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种证言
——逃至对面人行道的被告因口渴而跑进正要关上店门的安藤水果店,殴打店内的安藤常(六十八岁),并趁该女倒地之际抢夺现金约六千圆及两颗苹果后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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佐佐木和安藤常一起走进水果店内。
十津川等人也聚集到门口观看。
滨野仍在不停拍照。佐佐木好像无动于衷,但六十九岁的安藤常被镁光灯弄得直眨眼,不久似乎已无法忍耐,以高亢的声音大喊:“不要再拍了!”
佐佐木双手端枪,慢慢环顾这间他自己做出来的店。
“这里跟你的店有何不同?”
“等一下,我看看。”
安藤常在店内迅速绕行一圈,查看架上的罐头。她的脚步敏捷得不像一个六十九岁的老妇人。
“嗯,大致上完全一样。”
“那我就放心了。现在问你,案发当时,你是独自一人看店看了一整天吗?”
“是的,因为儿子和媳妇都到媳妇娘家去了。”安藤常嘟着嘴说。
十津川在酒吧时曾听说这个老太婆心肠很坏,又很倔强,时常跟媳妇吵架,看来这是真的。
“是在你正要关上店门时发生的吗?”佐佐木的语气比对待其他证人时要温和得多,大概是因为对方是老太婆的关系。
十津川忽然想:这个老人在巴西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呢?不难想像,一定是千辛万苦。那张古铜色的脸孔、坚毅的表情以及额头上那些比普通人更深的皱纹都在诉说他的辛苦。他能在一座孤岛盖这些建筑物,显示他在巴西事业有成,但他的私生活一定十分寂寞。正因为如此,他才会在回到日本之後,为了十多年没见过面的儿子投下全部家产,甚至不惜犯下绑票罪名。
安藤常摇晃着矮小的身躯答道:“是的,那时我正要关上店门。”
“十二点多了,店门还开着,不是太晚了吗?”
“那是我的事。”安藤常撅起嘴巴说。
“你平常总是开到那么晚吗?”
“我开到多晚,跟那件杀人案有何关系?”
“不晓得,但我想多知道一点。”
酒吧老板娘插嘴道:“老太婆是因为赌气才开到那么晚的。”
她说得很大声,好让所有人都听到。
“是什么原因?”佐佐木回头问三根文子。
安藤常默默地瞪着文子。文子没理她,对佐佐木说:“她一天到晚抱怨说,儿子和媳妇老是很早就关上店门休息。开到八点她还说太早。那天她媳妇也是为了这件事跟她吵架而跑回娘家去,她儿子便去接她媳妇,所以只剩她一人。她因为赌气,就放意开到很晚。其实开到深夜的水果店是没有客人会上门的。”
“胡说八道!”安藤常尖声大叫。
十津川想:这两人平常交情大概很坏。由于他不住在这条街,所以也不知道谁对谁错。
是因为安藤常太固执,文子才讨厌她吗?还是安藤常本来就很讨厌风尘女郎呢?
“她说得对吗?”佐佐木问安藤常。
“是没错,但那又怎样?商店开到深夜不行吗?”安藤常以呕气的声音说。摄影师滨野在一旁微笑。十津川看看十字路口,冈村精一依然未出现,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我知道原因就行了。”佐佐木说。“当你正要关门时,凶手跑进来,是吗?”
“是的,就是令郎,他是杀人凶手!”
“可是,当他跑进来时,你并不认为他是杀人凶手吧?你又没有目击到杀人,你的眼镜度数很深,从这里应该看不到对侧人行道的阴暗处吧?”
“没这回事,我看得到!”
“那就来实验看看。”佐佐木走到山口旁边,小声说道:“你去站在刚才用粉笔画的图案上面,站着就好,什麽都不要做。”
山口点头,往大街对面跑去,站在人行道的阴暗处,面向这边。
“你知道他现在举的是哪一只手吗?”佐佐木问安藤常。
安藤常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说:“是右手,对吧?”
佐佐木微笑了。这实验证明了安藤常的视力很差。
安藤常似乎也发觉了,她以後悔的眼神瞪着佐佐木说:“我知道了,不错,我是不能看清楚对面的情况,但那时冲进店里来的那个人,他的脸孔我看得很清楚,也记得很清楚!”
“我儿子跑进来後做了什么?”
“他拿起摆在前面的苹果,拿了两颗,很快地塞进上衣口袋中。”
“然後呢?”
“我当然叫他付钱了。”
“你那时不认为他是杀人凶手吧?”
“咦,什麽意思?”
“如果你认为他是凶手,那你一定会心生恐惧而不敢要求他付钱,不是吗?”
“唔,没错。”安藤常以十分勉强的态度点头道。
佐佐木继续说:“也就是说,我儿子当时看起来不像一个杀人凶手,他的睑上和衣服上并未沾染血迹,表情也没有恐惧的样子,对吗?”
“是没有沾到血迹,但脸部似乎在抽搐,而且我马上就知道他是凶手了。”
“为什么?我儿子不是在巡逻车到达以前就跑掉了吗?”
“因为是他本人告诉我的。”
“我儿子对你说,他是杀人凶手,是这样吗?”
“是的。”
“可否请你详细复述一遍?”
“我说:‘付帐呀!’他说:‘死老太婆!’”
“就这样吗?”
“还有,接下来他说:‘闪到一边去!我刚才杀了人,你可别罗唆!’然後就把我打倒在地,抢了当天销售总额六千围,并且带着两个苹果逃走。”
“钱放在哪里?”
“在这个竹篓里。”
安藤常望着一个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竹篓说。当然,现在那里没放线。
佐佐木想了一下,看着安藤常说,“你刚才说的都是事实吗?”
“当然了,我对警察也是这麽说,在法庭上也是这么说。”
“我再确认一次,当晚你要关店门时,有一名男子跑进来,他真的是我儿子没错吗?”
“我在灯光下清清楚楚看到他的脸,这总不会错吧?在警局指认时,我只一眼就认出来了。他是个游手好闲的年轻无赖,叫佐伯信夫。”
“好,就当作是我儿子。他恐吓并殴打你,然後抢走销售所得六千圆及两颗苹果,对吗?”
“对。”
“当时苹果一颗值多少钱?”
“一百三十圆。”
“那么,两颗就是两百六十圆。”
“这我会算。”
“这件案子真是不可思议,警方和法院都认定我儿子偷了被害者的钱包,但是当警方逮捕他时,那个钱包里装的是五万三千五百圆,也就是一万圆的五张,一千圆的三张,五百圆的一张。另外在他的外衣口袋里有一百圆的硬币六枚,十圆硬币九枚,总共六百九十圆。这些数目在警方的笔录上都有记载,这样一来,不是很奇怪吗?”
“我不懂你的意思”戴着眼镜的安藤常直眨眼。
“你应该懂。”佐佐木盯着老妇人的脸说。“首先,既然我儿子有这么多钱,为何连区区两百六十圆的苹果都不肯付帐?其次,他身上的现金数目和你说的六千圆并不一致。五万三千五百圆的话,你那六千圆必定不包括在内。那六千圆应该都是千圆纸钞或是五百圆纸钞吧?”
“他一定是去洗鸳鸯浴而花掉了。”
“错了!我儿子是第二天早晨在宾馆被捕的,他到达宾馆时是深夜一点整,根本没有时间去洗鸳鸯浴!”
“那他一定是拿那六千圆去付旅馆费了。”
“错!那家宾馆是要离开时才结帐的,他在付帐以前就被捕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安藤常露出歇斯底里的样子。“我被凶手殴打,并且被抢走两颗苹果和当天销售所得六千圆,这些都是事实呀!”
“还有一件事,我从这一区的信用合作社一名收款员那里打听到一件有趣的事。这个信用合作社采每日定期存款制,每天晚上八点,收款员会来商店街收取当天销售所得做为存款。这名收款员说,那天他来这里时,你向他说当天一毛钱也没赚到。由于这种事十分罕见,所以他记得很清楚。当时他觉得很奇怪,就看了一下那个竹篓,里面的确一毛钱也没有。”
“……”
“那麽,你说的那六千圆收入是哪里来的?”
“是从晚上八点到打烊之间赚来的。”
“哦!”佐佐木苦笑道。“从早上到晚上八点,一毛钱也没赚到!但是从晚上八点到十二点之间,却突然生意兴隆,卖了八千圆的水果,是这样吗?”
“不错!”
“那就奇怪了。”山口此时嘟着嘴向安藤常说。“那天傍晚五点左右,我不是向你买了五百圆的橘子吗?当时还有别的客人哩!所以,在晚上八点以前,你至少应该有五百圆以上的收入。”
山口的话让安藤常处于不利的立场。安藤常咬着嘴唇瞪视山口,不久突然放声大哭。
“哇……哇……每个人都欺负我!”
十津川终于明白安藤常的证词是虚伪不实了。他想,事实真相大概是这样的:
安藤常的独生子娶了媳妇,但媳妇常跟她吵架,这是很常见的婆媳关系。同时,这个家的家计大权也从安藤常手上转移到媳妇手中,安藤常拿到的零用钱因此不够花。案发那天,儿子和媳妇都不在,安藤常便打算将销售所得藏起来做为私房钱。当信用合作社的职员前来收款时,她就说今天没有收入,但其实是将钱藏起来了。
案发後,佐伯信夫来到她的店里,究竟有没有抢走两颗苹果或有没有付钱,都不是重点,那时她只想到一件事,就是要把那六千圆的收入说成是佐伯信夫抢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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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安藤常又换了另一套说词,她说的和十津川猜想的大致相同。
佐佐木好像很满意似的点点头,但十津川不太明白这对案情有何帮助,只好呆望着佐佐木。
安藤常原先的证言已被彻底推翻了。
当佐佐木之子走进店里时,安藤常并不认为他是杀人凶犯。他从上衣口袋掏出零钱,买了两颗苹果後走出去。所以在安藤常的印象中,他只是一位在快打烊时上门的顾客而已,当时这位客人好像有点醉了。
但是到了後来,因为听警方说此人是杀人凶手,在大吃一惊的同时,就想到要把自己私藏的钱说成是他抢走的。
现在,佐伯信夫殴打安藤常并抢走六千圆及两颗苹果的罪名已经洗清了。
(不过,这对杀人案本身还是没有什麽帮助……)
为证明冤死狱中的儿子是清白的,佐佐木已尽了一切努力,虽然这些努力在细节上已经成功,但离证明无罪这件事似乎还是非常遥远。
十津川以冷静的第三者身分来到此地,虽然是被强迫带来的,但他既不偏袒佐佐木,也不偏袒这七名证人。在他看来,佐佐木之子酒醉後与人发生口角,杀死对方後抢夺财物,这似乎是不争的事实。虽然现在证人们已更正证词的细节,但佐伯信夫是杀人凶手这件事并未改变。
佐佐木一定也知道现在的状况,因此,当安藤常承认说谎时,他虽然好像很满意似地点头,但马上就又恢复冷静的表情。
“你别再做这些白费工夫的事了。”摄影师滨野以冷淡的口吻向佐佐木说。
佐佐木一言不发地望着他。
滨野拿起身旁的苹果,咬了一口之後说:“你就算辩倒了这涸老太婆,也无法改变令郎是凶手这件事,顶多只是替他洗清抢夺六千圆和两颗苹果的罪名罢了。他的杀人罪嫌并未消失,他自己也已承认从死者身上拿走钱包,也就是说,他依然有杀人和抢劫两项罪名,这个事实一点也没有改变。所以我才说,你做的都是白费工夫。”
“我可不这麽想。”佐佐木以沉着的声音说。
十多年来,这个老人一直都在和巴西的大草原格斗,可能是那些经验使他变得如此沉着而坚强吧?
“现在我已明白,有很多证言其实都是谎言,是虚荣心或利害关系造成的,但这也给了我很大的勇气。如果我现在老实说出自己的心情,或许对我有害无益,但我还是要说。十八年了,当我回到日本,听到独生子死于狱中的消息时,心中犹如千刀万剐,难受已极。听说他死前不断喊冤,所以我相信他是无辜的,正因为我深信不疑,才会做出这些事来……”
“那可就害苦了我们。”滨野小声说道。
佐佐木似乎没听到,也可能只是装作没听到而已,他的表情没有变,继续说道:“但另一方面,我也要老实说,其实我并不完全相信我儿子的话。他母亲去世後,他就堕落了,还曾经犯过伤害案,身上总是带刀。在这次的案子里,他虽否认杀人,却承认从死者身上拿走内有五万三千五百圆的钱包。相对而言,你们七个证人都是正当的市民,职业虽各不相同,却都没有前科,其中还有公司的高级主管。只要冷静一想,就知道你们的证言比我儿子的话还可信,因此我原先一点自信也没有。但是,後来我渐渐明白,你们七个人当中有些人说的是谎言,虽然我已知道那些和事件核心似乎无关,但至少已经可以稍微相信我儿子的话了,我感到很高兴。”
“演讲得真精彩,不过,令郎仍然是一个杀人凶手。”滨野冷冷地说。“我拍到一张他刺杀被害者时的决定性照片,你的花言巧语在这张照片之前一点作用也没有!只要有这张照片,你主演的这出闹剧就完全不具意义了!”
“那张照片,我已经从你家拿来了,就放在车子的後座,底片和刊登那张照片的报纸及周刊也是。我希望一切都有事实为根据。”
“那就好。”滨野露齿一笑。“就让大家再看一次那张照片吧!这出闹剧也该落幕了,你只要看看那张决定性照片,就知道令郎确实是凶手了。很遗憾,你必须放我们走。你就把这座无人岛建设成观光胜地,自己当经营者好了。”
滨野以充满信心的口吻说完後,就走出水果店,往路边那辆本田喜美车大步走去。
十津川听到“刺杀被害者时的决定性照片”这句话时,想起了一件事。
那张照片刊登在各报章杂志後,曾轰动一时。照片上是一名年轻男子挥舞著刀子,被害者倒在他脚下。
当初看到那张照片时,由於此案和他无关,所以只是想到这就是决定性证据而已。
那张照片好像还得了去年度的“摄影报导奖”或什麽奖哩!
滨野把头探进车子後座,说:“有了。”然後拿出一个大纸袋。
他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平铺在车子的引擎盖上。那是报上的照片,周刊上的照片以及一张他自己放大的照片,约有一页报纸那麽大。
每张照片上都是一名双手持刀的青年,照得很清楚。由这名青年的脸看来,显然是老人之子佐伯信夫没错。
“这个我以前就看过了。”山口拿起报纸说。
滨野以冷酷的眼神对老人说:“只要有这张照片,你就莫可奈何了。”然後又以得意的眼神扫视众人道:“我是一名摄影记者,所以身上总是携带装好底片的相机,以便随时可拍摄。当晚相机里装的是感光度目前排名世界第一的名牌底片,叫做ASA二O O O,只要有一点点亮光就能拍得很清楚,不必用闪光灯。那时我将这台日光牌相机放在身边,开车经过这里,因看到这位阿婆的水果店还没关门,就把车子停下来,想去买几个橘子。”
滨野停了一下,再度扫视众人的脸孔,好像在享受这些话带来的效果似的。接着,他又以充满自信的口吻说:“然後我无意中望向对面人行道,却看到有一名男子挥舞刀子,好像要杀人似的。我大吃一惊,一般人可能会出声大叫,但我是职业摄影师,所以不会。我在仓卒之间拍下这一幕。有人说我的行为违反伦理道德,我却认为这是正当行为,一点也不可耻。因为当时即使我跳下车跑过去,也不可能制止令郎了。而且由于有了这张决定性的照片,审判才得以顺利进行。其他证人的证词当然也很重要,但到底不如这张照片所显示的事实。”
其他证人都点点头,似乎在表示同意。
十津川看着佐佐木,想知道他要如何反驳。
重考生山口突然大声说:“冈村先生究竟到哪里去了?”
不知不觉中,东方天空已泛白,冈村精一却依然不见踪影。身为刑警,十津川开始担心起来。
他很了解佐佐木那种想证明独生子为无辜的心情,但是到目前为止,佐佐木仍然一点证据也没有,只是发现了一些证词中的小错误而已,并无济于事。
而且,那毕竟是已成过去的案子,但冈村精一失踪这件事却是现在的事实。
“休息一下如何?”十津川对手持猎枪的佐佐木说。“冈村先生失踪了,我想应该再度搜搜看。有一名证人失踪,你应该也会担心吧?”
“警部先生。”
“什麽事?”
“你认为他怎么了?”
“刑警经常要面对因果关系,这次我预测他会得恶果,所以很担心。”
“恶果?你是说他已经死了吗?”千田美知子脸色苍白地问十津川。
她似乎很害怕,但不像在担心冈村,大概已经不再爱他了。
“有可能。”十津川率直地说。
“好,本庭休庭三十分钟!”佐佐木的口气活像一位法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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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个人又分散,各自去寻找冈村精一。
十津川边走边点烟,山口随後追来。
“可以跟你一道走吗?”山口从眼镜後面窥伺十津川的神色。
“好,不过,为什麽?”十津川笑着反问。
“因为我害怕。”
“是怕佐佐木那个老头吗?”
“嗯,一个人走的话,怕被他射杀。”
“为何认为他会杀你?”
“姓滨野的摄影师拿出那张照片,已经使那老头无计可施了。那张照片可以证明他儿子的确是凶手,不是吗?”
“所以你认为,那老头会自暴自弃,然後把你们全部干掉,对吗?”
“对,他儿子杀人被捕,入狱病死,那是罪有应得,但那老头一定会认为是被我们这些证人害死的,一定会杀我们泄愤。”
“我想不会。”十津川说。
要杀证人的话,根本不需如此大费周章,而且就算杀死证人,死去的独生子也无法获得清白。十津川认为,佐佐木应该明白这层道理。
来到岸边时,红红的太阳正从海平面上升起,可以看得很清楚。
“天亮了。”十津川喃喃自语。
“啊!”山口忽然喊了一声。
“怎么回事?”
“那边!”山口脸色发青,指着下面说。
四、五公尺深的断崖下方就是深蓝色的海面,有个身穿西装的男子以俯卧的姿势在水上载沉载浮。
那是冈村精一!
“死……死了吗?”山口以颤抖的声音问。
“好像死了,必须捞上来。”
十津川留神脚下,往崖下的岩岸走去。山口脸色苍白,随後跟着。
来到崖下後,十津川卷起裤管,走进海中。
海浪已将冈村精一的尸体冲到岸边,那里水深只有五十公分,所以很快就拉到了。
西装浸了海水,变得异常沉重。山口也来帮忙,先把尸体拖到岩石堆上,然後两人合力打到崖上。
他们让尸体仰躺在草丛上。
“是要游泳逃走时淹死的吧?”山口以战战兢兢的表情望着尸体。
“错了,是被人杀死的。”
“被人杀死?被谁?为什么要杀他?”
“如果能很快查出来就好了。你快去把其他人都叫来这里集合。”
“要跟他们说冈村先生遇害了吗?”
“嗯,好。”十津川点头说道。
山口一溜烟跑走了。
十津川蹲在尸体旁边,点了一根烟。
四周渐渐明亮起来,可以看清这具全身湿透的尸体了。
尸体後脑凹陷,经海水冲刷,已不再流血,但显然是致命伤没错。西装内袋有钱包和身份证,看来很昂贵的手表也还在。十津川起身思考。此时山口已领着其他人跑过来。
摄影师滨野立刻朝着尸体猛按快门。他真的是个工作狂吗?或者是在演戏?
“真的是被杀的吗?”佐佐木看着尸体问十津川。
“不错!有人用石块之类的重物敲他後脑,并弃尸于海中。”
“会不会是想跳下海游泳逃走,不巧头部撞到岩石致死的?”小林启作插嘴道。
“不会。他来到此处时尚未天亮,只有月光,又不知水有多深,崖下都是岩石,再怎麽想逃,也不会傻到就这样一头栽下去。任何人都会先攀下断崖,再下水游泳。而且就算从崖上一跃而下,也不可能後脑会撞到岩石。”
“那究竟是被谁杀死的?是要抢他的钱吗?”
“不是,钱包都还在。”
“那凶手是谁?为何杀他?”
“很简单!”滨野伸直手臂指着佐佐木道。“就是他!他想把我们全杀掉!冈村先生最想逃走,所以第一个被他杀掉!凶器很可能就是枪托!”
众人一起望向佐佐木。
佐佐木退後了两步,说:“不是我。我的目的是要查出事实真相,不是要杀你们。”
“除了你之外,还会有别的凶手吗?”滨野以愤怒的声音说。
其余几个人也异口同声嚷道:“对!对!”
佐佐木瞪着他们,把枪端好。
“大家冷静一点!”十津川站到他们之间。“现在还不能确定佐佐木先生就是凶手。”
“可是别人都没有杀人动机呀!”千田美知子向十津川说。
“那可不一定,大家要想清楚再说!”十津川以冷静的眼神扫视佐佐木和七名证人。
“警部先生!”小林用异常尖锐的声音说。
“什麽事?”
“我们这七个证人之中,有一个被杀掉了,凶手就在这座岛上,但是跟我们有仇的只有这个手持猎枪的家伙,只要他手上有枪,我们就无法安心,不知何时也会像冈村先生这样被他干掉。”
“我有同感!”滨野立刻点头说道。
“我也很怕!”酒吧老板娘文子也瞪着佐佐木说道。
“佐佐木先生,”十津川靠近这个老人,说道。“把枪暂时交给我保管如何?如果你手上有枪,大家就会认为是你杀了冈村先生。正如滨野先生所说,枪托的确是很适合的凶器哩。”
“把枪交给你?那你不是会立刻逮捕我吗?我可不干!为了我那死去的儿子,我一定要查明真相!”
“枪只是暂时由我保管而已,而且就算我逮捕你,没有你的协助,我们也出不了这座岛。虽说船只七点会来,但若没有你的信号,大概不会靠岸吧?”
“不错!如果我不打出真相已经查明的信号,船就会停在远方海上,不会靠岸。”
“也就是说,即使我逮捕你也没用,是吗?”
“是的,为了我儿子,我必须查出真相。”
“好,那我答应你,只要把枪交给我,我就帮你查明一切。”
滨野大声说道:“警部先生,你根本不必对这神经病让步!立刻把枪拿过来,不就好了?”
十津川瞪着这位年轻摄影师,说道:“那麽,你自己过去拿吧!”
滨野立刻住口。
佐佐木默默走到十津川面前,将猎枪往前一摆,说:“我相信你。”
“谢了。”
十津川说着,接过沉重的猎枪,大步走到岸边,把枪往海里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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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佐佐木变了脸色。
十津川笑着说:“要查明真相,根本不需要枪。而且就算没有枪,我们的性命也是掌握在你手中,因为你握有能否离开这座岛的王牌。”
“接下来要怎么办?”山口少年问。
“很简单,既然发生了谋杀案,就要找出凶手,然後查明一年前那案子的真相。”十津川断然说道。
三根文子插嘴道:“可是,警部先生,一年前那件案子不是已经确定了吗?从滨野先生那张照片就可以确定凶手是谁了。”
滨野说:“就是呀。警部先生,不可能会另有真相的,虽然这个笃信独生子无辜的老头很可怜,但也没办法呀!”
“那张照片或许很重要没错,”十津川点头说道。“不过我想,这件新的谋杀案若是因一年前的旧案引起的,而且佐佐木先生又不是凶手的话,那麽那件旧案就有重新调查的必要!”
虽说如此,十津川并无信心,因为佐佐木很可能就是凶手。为了冤死狱中的独生子而将作证的七个人全部杀掉,这种事并非不可能发生。甚至可说,这种心理是很自然的。
但若佐佐木不是凶手,那一年前的旧案就有重新检讨的必要。
然而现在,他一个部下也没有,要如何调查这件新的谋杀案呢?
这六个证人大概都认定佐佐木是凶手,其他意见都听不进去了。
即使如此,案子还是要破。无论如何,他毕竟是一名刑警。
十津川扫视其余七个人,他确定杀死冈村精一的凶手就在其中。
“大家想想看,包括我在内,我们之中每个人都有谋杀被害者的机会。有一次我们曾经四下分散去寻找他,他应该是在那段时间内遇害的。”
“可是我们七个人应该是站在同一边的。”滨野抚摸着相机,对十津川说。“如果说冈村先生的意见和其他人相反,那凶手或许真的就是我们六个人之一,但事实上,我们七个人在法庭上都一致作证说佐伯信夫就是凶手。在这老头眼中,我们是一丘之貉。既然如此,我们怎会杀死利害关系相同的人呢?”
“你说得很对,但也有可能是因其他私人恩怨引起的。你们之中和被害者一直交往到最近的只有千田美知子小姐吧?”十津川的视线停在美知子脸上。
文子说“一点也没错,警部先生”
滨野说:“我是在一年前那件案子发生后才认识冈村先生的,虽然一起出庭作证,但被告知彼此不得交谈。那次以后直到昨天都没有再见过他。我想其他人也和我相同,我们和他是完全没有关系的。”
山口、小林和水果店的安藤常也相继发言,表达了同样的意思。
看来滨野说得没错,冈村精一本来就不是这条街的住户,只不过是案发当晚偶然开车经过这里的目击者而已。
也就是说,凶手不是千田美知子,就是佐佐木老人了。
“不是我杀的!”美知子猛摇头。
“可是只有你和其他人不同,你跟被害者很熟,他是你的上司,和你有肉体关系。”
“这点我不否认,但我刚才也说了,我即将和别人结婚,对冈村先生一点也不留恋。”
“你不留恋,他未必不留恋。这种事在社会新闻中很常见。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位年轻小姐有了关系,当这位小姐结婚尤其是像你这般美艳的姑娘要跟别人结婚时,这名男子就会纠缠不休。冈村先生可能威胁你,叫你婚後还要继续跟他发生关系,否则就要公开两人的秘密。当你正在烦恼时,碰巧因一年前的杀人案而被带来这座岛上,对你来说,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在这里杀掉他,任何人都会认为凶手是佐佐木先生。”
“你错了!”
“你能证明我错了吗?”
“警部先生,你不了解冈村精一这个人。我不想说死者的坏话,但他确实是个胆小如鼠、懦弱无比的男人,一天到晚都在盘算要如何跟我撇清关系。我们那家银行对男女关系管理得很严格,所以他总是提心吊胆,生怕秘密曝光。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女人抛弃地位的人,他没有那种热情。我决定嫁给别人後,他还大大松了一口气哩!而且我也打算婚後立刻辞去工作,不再上班了,所以,我哪有必要杀他呢?”
“这只是你的一面之词,有事实可以证明吗?”十津川冷冷地说。
美知子露出焦急的表情,咬着嘴唇想了一下,然後打开皮包,取出一本护照,摆在十津川面前,说:“也许这个还不能证明,但我还是试试看。我婚後打算和夫婿去夏威夷蜜月旅行,因此申请了护照,在三天前拿到。我如果还跟冈村先生纠缠不清,就不会去申请护照了,不是吗?”
她说完後,以可怕的眼神盯着十津川。
她说的当然是歪理,因为申请护照去国外度蜜月,也可能是为了逃避冈村的纠缠,并不表示冈村已和她一刀两断。
然而,十津川还是被她那哀求般的眼神打动了。
一个女人再怎么样也不愿让这种事毁掉终生幸福吧?十津川从眼前这本护照上深刻感受到美知子的心情。
尽管如此,十津川毕竟是一名刑警,而且不是刚出道的新手。他的刑警经验已将近二十年,搜查一课的同仁都说他既敦厚又精明,因此,他虽然很感动,却还不至于天真到完全相信美知子是清白的。
他只是暂时将矛头从美知子身上移开罢了。
“如果凶手不是她,那会是谁呢?杀人动机是什麽?”
另外五名证人似乎都和冈村没有私人交往,那麽,就只剩下佐佐木了。
然而,十津川无论如何也不相信这个从巴西归国的老人会杀死冈村,因为那样做未免太愚蠢了。
佐佐木虽已老迈,却不糊涂。从他对这些证人的反讯问中也可看出来,他的头脑是很清楚的。像他这般聪明的老人,怎麽可能做出这种让自己立刻蒙上嫌疑的事呢?而且,佐佐木的反讯问尚未结束。虽然滨野提出关键性的照片,但佐佐木必定会反驳,否则的话就不会特地把那张照片带来这里了。还有,冈村被杀的时刻是在他们提到那张照片以前。
“好了,现在请大家再回到那条街去。”十津川做了决定。
“为什么要回去?”滨野表示反对。“我那张照片已经将一年前的案子盖棺论定了。佐佐木先生是很可怜没错,但也没办法,而且任何人都会认为他是杀死冈村先生的凶手,因为其余六人都没有动机。所以,我们只要待在这儿等船来就行了。船一来,警部先生你就叫佐佐木先生打信号让船靠岸,这样大家就可以离开这座岛了,这出荒唐愚蠢的闹剧也就可以落幕了,不是吗?”
“你错了。”
“哪里错了?”
“首先,佐佐木先生未必就是凶手;其次,我接收他的枪时,曾答应过要让他的反讯问继续进行下去,我要遵守诺言。”
“如果我们不同意,站在这里不动呢?”
“你们不打算永远留在这座岛上吧?在反讯问尚未结束以前,就算船来了,相信佐佐木先生也绝不会打信号让船靠岸的。我也不想强迫他。因此,我们若要离开此岛,就必须在岛上将所有问题解决掉,而且不是依靠直觉,而是要靠确凿的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