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 私设法庭
1
现在这个世上,谁也不敢保证身为刑警就能不受盗匪袭击,尤其是当这位刑警穿著便服时更是如此。
下午两点多,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十津川警部下了计程车,往自己的家走去。当他行经一条阴暗的小巷时,冷不防被人以钝器殴击後脑,当场昏倒在地。
这都要怪自己疏忽。虽说他两周以来全力侦办的一件棘手案子刚刚破案,因此身心俱疲,精神松懈下来,才会疏於防备,但其实这并不成理由,因为身为刑警,随时随地都必须小心才行。
在即将失去意识的一刹那,十津川想起了身上那个刚领到的薪水袋,他认为对方一定是拦路劫财的抢匪。
十津川每个月都会梦见几次自己小时候的事,是何原因,他也不清楚,或许精神科医生会有令人满意的解释吧?
他被人打晕之後,作了一个梦,同样也是梦见自己小时候的事。在梦中,他是个小学高年级的学生,上学途中发觉有件东西忘了带,于是拚命往回跑,想奔回家拿那件东西,但跑了很久却始终回不到家。他冷汗直流,双腿已僵硬,不久又变得像铅块般沉重,要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能向前跨一步,就像在爬行一样。忽然间前面出现几条大蛇,这条大蛇身上又湿又滑,不久变成两条,又变成三条。
(我在作梦)梦中的十津川突然如此想。
他想让自己醒来,想用手去摸脸颊,想移动身子,然而四肢却已麻痹,一根手指也动不了。他作的是梦中之梦,两个梦纠缠在一起,令他无法挣脱。不久,剧烈的头痛和作呕的感觉向他袭来……
十津川张开眼睛,梦中的头痛恶心延续到现实世界来。一股讨厌的臭气令他反胃蹙眉,可能就是这股味道造成他恶心想吐。
(是氯仿的味道)
看来偷袭他的人非常小心,在地昏倒後还用氯仿(即麻醉剂哥罗芳)使他熟睡。
十津川眨眨眼,环顾周围。後脑依然阵阵刺痛。
这个房间约有十席大,墙壁凹凸不平,一件家具也没摆,天花板上只有一个六十瓦的小灯泡,并未点亮。春阳柔和的光线从窗户透进来。
十津川看看手表,上面的数字显示现在是九点三十六分,看来他已昏迷了七小时以上。
他蹒跚地站起身来,感觉上像严重的宿醉,滋味十分难受。
他从口袋中取出香烟,拿了一根叼在嘴里,用仅值一百圆的廉价打火机点燃。内侧口袋中的钱包和警察手册都还在。
(好像不是抢匪。)
那麽,对方究竟是谁?这么做是为什麽?还有,这到底是什麽地方?
十津川走向门口,试著转动门把。本来他以为自己已遭监禁,不料门竟没锁,一转门把就开了。
他往外走,心想可能是有人在戏弄他。
他看到有个身穿运动服的青少年倒在外头的混凝土路面上。这个人大概不到二十岁。
十津川走过去,弯下腰来,说了声“喂”,并摇摇这位少年的身体。
少年发出呻吟声,睁开双眼,起先好像视线模糊的样子,望著十津川发呆,然後轻轻摇头。
“啊!”少年突然叫了一声。“你暗算我!”
“不是的,我昨晚也是被人偷袭打昏,醒来後就在这里了。”
十津川说著,拿出警察手册给他看。少年那苍白的脸上浮出安心的神色。
“原来你是警察。”
“你呢?”
“我叫山口博之,是个重考生,已有两年没考上大学……”他突然露出快哭出来的表情,一边四下张望一边说:“我的眼镜呢?”
“运动夹克的口袋鼓鼓的,会不会放在里面?”
“啊!果然在!”山口博之戴上黑框的深度眼镜,然後歪著脖子说:“奇怪了,我被偷袭时,眼镜应该掉在地上,怎麽会跑到夹克口袋里呢?”
“大概是歹徒放的。”
“歹徒为什么要这麽做?”
“不知道。把我们打昏,可能不是为了抢钱,而是要把我们送到这儿来。”
“这是什麽地方?”山口问。他站起来眨眨眼睛,看了一下四周後又说:“那不是拍电影用的户外布景吗?”
他脸上浮出灿烂的笑容,一副稚气未脱的样子。
他指着那些建筑物的确很像电影中的布景。
混凝土道路的那一端有几幢排列不整齐的建筑物凑在一堆,十字路口设有信号灯。可以看到其中一幢三层楼房子上面有霓虹灯招牌。四周是一片杂草丛生的原野,混凝土道路最後消失在草丛里。
不过,好像有些地方和电影外景不同。一般的电影外景都只讲究外表,房子只盖表面的部分,里面除了支柱外一无所有,但眼前这些房子却是里里外外都盖得十分完整。道路两侧各有一辆车子停著,十字路口的信号灯闪烁不停。车子应该不会动,不知灯号闪烁是何用意。
与其说是电影外景,不如说是死亡之街。感觉上就像将某一条街截取一段放到这里来一样。
“去看看吧!”十津川说。
2
这些东西究竟是谁设置的?为什麽要这么做?
许多粉蝶在草原上飞来飞去。有人在这片草原上铺设道路、装设信号灯,并盖了好几幢水泥或木造的房子。
那些房子都盖在信号灯再过去的道路两旁。首先是一间灰泥和木材造的小酒吧,紧闭的店门上写着店名“罗曼史”,霓虹灯招牌上也用英文写着店名。对面是一幢三层楼的房子,一楼的铁门关著,上写“田岛仓库”。楼房和酒吧间的道路宽约八米。
“好奇怪呀!”山口高声说。
“怎麽了?”
“这就是我住的地方嘛!”山口指着三楼一个面向街道的窗户说。
“你住的地方?”十津川看着地的脸。
“是呀!这幢楼的一楼是仓库,二楼和三楼是出租公寓,我就住在那个房间。”
山口领着十津川走进楼房的後门。如他所言,人口处写着“中央空中公寓”。
他们从阴暗的楼梯爬上三楼。楼梯口旁边的房门上挂著一个名牌,上写“山口”两字。
“你看,这就是我的房间。”山口对十津川微笑,但脸上立刻又失去血色。“可是,那幢公寓为什么会跑到这种地方来呢?”
“总之,我们先进去看看再说。”
“好,可是……”
“总不会有鬼吧?”
十津川笑着打开房门。
这个房间有六席大,除了起居室,还有厨房和浴室。窗边有张桌子,桌上有书架和立体音响。
“真的是你的房问吗?”
“是的,只不过稍有不同。”
“什么地方不同?”
“榻榻米比较新,那台音响也换成新的。同样有一架十四寸的彩色电视,但多了一台录放影机。那么贵的东西,我根本买不起。”
“你是一个人住吗?”
“是的,我的父母住在北海道,为了方便我上补习学校才租下来的。起先和姊姊同住,後来姊姊嫁人了,我就自己一个人住,已经有一年半了。”
“你抽烟吗?”十津川望著桌上的烟灰缸和七星牌香烟说。
“嗯。”山口点点头。“K书K累时就想抽。那个烟灰缸也一模一样。”
他说完,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一包七星牌香烟,似乎因为说了这些话而突然想抽根烟的样子。
十津川走到窗边俯视街道。这条混凝土道路宽约八米,长约百米,路旁有好几根电线杆,上面还有电线,一直延伸至道路尽头才中断。
靠公寓这边的路旁停著一辆银色的史凯兰轿车,另一边则是一辆褐色的喜美轿车。
路旁的人行道极窄,竖放着的招牌上写著“大减价”。
忽然间,那辆史凯兰的车门开了,一名中年男子从驾驶座滚出来,摔在地上。他似乎想站起来,但又跌坐于地,好像已筋疲力尽。
十津川冲出房间,从阴暗的阶梯直奔楼下。
当他来到车子旁边时,那名蹲坐路旁的中年男子以恐惧的眼神望著他。
此人年约三十五、六岁,看来好像是个主管级的上班族,穿西装打领带,但西装上沾了许多泥土,大概是刚才摔到地上时弄脏的。
“放心,我不是坏人。”十津川对他说。
中年男子仍旧保持戒备的姿势,直到十津川给他看了警察手册後,才露出安心的表情,并拿出一张名片给十津川,上面写着:
“中央银行N分行副分行长 冈村精一”
中央银行是全国排名五名以内的大银行,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吧,冈村在递出名片时,脸上似乎闪过一丝得意的神色。
“这是什麽地方?”冈村按着後脑问十津川。
“我也不知道。助手席上那位是尊夫人吗?”
“助手席?”冈村露出吃惊的表情望向车内,然後说:“那是千田小姐……”
“是你的女朋友吗?”
“不是,她叫千田美知子,是我们银行里的女职员。我不知道她为什麽会在助手席,因为我是单独一人时被敲昏的。”
“你们可能是分别遭人偷袭,然後再搬到同一部车内。”
“是谁干的?”
“歹徒。”
“究竟为了什麽?”
“不晓得……”
十津川探头观看助手席上的女郎。她年约二十七、八岁,长得如花似玉,淡黄色的裙子配上雪白的肌肤,显得异常美丽。她身旁有个女用皮包。
“死了吗?”冈村在十津川背後以担忧的语气问。
“没有,只是晕过去,大概不久就会苏醒过来。”
十津川说著,把头缩回来,站直身子。
冈村好像很焦急似地说:“快报警捉拿歹徒吧!”
“哪里有电话?”
“什麽?”
“你好好看看周围吧!”
“……”冈村变了脸色,仿佛现在才发觉。“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显然有人在恶作剧,只是不知道其动机何在。”
“我来试试车子能否发动。”
冈村坐进驾驶座猛按引擎开关,但最後摇头叹息道:“没有汽油。”
“这是你的车吗?”
“嗯,是我的史凯兰GT……不对!好像不是……”
冈村很快下车,绕到前面查看车牌号码,然後说:“不对,这不是我的车,只是厂牌和颜色相同而已。”
“你对周围这些建筑物有印象吗?”十津川问。
冈村默默环顾四周,然後说:“这里好像是千田小姐家附近……”
“是助手席上这位小姐的家吗?”
“是的,以前我曾开车送她回家,记得街上的景色和这儿很像。她家好像就在那幢房子後面……”冈村指着公寓隔壁那间水果店说。
水果店的大门紧闭,屋後杂草丛生。
“你家住哪里?”
“在神奈川县的茅崎市,就在海边。”冈村说。
十津川又拿出一根香烟点上。
“我要查出这是什麽地方。”
“怎麽查?”
“当然是靠这双脚下。”十津川说着,微微一笑。
“需要我跟你去吗?”
“不用,你最好留在这位小姐身边。我若查出什麽蛛丝马迹,就会立刻回来。”
“这里只有我们三个人吗?”
“还有一个正在准备重考大学的小伙子,他也跟我们一样,被人敲昏後又吸入氯仿,然後被送到这里来。”
十津川沿路向西而行。他看过那辆褐色的本田喜美车,里面没人。
这条街上除了“罗曼史”酒吧、三层楼公寓和水果店之外,还有中国面店、洋货店、面包店、米店等四家店,每一家都大门紧闭。
来到道路尽头,再过去就是一片草丛。
十津川向着前方的小山丘大步迈去,途中有人叫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山口少年从後追来。
重考生赶上来後,喘著气说:“我查看了公寓内其他房间,每间都是只有房门,里面空无一物。有家具的只有我那间。”
“哦!”
“对方这么做是为什麽呢?”
山口又提出同样的问题,但十津川仍旧无法解答。
“我正想去查出答案。你刚才碰见车上那两个人了吗?”
“我从後门出来,所以他们没看到我。他们也是被敲昏後送到这里来的吗?”
“那个人是这么说的。”
终于来到小山丘上,眼前是一大片杜鹃的原生林,现在尚未开花,不过若到了五月的开花期,景色一定非常漂亮吧?
“警察先生。”山口戳戳十津川的腰说。
“什麽事?”
“我好像听到海浪的声音。”
“哦……真的是浪涛声没错!”
他们穿过杜鹃原生林,朝声音的来源走去。
好几块长满青苔的墓碑映入十津川的眼帘。再过去是一小片红松林。
波浪声愈来愈大了,海水的味道飘过来。穿过低矮的红松林後,眼前豁然出现绀碧的大海。
“是大海!”山口喊道。
前面的悬崖有数公尺深,正下方就是大海,汹涌的波涛打在峭壁上,浪花四溅。
海面发出眩目的亮光。十津川眯起眼睛张望,只见四下都是汪洋大海,不见对岸也不见船只。
“难道这儿是海中孤岛?”山口望著海平面说。
可能是因为年纪尚轻吧,他的声音似乎混杂著不安与好奇。
“有可能。如果是海岛,应该有个码头,因为那些建筑材料必须用船运来。”
十津川想,码头上或许会有船。要将他们四人送到岛上来,大概必须用船,而不是直升机。
他决定沿著岸边走走看。
一路上,他只听见浪潮声。平地上到处都是杂草,一条路也没有。从刚才那些古墓看来,以前这里大概有人住,但现在却已看不到道路,可见杂草的繁殖力之强。
走了五、六分钟,终于看到一处海湾。因为有水泥造的岸壁,可见一定是码头。他走下陡坡到处查看,却始终找不到船只。只有一间像是看守人住的小屋,但似乎久无人居,饱受风吹雨打,已经朽烂不堪。
码头里的海水十分清澈,体长二十公分左右的鱼儿成群结队在那里游来游去。十津川素好垂钓,若是平常,他一定会坐下来慢慢欣赏,但现在却没有那份闲情逸致,因为他还不明白幕后那只黑手的意图。
“快躲起来!”十津川突然大叫一声,同时把山口推到破屋後面,自己也就地趴下。
“怎么回事?”山口扶箸差点掉下来的眼镜说。
“那边的岬角有亮光。”
“那是什麽?”
“唔……如果是来福枪的瞄准器,那我们就没命了!”
“真的吗?”
“我是说,如果是来福枪的话。”十津川看了一会儿,又说:“不过,看起来好像不是。”
他说完就站起来。
“到底是什麽?”
“不晓得,可能是照相机的镜头。”
“对面那边的岬角有人吗?”
“不错。”
“是把我们捉到这里来的家伙吧?”
“也许是,但也可能是和我们一样被捉来的。我们过去看看吧!”
“你不怕吗?”
“怕什麽?”
“可能会被杀掉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十津川轻拍山口的肩膀,然後往三十公尺远的岬角走去。他想,歹徒若真要杀人,早在他们尚未醒来时就下手了。
斜坡上尽是岩礁,他们一步一步爬上去。到了岬角时,突然出现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身穿旅行装,肩背两台照相机。刚才发出亮光的一定是相机的镜头。
青年站着等十津川和山口靠近。
“是你把我们捉来的吗?”十津川问。
青年摇头道:“爱说笑!昨晚我被人敲昏,醒来後才发现自己躺在一辆本田喜美车的驾驶座上。”
“你叫什麽名字?”
“滨野光彦。我是自由摄影师,报上常刊有我拍的相片,不过都是社会版的,不会上妇女版。”
“那部车子是你的吗?”
“不是。”他说著,好像很累似地坐到旁边的石头上。“我的车也是褐色的喜美,但不是那辆。”
“你在这里做什麽?”
“怎麽一直问我问题?你到底是什麽人?”
“我叫十津川,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刑警。”
“哦!”
“你知道自己为何会被抓来吗?”
“只有一个可能。”
“是什麽?”
“那些房子和街道我有印象。大约一年前,有一天晚上我开车经过一条路,目击到一件杀人案,现场附近的景物和那条街很像。”
“啊!”山口在十津川身边大叫一声。
“你也想起来了吗?”十津川转头问他。
山口眼中闪著光辉,说道:“是呀!一年前有天晚上,我在K书时无意中望向窗外,结果目击到下面的街上有人被杀,後来我还曾出庭作证哩!”
“是怎样的案子?”
滨野以冷静的口吻说:“有个年轻男子杀了一名中年上班族,是在酒吧喝醉之後吵架引起的。”
“你也曾出庭作证吗?”
“不错,因为我拍的照片上了报。由于那一幕正是最关键的一刹那,我还因此得到了去年的摄影报导大奖。”滨野一副得意的样子。
此时十津川也想起来了,虽然不是他负责的案子,但他记得一年前的确有一这么一宗杀人事件。
地点是在世田谷。当时报上曾登载一张凶手挥舞刀子的照片,这张照片轰动一时。“另外那两个人也和此案有关吧?”
“你是说史凯兰车中那对情侣吗?”滨野点点头,又说:“他们好像也是证人,我记得曾在法庭上看过他们。另外也还有其他证人。”
“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我到处看了一下,我们在一座小岛上,四周一片汪洋。至于这座岛位于何处、离陆地或其他岛屿多远,就完全看不出来了。”
“有没有船?”
“应该有船才能载我们来,但我找不到。”
“是海中孤岛吧?”
“大概是。不知离陆地多远,所以不能冒险游泳。”
“怎麽办才好呢?”山口看著十津川说。
“回到那条街看看,或许能查出什麽来。”
3
躺在史凯兰GT助手席上的千田美知子已经醒过来了。
十津川向冈村和美知子提及一年前那件案子,两人不约而同叫了声“啊”,然後面面相觑觎。
“不错,我们也是此案的证人。”冈村说著,皱起眉头。“但是已经一年了,为什麽还要因此案而将我们捉来呢?今明两天我都有重要会议要开,这下可惨了!”
“凶手是走出酒吧之後才动手杀人的吗?”十津川以刑警的口气问摄影师滨野。
“是的,凶手和被害人就是在那家‘罗曼史’酒吧喝酒。”滨野说。
十津川朝眼前这家小酒吧走去。
就在此时,酒吧店门突然开了,一名矮小的老人跌跌撞撞地走出来,眼看就要倒下去了。十津川急忙上前,以健壮的手臂扶住老人的身体。
“你还好吧?”
“里面……”
“里面还有人吗?”
“嗯,她在里面……”老人以沙哑的声音说。
说是老人,其实也并不很老,大约六十岁左右。
十津川把他交给滨野等人,独自开门入内。这家酒吧的店面很小,吧台前只有六张高脚凳。
有个三十五、六岁的女人趴在吧台上。她穿著和服,脸上浓妆艳抹,因此十津川判断她是这里的老板娘。
他将手放在女人肩上,轻轻一摇,女人发出呻吟声,然後张开眼睛。
十津川和她谈过话後,得知她的确是“罗曼史”酒吧的老板娘,名叫三根文子,今年三十七岁。
“那件杀人案我还记得。”
文子说她头部还隐隐作痛,但仍继续回答十津川的问题。
“有两位客人喝完酒走到街上吵架,年轻的那个抽刀杀人。当时真是吓死我了!”
“另外那个人也曾出庭作证吗?”十津川望著门口说。
“谁?”
“就是那个六十岁左右的男人。”
“哦,那是小林先生。”
“他跟你一起出庭吗?”
“是的,他也是客人,当时亲眼看到那两个人在吵架,所以也一起被传讯。”
“记得证人总共有几个吗?”
“连我在内,好像有七个。”
“七个……”十津川算了一下,又说:“还缺一个。”
“是谁?那个重考生吗?”
“不是,他也来了,摄影师和那对开车上下班的情侣也是。”
“那就是水果店的阿婆了。”
“隔壁那家水果店吗?”
“对,就是安藤水果店,店主叫阿常婆,她也出庭作证了。”
“她也是命案的目击者吗?”
“我想大概是,她睥气怪得很,我很少跟她说话,所以并不清楚。她也从不跟我交谈,好像没把我放在眼里……”
“嗯。”
“刑警先生。”
“什么事?”
“这里真的不是我的店吗?如果不是,为什么会一模一样呢?”
“走到外面看看就知道了,或者请你注意看墙上的月历。”
“那是客人送的。”
“但却是去年的月历。”
“咦?”文子贬著眼睛猛瞧墙上的月历。
十津川走出酒吧,沿着狭窄的人行道走向安藤水果店。山口和摄影师滨野随后跟来。
水果店门窗紧闭,十津川打开一扇木板套窗,进到里面,在黑暗中找到电灯开关,轻轻 一按灯就亮了。看来这里还有供应电力的设备。
店里摆著许多水果以及水果罐头,上面都标示着定价。後面有个六席大的房间,一名矮小的老太婆倒在那里。五、六分钟後,这位六十九岁的老妇人安藤常才醒过来。
十津川又查看了其他每间屋子,但都空无一人。看来被捉到这座孤岛上的只有一年前那件杀人案的七名证人以及十津川等八人。
这七名证人走到街上会合,每个人对于自己现在所在的地点都表示十分惊奇与困惑。
十津川站在离他们稍远的地方望著那幢三层楼公寓以及信号灯。这个信号灯会自动闪烁,熄灯与亮灯之间有一定的间隔。
要将这些钢筋水泥等建材运到这座无人岛上来,一定不是轻而易举之事,必须要有庞大的资金与劳力才行。除此之外,还必须有强烈的意志。
究竟是谁做的?为什麽要这麽做?
七个证人全部被捉来,可见幕後人物一定和一年前那件杀人案有关,这是谁都能猜想到的,但此人目的何在呢?还有,十津川和此案毫无关联,为什麽也被捉来?
十津川决定详细询问这七个证人有关去年那件杀人案之事,于是朝他们走过去。
“我要去开会,不能一直在这里耗下去!”银行主管冈村又在说同样的话。“能不能设法逃出去?”他望著摄影师滨野说。
滨野对著周围的景物连续按了好几下快门,然後才说:“没办法,这是一座孤岛,没船就逃不掉。什麽?游泳?要游多久也不知道,万一淹死了怎么办?”
“能不能设法和外界联络?烧烧柴火,或许能让外界知道岛上有人。”
“刚才我也想过这招,但我看没用,飞机和船都不会经过这附近。这座岛一定是在远离航线的地方。”
“可是我还要上班呀!今明两天都必须出席干部会议!”冈村很焦急似地说。
滨野以嘲讽的口吻笑道:“事到如今,你还在想上班?算了吧!说不定我们就快被杀掉了。”
“被杀掉?”酒吧老板娘三根文子高声叫道。
“不错!有人把我们弄晕,捉到这里来。此人若想杀我们,随时都可下手!”
“可是没有人来杀我们呀!”
“也可能是要把我们弃置岛上,让我们慢慢饿死。总之,我们的生死完全操在此人手。”
“你为什么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文子眼中明显流露出责怪滨野的神色。“只有你拿着摄影机到处拍照,又一直做笔记,好像很快乐。或许把我们捉来的人就是你!”
“开玩笑!我是一个职业摄影师呀!我的工作就是把社会百态收入摄影机里。这个事件如此奇怪,我当然想记录下来,所以才会四处拍照。”
“有没有什麽吃的?”山口博之突然说了一句不相干的话。
看来这个十九岁少年的饥饿感倒比危机感强。
“那家水果店里,水果多得是。”滨野指着水果店说。
山口点点头,往水果店走去。
安藤常那双小眼睛透过眼镜盯著他说:“要吃可以,请先付钱。”
“付钱?这又不是你的店,吃多少对你也没损失吧?”
“是我的店没错!要吃就得付钱!”
“真是神经病!”山口咋舌道。
文子对山口说:“到我的店来吧!也许有吃的。”
或许是口渴了吧?除了安藤常以外,其余六人都陆续走进“罗曼史”酒吧内。十津川也跟着进去。
那个叫小林启作的老人可能是这家店的常客,他一入内,立刻坐到高脚凳上。其余的人都站着环顾这小小店面的陈设。
“大家请坐。”文子招呼道。
她的意识中似乎已把真正的店和这间仿造的店搞混了。看来这间酒吧仿造得倒真像。
文子进入吧格内,打开冰箱说:“啊,里面的东西跟真的店完全一样哩!”
她好像很意外,又像很高兴。
她拿出加水威士忌和可乐,又烧了一壶开水,为直嚷肚子饿的山口泡了一包速食面。
起先没有人去动那些饮料,可能是害怕有毒。但后来大概是耐不住饥渴,见其中一人率先拿起杯子,大家便跟着伸手去拿。
“要不要把那位老婆婆也叫来?”一直保持沉默的千田美知子喝了一口可乐之后说。
文子挥挥手,说:“算了吧!那老太婆的怪脾气在这一带是出了名的,她媳妇还常被她气哭哩!对了,去年那件案子发生时,她媳妇就是跟她吵了一架,负气回娘家去,她儿子要去接太太回来,所以才会只剩她一个人看店。”
“关于那件案子,”十津川好不容易逮住话题,便向在场的六人说。“可否请大家详细说一遍?”
六个人都注视着他,但没人答话。
不久,银发老人小林启作嘟着嘴巴说:“过去的事还谈它干麽?你是刑警,应该想想办法带我们逃走才是。”
“我是刑警没错,但凭我的力量实在无法让大家逃出这座岛。”十津川苦笑道。
小林依旧唠唠叨叨地说:“可是,刑警的第一要务不就是要保护市民的安全吗?如今我们被捉到这座无名岛上来,安全已受到威胁,你应该设法保证才对!”
“话是不错……”
“既然如此,就快想办法吧!不要光是站在那儿无所事事,去岛上到处看一下,才能想出逃脱之法!”
小林话中带刺,但语气似乎很焦急。
冈村也附和般跟着说道:“我也有同感,总之,要尽快把我们弄回东京才行。”
“为了早点想出办法,我必须知道一年前那件案子的详情。”
“过去的事还管它做什麽?想出逃脱之法才是当务之急,你快想吧!”
“可是……”
十津川话未说完,滨野的闪光灯突然亮了一下。可能是觉得刑警和老人争辩的画面很好玩才拍照的吧?但这麽一来,连平素敦厚的十津川也生气了。他瞪着滨野,心想也许文子说得对,把他们捉来的可能是这个摄影师,恶作剧的目的就是要拍些好玩的照片。
“刑警先生,”坐在最旁边的山口向十津川说,“这里有一份报纸,仔细一看,竟是去年的,上面有那件案子的报导。”
十津川接过报纸。正如山口所说,那是去年的,社会版上刊载著一年前那件杀人案的报导。
“真的是去年的吗?”文子从吧台里探头问道。
另外四人也望着十津川手上的报纸,但都没开口。
对方居然连去年的报纸都特地准备好,真是太厉害了,十津川感到很佩服。
他将那篇报导看了一遍。上面登有两张照片,一张是被害人的脸部特写,另一张是加害者的。
被害人叫木下诚一郎,三十七岁;加害者叫佐伯信夫,二十一岁。
如果这篇报导是正确的,那麽案情如下:佐伯信夫在“罗曼史”酒吧喝酒时,因细故与另一名酒客木下诚一郎发生口角,经老板娘文子调停而暂告平息,但走出酒吧後怒火重燃,便随後追赶木下诚一郎,然後在街上的阴暗处以一把长约十五公分的利刃从背後将之刺死。
这就是案发的经过。只要看了报纸,一定会这麽想。负责此案的警察和法院似乎也这麽认为,因此那位二十一岁的青年佐伯信夫最後被判决有罪。
报上对于佐伯信夫的介绍是“无业,前科一次(强盗),住所不固定。”
仅三言两语,实在短得可怜,但这寥寥数语却能给人决定性的印象,造成一种先人为主的观念。这些经历似乎很适合一名杀人犯。
相反的,被害人木下诚一郎的履历就堂皇多了:“太阳物产公司第三营业课课长,妻子牙子(三十二岁),长女小惠(四岁)。”
太阳物产是一家颇负盛名的大公司,三十七岁就能当上这家公司的营业课长,不能不说是前程灿烂。妻子大概也是大学毕业的才女,小孩一定也很聪明伶俐。换句话说,是个理想的家庭。
十津川想,要找出两个对比如此强烈的人,还真不容易哩!
佐伯很像一名加害者,木下则像个被害人。没听说过此案的人若见了这两人的照片,大概十有八九会认定佐伯是凶手,而木下是被害人吧?
“这个佐伯最後被判了几年徒刑?”十津川抬头问道。
“好像是九年。”山口两眼发直,望着旁边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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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点一过,整座岛很快陷入黑暗中。十津川等人在天黑前并非一直都窝在酒吧内白吃白喝,除了水果店的安藤常不想动之外,其余的人都出去寻找逃生之路。他们分头搜寻,走遍了整座岛,但当他们再度回到“罗曼史”酒吧前集合时,每个人脸上都只有疲累与失望的神色。
岛的四周都是钴蓝色的大海,望不见对岸,也看不到航行的船只。有个证人露出绝望的表情,说歹徒的目的就是要让他们活活饿死在这座无名岛上。关于这点,十津川有不同的看法。
如果歹徒只是要饿死他们,那麽应该不会花费大笔金钱铺路造屋,更不会特地准备食物和饮料。一定有其他目的,只是这个目的难以想像。
夜色一浓,路灯居然亮了起来。
道路左右两侧各有三盏路灯,合计有六盏,但只亮了五盏,有一盏没亮。十津川认为这是故意做的,并非偶然的故障。对方准备周到,不只是在孤岛上造出同样的街道而已,还在酒吧中放了去年的月历和报纸。既然这一切都是事先计划好的,那麽有一盏路灯不亮,一定也是对方故意安排的。
“去年那件杀人案发生时,是否有盏路灯没亮?”十津川问身材高瘦的山口。
这个额头上满是青春痘的少年歪著脖子回答:“可能是吧,现场刚好在那附近,而且暗暗的。”
十津川想,果然不错,歹徒一定是想让案发时的状态在此重现。
夜更深了,寒风彻骨。因为是三月底,所以还很冷。
抬头一望,圆月挂在天空,因为是春天,所以月色朦胧,彷佛罩着烟雾。
证人们都聚集到“罗曼史”酒吧里。外面很冷,而且也没地方可去。水果店的安藤常也来了,或许是害怕晚上一人独处吧。
没有人说话,只有冈村边喝酒边发牢骚,千田美知子坐在离他很远的位子上不时叹气。
小林启作猛抽烟,十津川觉得自己无法了解他。这个老人身材矮小,貌不惊人,无论在公司或任何地方,大概都不会引人注目吧?这么一位平凡的人物突然成为杀人案的证人,并且因此而被捉到这座孤岛上来,难怪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
山口从自己的房间正确地说应该是很像其住处的房间——捧来几本漫画杂志,坐在墙角开始阅读。虽说是重考生,但看他的样子,却似乎一点也不为考试烦恼,可能是被双亲宠坏了。
安藤常并未坐到吧台前面,她从“自己的店”搬了一张小木椅过来坐,看来是个顽固的老太婆。文子曾说她常跟媳妇吵架,十津川总算相信了。跟这老太婆住在一起一定很累。
白天到处摄影的滨野,现在已放下照相机,一语不发地猛喝威士忌,可能是累了,也可能是和其他人一样感到不安。他好像很能喝,已经喝了五、六杯,却毫无醉态。
十津川看看手表,十一点多了。根据那份一年前的旧报纸,那件杀人案发生的时刻刚好是整整一年前的深夜十二点三十分。
(等一下究竟会发生什么事呢?)
正当十津川这么想时,後面突然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声。
十津川的反射动作是将手伸进上衣内袋中,但又立即想起自己在下班前已将手枪留在警局里。
其他人都睁大眼睛面面相觑,然後露出提心吊胆的表情走到窗边,隔著窗户望向外面的街道。
十津川走到外面。七名证人好像因此而生出勇气似的,也跟在他後面走出去。
那盏没有亮的路灯下有个人影。
人影慢慢靠过来。那是个手持猎枪的男人,看来已上了年纪,但身材高大结实,穿着皮夹克,可能经常运动,身体好像很健壮。
“喂!”老人在路中央停住,用枪指著他们,以低沉浑厚的声音说。
“把我们捉来这里的人就是你吧?”十津川问。
“不错。”
“原因呢?”
“我就是一年前那件杀人案中被判有罪的佐伯信夫之父!”
“你是他的父亲?”冈村在十津川背後探头问道,“我听说,那个凶手是由母亲一手带大的,母亲死後,他便开始堕落……”
“十八年前,我和一个女人离婚,她就是你刚才称为凶手的佐伯信夫之母。离婚的因素很多,年龄的差距是最主要的理由。当时我已四十六岁,妻子却只有二十六岁,信夫那时才四岁。他毕竟是我儿子,血浓于水。离婚後,我远渡重洋前往巴西,在那里赚了一些钱,成为一个小牧场的主人。十八年後,我回到日本,想不到亲生儿子信夫竟已成了杀人犯!”
“所以,你一气之下,就把我们全捉来,打算用那把枪射杀我们,是不是?”冈村脸色苍白,声音颤抖。
老人看看手上的猎枪,说:“我不想杀你们,但我希望能对十八年来被我弃之不顾的信夫有所补偿,这是我身为父亲的责任。因此,我变卖巴西的牧场,用那些钱在这座岛上造了这些街道房屋。”
“要补偿的话,应该有其他方法吧?”年纪和这老人差不多的小林启作皱著眉头说,“令郎的刑期好像是九年,他才二十一岁,出狱後也不过三十岁,到时你再照顾他还不迟呀!把他带到巴西去,不就行了?”
“我也是这么想,那样做比较好。”冈村说。
老人的表情变得很可怕,他说:“你们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小林启作反问。
老人以锐利的眼神盯著小林,说:“你们真是不负责任!我儿子是因你们七人的证词才被判刑的,也就等于是你们把他关进监狱的,但你们之中竟然没有一个知道他已病死在牢里,真是太可恶了!”
七个证人默默地彼此对望。
其实,除非是罪大恶极的凶犯或很有名的人在狱中病死,否则报纸是不会刊登的,既未刊登,也就难怪案件的证人会不知道。因此,这七名证人不晓得此事,也是理所当然的。
十津川正要把这个想法说出来时,老人又说:“你们真可恶!听说我儿子在审判时一直喊冤,在牢里也是。如今他已过世,我只好把你们捉来,在这里证明他是冤枉的!”
“可是——你……”
“我叫佐佐木勇造。”
“佐佐木先生,”冈村不愧是公司的菁英份子,以冷静的口气说话。“你的处境,我万分同情,但令郎的确已误蹈法网,我们的证词并无错误,连辩护律师也无法辩驳。”
“我儿子没钱,只能分配到一个缺乏热情的无能律师。我回国後,看了审判记录,才知道那名律师如此无能,而且一点也不用心。如果能请到能力强的律师,我儿子或许就能被判无罪了。我想他临终前一定对此事耿耿于怀、念念不忘,因此我要证明他是清白的,以慰他在天之灵。我要你们这些证人在此将一年前的证词再说一遍,如果我儿子确属冤枉,那你们之中一定有人说错,或者有人故意说谎。”
“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每个人都诚实作证,不会有错的。”冈村说。
“我怎麽会说谎呢?”文子说。
“我是照我看到的情形说的!”山口接著说。
佐佐木以冷酷的眼神看着他们,大声说:“对错由我来判断!”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故意用悠闲的语气说话。“我可以抽根烟吗?”
佐佐木的视线转向他。
十津川点了一根烟。他担心对方万一开枪就糟了,因此想用吸烟的动作来缓和严肃的气氛。
“你把这七个证人捉来这里的原因,我总算明白了,但我不懂你为何连我也捉来,一年前那件案子又不是我负责侦办的。”
“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请你来。”
“这话怎么说?”
“那些逮捕我儿子的刑警似乎一开始就认定他是凶手,检察官也是。至于辩护律师,刚才也说过了,既无能又不热心。因此,把那些人请来也没用,我需要的是一位本领高强的见证人。假如我用这把枪强迫你们说谎来证明我儿子的清白,那他泉下有知,也不会高兴的。我要知道的是真相!如果他确属清白,你们的证词一定有误。”
“十津川警部,你只要冷眼旁观,作个见证就好了。这七人的证词中,若有矛盾或谎言,就交由我来判断。老天有眼,让我在这十八年间培养了看穿任何谎言的能力。十八年来,我独自一人在巴西奋斗,吃尽了苦头,所以才有这种能力。”
“查明是谁说谎之後,你就要将之射杀,是吗?”
“不错!”佐佐木又看看手上的猎枪。“谁会被我杀死,到时候就知道了。不过要记住,我可是拚了老命来做这件事的,不要以为会有侥幸。假如不合作,或者想逃走,我一定格杀勿论,绝不容情!”
“如果你这么做,下场会跟令郎一样,被关进监狱去的。”小林以颤抖的声音说。
佐佐木那张晒黑的脸上浮出微笑。
“为了冤死的儿子,我已将十八年来累积的家产悉数变卖,用在这座岛上。如今我已身无分文,而且一个亲人也没有,所以就算会坐牢,我也毫无所惧!”
小林沉默下来。
十津川边抽烟边望著佐佐木。虽说父子已分离十八年,但这唯一的儿子竟冤死狱中,那种滋味绝不好受。因此,佐佐木的愤怒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他在这座孤岛上建造了那些和案发地点一模一样的房屋街道,这种行为实在古怪,但仔细一想,对于这位在巴西广大土地上生活了十八年的老人来说,也许那并不算是一种古怪的行为吧?
然而,不管任何理由,只要佐佐木打算杀人,身为警官的十津川就必须挺身而出,设法制止他。十津川望著佐佐木的睑,心里如此决定。
佐佐木藉着路灯的光线看看手表,然後说:“现在,你们就针对一年前那件杀人案,依序说出你们的证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