上月26号或是27号见到的。是傍晚。我还以为是买那房子的人来看里面呢……”

“只是那一天看到车吗?”

“我看到的可只是那一天。”

“没有看到那附近有人影一样的东西吗?”

“没有。”

“车号不记得了吗?”

“因为天色已经暗了。”

“记得清到底是26号还是27号吗?”

“我正在考虑。到底是哪一天呢?”老人只是没有把握似地摇了摇头。

上月27日是山本被害的日子,如果老人看到车子是26日,那么有人从前一天起就在那空屋了。

4

在东京也以向岛为中心进行着与岐阜一样脚踏实地的搜查。

十津川认为长田史郎的另一处住所一定在向岛周围的某个地方,但推理永远只是推理。

搜查遇到困难,寸步难行。

过去古街很多的这一带也到处建起了反映时代特色的高层公寓。

挨家挨户地搜查这一幢幢公寓,实在是项非常吃力的工作,何况跟市营住宅和公营住宅不同,公寓的居民未必是以真名住进去的,也有许多人没有挂出门牌,连管理员也不一定掌握全部居民的情况。而且就出租公寓而言,居民搬迁频繁,调查过一次的公寓过了四五天以后似乎又有必要再作一次调查。

14名刑警拿着长田史郎的照片,来回寻找着估计会住着长田的公寓。一定是有停车场或是附近有停车场的公寓。这是因为那位雕刻师作证说,长田史郎经常坐着锃亮锃亮的新车到处兜风。

时间在徒然流逝,搜查范围不断扩大。从向岛1段调查至5段,北侧走到东向岛,南侧把搜查范围扩大到了吾妻桥、东驹形。

十津川亲自与龟井刑警一起到处奔波。

他边走边思索这样一个疑问:长田史郎究竟何许人也?

与其说他是这次连续杀人事件的重要嫌疑者,不如说他准是犯人。

准是他杀死了首尾木明子,迫使堀正子自杀,带走了岩井妙子。在岐阜使山本渔夫淹死的大概也是长田。

年龄32岁左右,是个美男子,诗人,崇拜波德莱尔、会驾车、从雕刻师那儿学过如何刺文身。

看上去似乎知道得很多,但仔细想来,紧要的情況却一无所知。

出身于何地,发生这次案件以前干何事情,以及为何杀死首尾木明子等也还不清楚。不,甚至连长田史郎这名字是真是假都还不清楚。

这一天也毫无收获。十津川一回到搜查总部就被搜查总部部长本多叫住了。

本多说起来是个话语不多的人。

“来,坐下。”

对十津川这么说了以后沉默了片刻。这期间十津川凝视着挂在墙上的日历。案件开始时那里有1月份的日历,可现在变成2月份的了。弄得不好,也许要变为3月份的日历。

“长田史郎找得着吗?”本多问。

“努力是在努力,但没有找到。”

十津川回答完,本多又默默地思索了片刻,随后说:

“打算请一段时间假吗?”

十津川的脸色变了。

“这是不让我搞这案子吗?”

“不是。”本多摇摇手,“刚才岩井文江来了,并且带来了这封信。”

本多把一封信放在十津川面前。

收信人姓名是岩井文江。没有寄信人的名字。里面的一张信笺上写着如下字:

转告十津川警部:

假如再介入案件,岩井妙子性命难保!

马上撒手!

大概是为了隐瞒笔迹而用左手写的,那字幼稚拙笨,像是孩子的字体,但读完时十津川脸色苍白。

“文江好像想请你撤下来啊。”本多说。

“不能那样做。我是刑警,找出犯人是我的工作,不能以个人的理由从案件中撤下来。”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这恐吓信可不像是单纯的恐吓啊。逮捕犯人是警察的工作,但考虑生命安全也是警察的责任和义务嘛。如果你休息一段时间,对方也可能不会杀害岩井妙子……”

“这是命令吗?”

“不,我可不给你下命令。”

“那就允许我一如既往继续搜查。我不想屈服于这种恐吓。求求您。”

“就是说妙子被置身险境你早有精神准备了?”

这是一个无情的问题,但十津川直盯盯地望着本多,说道:

“我作好了精神准备。”

5

十津川脸色苍白地一回到屋里,像是等着他似的响起了电话铃声。

“我是搜查总部的十津川。”他用粗暴的口吻接了那电话。

“我是岐阜县警察署的野崎。”对方用镇定的声音说道。

“啊,原来是您。”

十津川的声音也自然而然温和起来。一想起身材矮小、使人感到木讷寡言的野崎那张脸,不知为什么心情就平和下来了。

“关于山本渔夫被淹死的地点前些日子已经告诉您了……”

“又知道了什么吗?”

“检验了在空屋的二楼发现的手帕,判明上面沾着口红。那口红据说名叫‘爱的微笑’,是S化妆公司最近发售的,或许是岩井妙子的东西吧。”

“她确实也使用S化妆公司的新产品,但有很多使用相同口红的女子吧?”十津川说。

“是啊。”野崎没有反对,点了点头,“手帕怎么样?是块像法国国旗一样有红蓝白3种颜色的手帕……”

“3种颜色的……”

十津川手拿着电话筒,紧紧咬住了嘴唇。

“您怎么啦?”

“是她的。我在巴黎买回了半打作为礼物,我想那准是我送给她的。”

“原来是这样。这下就明白了岩井妙子的金胸针为什么在山本的尸体的口袋里。我想她也被监禁在那栋空屋里。山本被同一犯人带进去杀害了,并且为了使警察的搜查陷于混乱,便把岩井妙子别在身上的胸针放进了尸体的口袋。这种想法您觉得怎么样?”

“我有同感。”

“那栋空屋到处查了一遍,并没有发现岩并妙子被杀害或是被伤害的痕迹,因此我想一定被转移到了什么地方。”

十津川刚想问转移到了什么地方,但立即把话咽了下去。因为这事野崎一定会替自己调查的。

一挂断电话,十津川就嘴里轻轻嘟囔了一句:

“妈的!”

目前完全被犯人掌握着主动权。对方甚至寄来了恐吓信,可自己这边却连至关紧要的长田史郎现在何处都不清楚。突然,十津川想象的长田的那张脸正在一个地方嘲笑着他。

“阿龟!”十津川大声招呼龟井刑警,“走吧。”

“行吗?”龟井担心地看了十津川一眼。

“什么行吗?”

“您不是很疲劳吗?”

“没有事。”

十津川绷着脸走出了屋子。龟井急忙跟了上去。

外面已经夜色朦胧。

黑暗的夜空里,五光十色的霓虹灯在跳动。这夜晚的气氛总觉得与“夏娃”这名字十分相称。

十津川默默走过言问桥,并肩走着的龟井也默不做声。这种时候龟井不会随便跟自己说话,所以十津川很喜欢他。

从隅田川河面刮来的风冷得够呛,龟井边走边大声打着喷嚏。

“不要紧吧,阿龟?”这回十津川搭话了。

“只是轻伤风。在喝岐阜县警察署的野崎教我做的鸡蛋酒,所以不要紧。”

“岐阜县警察署那一头搜查好像有了进展。”

十津川把野崎打来的电话内容告诉了龟井。

“如果岩井妙子被带到了岐阜,那就是说犯人也去了岐阜喽?”龟井一面竖起外套的领子一面问道。

“也许是的,说不定那头有同案犯。”

“长田史郎与岐阜有什么关系吗?”

“也就是说与首尾木家有什么关系?”

“是的。”

“明白了这一点,这次案件的一大半谜也就明白了,可是……”

十津川以沉重的口吻说道。确实,如果这一点弄清楚了,案件的解决也会加快速度吧。可是,按目前的状况还无法预料。

“总之要找出长田史郎来。”十津川自言自语地说道。

过桥进入墨田区后,挨幢调查了从业平1段至2段的公寓。

给管理员看长田史郎的照片。如果管理员不在,就给居民看照片,问他们长田是否住在那儿的公寓里。如此反复了几十次。

一次又一次落空。

在第5幢公寓,管理员凝视了一会儿长田史郎的照片以后,答道:“要是这个人,住在3楼呀。”这使十津川他们惊喜若狂。

但让管理员带路,踏进那屋子一看,睡在床上的不是长田史郎,完全是另一个人。固然脸有点相似,但他是个普通的职员。

正因为是在兴头上,所以失望也就更大,疲劳的感觉也陡然增加了。

“不休息一下吗?”

龟井说。两人随后走进了附近的一家咖啡馆。

有暖气装置的店堂内暖烘烘的,对冻僵了的身体来说,没有比这更舒适的了。龟井津津有味地喝了一口搁足了糖的咖啡。

“大概我是‘废墟派’(指日本战败前后出身的人)的缘故吧,养成了一个滥搁糖喝咖啡的习惯。也许是出身低贱,一想到是白吃,就觉得要是不多放就亏了似的。”

“太甜了咖啡的味道不就没有了吗?”

“自己也是这样想的,可是,”龟井说道,“本性难改啊,大概是个古板的人吧。我这样的人就怎么也不理解这回案犯的心情咯。”

“是指杀害那么年轻漂亮的夏娃的心理吗?”

“是的。特别是,首尾木明子不惜当土耳其澡堂小姐和高级妓女来供养犯人,而且还有痕迹表明打掉了他的孩子。不仅在这样舍身女子的肌肤上刺了蔷薇文身,而且最终还杀害了她。这种神经病我是无法理解的。可以把自己相爱的人杀死,不过这种时候自己也应该死,绝对地……”

龟井一本正经地说道。这大概是他的伦理观吧。

“你觉得长田是个什么样的人?”

十津川问龟井。他自己对这个问题也一直抱有怀疑。

“如果他是犯人,我不理解他的心情。”

“是觉得他有点‘二百五’吗?”

“不,我感到恰恰相反。”

“怎么回事?”

“也许是个头脑过于好使的人。我想他可能是一个对自己的聪慧满怀信心的人。常常有这样一种人,以为社会总是在围绕自己转,长田大概也是这种人吧。”

“所以认为女人供自己生活是理所当然的,是这样吗?”

“是的。并且对方一旦对自己来说不需要了或是成了累赘,就毫不留情地杀害她。难道不是这样吗?”

“为什么女子,而且都是聪明的女子看上这种男人呢?”

十津川的脑海里浮上了妙子的面孔。纵然只是一次,但聪明伶俐的她为什么与这种危险的男子发生了关系呢?难道长田史郎对女子来说竟有如此魅力?

“我与这方面算是不太沾边的,所以……”龟井挠了挠头,随后又一本正经地说,“关于岩井妙子……”

“不要说她的事!”

十津川用强烈的口气说道。自己是刑警,只要自己还负责着这凶杀案件,就是知道妙子生命危险也不能撤下来。要是撤下来,一定会后悔的!妙子的母亲文江也许会嗔怪十津川,说他是个冷酷无情的人,但这也是不得已的。即使他一个人答应犯人的要求从事件中撤手,警察也会追踪犯人;要是被逼得走投无路,即使十津川不在,犯人也会杀死人质的。

总之要尽早找到长田史郎!十津川又对自己这样说道。

“再加把劲儿吧。”

十津川放下杯子,催着龟井站起身来。

一来到夜晚的大街,又重新来回调查了几幢公寓,但依然没有找到住着长田的高级公寓。

精神上和肉体上都疲惫不堪的十津川和龟井回到了搜查总部。

这时已临近深夜。两人呵着气,一走进昏暗的浅草警察署内,年轻的井上刑警大声喊了声“警部!”从屋里跑了出来。

他脸色苍白。

“怎么啦?”

“那家伙来了!”

“你说谁来了?”

“长田史郎自己跑来了!”

“你说什么?!”

6

十津川跑上楼梯,推开搜查总部的门猛地跑了进去。

一个坐在椅子上抽着烟的男子慢悠悠地回过头来,仰视着十津川。

原来这家伙就是长田史郎!

十津川也停住脚步凝视着对方的脸,然后停顿了一下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

就这样一面默默地掏出烟来点上火,一面观察了一下长田史郎。

年龄看上去确实三十二三岁。

是个瘦高个,看上去比同妙子一起照的照片还要瘦些。因为皮肤苍白,所以他那张端正的脸总使人觉得有点儿颓废。或许是因为他有一双似乎像女性眼睛的缘故吧。

照片上看不清楚,长田的眼睫毛按男人来说是长了些。

“是长田史郎吧?”

十津川确认似地问道,对方立即用纤细的手指向上拢了拢长发,然后笑道:

“对其他刑警都那么说了。”

“请来一下审讯室吧。”

“这里我也不会逃跑什么的。”

长田又冷笑了一下。

十津川一个劲儿地抑制着因妙子的事而动辄激昂起来的感情,站起身来抓着对方的胳膊说道:

“不管怎样,先请来一下吧。”

“哎呀!”

长田耸了耸肩膀。这种小小的动作也令十津川生气。

一走进地下的审讯室,十津川再次面对面坐了下来。

“想听听你为什么来这儿。”十津川定睛盯着长田,说道。

“你干吗用看妖怪一样的目光看我呀?”长田说。

“回答我的问题!”

“我从报纸上知道警察正在找我,所以就这样来了。为我一个人浪费国家的费用,那可不好啊!”长田微微张开薄薄的嘴唇,像女人似的吃吃地笑了起来。

十津川的眉毛抖动了一下。如果这儿不是警察署,他自己又不是刑警,大概早就把长田痛打一顿了吧。

“就是说,你是来向警察署自首的咯?”

“不。”

“那来干什么?”

“这问题我倒是想请教您啊。你们警察为什么在到处找我这个没有名气的诗人呢?只要知道这点,我马上回去。”

“是在装糊涂?”

“并不是装糊涂。警察到底找我有什么事?”

“杀人嫌疑。”

“杀人?这可真没有想到!”

长田像外国人所做的,耸了耸肩,张大了双臂。

这种姿态又惹恼了十津川。像是按捺住胸中燃起的怒火似的,十津川把没吸完的烟在烟灰缸上使劲揉灭了。烟嘴部分断裂后迸了出去。

“你是杀了两个人的嫌疑犯被我们追踪着,难道你还不知道吗?!”

“不知道啊。”

“别撒谎!”

“并没有撒谎啊,因为不知道才说不知道的,仅此而已。你说我究竟杀害了谁?想请你告诉我。”

“首先是首尾木明子。她你知道吗?啊?”

“首尾木?不知道。”

“那么,要是说夏娃的话你知道吧?或者说在浅草的土耳其澡堂工作的泽木由纪的话你会想起来吧?”

“她我知道。那样热情温柔的女子可是很少有的呀。她死了吗?”

“难道你还不知道?!”

“我不知道。是被杀害的吗?”

“是被勒死后漂浮在浅草寺寺院内的池子里,被剥得光光的。”

“真狠啊……”

长田垂下双眼,紧紧地握住了放在桌上的双手。

“自己杀了人,还说这话!”

“不是我!”长田抬起头,大声说道。

他那眼睛里隐隐噙着泪水。

7

十津川的脸上刹时间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但这只是一瞬间的事。

这家伙的眼泪是假泪,是装装样罢了。

有位诗人说:没有比眼泪更说真话的了。但这世上也有人一面在内心冷笑一面流泪给人看的。

就在十津川过去逮捕的凶犯中也有这种家伙。那人颤动着肩哭着说:自己被加上了莫须有的罪名,很是委曲。简直是号啕大哭,但结果那人就是罪犯。

这长田史郎也一定在内心冷笑着。

“你是说你是无罪的,是吗?”

“是的。我不会杀人。”

“所以说你觉得委曲,流了眼泪。是吗?”

“不,不是的。我是个无用的人,即使活着也不是那种对社会有益的人,所以我想即使被送上断头台也没有关系。”

“真可敬啊!”

“我感到悲伤的是,像她那样性情温和的人都被人残忍地杀害了。不,不对。”

“什么不对?”

“她也许是因为性情温和才被人残忍地杀害的。”长田自言自语地说道。

“嘴里咕哝些什么?要是有话想说,爽爽快快讲出来怎么样?”

“温和柔弱的人最后必定得到幸福,这只是在电影和小说上才能看到,在现实的社会里,越是这种人就越是不幸。对此我感到十分悲痛,但我自己无能为力啊。”

“自己杀了人,亏你还说得出这种话!”

“我没有杀人。倒是知道她失踪了,但被人杀了可是现在才知道嘛。”

“报纸上那样大登特登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的主义是不读报纸。我对国际形势和社会大事都没有兴趣。我有兴趣的只是诗的世界。”

“不已经露马脚了吗?”十津川笑道。

“什么马脚?”长田露出诧异的神色问。

“你刚才说从报纸上知道警察正在找你,所以来了,可这回又说你的主义是不看报纸,这不是有点奇怪吗?是吧?”

“今天偶尔看了一下报纸,上面登着这消息。仅此而已。”长田干脆地说道。

“杀害首尾木明子这事,你是坚决否定咯?”

“叫这名字的女子我不认识。”

“那叫夏娃也行。她你认识吧?”

“嗯,认识。”

“你一直叫她供给你钱,这你承认吧?”

“与她相爱我承认的。”

“不要把话岔开!”十津川嚷道,“你不是叫她在土耳其澡堂干活,叫她当高级妓女,用她挣来的钱过着奢侈的生活吗?”

“并不是我硬让她干的,是她自己的意志。假若我有钱,就会乐意地把手头所有的钱都献给她,可我的诗不能赚钱,所以由她为我赚钱,仅此而已。”

“你竟有脸用她不惜当妓女挣来的钱!这也叫爱夏娃吗?”

“我并不认为娼妓的世界是那么坏。不,也许只有在她们的世界才有真实。与她们相比,我们的生活方式也许全是虚假的。难道不是吗?”

“这能算是回答吗?你在她的大腿上刺了蔷薇文身吧?”

“嗯。”

“这也叫爱的表现吗?”

“是的。不行吗?如果经双方同意,就是刺文身也没有关系吧?”

“夏娃好像对那不像样的文身感到很羞耻。”

“哪里的话!”长田大声说,“那文身倒是她要我替她刺的哩。”

“别胡扯!那她为什么总是在大腿上缠着绷带,想遮掩文身呢?”

“那大概是因为她想把那文身做为跟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吧。”

“这可真浪漫啊!”

十津川的口吻自然而然变得挖苦起来。什么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你在女招待员堀正子的大腿上也刺了文身吧。”

“嗯,刺了。”

“这也叫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不是。”

“怎么不是。”

“那女子是一厢情愿看上我的,跟夏娃不一样。”

“一厢情愿看上你的?你好像很受女人欢迎啊。”

“我可并没有自我夸耀。”

“在一厢情愿看上你的女子身上也刺上蔷薇文身,这是为什么?难填这也叫爱的表现?”

“那对我来说是诗的一种表现。”

“原来这回是诗的一种表现!”十津川苦笑道,“她从百货商店的平台上跳楼自杀了,这你知道吧?”

“这我知道,因为大家都在议论嘛。”

“对她自杀,你不感到负有责任?”

“当然感到的。虽说她是一厢情愿看上我的,但我没有能答应她的爱,对此我深感负有责任。作为一个人,这是理所当然的吧。”

“夏娃和堀正子都做了人工流产。两人都怀上了你的孩子吧?”十津川问。

就在这一瞬间,长田那刚才一直轻快地动着的嘴突然紧闭了起来。

“这回是行使沉默权吗?”

“我只是不想谈论私人的事情,那样只会伤害已经去世的人。”

“这是凶杀事件!”

十津川用拳头敲了一下桌子。

“也许是的,但我不是犯人。”

长田从口袋里掏出药瓶。

“可以给我一杯水喝吗?”

“是什么药?”

“头痛药。常常头痛起来。”

“是良心的责备吧?”

“跟那没有关系。”长田爱理不理地说道,用龟井刑警端来的水喝下了头痛药。

“再问问岩井妙子的事。”

十津川自己觉得是冷静地说的,但声音微微颤抖。他自己也知道这一点,眼神益发严厉起来:“打算说她也是一厢情愿看上你的吗?”

“不。看上去她太寂寞了,所以我跟她打了声招呼。这就是开始。”

“后来呢?”

“请你等一下。”

“什么?”

“说不定……”长田目不转睛地瞅着十津川的脸,“你是十津川君吧?”

“是又怎么样?”

“从她那里听说过你的名字。你作为刑警好像是优秀的,但似乎缺少人的温柔,所以你让那样温存的女子感到寂寞,使她发展到与我发生了关系。不是她不好,是你不好呀。”

“说什么?!”

十津川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使劲地揍了一下长田的脸。当对方仰面朝天快要倒下时,又狠狠地揍了一拳。

长田瘦削的身体从椅子上跌了下去。地板咚地响了一下。长田的头痛药撒了一地。

“警部!”

站在门边的龟井刑警急忙跑过来按住了十津川的手臂。十津川脸色苍白地俯视着倒在地板上的长田。

长田一面用手掌擦着冒出血来的嘴唇,一面慢吞吞地站了起来。

“你来替换一下。”十津川对龟井说道。

8

十津川走出审讯室,深深地叹了口气。

过去在审讯中曾抓住对方的脖颈勒过,但两次狠狠地揍人这还是头一回。

这件事如果公诸于世,新闻界一定会轰动起来,说这是警察在拷问。十津川明明知道这一点,但在那一瞬间他没有能控制住自己。

一回到上面的屋子里,年轻的井上刑警迫不及待地问道:

“长田招供了吗?”

“岂但没有招供,还在那里得意扬扬地吹他如何受女人欢迎呢!”

十津川稍镇定了一些,喝了一口井上替他冲的茶。

随后他看了一下右手。揍长田时传到自己这边的冲击和疼痛还记忆犹新。

尽管如此,长田为什么自己跑到警察署来呢?

大概不是被追逼得走投无路,迫不得已从隐藏处出来的吧,因为警察还没有找到他住着的家。

那么……

另有一点可以考虑,这就是:长田是来探听这边情况的。虽然这想法有点离奇,但目前别无其它可考虑的。十津川认为:长田是想知道警察搜查到了什么地步,特意来警察署的。

反过来说,长田正因为有绝对不会被捕的把握,所以才来警察署的。

十津川认为,根据当时情况推定的证据都表明长田是犯人。被害的夏娃即首尾木明子、跳楼自杀的堀正子和下落不明的岩井妙子都与长田有关系。虽然没有证据说明山本渔夫与长田有关,但首尾木明子会把两人联在一起吧。

但是还没有具体的证据说明长田是犯人,目前需要的就是这具体证据。

9

约莫过了1个小时,龟井刑警从审讯室走了出来。

“怎么样?”十津川问。

龟井轻轻摇了摇头。

“真是个怪人,时而流利地回答我的问题,时而又……”

“关键的地方拒不承认,是吧?”

“正是这样。”

“但如果是犯人,那是理所当然的吧?”

“也许是,但也有奇怪的地方。”

“什么样的地方?”

“长田轻易地承认了与3名女子的关系。不仅如此,他还详细地向我说明了3人是什么样的女子。”

“这对我也说了。”

“一次都没有否定。”

“这也是因为证据齐全吧。既有证人,又有照片嘛。”

“也许是,但他否定杀死夏娃和诱拐岩井妙子,也否定与山本渔夫有关系。”

“若是承认就有罪,那是当然的。”

“是的,问题是我问他不在犯罪现场证据的时候。任何犯人都先提出似乎符合道理的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申诉自己无罪,可他完全没有证据。我问了夏娃被害的1月12日和山本渔夫被害的1月26日他在什么地方,可长田对两个问题都只是说:我不知道那种事。如果把他的话原封不动地再现,那就是:对诗人自己来说,有兴趣的只是爱与死,此外都无兴趣,所以什么都记不得了。还说,哪月哪日干了什么事,他完全不关心。”

“那就是说,两起凶杀案他都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咯?”

“我威胁他说,如果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那就无法证明你无罪,可是……”

“长田回答什么了?”

“他笑着说:要是这样就被宣告有罪,那也没有办法。”

“他笑了?”

“是的,笑了。”

“会不会是因为无法证实自己不在犯罪现场而在逞强呢?”

“起初我也是那么想的,但总好像不对。看上去总觉得他对人生,不,也许不如说对自己满不在乎似的。”

“哦。”

十津川抱着胳膊沉思起来。他信赖龟井刑警的眼力。不管怎么说,他的人生经验要比自己丰富,洞察人的眼力也错不了。

所以龟井说长田看上去不像在逞强也许是真的。

但这是为什么呢?

长田史郎决不是傻瓜。傻瓜是不会读波德莱尔诗集的,今天见到他,觉得他的头脑也并不坏。这种人如果杀了人,他会连自己不在现场的证据都不考虑而乱跑吗?

特别是杀害山本渔夫这场合。兴许是为了伪装成岩井妙子作的案吧,甚至把十津川送给妙子的金胸针都事前放进了尸体的口袋。难道他却预先没有考虑自己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吗?

是不当回事,满以为只要没有证据,即使证实不了自己不在犯罪现场也不会宣判有罪吗?是在蔑视警察吗?

“问了他的经历吗?”

十津川看了看龟井。仔细想来,连长田史郎什么地方出身、毕业于什么大学都还不清楚。

“我问了一下,但他说作为诗人来讲过去的经历毫无意义。再追问,他就行使沉默权。”

“这家伙在蔑视我们警察。我再审问一下吧。”

十津川离席时,搜查总部部长把他叫了出去。

10

一进署长室,只见除了本多以外还有一个穿着双排扣西服的三十五六岁的男子。

“这是刑事律师朝仓君。”本多向十津川介绍那男子说。

“你是十津川君吧?”

朝仓目光严竣地看了十津川一眼。

“是的。”

“我问长田君了,据说你对不反抗的长田君两次耍蛮动武,是吗?”

“是这样吗?”本多从一旁问道。

十津川脸色苍白。虽然一瞬间产生了想否定的心情,但还是老老实实地说:

“打了两下。”

“岂有此理!”朝仓说,“长田君是个温和的人,所以他说想不加追究,但作为律师的我,不能容许你这种无视人权的行为。第一,要求立即释放长田君;第二,要求承认耍蛮动武不对。如果这两项办不到,我打算以暴力罪控告你和警察署署长。”

“立即释放?”

“是的。难道说你们有能起诉的那种证据吗?如果有,拿出来给我看!”

“……”

“从你们不吱声来看,好像并没有什么证据吧?”朝仓趾高气扬地说。十津川瞪着他的脸,这时本多像是下决断似地说:

“好,释放吧!”

“可是,根据当时情况推定的证据都表明他是嫌疑犯,况且也取得了48小时的拘留许可。”

“好了,”本多对十津川说,“就是现在释放,也不会逃跑的;要是他那样做,就好像自己坦白是犯人咯。”

“第二项要求也想请你们办到啊。”朝仓对本多说。

“打了人是事实,所以你如果要我赔罪我就赔罪。”

“请你赔罪也无济于事,想请你们搞成个文件,然后请署长签上名。为了杜绝警察的暴力,这么点事是要你们做的。”

“朝仓君。”本多皱着眉头说。

“什么?”

“我们决定按你的要求释放长田史郎,而且十津川君也承认自己打了人,赔了不是。这不行了吗?”

“就是说拒绝搞成文件啰?”

“是的。”本多斩钉截铁地说。

“那我就以暴力罪告发这个十津川警部,这也行吗?”朝仓威胁似地说。

“行吧。”

“警察的暴行被新闻界作为话题也没有关系吗?”

“朝仓君。一旦审理,长田史郎干了什么事当然也会成为问题,也会被新闻界作为话题的。”

“他说他是无罪的。”

“是那么一回事。可是,比如说让堀正子做个酒吧的女招待供他花销,她在做人工流产以后再也不能相信长田的爱情,于是从百货商店的平台上跳楼自杀了。这件事他也承认的。一个诗人被报纸揭短说‘干着黑社会里的情夫一样的事’也没有关系吗?”

听着本多的话,这回朝仓默不做声了。

朝仓思索片刻后说:

“明白了。不过,长田君我马上带回去。”

“让我再问他一次可以吗?”十津川朝本多和朝仓说道。

朝仓咂了一下嘴:“你还打算打他吗?”

“不。在你列席下也行。我有两件事想问一下长田史郎。”

“如果他本人不同意,作为律师,我是不允许的。”朝仓冷淡地说。

长田史郎被带来了。长田一听朝仓的话,就微微一笑,看着十津川说:

“请问吧,警部。”

“你出生在哪里?”

“我生在东京,长在东京呀。”长田微笑着答道。

“不是出生在岐阜吗?”

“不,不对。”

“行了吧。”朝仓插嘴说。

“还有一件事。”十津川说,“跳楼自杀的堀正子把笔记本放在手提包里。那笔记本上以你的笔迹写着媚言媚语的诗。那笔记本是你给她的吗?”

“大概是吧。”

“那笔记本上写名字的一栏里写着不是堀正子而是高田礼子这名字。高田礼子这人到底是什么人?”

“高田礼子是位了不起的女诗人啊!”长田突然变成一副目光望着远方似的样子,像是吟咏似地说道。

11

朝仓带着长田史郎离开搜查总部以后,十津川朝本多鞠了躬,说:

“对不起。”

“哎呀,不行了吗?”本多反过来安慰十津川道,“就看作让长田暂时自由行动。”

“本不打算打他的,可是……”

“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打嫌疑犯是不行的。”

“您说的对。”

“今后怎么办呢?要想逮捕,需要强有力的证据啊。”

“我知道。”

“审讯长田,知道些什么了吗?”

“遗憾的是几乎一无所知。只是最后问了一下,得到了一个也许成为线索的名字。”

“是高田礼子这名字吧?”

“是的。我一直以为笔记本上的这个名字说不定是堀正子的别名,因为接待客人行业的女人有时候使用各种各样的名字。但根据长田的回答,好像不是这么回事。”

“他说是有名的女诗人。”

“如果这是真的,高田礼子这诗人确有其人,那我打算明天就去见她,也许她知道长田史郎的事。”十津川说,随后问道,“朝仓这律师与长田史郎是什么关系?”

“说是朋友。这是他放在这儿的名片。”

本多从桌子上拿起一张名片,交给了十津川。

这是一张带衔的名片。

“借用一下可以吗?”

“是打算调查一下那律师吗?”

“如果他跟岐阜的首尾木家在某种意义上有关系,那么长田杀了夏娃和山本渔夫的理由也许就清楚了。”

“确实如此。但对方是律师,而且又有今天这么回事,所以还是让其他人去干为好,而且也要谨慎小心。”

“知道了。”十津川点了点头。

翌日,十津川托龟井去调查朝仓律师。艰难的工作还是要由这位老资格的刑警承担。

十津川自己独自走访了坐落在四谷的日本诗人联盟事务所。

在5层楼房的3楼的事务所里,3个年轻的男女有的在制作文件,有的在刻蜡板。

十津川向其中一位看上去二十七八岁的穿运动上衣的青年出示了警察身份证。

“这里可以知道全日本的诗人吗?”

“不,这里知道的只是加入日本诗人联盟的人。”青年说。

“我想打听一下高田礼子这位女诗人……”

“请等一下。”青年取出会员名簿翻了一会儿,“没有高田礼子这名字啊。”

“有长田史郎这名字吗?”

“也没有这名字。会不会是属于其它团体的诗人呢?”

“在哪儿打听可以知道呢?”

“这……”

青年歪着头,显出困惑的样子,一看到刚巧走进屋来的老人,立即舒了口气似地喊道:“小野先生。”

“请问问那位先生。”青年轻声对十津川说道。

这是位五十五六岁的白发老人。那副模样真叫人感到奇怪:上身穿着厚墩墩的低领毛衣,脚上却拖着木屐。

十津川一出示警察身份证,小野都没有好好儿看一看就指着屋子角落里的椅子说:“啊,请坐。”自己也“唉嗨”一声在一张空椅子上坐了下来。

女事务员替两人倒了茶。

“这里的茶最近不好喝啦。”小野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发出声音喝着茶。喝完后才对十津川说:

“NHK(日本广播协会的简称)找我有什么事?”

“不是NHK,我是警察。”十津川苦笑着订正道。

“哦,原来是警察。”

小野像是看什么珍奇东西似的看了十津川一眼。

“您认识很多诗人吗?”

“活到这把年纪了嘛。喂,再给我一杯茶好吗?”小野朝女事务员大声说道。

“您认识高田礼子这位诗人吗?”十津川问。

“高田礼子吗?”老人眼望着空中,“是写哪种诗的人?”

“不知道。不,也许是个写波德莱尔式诗的人。”

“哦。”小野沉思片刻,“好像过去听到过这名字……”

“是过去吗?”

“好久以前了。好像听到过这样的议论,说哪个地方有一位天才的女诗人。”

“什么地方?”

“这我记不清了。”

“她现在怎么样了?如果可能的话我想见见她。”

“那个人大概死了吧。”

“死了?”

“好像听到人家说她发疯死了。”小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