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自尼罗河K的男人
在埃及相遇并相爱之后的这些年中,兰德和蕾拉虽然经常故地重游,但蕾拉很少跟兰德提起他们结婚前的经历。他们相遇时,蕾拉还是个为开罗大学探究尼罗河的年轻考古学家。那时大批俄国技术员盘踞在这个城市。那像是很久以前的事,虽然她现在已将年满五十,仍然是个端庄优雅、精力旺盛的女子。
“你现在和当初我们初识时一样美。”一天睡觉前他对她说。
“那时候我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她提醒他,“还在那条极度污染的尼罗河里游泳。他们现在说在那儿游泳可会要了我的命。”
“有时不知道实情反而不会伤害我们。”
他的笑话有点冷,她并没有马上反应过来,整整两分钟以后她才说话,他还以为她已经睡着了。“杰弗里,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或许会伤害你。”
她的声音如此严肃,他用一只胳膊支起身子并转向她:“是什么?”
“在我们相遇之前,我在埃及遇到过一个男人。我从未跟你提过。”
“相遇?你是说有一段情?”他这时已经完全醒了。
“我想是的。他是个叫维克托·康斯坦丁的俄国人。他有着一头最美最浓密的黑发。”
他在埃及那段时间的记忆像潮水般涌来。“他是技术员么?”
“是的,但不仅仅是技术员,还是个情报员。正因如此我才从来没告诉过你。他是你曾经对抗的敌人,而你我相识时我和他已经结束好几个月了。”
“他当时的职位是什么?”
“你还记得尼罗河沿岸的游艇么?俄国用来传输无线电信号的。”
“我怎么会忘记?当罗马人逼近开罗的疆域时德国人就是这么做的。”
“维克多的岗位就在其中一艘游艇上。他的代号叫尼罗河K。”
“但你一直以来都没告诉我。”
“我和他已经结束了,没有必要再提。”
兰德已经适应了黑暗,他甚至几乎可以看清她痛苦的表情。“那你今天为什么要提呢?”他问。
“因为维克多·康斯坦丁昨天下午到学校来找过我。”
随后他们起床到了厨房。蕾拉倒了两杯果汁继续他们的谈话。“昨晚我就很想告诉你,”她坦白地说,“但我一直没找到机会,直到刚才。”
“他昨天到雷丁大学去了?”
她点点头,“我上完考古学讲座就得知有一个男人想见我。”
“二十五年过去了。”兰德觉得惊讶。
“他看到了我去年冬天发表在《考古周刊》上的一篇文章,便想再见我一面,他说话还是有口音,头发还是那么黑,虽然我觉得是染过的。”
兰德哼了一声:“如果你结婚后用夫姓,前男友就没那么容易找到你了。”他试着让对话保持轻松。
“我告诉他我已经结婚了,你已从政府机构退休。他说他想见见你。”
“你邀请他来吃晚饭了?”
“怎么会!我们只在教工俱乐部喝了杯咖啡,他就走了,都不超过一个小时。”
兰德轻嘬了一口果汁:“但你昨天并没有告诉我。”
“我在想是不是压根就不该告诉你。但我觉得我应该说,那是过去很久的事情了,说不说又有什么不同。”
“康斯坦丁现在住在英国还是在旅行?”
“我知道他到伦敦来呆几周。但他没告诉我他过去住在哪儿,只说离开英国前可能会给我电话。我告诉他我们的电话簿上有。”
“好啊,”兰德稍带讽刺地说,“或许我们还能一起小聚。”
之后几天兰德没再和蕾拉谈起维克多·康斯坦丁。事实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她一周有三天在学校,而他关于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英国情报工作的书,已经拖了很久,要重新着手了。考虑到国家机密保密法,这是本难写的书。他只有在已出版资料的基础上进行写作,而不能根据自身经历发挥。
接下来一周过了一半,电话就在早晨十点响起了。电话那边的声音直接问起他的名字。“是兰德先生么?”不知为何,他立刻就知道这是蕾拉的前男友。
“是的。”兰德小心翼翼地回答。
“你不认识我。我叫维克多·康斯坦丁。我20世纪70年代初在埃及为前苏联政府工作。如果可以的话,我很想与您共进午餐。”
“有何贵干呢?”
“就是聊天。我知道你的妻子又回到埃及并且……”
“她告诉我你们上周见过。”兰德是为了让他知道蕾拉对他并没有秘密才这么说。
“我想我们应该一起重温过去的时光,我在英国没什么朋友。”
而我也不是你的朋友,兰德心想。但他承认他对蕾拉二十五年前的旧情人很是好奇。“你想今天见面么?”
“是的,如果可以的话,不然……”
“今天可以,我们在哪儿见面?”
“我们伦敦路上新开张的酒店,离雷丁大学很近。这儿的底层有一间很棒的餐厅,我们可以点些小吃。怎么样?”
“没问题。十二点么?”
“到时候见,兰德先生。”
挂了电话之后,兰德想告诉蕾拉这个消息。但他知道这时她正在上早课。他可以等到晚上再告诉她。沐浴之后他换上休闲外套和裤子,不去伦敦,在城里时他通常这么穿。
这家酒店是现代美国连锁之一,主要招揽游客的生意,对英国本地却没什么影响。兰德刚走过旋转门就发现了维克多·康斯坦丁。因为他是当时大厅里唯一一个年纪相当的人,长相也颇有俄国特点。也可能他穿的黑色对襟西装,是俄国领导人在五月革命时穿的式样。
“康斯坦丁先生?”
“啊,兰德先生!终于见到您了,真高兴。”
兰德不得不承认,虽然头发花白,额头也有皱纹,他仍然英气逼人。他个子高,彬彬有礼,握手的时候紧握了一下。他带路到了酒店的餐厅,有几位商务人士已经在就餐。他们落座点了饮料后,兰德问:“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康斯坦丁先生。”
“叫我维克托吧,您是杰弗里?”他英语说得很好,一点口音都没有。
兰德点头,“蕾拉说一周以前在学校见过你。这段时间你都在这儿么?”
“不,不!我到达伦敦的当晚就返回了。这次我来见您,来说说我们还是敌人的日子。你看,我现在是个记者了。”他递给兰德一张名片,上边写着:维克托·康斯坦丁-东欧新闻服务。上边写的是华沙的地址。
饮料送来,兰德喝了一口,“蕾拉跟我说您曾在尼罗河一艘游艇上任通讯专员。”
他点点头说:“是的,是尼罗河K。”
“我们知道那里至少有一艘游艇在运转,但我认为我们从不知道其他的。”
“我们那时候在进行一项精密策划的行动。但我猜英国情报局同样出色。”
“噢,是的。”在这之前,兰德觉得康斯坦丁相约共进午餐的目的只是蕾拉的前男友想见见她的丈夫,现在他不确定了。对话中很少提及蕾拉的名字,现在话题又变得扑朔迷离。难道这个男人是想从他这儿打探最近的信息?可又为了什么呢?
他们的午餐送来了,谈话变成了伦敦的餐厅。兰德推荐了几个不错的地方,康斯坦丁也提到了他在巴黎最喜欢的餐厅。“我在开罗时,那儿的饭菜真是难以下咽,”他说,“蕾拉带我去了一些当地餐馆,但我一直习惯不了,”他隔着桌子看兰德,“当然,就在当时英国对开罗的影响颇深,我猜您的饮食没有任何问题。”
“我什么都能吃。”兰德说。
“你是英国的情报员么?”
“并非正式。”
“你曾任隐秘通讯局的局长,对吧?”
“是的。”兰德承认。关于他的工作,兰德不知道蕾拉跟他说了多少,不论当时还是现在。但是承认他曾在隐秘通讯局工作并不说明什么。英国情报局的许多出版物已证实这点。
“20世纪70年代我报道过一个人叫塔兹。”
“我知道他。几年前他在瑞士去世的时候,我也在那儿。”
“或许,是你杀了他。”
“不。他死于汽车爆炸。但确切地说,又不是爆炸事件,说来话长。”
康斯坦丁点点头,“我知道这件事,但有些人认为你该对他的死负责。”
“恰恰相反,我试图救他。我相信最终我们都尊重彼此。”
话题从天气、世界政治到经济状态。维克多·康斯坦丁在很多方面都颇有见识,但谈话再也没有回到他们冷战时期的情报工作。午餐结束时,他们亲切地握手,兰德离开后在想这次午餐的意义。不论是蕾拉还是在开罗的日子都没有谈及细节。穿过午后的阳光他开车回家,想着如何跟她描述这次的午餐。
到家他首先发现前门微微开着,当然这不是他走的时候没关好。他小心地走进屋里,发现有些不对劲,也立刻发现了是什么不对劲。婚后兰德退了休,他们就搬来雷丁,蕾拉那时腾出一间一层的卧房作为他的工作室。工作室的一面墙上摆着文件柜,里边装着兰德的非秘密性文件和一些信件,还有蕾拉早期考古挖掘的笔记。尽管他总是锁着这些柜子,但其中一个抽屉是打开的。他发现锁已经被撬开了。
兰德首先检查了其他的房间确定屋里没有其他人。然后他用手帕小心地打开抽屉。在过去的工作中,他总是得考虑周全,就连饵雷陷阱也要考虑到。但他没发现隐藏的引线,也没有发条。这个打开的抽屉里放着他在埃及遇到蕾拉那年的东西。这里边没有什么秘密,显然什么人进入屋里翻过这些资料。
那人一定是在他离开与维克多·康斯坦丁吃午饭的时候进来的。
他发现自己被算计了,康斯坦丁用见面引开他,然后派人闯空门。
兰德到楼上找到那把他藏在亚麻布储物柜里的意大利自动手枪。弹夹是满的,他把它放在了口袋里。然后他出门驾车,再次来到了伦敦路的那间酒店。无论维克多·康斯坦丁偷走了什么,他都要拿回来。
在酒店前台他出示了康斯坦丁给他的名片。“我忘记我的门牌号了。”他对服务员说。
她查了电脑说:“是607房间,康斯坦丁先生。”
“谢谢您。”
他乘电梯到了六层敲门,但没人应门。正觉挫败之时,他环顾周围发现清理房间的女服务员的手推车在大厅另一侧。他走过去微笑着说:“我是607房间的康斯坦丁先生。我好像把我的磁卡钥匙落在屋里了,请问你能帮我打开门么?”
她看起来有些犹豫,所以他出示了名片。“好吧,但那不是我负责的房间。”最后她不情愿地带路到了大厅另一边,用她的钥匙卡打开了房门。他为此给了她一镑小费。
一进屋他看见了铺好的床和行李架上合着的手提箱。看起来,他的搜索就应该从这里开始。盥洗间的门紧闭着,他走过去,推开了那扇门。
门一开他就看见维克托·康斯坦丁的尸体躺在浴缸的血泊中。
兰德首先想到的是蕾拉,他该告诉她以前的男友死了。其次他意识到他的死多少和拿他文件的小偷有关。这时,听到有人敲门。
他从猫眼里向外看,看到一个穿着工作装的男人胸前挂着保安的名牌。把门开了一个小缝,他问道:“什么事?”
“抱歉打扰你,先生。但是女服务员说她让你进了这间房。我需要检查一下您的证件。”
“我,我正想打电话给你。房间的浴缸里有一具尸体。”他打开门让那个男人进来。他别无选择。
这个保安进来看看尸体,问:“你认识他么?”
“他是维克托·康斯坦丁。我中午和他一起用餐。这是他的房间。”
这个保安表情非常严肃,他走到一把椅子前说:“请坐,先生,我要向警察报案,他们会讯问你。”
“我想给我的妻子打个电话,她在大学教书。”
“你最好在这儿等候警察,先生。”
兰德开始意识到他的处境不堪。“我应该告诉你,我身上有把手枪。”
保安那张本已毫无表情的脸,变得像花岗岩一般坚硬了。“请把你的手抬起来放在脑袋后边。”
兰德照他说的做了。“是把小自动手枪,在我外套左边胸口的口袋里。保险是关着的。”
保安小心地用两个指头把枪拿出来放在床单上。“现在坐在那别动。”
他给楼下总台打电话,报告了发生的一切,不到两分钟另外一个保安也上来了。“这里发生了什么,詹宁斯。”
“打扫卫生的女服务员打电话来说她让这位先生进了房间。我上来检查一下,他说发现了尸体,然后又说他带了把手枪。枪现在在床上。”
第二个男人看了一眼尸体,“到处是血!他是被枪击的么?”
“没动过尸体,还不知道呢。我觉得那是警察的事。”
警察几分钟以后到了。兰德认识警长赫伯特·斯夸尔斯,好几次社区会议他们都出席过。另外一个警员检查尸体时他过来问:“兰德先生,这发生了什么?”
“说来话长。在我告诉你之前,我希望你能允许我给我妻子打个电话。她回家看我不在会担心的。”
斯夸尔斯警长点点头:“当然可以,我找间空房给你。查指纹的伙计要采集这个电话上的指纹。”
一个警官和兰德一起到了一间空房,就在走廊的另一边。兰德打电话到蕾拉的办公室,希望她在她的桌边。运气很好,她接了电话,他告诉她有一个坏消息。
“你发生意外了么?”她马上问道。
“不。你的朋友康斯坦丁在酒店的房间里被杀了,是我发现的尸体。”
“你到底……”
“我一会儿再告诉你。现在警察好像要给我录口供。我现在还在酒店,但一会儿他们可能带我去警察局。”
“我简直不能相信你所说的。”
“千真万确。”
“杰弗里,是你杀了他么?”
“当然不是!这还用问么?”
“我在警察局等你。”她飞快地说完,挂了电话。
当他回到康斯坦丁的房间,警长赫伯特·斯夸尔斯告诉他:“死亡原因是头部后侧中枪。我们要检查你的武器,你得和我们到警察局。”
“那把枪一发子弹都没发过。”兰德跟他们保证。
“看起来是没有,”斯夸尔斯同意他的说法,“但事实上,光凭你带着它来这儿的事实,就足够对你进行讯问的了。那个保安,詹宁斯说你骗过女服务员让她给你开门。”
兰德叹了口气:“我最好从头告诉你整个故事。”
警长专心地听着,没有插话打断他,直到兰德讲述完,才发问:“你的妻子能为你作证么?”
“当然,她都知道。只是我还没机会告诉他我和康斯坦丁今天中午一起吃饭,还有我们的房子被抢了。”
蕾拉在警察局等他们,斯夸尔斯陪同他们俩到审讯室。“发生了什么?”她冷冷地问。
他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又讲了一遍,注意到当她得知康斯坦丁打电话约他吃饭时,很是吃惊。“他为什么要那样?”她很不解。
“事实说明,他的真正动机是引我离开家,然后他的同伴就可以翻找我在埃及的旧文件。”
“是你抽屉里的文件?那里边没什么秘密啊,二十五年之后更没什么意义了。冷战已经结束了,前苏联也不复存在了啊。”
斯夸尔斯饶有兴致地听着他们的对话。“你对死者有多了解?”他问蕾拉。
“在20世纪70年代时我对他相当了解,之后才遇到我丈夫。”
“你没有把他当敌人吧?”
“当然不是。那时他和其他俄国人是受埃及政府之邀去的埃及。我当时在考察第一王朝留下的一些规模较小的坟墓,它们可能在尼罗河涨潮时被淹没了。当时我在潜水,维克多·康斯坦丁在其中的一艘俄国游艇上。一天他邀请我到船上去喝杯茶,我去了。虽然喝的是伏特加,但我还能接受。”
“你们是怎么结束的?”
蕾拉耸了耸肩:“我发现维克多在侦查一些在开罗的英国外交官。我的母亲是苏格兰人,我的父亲是埃及人,而我对我的祖国也很忠诚。我结束了我们之间的感情,不久就遇到了杰弗里。”她对兰德苦笑一下,好像在乞求他的原谅,是她把他牵扯进来的。
斯夸尔斯警长摸着他的下巴思索着,“你家里的入室抢劫你报案了么?兰德先生。”
“还没有,我当时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到酒店来找康斯坦丁。”
他站起来说:“我觉得我们最好到你家去检查一下现场。”
他们住的那条街非常安静,接近荒凉,就像孩子们还没从学校回家一样。兰德和蕾拉分别驾着自己的车,后边跟着斯夸尔斯和一个警员。警员一会儿就找到了证明门锁被撬过的划痕。
“一个很有技巧的人,”他得出结论,“也可能用了一些新的电子装置。”
他们进了屋,蕾拉带路到了兰德的工作室。“在这儿,斯夸尔斯警长。”
“这是个好地方,”警长说道,“这些老房子都很迷人。”
“是哪一个抽屉?”蕾拉问兰德,但又注意到有一个抽屉开了大概一英尺,“小偷没把它关上?”
“是的,我还没检查。”
她迷惑地摇头,“好像他就是要让我们注意到这个抽屉和虚掩着的门,”她转向斯夸尔斯警长说,“我们检查一下抽屉可以么?你需要查指纹么?”
“不要碰到书柜的外边,”他说,“如果外边都没有指纹,里边就更不可能有了。”
但兰德觉得他并没有碰那些文件。一些放着文件的黄褐色信封没被拆过。当他从1971年开始查看日期,记忆又如潮水般涌来。他那时候还不到四十岁,很年轻,在埃及发现了它醉人的魅力,也发现了一生的珍爱。“我没发现什么东西丢了,但我不确定。”他说。
“但这个小偷想让你们知道他来过,这很奇怪。”斯夸尔斯说。
穿着制服的警员按照警长的指示照了些照片,然后开始采集指纹。做完之后他汇报:“警长,门和文件柜似乎都擦过了,或者他戴了手套。”
“现在呢?”兰德问,“看起来是康斯坦丁雇用了一个人闯入,但那个人发现了有价值的东西决定自己留着,所以杀了他的雇主。”
“这是一种可能,”斯夸尔斯承认道,“至少还有其他两人。”
“是谁呢?”
警长微笑着说:“我得去查一查。你们明天早上方便到我的办公室录口供么?”
蕾拉问:“什么时候?明天我有课。”
兰德本想纠正她,但什么都没说。她显然知道周四没课。她的口误一定自有理由。“十点?”斯夸尔斯问。
蕾拉和兰德相互看了一眼。“我想可以。”她说。
“最好我能和你单独对话,”他说,“我和你约在十点,兰德先生则在十点半。”
“那是为什么?”兰德问。
“只是例行公事。”
之后斯夸尔斯警长和警员离开了。兰德看着他们离开然后回到蕾拉身边。“你说你明天有课。”
她耸耸肩,“我忘记了我周四休息。没什么吧?”
“是不是有什么你没有告诉我的呢,蕾拉?”
“没有,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
“我没有杀他。我没有理由杀他。他看起来是个令人愉快的家伙。我们几乎没怎么谈到你。”
“你一定看出,斯夸尔斯认为入室抢劫是假的。他认为是你心生嫉妒枪击了维克托,然后编了这个抢劫的故事。”
“但我没有。他在找什么文件。”
“我们喝点什么,再试着解开谜题。”她提议道。
第二天早上的晨报有半个专栏报道了谋杀案。(“一个用维克托·康斯坦丁的名字登记酒店的住客被枪杀,据信这是一起入室抢劫案。”)除此之外并没提供新的信息。幸运的是,报道对兰德家的盗窃案只字未提。
当他们到警察局时,赫伯特·斯夸尔斯警长已经在等他们了。“你们有什么新线索么?”他和他们打招呼时问。
“没有,”兰德告诉他,“我们昨天一整晚都在谈论这件事。我们甚至找遍整个房子查看是否有别的东西被动过或者被偷,但看起来所有东西都在原位。”
斯夸尔斯同情地笑笑说:“请让我单独和兰德太太谈谈。您可以在此等候。”
兰德坐在一条硬长椅上,对面的公告牌上贴着通缉犯的传单和部门内部的通告。他不明白为什么斯夸尔斯要单独问讯蕾拉。他真的会相信兰德会因为二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心生嫉妒而杀了那个男人么?
“你是兰德先生?”一个人问道。他抬头看是詹宁斯,那个酒店的保安。
“是的,詹宁斯先生。”
“叫我菲尔,菲尔·詹宁斯,”他在兰德旁边坐下,“他们也叫你来录口供?我刚刚录完。”
“是的,我妻子正在里边。”
“我告诉警长我并不知情。我从来没注意到康斯坦丁先生。像我们那么大的酒店,顾客总是来来去去的。”那张兰德在酒店里记住的严肃的脸看似放松了一些,这个男人看起来年轻一些,或许不到三十岁。“我想他只是回到房间的时候不巧遇到了小偷,就像报纸上说的。”
“你的同事肯定有人见过那个人。”
詹宁斯点点头,“我问过打扫他房间的女服务员。她记得他,是个帅气的老年人,说话带口音。”
“他和另外一个人一起么?”
“不,他一个人。他正要到楼下吃早饭,我猜她也只是刚到他的房间而已。”
早餐!——兰德想。或许在那儿他可以遇到他雇来闯入兰德家的人。或许酒店餐厅的什么人会记得他。
斯夸尔斯警长和蕾拉一起出了屋子,站在门口。“兰德先生,你现在可以进来了。”
蕾拉朝他微笑,并到外边坐下。詹宁斯道了别,便离开了。
当兰德坐在警长桌子对面的椅子上时,斯夸尔斯清了清嗓。“首先,我想告诉您,您的枪与此事无关。它甚至和谋杀维克托·康斯坦丁的枪口径都不吻合。我录完口供之后就会将它归还给你。”
“不胜感激。我跟你说过带着枪只是为了防身,从来没想过要向他开枪。”
“我知道。我们查过您的背景,兰德先生。您跟政府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也知道您退休前在英国情报局任职。”
“是的,在一个隐秘的分支部门。”
“你的妻子告诉我你们俩相遇时,她在埃及工作。”
“正是如此,她也是在埃及遇到的康斯坦丁。”
斯夸尔斯摸着他的下巴继续说:“我们找不到他的护照,这很奇怪。他的钱包里有些名片,还有他的进门卡,但是没有护照。”
“他之前住在伦敦。一定是把护照放在他之前的住处了。”
“可能是。但到异乡旅行的人总是习惯随身携带护照。”
兰德开始厌倦看似没有意义的推测,问道:“你是想从中得到什么线索么?”
“是的,”斯夸尔斯回答,“我们到学校调查,你的妻子昨天中午到下午两点并没有课。她可能回到家里,用她的钥匙开了门,轻微地划了锁看起来像强行进入。同样,她也是这样撬开文件柜的。”
兰德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什么?可能是我的妻子杀了维克托·康斯坦丁?这太荒谬了!她上周才告诉我关于他的一切。”
“她真的什么都告诉你了么?这是可能的,兰德先生。或许你的妻子在开罗时是为康斯坦丁工作,为俄国人当间谍呢?可能他威胁她,要告诉你一切。”
“不可能。她一定会告诉我的。我们彼此坦诚相待。”
“她说她从未跟你提起过和康斯坦丁的关系,直到上周。那也叫完全地坦白?”
“听着,蕾拉没有谋杀康斯坦丁或其他任何人!如果你想继续这样的讯问,我最好叫我的律师来。”
“那倒没必要,”斯夸尔斯往后靠了一点,说,“当然我欢迎你提供任何可能的新线索。或许你家的入室抢劫和康斯坦丁的死一点关系也没有。”
但谈话中的一些信息让兰德又想起了什么。“是的,完全没有关系。我有一个想法,给我一天时间来调查。”
“好的,你可以走了,”斯夸尔斯说,“你和你的妻子都是自由的。”
到目前为止!——他好像默默地加上后半句。
兰德直到离开警察局才和蕾拉说话。她说:“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和我有牵连。”
“我知道,他告诉我了。”
她转向他,“你不相信,对吧?”
“当然不。你的包里有列车时刻表么?”
“到伦敦的?”
“是的。如果可以,我们应该搭下一班列车。”
“你要……?”
“我不能告诉你,相信我就行了。”
“你知道是谁杀了他?”
“可能吧。”
乘火车一路他都很沉默,只是浏览着他在站台买的伦敦报纸。直到最后一部分——今天的活动安排,他终于找到了需要的信息。“看这里,”他指给蕾拉看,“英国考古协会这周会在巴比肯艺术中心举行会议。你不是经常参加这种会议吗?”
“我好几年没有去了。在考古寻宝方面,在雷丁大学的演讲大厅里是不会有什么新发现的。我让别人去了。”
“我觉得我们应该去参加。我们或许能找到什么线索。”
“我们能找到什么?”她问。他告诉她他的想法时,她坐在他旁边,眼睛睁得大大的,无法相信。
到了伦敦,他们打了一辆车到巴比肯艺术中心,到它刻板的水泥前厅。这里很拥挤,有些男男女女三五成群地站着,也有些急着到下一个部分参观。“在这儿等我。”他们朝登记台走去时,他对蕾拉说。他过去和那个戴着英国考古协会胸牌的年轻女孩说话,但她只是耸肩和摇头。他从她那儿拿了一份安排表,查看当天下午的座谈和报告安排。
“会议厅D,在二层,”他跟蕾拉说,“我们走。”
“杰弗里,你确信你想这么做么?”
“非常肯定,”他在会议厅D门外拦住她说,“如果有什么不对劲,你可以找保安帮忙。”
“我知道怎么做。”她让他放心。
他一个人进去,看见房间的远处有一个长长的讲台,上边放着麦克。四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坐在那儿,看似正在进行提问环节。兰德走到最近的观众麦克旁,并举手提问。过了一会儿,主持人叫他起来:“请在提问时告诉我们您的姓名和职位。”
“杰弗里·兰德,已经退休。我想知道在埃及进行的、代号为尼罗河K的考古挖掘的进展。我向我们的俄国客人维克托·康斯坦丁先生提问。”
兰德对他提问将带来的反应无从得知,但那个黑发高个的男人快速地站起来,走下讲台,朝角落的安全出口走去。他并没走远。蕾拉和两名保安便在门外等着他了。
“你知道他要从安全出口离开?”在伦敦警察羁押康斯坦丁后,兰德问她。
“我知道,很久以前他这么干过。但你怎么知道他还活着?死在他房间的人又是谁?”
“在火车上我告诉你了一些。我第一个错误就是把一切都弄反了。你说他是通过你最近发表在《考古周刊》上的文章才找到你的。但一个前俄国间谍怎么会读那种杂志?那不是你在报刊亭或医生的等待休息室里能看到的读物。是的,康斯坦丁是出于这个领域的职业兴趣才读的。他后来成为了一名考古学家,至少是寻宝者。由于之前与你的关系,他对尼罗河沿岸的遗址尤为感兴趣。我就是这么找到他的。我们知道他此次到伦敦是有目的的,当我看到报纸上列出的考古会议,我就打赌他会在这儿。我们到达时他的确在座谈中,这纯粹是运气了。”
“这些我都明白,那抢劫是怎么回事?”
“我的另一个错误便是过于仓促地推断康斯坦丁是在找我那段时期的文件。事实上,他是在找你在开罗大学时期所做的、尼罗河的考察记录。他相信他就快找到被河水淹没的坟墓,但他也需要你的记录来确切地定位。虽然他带了一个人来帮助他,但当他和你谈过了解了你的日程后,他决定最好亲自来搜我们的房子。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并且曾是一个训练有素的间谍,撬锁对他来说是小菜一碟。你可能跟他说过我们的旧文件都是放在一起的。”
蕾拉点点头,“他问过我们的房子,问过我们是怎么安排生活的。”
“因为我从来没见过他,他的助手顶替了他的身份引我来吃午饭,他便进了我们家。他几乎没有提到你和过去在俄国情报局的日子,我就觉得奇怪。他只是简单地提到你和我过去的对手塔兹。当然这都是康斯坦丁告诉他的。我早该注意到两个线索。你提到过康斯坦丁是黑发,可能是染的。而且你和女服务员都说他说话带口音。但和我吃午饭的男人却是灰发而且英语说得很好,完全没有口音。”
“康斯坦丁为什么要杀他?”
“或许因为他并不完全信任这个人。他肯定知道如果他留下破门而入明显的痕迹,我一定会报警或者亲自来找他。如果康斯坦丁在他的客房里杀了这个男人,在尸体上留下他的钱包和名片,警察一定会认为死者是他,特别是有我作证。就算你和其他人之后发现这个错误,那也是几天之后了。当然他不会将护照留在尸体上,因为照片根本不符。”
“这都是为了我二十五年前的研究!”蕾拉吃惊地大呼,“我以为维克托到雷丁来只是为了再见我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