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味道
在那一天之内,我们决定了‘绷带俱乐部’的简单规则。
在即将天黑的神社院内,我提案:“无论如何,我们应该需要另外找一个能商量、帮我们缠绷带的人吧?”正殿和神社办事处都离我们很远,而祭典时总会出现许多摊贩的广场,现在一个人影也没有。
丹绪回我说:“反正我们这几个较好的朋友都受了不少伤,自己人互相诉说不就好了吗?”而且基摩也赞成。
但迪诺反对地说:“等一下,那样会不会太封闭了点啊?如果要这么封闭的话,那还需要组一个俱乐部吗?”此时他从刚才一直坐着的石灯笼底座站起来又说:“多找一些不同的人来商量,俱乐部才有它的意义在嘛!内心的伤痛是很私人的事情,有时候就是因为对方是不认识的人,才能很容易说出真心话。比方说那些女大学生或粉领族的姐姐们,我觉得她们内心里一定有很多的伤痛,你们说对吧?”
“对你个头啦,大色鬼。你到底是在想什么啊!”
虽然我觉得很受不了,但同时又觉得“的确……如果都是自己人的话,能讲的东西还是有限的。”
我也不禁怀疑那些跟我很熟的人,到底对我的信任有多少,是否都会把内心伤痛完全说出来。
迪诺就说:“我说的没错吧!就跟你说我们应该先让世界上的人都知道我们的俱乐部呀!”
基摩跟着回:“那,我们是要在网络上公开,然后再征求和我们商量的人吗?”
迪诺很认同基摩的说法,紧紧地抱住他。
“你也同意我的说法吧,基小摩,就让我们传达到世界各个角落吧!让我们带着拥有我们真心真意的雪白绷带,冲去解救全世界为爱而情伤的美女吧!”
“我看是企图不轨的深黑色绷带吧!别再开玩笑了!”我忍不住拿出好久没用的方言,用岐阜县方言叫他别开玩笑,为了停止这话题我马上提议:“我们就趁这时间来决定我们要走的范围吧!在巿区内没问题吧,找一些脚踏车能绕的地方。”
迪诺发出“啊~”的叫声表示抗议,然后再次抱住基摩。
“基小摩,你说呢?你不想去世界各个角落吗?听说西班牙人很热情的唷!”
“呃,我是蛮想去啦,可是现在不可能呀!而且,我的口味比较清淡……”
迪诺发出一声“切~”,露出一副冷掉的脸,把基摩推开。
丹绪说:“可是,重点是大家能活动的时间都有限不是吗?”
我就用很重的口气把话说清楚:“对啊!我又不像某个大色鬼不去学校上课,而且我礼拜天还要打工,所以我们活动的时间就订在礼拜六的下午吧!如果不能接受的人,不来也没有关系。”而且之前又有‘方言俱乐部’的例子,与其太过勉强而搞砸,我希望的是能够脚踏实地维持下去。
迪诺回:“好啦,我知道了。不过,在网络上公开这件事大家没意见吧?就由我来作网页吧!”迪诺的眼睛整个亮了起来,看到迪诺舌头舔嘴唇的色模样,感到不安的我马上回他:“绝对不能让你来作!因为感觉你一定会弄个什么女性限定之类的。小绪,你会作网页吗?”
“我的计算机能力跟你差不多,你知道的咩!”
基摩这时回答:“那就我来作吧!”
看迪诺一副要反对的样子,我和丹绪赶紧替基摩鼓掌,让迪诺没话说。
在那之后,决定了很多事。所以最后‘绷带俱乐部’的网页是由基摩那里开启的,平常一边和住在附近的丹绪商量一边管理。活动内容主要就是前往受伤的人受到伤害的地方缠上绷带,然后再将那些缠上绷带的场景拍下来,寄到对方的电子信箱。当然,我们是一毛钱也不会拿的。
“那样很可惜呐!男生收三万,女生就收一万,如果对方是自己喜欢的型就约会一次抵消,这提议如何呀?”迪诺讲完这句话完全没人鸟他。俱乐部之所以能存在,并不是金钱所能买得到的,藉由互相替伤痛缠绷带的经验,让我感受到这俱乐部存在的宝贵价値。
我想,去了解自己以外的人是为了什么而受伤,是可以拓展自己视野的。一直以来我都以为自己最容易受伤,自己在情感方面最纤细,然而别人的伤痛不知不觉中让我们放下了无形中变成自我中心的固执。
基摩担心地说:“可是,你确定大家都会很老实地将自己的伤痛坦白吗?”或许因为丹绪也和基摩一样身为网页管理者,她也表示:“其实对方所讲的是不是真的伤,我们也很难去断定呀!反正对方是希望被治愈才,会找我们去缠绷带的嘛,如果不是真的那多可悲呀!”
我就说:“与其去怀疑,不管是多么小的伤,只要是能缠上绷带的地方,就都去看看吧!”
“只要觉得很难过,不管什么事我们还是认定它是种伤痛吧!即便是任何人都会经历的事,其伤痛也只有当事人才能了解。”因为我说的这句话是迪诺曾对我说过的,所以我回头看着他。
不知道什么时候,迪诺已经开始用绷带将石灯笼中间的部份缠起来了。问他在干嘛,他就回说:“以前在这里举行祭典的时候,一个小男孩被一个感觉像是他爸爸的男人骂说别哭了,还被打。虽然让我觉得很不爽,不过当时我也才小六,根本没有能力阻止他,所以到这里才会想起这件事……事到如今,虽然已经找不到那个小男孩,因为觉得能对他说的只有对不起,所以才会想要替他缠上镚带。”
任何人都会因某种形式而受伤,如果每个人全部都要缠绷带的话,那么全日本,不,全世界不就到处充满了绷带……。突然间脑海里浮现了一个缠满了绷带的地球。
似乎已经进入了梅雨季节,开在小住宅区墙边花圃里的紫阳花,在街灯下就像是白色小花浮在空中,蒙眬地摇曳着。
我从阳台探出头来,望着两个礼拜前开在同一花圃角落的栀子花,虽然大家都说闻起来像是香草的味道,但我一点都不觉得。不是因为我在四楼而闻不到,即使靠在它旁边也闻不出来。
在这个城塡中,不论是花朵、台风或是下雨都闻不出什么味道。
不过……每次妈妈走在路上的时候都会说:“好香的味道呀!”有时候也会说是栀子花,或别人家庭院里开的丹桂的味道。风一吹来,她就会说:“是栗子花的味道耶!”要不说:“好像有人在烧东西耶!”等到下雨的时候她就会说:“有青蛙的味道。”或是吸两口雨刚停时的空气说:“有蜗牛的味道耶!”
然而我却都没感觉到。弟弟也常很生气地说:“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啦!”
和丹绪说了这件事后她们也回答说根本闻不出什么味道。
所以,住在这城塡里的我们、包括我们之后的世代,无论对于味道的感受或有关味道的记忆……一点一滴都失去了。
弟弟小学的时候,每次遇到妈妈提到有关味道的事,就会一副很无趣的态度说:
“反正闻不出味道又没差,又不会死!”我想,弟弟没办法和妈妈分享到相同感觉,又因为年纪小所以觉得很不甘心吧!
而我,不是不甘心,而是觉得很孤单。像是料理的味道我就能懂,其他像香水或芳香剂我也能分得出来。不过,风雨及自然的花草树木所散发出的细微芳香,我却都闻不出来,那感觉就好像……要出生在这世上时,大家把应该握在手中的珍珠搞丢了(日本传说:出生时,手上握着的珍珠上会写着真命天子的名字),想哭诉“为什么我没有?”的无助失落感,令人觉得心里憋得慌。
从花圃往上看,能看到灯火闪耀、更宽广的街景,再往上看的话,天空的星星愈变愈小、愈模糊,隔着一段距离看的话勉强还能看到三、四颗。
弟弟现在正为了买晚餐的便当而奔跑着,那是因为他抱怨我做的菜不是冷冻或微波的东西,要不就是味道很奇怪,我就回他:“那么爱抱怨就自己去做啊!”所以我们现在是采每天轮班制。结果第一天他就把白饭煮得比麻糈还软,把肉都给烤焦了,然后丢了一句“我做的菜还真糟”,依旧还是冲向了便利商店。
妈妈因为工作还没回来,听说她们公司也开始采用较多的派遣社员,因此为了雇用问题而和公司有所纠纷。有时候还会叹气地说:“做出那样的东西真的好吗?”(当时我在想,她可能是在讲因为派遣的人增加,所以产品的质量都降低的事吧……)
有时候她还忙到连澡都没洗就一头倒在沙发床上,所以我根本没机会跟她商量我毕业后的打算。
什么事都不顺利。
刚才在神社大家要分开的时候,迪诺问我:“成员只有我们四个人而已吗?我以为还有多几个人咧!再多个两、三人一起轮流的话不是比较轻松吗?”
那个时候我马上回他:“其实,还有另外两个人。”然后对着傻眼的丹绪说:“嘿,我说的没错吧!就是从前俱乐部的那两个啊!”丹绪虽然感到很迷惑,但还是回我:“嗯,对啊,还有两个人呀!”但分开之后她打了电话给我,很担心地说:“没间题吗?……你真的要找那两个人加入啊?”
怎么可能会没问题,别说说服她们两个了,我连打电话的勇气都没有。这时候我又再度认为自己缺少了某些东西,觉得自己是个很没内容的人。
突然间,从天空传来有如低沉嘶吼的声音。一闪一闪的光芒,划过夜空的另一端。
从那么远的地方,不知道我能不能看得到。如果看得到的话,不知是什么样子。应该是很微薄吧?还是很污秽呢?这些星星,不知道看起来会如何?难道也是伤痕累累到需要用绷带包个好几层吗?
突然有了这些念头,然后对着自己喃喃自语:“……你不是还有不为人知的伤痛吗?”那些声音从耳朵里传到胸口,感觉自己像是飘浮在空中。
对了……我一直想和田宝、丽丝琦说说话,一直等着她们的联络,不过都没有任何消息,那对我来说也是一种伤痛。我也都没有主动和她们联络,渐渐地彼此之间产生了距离,慢慢地开始讨厌胆小不敢联络和傲慢的自己,一方面责备她们也是有错的,时间一过,伤痛愈是加深……。
我回到房间,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迪诺的绷带。然后用手把它洗干净,放着让太阳晒干,于是绷带便恢复为原来纯白的模样。
如此一来人的身体将会复原,伤口会愈合,肌肉会重生。那心灵部份昵?
我拿起绷带贴近胸口,把电话拿在手上,再次走到阳台外,和寥寥无几的星星远远相望,按下存在我电话簿里,好朋友的电话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