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01
时间已是下午七点。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了,山中小屋外头是一片漆黑。今晚并没有像昨晚一样明亮的星星或月亮。雷鸣和闪电虽然平息了一点,但风雨却一点也没有转弱的趋势。
桌上的灯笼里的蜡烛火燃烧着。微弱的烛光,把围坐在桌旁的三个人的影子,映在有些肮脏的小屋的墙壁上。好像投射了他们三个人心中的不安一样,影子很奇怪地变得很庞大而且歪斜摇摆着。
“要不要喝点什么?我来弄点咖啡吧!”
从刚才一直持续了十五分钟的沉默,总算被麻宫打破了。
“嗯!我来泡吧!”
说着,茜从矮凳子上站了起来。然后看看用手托着脸颊的矶部夫人,说:“夫人也喝一杯吧!”
“我不必了!”
夫人轻轻地摇了摇头,始终注视这灯笼里的烛火。
茜把水装进登山用的水壶里,然后放在炉子上,再把火点燃。那是一个圆形的携带式瓦斯炉。一鼓作气喷上来的蓝色火焰,在小屋的墙壁上画出了一个新的影子。
对这样的景象,矶部夫人看也不看,却径自把放在桌上的威士忌酒瓶拿过来,直接对着嘴就喝了起来。
“先准备晚餐好了!”
一直注意着西和夫人的麻宫,又慢吞吞地开口了。
“晚餐?”
夫人把眼光丢向麻宫,眉毛往上扬,说:“这种时候,还谈什么准备晚餐?”
根本不冷,但是嘴唇却轻微地颤抖着。在等待丈夫回来的这几个小时内,她眉间和额头的皱纹变得好深,让她的脸突然老了许多。
“不会有事的,一定是在什么地方躲雨。”麻宫说道。
“躲雨?”
“是啊!因为突然打雷,又下起这么大的雨啊!”
“在这深山野外,你说有什么地方可以躲雨?”
“也许还有其他的小屋啊!或者是洞窟之类的……堆了!矶部老师一定是找到了大八木他们。也许其中有谁受了伤,没办法走也说不定,所以只好大家一起先躲躲雨啦!”
“别再说了!”
矶部夫人声音突然高昂起来,并用两手敲着桌子。
“别再说了,已经够了,不要这样安慰我……”
“安慰?才不是呢!”
“就是安慰!”
因为激动而脸颊发白的她,直望着麻宫。
“好好的看清楚事实吧!”
“事实?”
对这突如其来的歇斯底里,少年只是呆呆的不知该如何是好。
“为什么没有一个人回来呢?大巴木他们、矶部老师、还有冲元。为什么?”
“这个……是因为……”
“你知道已经过多少时间了吗?大巴木他们不见了,到现在足足十二个小时了。矶部老师说要去找人,一出去也已经四个小时了。不管雨下得多大,把我们留在这边,什么消息都没有,不是太奇怪了吗?”
一口气说完了这些话后,夫人再度把威士忌的酒瓶送到嘴边。
“一定出了什么状况,不只是大八木他们,矶部老师也一样,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但是……但是还不能说的这么肯定吧!”
麻宫回答道。
“这场雨太大了,而且天色太暗,想动也动不得吧!”
“不对!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夫人的声音更高亢。
“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夫人……”
已经没办法在保持沉默了,茜朝着夫人那边走过去。看着那张已经快崩溃,就要哭泣的脸,她努力用最强硬的声音说:“你不必对麻宫发这么大的脾气啊!他只是希望能给我们一点鼓舞,努力的在安抚我们啊!”
“但是……”
“不只是夫人你啊!我和麻宫也一样很担心啊!很害怕……很不安啊!”
“啊!”
矶部夫人说不出话来,泄了气似的垮下肩膀。
“……没错!对不起!我……”
放在火炉上的水壶开始发出喀喀的声音。
(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茜把新的纸杯排在桌上,但心情十分沉重,轻轻地摇了摇头。
大八木他们三个人也就算了,连去找他们的矶部老师和冲元都不回来。这五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令他们无法脱身。这种猜测也是理所当然的啊!以矶部夫人的立场来说,这五个人当中有一位是她的丈夫,所以她的担忧当然也是比茜或麻宫都来得强。
“总而言之,我们只能等了。”
茜很小声的,仿佛在对自己说话,但也希望别人能听见似的自言自语。(废话啊!!!)
“等雨势变小,一定会有人回来的。”
“是啊!”
矶部夫人叹了一大口气,然后轻轻的点了点头。
“但愿是这样。”
夫人煮好了咖啡,邀她也喝一杯,她小声的说着谢谢,然后连糖和牛奶都不加,只啜饮了一小口。
接着又是好几分钟几乎叫人窒息的沉默。暂时走远了的雷声,再度让玻璃轰轰作响。矶部夫人拖着脸颊,像一座石膏似的,动也不动一下,突然发出了短促的悲鸣。
茜正要把杯子送往嘴边的手,停在半空中,茜的眼光望向斜前方的窗户。这是门的反方向,面对小屋后面的窗户
漆黑的窗玻璃上,映着蜡烛的火光,歪斜着打过来的雨水,肮脏的老旧玻璃,现在发出好像就要被打破似的声音,不颤抖着。
“呃……”
好像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沉默似的,麻宫正想对茜说些什么的时候,一道闪光划过了黑暗。
矶部夫人对一连串袭击而来的雷声感到害怕,拼命用双手捣住耳朵。用眼角看着这幅景象的茜,在瞬间变得明亮的屋外的景色里,瞥见了好像是人影的东西。
“啊!”她本能的喊了出来。
“怎么了?”麻宫吓了一跳,连忙问道,“刚才……”
麻宫从小凳子上站起来,把脸贴近窗户。
“刚刚,好像有人……”
“咦?”
“你说了什么?”
麻宫和矶部夫人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真的么?”
“真的么?”
“恩!”
雷声过后,外面又陷入了漆黑之中,不论如何聚精会神的看,能看见的只有映在玻璃上的自己的脸。
“喂!由美,你看见谁了?”
矶部分人站起身来,快步走进窗边。
“我不知道”
茜边摇着头。
“只是晃了一下,但是的确是人没有错。黑黑的,很大……”
“很大的人?”麻宫说
“搞不好是大八木先生啊!”
“我也不清楚,但是大八木先生穿的是很鲜亮的橘子色啊!”
“一定是的!”
矶部夫人接着几乎是叫喊着说,马上就把手伸向窗户。可能是建筑的架构已经太老旧了,它只是嘎嘎作响,却打不开
“一定是大八木,是大八木回来了。”
放弃开窗的意念,夫人一个转身就朝门的方向走去,茜和麻宫也离开了桌子,随后跟了上去。
打开门的同时,强烈的风夹杂着雨,一起吹了进来。也顾不得衣服是否会湿透,夫人大步往外走去
“大八木!”
她在激烈的雨势中大声喊叫
“夫人,不可以,快点进来。”
茜抓住了她的手臂
“会被淋湿的,快!到里面来等吧!如果刚才真的是大八木先生,他一定会马上……”
是啊!茜在内心里重复着……刚才看到的人影——如果真的是大八木……
也说不定,“很大的人”只是看走了眼,是矶部老师,洲藤,冲元或者千岁的可能性也是有的
(但是……)
(但是……)
如果刚才看见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个,该怎么办?
茜把矶部夫人拉进来,再把被雨水打湿了的们关上后,他对可怕的疑惑和预感,感到害怕。
(是我们所不知道的人?)
(我们所不知道的人?)
在耳朵的深处反复着(啊!又来了!)像陀螺一样的声音
(难道……这……)
02
又等了一下,但还是没有人回来
“怎么回事?”矶部夫人发出了悲伤的声音
“为什么不进来呢?不管是不是大八木,或者是谁,为什么不进来呢?”
茜着实找不到可以回答的言语。
“由美!是从那边的窗户看到的对不对?已经走到这么近了,为什么?”
“也许是太暗了,一下把小屋的方向搞混了。”
麻宫这么一说,矶部夫人马上猛摇头
“窗户的灯光一定看得见啊!”
“这……”
他们三个人又等了一下。但是一直等到快八点的时候,山间小屋的门,还是没有被人从外面推来来
“我出去找找看!”
矶部夫人突然这么说,茜吓了一跳,看了看她的脸。
“别这样!”
她说着同样的言辞,也在同一时间从麻宫的口里发出来。茜和他的目光相对,然后两个人又同时把视线移到夫人苍白的脸上
“下这么大的雨,出去找也是白费的”
茜这么说,夫人只是努力摇着头,说:“我知道是白费的。”
“让我继续呆在这里等下去,我办不到……我真的快发疯了!”
“那……至少等雨停了以后吧!”
“对了!茜……”
夫人把手放在额头上,重重的咬着自己的唇,想要看茜穿似的直望着她。
她说着。
“是大八木吗?还是其他四个人其中的一个?如果是,一定会进屋子里来的,可是没有进屋里来,这意思就是说……”
“也许只是我的错觉吧……”
茜虽然嘴里这么回答,但是心里却很笃定,自己的确看见了。
“也许是是把树影的或什么叫看错了吧!”
“我啊!从刚才就一直努力让自己冷静的去思考”
无视于茜的言语,夫人自顾自的继续说着。
“为什么五个人出去,五个人都不回来?如果只是大八木他们三个人,也许大门三个真的在什么地方遇到了什么事故,这个可以理解。出去找人而没有回来的矶部老师或许找到了他们三个人,然后遇到大雨没办法回来,这个也不是说绝对不可能。但是,连曾经回来过,最后由出去的冲元都没有回来,怎么说都很奇怪,对不对?”
茜只好敷衍了事的点一点头。
“然后我们来想一想,刚才的那个人……”
夫人讲到这里,顺势瞄了一眼窗户的方向。
“抱着可怕的想法的,只有我一个人吗?茜!麻宫!”
麻宫重复了一次这句话。
“今天白天,我家先生说了一句‘怎么可能有这种事’这句话。当时我也想过……如果刚才茜看到的,是我们不认识的人……”
茜一直可以避开不说的话,现在被提出来了。
矶部夫人强调的是:昨天大八木所说的“双叶山的杀人鬼”——是不是就是刚才所看见的那个人影?那五个人没有回来,莫非也是这个杀人鬼出现的关系?
“我也想过不可能的吧!但是……万一……”
矶部夫人圆润的肩膀动了一下,她以双手捂住自己的脸
“我……出去找找看,我得去救矶部先生啊!”
“这……可是……”
矶部夫人打断了茜的话
“如果真有了什么意外,我也活不下去了”
夫人发出了悲痛的声音
“他对我太重要了!”
说完,他就走向放在角落的行李。她从背包了取出了登山夹克,再从旁边拿出了登山用手电筒
“你们千万别离开这里,知道么?万一连我都没有回来的话……”
“等一下!”麻宫说
“我想……这八成是……对了!八成是开玩笑的。是恶作剧啊。”
“这话怎么说呢?”
“最先一定是洲藤先生或哪一个想出这方法的人,先把自己藏起来。然后把去找他们的的大八木先生或者千岁小姐说服了,一起躲了起来。就这样伙伴一个一个增加了,却让我们这些留下的人担心受怕”
麻宫尽一切努力,只是想把夫人挽留下来
“连矶部先生和冲元先生也被说服了,但很不巧刚好来了这场暴风雨……刚才茜看到的一定是大八木先生,他是来偷看我们的情况的。”
“可是……这么说的话,现在大家都在哪里呢?这么大的风雨,他们哪有躲藏的地方呢?”
“这个……”
麻宫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而迟疑了片刻,然后马上“啊!有了!”声音高了起来。
“就是那里,就是在这小屋后面的建筑物,一个像小仓库的地方。”
“小仓库?”
“如果是那里的话,就不怕被淋到雨了。”
对麻宫说的话,也不知道她认真的听进去了几分,只见她严肃的脸颊上浮现了微微的笑容。
“对啊!也许真的是这样。”她说道。
“那么,就先从那个小屋找起吧!”
“这……等一下!”
“没关系的!说不定真的像麻宫你说的这样啊!如果真是这样,那非得去看个究竟不可。怎么可以让这些人害得我们这么担心呢?”
“可是……”
“我啊!绝对不会被他们说服的。一找到他们,我一定会好好骂他们一顿,然后把他们统统带回来。”
她把手电筒放在地板上,然后把红色的登山背心穿在蓝色的运动服外面,再把背心上的帽子套上去,然后很快紧上带子。
“等一下!等一下!”
对麻宫的制止,她以猛摇头的方式加以拒绝,然后朝门的方向走去。
“不要去!”
事情一步步的朝着无法挽回的方向前进着……茜非常强烈地这么感觉到。
“不要去!”
茜忍不住的叫了。这和数小时前,曾一度从小屋回来又再度要出门的冲元当时给她的感受是一样的。
(不可以去的。)
(不可以去的。)
“别担心!”
矶部夫人缓缓的回首望着站在暮色中的茜和麻宫。从她那坚定的眼神就可以明白,再怎么劝也是没用的。
“我一定会把他们带回来的。我回来之前,你们绝对不可以出门喔!知道么?”
03
矶部夫人迈步走进暴风雨中。
刚才大口喝下的威士忌所造成的火热感,被猛烈吹过来的风和雨一口气全打消了。从正面直接吹进头罩的大粒雨滴,也不客气地打在脸上,头发全都湿透了。
她边用手电筒照亮脚下的地方,边朝着小屋的后面走去。正如麻宫刚才的推测,她想应该先到最可能有问题的储藏小屋去看看。
刚才很歇斯底里,现在已经有点镇定下来,但她内心却依然像这个正遭受暴风雨蹂躏的森林一样。
丈夫或许已经出事了的绝望感、无法相信会发生这种事的心情交错着。她希望自己能相信麻宫所说的“恶作剧”,希望这是事实。还有,刚才茜所看到的,会不会就是住在这山里的“杀人鬼”?
这些复杂的思想,进进出出……重叠更换……在她的心里卷起了漩涡。
在前进了几步之后,登山鞋也全进水了。牛仔裤因湿透而变得很重,而且紧紧地贴着皮肤上,感觉非常不舒服。
山中小屋的四周看起来像一个黑色的大沼泽。刚开始,她尽量选择能躲过水洼的路来走,但后来才发现这样做只是多余。
有好几次,被泥泞绊住了脚,差点就跌倒。她最害怕的雷声,每次响起都会震动黑暗,让她觉得自己的呼吸要停止了。
她要去的小屋就在眼前了。
其实这距离实在不远,但却花了想当长的时间。手电筒的光线照到这小小的建筑物时,她的身体已经完全湿透了。
(应该就在这里面吧!)
她停下脚步,拿手电筒照向黑色渗透的木门。她的眼前,有一摊很大的水洼。
大家都在这里面吧!矶部……还有大八木。
希望他们在。她从心底期待着。恶作剧也很,什么都无所谓,只要……
但是,里面一点光线也没有,如果他们真的躲在里面,至少也会点一根蜡烛吧!然而……
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然后回头看。从山中小屋的窗户所透露出来的微弱灯光,在雨中依稀可见。
从距离上来看,其实是非常近的。但在这两个小屋之间所存在的黑暗,却是叫人窒息的,也因此感觉到这距离好像远的如天地之隔。
她踩进水洼,朝门的方向前进。她屏住呼吸,把手伸向门把。
“有人在么?”
她安静倾听,还把耳朵贴在门上。但除了风和雨、森林的嘈杂、还有自己的呼吸声之外,什么野听不见。
她压了一下门,发出了一个嘎嘎声,然后慢慢地打开了。
“喂!有人在么?”
从屋顶滑下来的雨水,像瀑布一样打在她的肩膀上。她受不了了,就往小屋里踏进了一步。
“有人在里面么?”
里面是黑漆漆一片,而且飘着一股很特别的臭味。
在她把手电筒的光由教学移向屋里之前,她听到喀的一个很微弱的声音,从屋里的深处传了过来。
“是……谁?”
好像在回答她的问话似的,天空闪过了一道闪电,白色的强烈光线尖锐地打散了黑暗。
她本能的闭上了眼睛。但在她完全闭上眼睛的瞬间,一个“东西”刺激了她的视觉,让她的心脏好像被老鹰的爪子抓住了。
那是……什么?
刚才的瞬间光亮中所看见的——她这样自己问着自己。但是,思考能力已经麻痹了,她无法回答自己的问题。生理上非常理的恐怖反应,已经先支配了她。她感觉两腿发软,喉咙也紧缩了起来。
雷声响起。这声音让她稍微从麻痹感中解脱出来。
“什……么…….”
她总是发出了声音。
“不……刚才的是……”
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好像看到了什么荒谬又可怕的光景。
一定是闪电造成的幻影。
当她还无法理解那光景的意思前,她只好用这样的解释,让自己片刻安心。
但是……
她把仍然照着下面的灯光,很慢很慢地移向前方。白色的灯光切开黑暗,然后,她终于明白眼睛所看见的绝非幻影。
“唔……啊……”
那个东西。在小屋的正中央。
是一个红色湿黏黏的东西。非常丑陋,像一个肉团。
她一下子联想到很大的牛肉块,倒挂着的储藏室的光景(以前曾在某个电影的一幕里看过),但那到底是什么,却没办法立刻判断。
“啊!是冲元?”
好不容易才把这个东西和冲元这个名字串联在一起。因为她看见了很眼熟的打勾花样的衬衫,缠在这个肉块上面。
这……这是……他么?
她的嘴巴张得好大,但却僵在那儿无法发出悲鸣。
被倒挂在那儿。白色的牛仔裤上沾满了血、被染得嘿嘿的衬衫、翻开来的肚子的四周,满溢出的气味很恶心,乱七八糟的东西挂着那里。
这是…….真的么?
她让颤抖的灯光往下滑。
在离地板五十公分左右的地方,肉块很不自然的被砍断了。没有头。
她无法忍受地发抖。
“……这一定是…….没错…….是开玩笑的!”
刚才麻宫说的话,窜进了她的脑海里。
“一定是开玩笑的……”
为了让内心平静下来,她非常努力地想借用再养的说法,来自圆其说。
这八成是恶作剧啊!
那不是冲元!也不是人的尸体,只是一只从森林里抓来的鹿之类的动物死尸,上面披上冲元的衣服罢了。
她摇晃地往前挪动了一步。
一定是这样的,果然是大家想要故意吓唬我们。这……怎么可以用这种方法……
再上前一步。
“啪”的响起了一个坚硬的声音,是她的登山鞋不知道踩到地板上什么东西。
一看,是一个四方框的眼睛。
这……是……这也是冲元的东西。
“不……”
矶部夫人无助的声音溜进了黑暗中。
“不可以的……不可以这样吓唬人……”
严重的恶臭扑鼻而来,一股强烈的恶心直冲上来。
“别再躲了,出来吧!你们都在这里,对不对?”
她下意识地忽视倒挂在眼前的异性,然后把灯光朝更深处照去。
“喂!你们……”
正面有一个小小的窗户。窗户的下面,她所叫唤的“你们”就在那里。
不是幻影,也不是恶作剧。
这次,她不得不去接受事实就是事实。如果她连这个都还想否认,就必须先把自己的精神状态全部粉碎,否则是办不到的。
她奋勇出来找寻的“大家”,就在那儿排成一列。
面对着他们,从右边起是大八木、千岁、洲藤、矶部、然后是冲元。好像是从地板冒出来的五个首级。
每一个都是完全变形了的脸。蓬乱的头发、被挖空的眼睛、死命想呐喊却僵在那儿的,大而歪斜的嘴。
漂亮的千岁,连一点点漂亮的影子都看不见。洲藤的脸则像是被火烧烤了似的,焦黑而稀烂。冲元的脸上,还垂着被挖出的左眼。
“我……我的……”
刻画着激烈痛苦的丈夫的脸上,眼睛还插着锥子。夫人几乎要窒息了。
“怎么会……”
他们都被杀了。
她好不容易才理解了这个事实。这同时,一直积存在喉咙深处的悲鸣,突然爆裂了出来。
大家都被杀了。
我的丈夫……还有冲元…….被倒挂着的肉块,果然是冲元的尸体啊……他们都被杀了,被杀死,而且头被砍了下来……
割破黑暗的悲鸣,却被在天空肆虐的雷声一笔勾销。
好像一直在等待着雷声与悲鸣重叠的这一个瞬间,一个巨大的影子,从被黑暗所覆盖的角落里跳出来。他不知握着什么黑色的东西的右手,高高的举了起来,然后猛烈往夫人的方向进攻过来。
新的惨叫,从夫人的嘴里发了出来。
身体摇晃似的朝横的方向移动。那不是有意识的行为,而是过度的恐惧和惊愕,让她的膝盖发软,差点摔倒。
这真是幸运。
咻!她耳边响起空气震动的声音,然后是地板被钝物打中的声音。
是这家伙!
夫人已经明白了!
是这家伙杀了他们。大八木所说的“双叶山的杀人鬼”——真的存在!真的!
那家伙把砍进地板里的凶器拔出来,慢慢地把视线往上移。夫人好像害怕的小孩子,边摇着头边往后退,手电筒也从颤抖的手上滑落到地板上。
她左手的手肘,好像碰上了什么软软的东西。那是从屋梁上倒挂着的冲元的尸体。
她马上躲到尸体的后面。
那黑色的影子,再次高举右手扑了上来。夫人面临死亡的狂乱,用双手抓住肚破肠流的冲元的尸体,作为自己的盾牌。
往下劈过来的凶器,直接砍向肉盾上,咕咕响起了一个讨厌的声音,血和内脏的碎片飞溅了起来。
呕……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
外面闪电又亮了一下。她看见了他把手捂住脸,巨大的身体往后退了几步。飞溅起来的血,好像喷进了那家伙的眼里。
04
“刚才你没听见什么类似悲鸣的声音么?”
茜把视线边望向黑暗的窗户,并用胆怯的声音说道。
“唔?”
麻宫正想把纸杯里剩下的冷咖啡喝下去,却被茜的话止住。于是他看着茜,然后仔细地聆听,但是只听见狂乱吹着的风声和不断打在屋顶的雨声,还有就是刚响过的雷声的余韵。
“是你多心了吧!”
虽然这么说着,而且试着微笑表示没事,其实是有些勉强的。
“我舍呢么也没听见!”
“真的么?”
“真的!”
但是茜还是很不安地吧脸靠近窗边,努力地靠近玻璃看。虽然这么做,但外面漆黑一片,扔看不见任何东西。
“换新的咖啡吧!麻宫。”
离开窗户后,她用双手把自己穿着奶油色上衣的身体,紧紧地环抱着,而且轻微颤抖着。
“喔!好啊!”
点了点头之后,麻宫问的:“你冷么?”
“喔!没事”
“可是……”
“大概肚子也饿了吧!”
“不!呃,不过……是有一点。”
“都已经八点半了!有一点饼干,要吃吗?”
边喝着热热的咖啡,边咬着茜拿来的饼干。是有一点饿了,但比这个更强烈的感觉是胃的四周很不舒服,所以也不太吃得下。
麻宫这时候又想,非得找些话题来说不可。
出去的五个人都没有回来。刚刚矶部夫人又在这大风雨下跑到外面去,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在这里,她的心里一定害怕的不得了吧!
得说些什么鼓舞她一下,但是他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
应该找一个和现在的事态完全无关的话题,好让他忘记这些?或是勇敢地向前看,对自己现在卷入的事情做一个检视?
“麻宫!”
打破这沉默的是茜。
“不知道为什么……我还是有很不好的预感。”
他注视着在桌子上摇晃着的灯光,以非常认真的声音说着。
“刚才夫人从这里出去时,我也感觉到了。记得吗?傍晚时,冲元一度回来之后,又要出去时,我也说过啊!”
麻宫只是无言的点点头。
“是不是所谓的预感,突然心里好像有什么在动……不行!不可以去!会发生不好的事……然后,像山中的回音般的声音,在耳朵的深处回转着。这种感觉……你知道吗?麻宫。”
“这……”
麻宫歪着脑袋,用手搔着头。
“我在这方面很迟钝”
“那……你相信预感这种事吗?”
重复询问问题的茜,表情真的非常认真。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所谓的预感……是和灵感一样的吗?”
“有点不一样。不过……应该说很像吧!”
“班上的女同学们常在讨论呢!什么看到灵啦、被绑住动弹不得啦、还有‘丘比特’之类的,一些奇怪的占卜”
“丘比特……你是说‘爱神’的事……”
“这些事,听起来难免有些无聊。电视上的特别节目里的心灵特集、幽浮什么的,我也都觉得很胡闹,但是同学却很有很多人相信。傍晚洲藤先生所说的,和这个又不一样了。总之,我赞成矶部老师的意见,在这世界上,我们所不知道的、我们的常识所无法理解的东西,应该还有很多……对不起,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去说明才好。”
“不……我明白……你要说的……”
茜的脸上浮起了一丝淡淡的笑容,然后轻轻摇摇头。
“你听,但是不可以笑喔!我呢!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有什么灵感或什么超能力,但是昨天来到这里以后,感觉真的很奇怪。从昨晚的营火晚会开始,没有终止过。”
“我也不知道应该怎么说明。就是……我们的言语、行为……每一个动态,好像都被一个很大的、奇怪的力量所影响着。”
她想办法把自己心里得到的讯息,以言语表达出来。但是麻宫还是迷迷糊糊的,无法意会。
“当大八木先生开始说那个故事的时……”
“那故事?是指‘杀人鬼’?”
“嗯!”茜点点头
“我强烈的感觉到……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所以,那时我觉得不想听,也觉得那是个不可以说,是一个很不好的话题。”
麻宫想起了那个时候——当大八木一把话说完时——她所发出的短短的呻吟。
他说不可以,突然像要大声喊出来一样。
“我当时只想到了‘不可以’,这个声音在耳朵的深处回转着,但正是这个时候,木炭突然爆裂,火星飞了起来。”
她的眼光落在还缠在右手食指的绷带。
“麻宫。”
他胆怯的抬起眼光,说道。
“你认为呢?那个故事……大八木先生说的……那个故事……”
“那个……是胡说的,怎么可能。”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
“茜!难道你相信那个像恐怖电影里的杀人鬼,真的住在这个山里?”
“我不知道!”
茜低下惨白的脸。
“可是……麻宫,刚才你对夫人说的事——大家都没有回来,只是一场恶作剧的事情——你是真的这么想的吧!”
“那个是……”
“为了挽留夫人,你只是在找借口吧!”
“应该是吧!”
“再怎么说,这么过分的恶作剧,是不会有的吧”
“但不表示,这都是杀人鬼做的喔。”
麻宫说话的语气变得有些强硬。
“首先,我觉得大八木先生的故事,实在是太胡扯了。洲藤先生当时笑了,我的感觉和他的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这样的东西不可能存在的?”
“怎么说,那是太荒谬的说法了,什么鬼东西的后代、战争时代军方的秘密研究所……简直是乱七八糟!”
“也许吧!”
茜勉强的在僵硬的表情上抹上一丝笑容,微微点点头,然后像是要取点暖意似的,用双手握着到了咖啡的纸杯子。
“也许吧!”
(啊……这张脸……)
麻宫寻找着那一家很久很久以前的记忆。
气血虚弱,白皙的肌肤。带一点褐色的长直发,细瘦而有点倦怠的脸颊总是低垂着,而睫毛永远都像在颤动似的眨着。
他的表情,还有“由美”这个小名。
现在只有在留下来的照片中才看得到她的微笑,那个曾是他非常重要的人——此刻,麻宫仿佛又看见了。
昨天,集合时第一次看到茜,然后又听见夫人叫他“由美”;就在那一刹那,真的只是极短的片刻,她对他而言,已经成了“特别的人”。
(如果是为了她……)
麻宫没办法接触再度来访的沉默,只是心里低语着。
不论发生什么事——对了,就算“杀人鬼”真的存在,我也一定要保护这个人。
(我一定要……)
他并没有发出声音,只是在口中反复着。
(我一定要……保护这个人。)
05
从贮存小屋里跑出来,矶部夫人在暴风雨中用尽所有的力气,努力的跑。
风把登山背心帽子吹落了。从侧面打过来的强烈雨势,打得她几乎无法睁开眼睛。然而,在遗失了手电筒之后,极深极深的黑暗覆盖了他的视野。
好不容易在黑暗中找到了山中小屋从窗户偷出来的灯光。
他朝着这个方向奔去,但是,才跑了几公尺,就被泥泞给滑了脚,跌倒在地上。
“救命啊!”
喊叫声全部被激烈的雨声淹没了。
“救命啊!老公!”
不管她怎么叫喊,她的先生也意见不在这个人世了。刚才才亲眼目睹那个被砍下来的首级,但是她心中仍然描绘着这十多年来她所熟悉的丈夫的模样,然后忍不住要对这个形象求救。
“老公……”
对他的死(我们是很特别的夫妇)她怎么也不愿意去承认。(很特别的……)
她咬到飞进嘴里来的泥泞,舌头所感觉到的苦味。他觉得……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什么时间,她也曾经尝过同样的味道,在同样的一种心情下……
她忍着痛,憋住气很快的翻个身,试着再次站起来。她把手按在满是水的地面上,用力让身体挺起来。
闪电快速的奔驰而过。在森林中瞬间的亮光,是他看见了就在鼻尖处的东西。
红色的衣服。
他首先理解到的,就是这一点。
弄得很(233留着空等会问问)的红色夹克。
这不是洲藤先生昨天穿的衣服吗?这么说……这里的东西……刚才那软绵绵的东西?
是洲藤的尸体!他是在这个地方被那家伙给杀死的。他在这里遇害,然后头部被锐利的凶器斩了下来。
已经开始腐烂的尸臭,扑鼻而来。对对于这个非现实似的恐怖,她她全身起了鸡皮疙瘩。他莫名其妙的发出叫喊声,然后试着让自己再站起来。结果又滑了一跤,整个屁股坐进了泥沼中。
再如何努力的想站起来,也是白费力气。那些黑色的泥土,似乎带有意识似的,紧紧地缠住她的脚,把她的身体往下拉。这样下去,他将会滑落到黑暗死亡的深渊
啊!对了……,到这一刻他才察觉。
泥巴的味道,下不停的雨,还有红色的衣服——这不都和那天一样吗?那一天——也就是两年前七月的那一个下雨天一样……
“……智史。”
颤抖的嘴唇低吟着这个名字。
“啊……”
这是这两年来,她她决心不让自己想起的事。那个下雨得午后、那个孩子,智史死了,那个……
“智史……”
背后的脚步声渐渐接近了。虽然她模糊的意识到这个事实,但却依然动也不动地跌坐在那里。
杀人鬼发现昨天被他杀死的第三位男人的前面,坐着的猎物的背影,就把右手握着的斧头砍进身体最近的树干上。他这么做,无非是他判断这个猎物已经逃跑或提抗的力量了。
他慢慢接近她,然后把双手伸向她那软趴趴的肩膀。
已经失去力气,活像橡皮娃娃的身体,他抓住她的肩膀把她拉起来,然后勉强她面对自己站起来。
他把双手架在他的喉咙上,就这样一口气把她身体提到半空中。
被这个非人的怪力把自己像活上吊似的架起来,矶部夫人真希望能快点终止呼吸,于是急的让手脚乱扯起来……
(快杀了我吧!)
他一反刚才的恐怖与害怕,应该说是很积极的求死兴趣,存在她的心里。
快点杀了我。
快点。
如果就这样被这个可怕的男人杀死,是最好的。我——我已经……是啊!快点!
两年前发生的那件事,一直存在她的脑海里。现在如果能够这样死去,对她而言,未尝不是一种救赎。
知道今天,他都一直很努力的忘记这件事。和丈夫交谈时、和住在附近的姊姊、姊夫聊天时,只要提到和智史死有关的情形,他都一律表现出自己全然忘记的表情。他强烈地告诉自己……那件事和我无关,不是我的错……
没错,就是那样。
逐渐薄弱的意识,让他把长时间以来压抑的罪恶感,全部倾吐出来。
是我把那孩子害死的。就是我……所以、所以……
那一天下午以后开始下起了大雨,是一场相当大的雨。
骑着脚踏车到超市买东西的她,等不得雨停下就上路回家。左手撑着伞,右手握着车把,在雨中慌忙行驶。
但是——
就在一个视野不好的转角处,因为伞的前方遮住了视线,她就和在红砖道上奔跑而来的孩子撞个正着。很巧的,那孩子正是智史。
脚踏车整个倒在道路旁,也没什么大伤。手肘、膝盖撞到地面时的疼痛,还不如脸颊贴在水泥地面时的冰冷感觉,以及飞进口中的泥土的苦味来得记忆鲜明
被脚踏车撞到的智史,尽然弹跳出去滚落在马路上。他当时身上穿的是红色衬衫。这时正好有一辆车子开过来,发出了刺耳的刹车声。那个横躺在地面上的小小的身躯……
被紧急送到医院的智史,还等不及父亲来到,就已经断气了。他也赶到医院里,但是在当时那样的情况下,她如何能表白那孩子被车子压死,是自己的过错呢?
所幸的是——这种说法是不是正确的——开车的人并没有意识到在车祸之前在路边所发生的事,而马路上也没有其他的行人。
于是,她告诉自己(不知道什么符号)事故的真正经过,绝对不可以对任何人说。他强迫自己接受这个声音,并且企图把那天的真相全部忘记。
是我害死那个孩子的!
当他的手脚动作变得迟钝,意识也开始丧失的那一刻,加诸喉咙的同感突然消失了。身体软绵绵的浮在半空中,然后突然一骨碌地往地面掉。
为什么?
脖子被接松后,开始咳嗽起来,矶部夫人也在黑暗中打开了模糊的视线。
为什么把手松开了?为什么不一口气让我死呢?
杀人鬼俯视着倒在地面的猎物的动静。
太轻易把她弄死的话,就不好玩了。
这就是他极为单纯的一种疯狂的思考模式。
他纠起发出痛苦的喘息声的女人的头发粗鲁的把她拉扯起来,接着用他那两个巨大的手掌,紧紧地夹住女人的面部,再度举向空中。
女人几乎没有任何的抵抗力。
头两侧的压力慢慢增强,她的手脚而开始乱挥动起来。在空中乱踢的膝盖,好几次都提到杀人鬼的肚子。但这力量对杀人鬼来说,是及不同也不痒的。
呼吸还来不及调整好,马上又加上来的新的痛苦。夫人发出像野兽般的低吟他的头骨已经到快被碾碎的边缘,脑受到压迫,视线也从黑暗慢慢地转为乳白。
这次一定会死的!
在意识模糊中,她看见了那天在医院里所看见的智史的脸。
这是害死那孩子的惩罚。对杀死那孩子的我,应有的惩罚。
巨大的双手依然挤压着她的头。杀人鬼伸长两只母指,朝她空虚的双眼,把指尖压了进去。
眼球被挤压,鲜血流出来了。女人口中泄漏出来的呻吟,转变成凄惨的叫声。
后以一个很大的力量,将猎物抛向前方。
树木的枝叶被喀喀的压断,夫人的身体往空中飞去。身体撞上一个大树,正好挂在树干叉开的中央。
身体趴夹在树干间的猎物,口中依然持续低声呻吟着。还没有断气。
看到这种情况,杀人鬼决定继续他的凌辱。
他把手伸向她的头部,用力按住她的太阳穴。
学不断从被弄破的眼睛里流出来,和雨水一同流向地面。呻吟的声音已经转变成喀喀的牙齿声。软趴趴的垂挂在前面的手腕,突然大幅度往上弹起来,然后又痉挛地往下垂。
杀人鬼还是毫不留情继续压迫她的头盖骨,同时把他的头向右边扭转。
嘎的一声,脖子的骨头发出了响声。
手臂突然大幅度地往上弹起指尖弯曲成钩状钩状,手掌空卷了起来。
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的杀人鬼完全释放,始终未曾发挥彻底的力量。
一个沉钝的声音响起,猎物的脖子被做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扭曲。流满可血的眼窝,垂着长舌头的嘴朝上方时——这一刹那,由于之前加注太阳穴的力量,是的头盖骨因而破裂。
啪喳一声,像装满了水的水球破裂了一样,骨头迸裂了,裂痕的地方则流出了鲜血和脑浆从树干上取出斧头,杀人鬼例行公事似的,把气绝的猎物的头砍了下来。
把新砍下来的头,以及新沾上血的斧头,分别拎在手上,他走出了森林。
风雨依然很大。黑夜不但不是不利的条件,相反的应该说是有利点。
暴风雨不足一横橙阻碍他行动的因素,反而是鼓舞他那贪婪杀意的动力。填满了所有空间的黑暗,绝不是阻挠他实力的障碍,反而是提供他伪装的衣裳。
他缓慢走过黑暗,朝山间小屋前进。
窗户透露着微弱灯光。他走进窗户遍,屏息住往里头窥视。
他看见了两个人的影子。一个男的和一个女的——两个人的体形都算小,而且都一副柔弱无力的感觉。
只要可能的话,他是会避开同时攻击两个人。分开来一个个杀死,是他嗦期待的。因为他想慢慢的花时间来凌辱他们。如果是两个人一起,就很难享受那种乐趣了。
再等一下把,说不定又会有人从小屋里走出。
毫不经意地看一眼他刚才才获得的猎物,他这么想着。
任然是一个人也没回来,连出去找他们矶部夫人也没有回来。
让夜里的山不断悲鸣的是狂乱吹袭的暴风雨。茜和麻宫这两个被留下来的人,所能谈论的言语越来越少了。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已经九点了!”
麻宫边把灯笼里变短的蜡烛重新换上,始终保持着低头的姿势。
“如果累了,就躺下来吧!你看起来很累的样子。反正我会一直醒着的。”
她头也没抬,只是安静地左右摇摇头。
“茜”
“什么?”
“不会有事的,他们一定会安全回来的。”
麻宫不知道第几次重复这句已经起不起任何安慰效果的台词了。
“等雨小一点,一定会的……”
茜只是无力地摇着头。
“如果……还是没有人回来,我就出去。”
“出去”
“去找救援啊!走到山脚下的村庄,对了,或者爬过这座山。”
“不可以”
茜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打断麻宫的话。
“不可以!不可以离开这里……如果真的这么做,连你也……”
“放心吧!我还算是有体力的。小学时候我还参加过童子军呢!”
“不可以!绝对不可以!”
“呃。”
他看见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泪珠,麻宫不知该若何是好。
“呃……呃……”
“不可以分散来,绝对不可以……”
她边用手指去擦快要掉下来的泪珠,再度垂下视线,低声说。
“从刚才开始,我就觉得很奇怪!”
他第一次听见她这么脆弱的声音。
“我们……有谁在看着我们!一直在看着我们!”
“你说什么?”
麻宫有点摸不着头脑。
“这种……。这实在……”
“你想说是我多心是吗?不是的……”
她双手合掌,做出祈祷的样子。
“我害怕得说你不出话来。刚才那边的外面……”
说着,把眼光投向门旁边的窗户。
“有东西在动,一个像人影的很大的黑色的东西。”
“真……真的吗?”
“虽然只是一下子,但我真的看见了。”
“不是我映在玻璃上面的影子吧!”
“不!不是那样的。”
“可是……”
她所看到的,到底是什么?
黑色的大影子——和在矶部夫人出去之前,她所看见的那个影子是同一个吗?
“我去看看!”麻宫说着。
“我稍微出去一下,看看房子的四周。”
“不行!”
“我马上就会回来的。”
“不可以出去,拜托!”
她抖动着睫毛,正视着麻宫。
“你听着,麻宫,这个山里也许真的有……像大八木先生所说的‘杀人鬼’我刚才看见的可能就是他,你现在出去,只会被杀。”
“怎么可能!”
“就算我求你,请你一定要听我的话!”
她的眼睛睁正视着他,但眼神却不知飞往什么不知名的地方。他这时的确是这么感觉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把这个夜层层包围的黑暗彼方,在那里潜藏着什么……
“好吧!”
他边点头,边从自己的位置上站起来,朝放行李的角落走过去。昨晚为了营火晚会的柴火而使用的柴刀,就靠着墙壁站立着。他把刀拿起来,轻轻挥了一下。接着他又朝入口的地方走过去,把门栓放下来。
对他现在的举动,茜有几分惊讶的看着。麻宫则以很真挚的眼神来回答茜。
(很重要的人。很重要的名字。)
她的名字叫做由美子,大家都叫她“由美”,她年轻而且美丽,更重要的是她永远都很温柔。她就是麻宫的母亲。
那是七年前的事了——是麻宫升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个春天。
年轻的母亲带着两个儿子,和感情很要好的堂兄弟夫妇一起搭船旅游。那是一个春天海洋的快乐之旅,孩子们与兴奋得不得了,母亲们则是充满幸福的表情。但是……
突然袭击船身的撞击——简直叫人无法相信的冲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连去理解的时间都没有。船身已经严重倾斜,开始被冰冷的海水吞没。
随之而来的混乱,几乎只是断断续续的片段记忆。但是紧抓着浮在海面上的救生艇,大声呼喊着母亲的名字的一幕,缺总是那么鲜明。然后,在不远处的海面,让两个孩子先逃生的母亲那白皙的手,在不规则的挥动下所溅起的水花中,慢慢地看不见了。这残酷的景象也清晰如在眼前。
什么也做不到。
那个时候,我什么也做不到。我和哥哥两个人,只能像婴儿一样大声地哭,眼睁睁的看着母亲沉入海里。
(所以……)
(所以……)
“那家伙——如果真的存在,而且攻击过来的话……”
他盯着投影母亲影子的那个“重要的人”的脸,麻宫很清楚的说着。
“我一定会保护你的,不管发生什么事……”
对这样的话,她到底听进去去多少?只见她故意在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向他道谢。
“谢谢你,麻宫。你真是体贴的人。”
“不是的,我只是……”
啊……在这种时候,说这样的话,真的好么?趁这种忧心害怕的时候,来打动女人,该不会被她以为我是个卑微的男人把!
感觉呼吸非常困难,体内的血更像是要沸腾似的,被这种不会有过的迷感所困扰。麻宫好不容易
麻宫才让动摇的心有了一个归向。
“我……对茜……”
很喜欢。
他这么说了,但不巧在这时打下来的隆隆雷声,缺盖过了他的声音。这句话是不是已经确实的传到茜的耳朵,他一点也不知道。
茜以吓到的眼光,朝麻宫看去。红得像火一样的脸,立刻低垂了下来。在雷声的低沉尾音慢慢拖拉的过程,哪长长的沉默叫人不知所措。
“谢谢!”
她的唇还是动了。
“谢谢你!”
已经过了午夜二点。
已经等了很久了。
但是,剩下的这两只猎物,缺完全没有要出小屋的样子。
这就是没办法了。
他决定采取行动了。
茜和麻宫两个都坐在桌旁,沉重地垂下脸,就这样假寐着。在长时间的紧张下,真的累坏了,边警惕自己不可以睡着,缺还是忍不住睡着了,但只是浅而不安定的睡眠。
碰!一个很剧烈的声音响起。
不是雷鸣,而是玻璃窗破掉的声音。
两个人同时惊醒,随着口中发出的声音一起从桌边站了起来、
“啊!”
“哇……”
他们同事大叫。
门旁边的哪一个窗户,好几片玻璃全部粉碎了。忽然,在窗户底下的地板上,丢进了两个东西。
看清楚那是什么之后,茜惊叫了起来。她双手蒙住脸,一直往后退到桌子的边上。这时候的麻宫,一时忘了赶快奔向她的身边,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瞪目结舌。
大破窗户飞进来的,正是他们一直在等候归来的伙伴的、残忍而完全变了型、被砍割下来的两个首级。
“啊……啊……”
麻宫吞了一大口的口水,努力让自己从过度的惊吓中镇定下来。他试着走近那两个首级。
两个头都是脸部朝上,而且都是沾满了血。早微弱的灯光下,血的颜色显得格外的黑。
他们脸上深深刻书着临死前所面临的恐怖和苦痛。正因为这种极端的情绪,面貌变得十分丑陋,好不容易才得以分辨出是谁所有。
一个是冲元的。
肥满圆润的脸,现在却像纸粘土一样的苍白。眼球被挖掉,左眼眼窝凝聚着黑红色血块,右眼则像要破裂掉一样张得大大的。嘴里则好像结结实实地塞着什么东西,脸肿胀得很厉害。从唇间可以看见粘腻像是肉片的东西。
另一个是矶部夫人,她的样子看起来更凄惨。
两个眼睛都被弄破了。有一点胖的脸的轮廓,完全失去了原来的样子。而且不是局部性的,是整个脸部都被挤压,歪斜得不成形。看起来是头骨的部分,被什么不寻常的力量所压扁。
“大可怕!”恐怖和晕眩、还有恶心,三种感受同时涌上。
“太过分了!”
风雨从打破的窗户吹进来的,把麻宫打湿了。他边拿手捂住嘴,边往后退。
这时……
碰!这次响起的声音,是从们那边来的。
这次茜叫得比刚才还要尖锐、还要久。
“麻宫!”她大声叫喊着。
“果然有啊!真的有啊!杀人的家伙!”
上了栓的门嘎嘎地响不停。
“他来了!他杀了大家,现在要来杀我们了。”
会不会是伙伴回来的想法,完全不在浮现脑际。
把这两个人头丢进来的人,现在正用力敲打这个小木屋的门,想要闯进来。情形明显了。
用这种残酷的手法来杀人的人,绝对不会是他们成员中的任何一个——是“双叶山的杀人鬼”。
茜说的没有错,大八木所说的住在山里的恶魔,确实存在。
麻宫跑向桌子边,把刚才丢在上面的柴刀握在手上。
“快躲起来!”
他使出了所有的勇气,命令茜这么做。
“他如果进来,我就……”
门在这个时候,发出沉重地声音,不是门栓脱落了,那个沉重地撞击声……
就在麻宫拿起柴刀往后看的同时,碰得一声,厚木门的中央被撞出了一个大洞。
那家伙手上好像拿着斧头或什么之类的东西。他正想用力敲坏门。
连续的撞声,洞从指的方向裂开了,黑色的刀刃侵蚀着木板的摸样清楚可见。
“不要进来!”
变声期特有的沙哑声音。麻宫使尽所有的愤怒,化作他的声音
“不要进来!”
从慢慢变大的洞哪端,伸进来一只手。那是一只几乎是少年的两倍大的手。上面是泥土或是血,整个黏哒哒的让人分不清他皮屑的颜色。
“不要过来!”
再叫了一声,麻宫举起了手中的柴刀,往门的方向冲了过去,为了把门栓打开,而在木板内侧摸索的手——麻宫就朝着这只手用力砍了下去。
呜……
从们的那一边传来了很低沉的叫声。好像野兽的咆哮,又有一点像雷鸣,一点也感觉不到那是人该有的声音。
到底让他受了多大的伤害,没办法知道。但是刚才伸进来的手,地板和麻宫的衣服上留下血迹,然后从洞口缩了回去。
“麻宫!”
卷缩在桌子后面的茜,用颤抖的声音叫他。麻宫转了身,跑回茜的身边。
“趁现在赶快跑吧!”
他的声音也在发抖。
“从那边的窗户溜到外面。”
“可是……”
“他不是普通的杀人犯啊!”
茜说着,看了地上的两个首级。
“你说的没错,大家都被那家伙杀死了,如果我们留在这里,等一下也是……”
茜的脸色发青,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们应该怎么做才好?”
“反正,一定得逃走才行!”
“可是……可是……”
“总比呆在这里好!不快一点的话……等一下他如果从窗子跳进来,真的就来不及了。”
“知道了”
茜总算知道点头了,但这是她又突然想到似的。
“那个窗子,打不开啊!”
“用椅子把它敲坏!”
“喔!”
“快穿上登山夹克,还有手电筒也要带着。”
说着,麻宫马上走到行李边,把她的背包丢给她,然后快速地打开自己的背包,取出蓝色的夹克和手电筒。
“我没带手电筒啊!”
“拿我的去!”
“你怎么办?”
“别管了,快穿上夹克!”
好像故意要打断他们的话似的,又响起了碰碰的声音,小屋也听声摇动着。那家伙又拿起斧头开始砍门了。
他回到了桌子旁边,把手电筒交给茜,然后很快的拿起一只小凳子,朝后面的一个窗子用力丢了过去。窗上的玻璃响起了很大的玻璃破裂声。
他拿起柴刀,把断掉的木框和玻璃清除干净。
“来!快点!”
麻宫再度催促茜。
“说不定他也听到了这个声音,快!”
守护着身穿红色夹克的茜,玩外面黑暗的世界跳去,麻宫也很快的穿上了雨衣。
“麻宫!”茜在外面喊着。
“怎么了?快点啊!”
“马上来!”
他边回答,边把柴刀夹在腋下。正想把手扳住窗边,这是神后响起了一个很剧烈的倒塌声。
他回头。
被雨淋透,仿佛把整个夜的黑暗缠在身上似的,一个又黑又大的影子,现在把门踢倒,正朝小屋里飞奔而来。
“快跑!”麻宫对茜喊着。
(我一定要保护她。)
“我在这里挡他一阵子,快趁这个时间跑吧!”
(我一定要……保护她……)
在暴风雨的山中,少年的心中,突然变成了七年前春天的海洋。
杀人鬼的影子慢慢地接近过来了,麻宫从腋下取出柴刀,身子蹲低,用两手握着。
麻宫内向、安静,从来不和人打过架,也没有学过剑道或柔道。面对一个这么庞大的对手,应该怎么和他作战,他心里完全不知道。
但是现在,面对一个不明就里的杀意,他一定要保护茜,哪怕只是一分钟或一秒钟,他也一定要阻止这家伙。
“麻宫!”茜在窗户外面喊着
“快点出来!”
“你快跑!”
他连头也不回,直盯着前方,大声回答茜。
“求求你,快点跑!”
是不是蜡烛的心倒下去了?灯笼里的蜡烛好像快要熄灭了,就好像那家伙把所有的黑暗带进来似的,光亮从空间中退去。
杀人鬼的影子,在微弱的昏暗中,慢慢地逼近过来。
他的体格和职业摔跤手差不多,右手上拎着一只大斧头,雨滴从他身上滑落在地板上。身上穿着什么衣服?脸长得什么样子?太暗了根本看不清楚。
握着斧头的右手,迅速的往地上举起,刚才麻宫把他弄伤的部分,好像已经不痛不痒了。
“住手!”
麻宫已经克服了恐怖,整顿自己的心态,很生气的吼着。
“不要过来!”
那一刹那,对方真的停住了。
这个以非人的残酷手段杀害冲元和矶部夫人的凶手,怎么看都无法相信他是一个精神正常的人。透过谈话去解决危机是不敢想的期盼,但他还是抱着一线的希望,又一次开口了。
“你!到底是谁啊?”
杀人鬼的脚步往前进了一步。
“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他似乎有点踌躇。
微弱而且摇晃不定的烛火,轻抚着被黑暗所包围的杀人鬼的脸。闪烁、放射着冷光、异常充血的两眼,似乎在瞬间闪动了一下。
“你为什么要杀死大家?”
麻宫的声音带着害怕的颤抖。
怎么说都是没有用的。现在的看到的眼睛,绝不是人类的眼睛。那是对血腥饥渴的野兽的眼睛。如果一定要说是人类的眼,那么可能是世界上最庞大、被疯狂所侵蚀的眼。
轰隆隆!
屋顶上又轰起了一个雷声,杀人鬼的巨大身体和这个节奏相配合,更逼近了。
“呀!”
发出腹部凝聚的吼声,麻宫挥起了他的柴刀,朝逼近而来的对方的胸部砍了下去。
杀人鬼的左手很自然地动着。那是一个好像要赶走一直缠绕着自己的小虫似的动作。他只是轻轻地一挥,少年弱小的身体却已被抛丢了出去。
少年滚落在地上,背部撞上桌子的脚,唯一的武器——柴刀也从手中滑落,而掉在杀人鬼的脚下。
两只手的手肘疼痛得像被棍子打到一样。
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量?虽然心里有准备,但这样的差距,简直就像婴儿在和大人打架一样啊!
他喘着气,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站了起来。这时,有个东西滚到了眼前。
那是一个蓝色圆筒形的东西——时携带用的瓦斯罐。刚才是放在桌上的,因为现在自己撞到桌角,所以才滚了下来。
这种节骨眼上,有总比没有好,于是他伸手去拿。
杀人鬼那粗壮的脚,让地板跟着震动起来。他再度举起斧头,朝这里砍了过来。
麻宫拿着瓦斯罐,往斜后方退,滚向小屋的最角落。大的黑影也追着他,慢慢地改变方向。
别慌!慌张是无济于事的。
他在内心里,一直这样告诉自己,然后伸手摸索着牛仔裤前面的口袋。
打火机该在的啊!一定会用到,特地放在这里的啊!
有了!
他用左手取出打火机点火,右手把瓦斯的盖子打开。瓦斯马上发出嘶嘶的声音喷了出来,就在这同时,蓝色的火焰也燃烧了起来。
他把火开到最大,并且往前方燃烧,让自己的背靠着墙站了起来。
已经毕竟到眼前的杀人鬼,突然被这向他烧来的光和热阻止了前进,并发出低沉的呻吟。他举起手架在脸前,然后往后退了好几步。
这是他第一次表现出来的畏缩。
麻宫心想也许行的通吧!
如果可以用这个火,让这家伙的衣服烧起来的话……
但是……
从大雨水中来的他,身上的衣服全湿透了。这么小的火,恐怕是……
对了!头部。
麻宫立刻想了起来。
头发的话,再怎么湿,也是忍受不了这一点火的。
但是,要怎么做呢?
对方是个高大的家伙,而麻宫又是个小个子的,他的头高出自己几十公分啊!此外,他有惊人的怪力,手上又有斧头……到底要怎么做才能把火靠近他的头发呢?
总有什么方法吧!
麻宫把瓦斯的火投向杀人鬼的脸部。
啊!
咆哮声震撼了小屋。
火焰直接打中了杀人鬼的脸。
杀人鬼丢下了斧头,两手捣住脸,重心整个往后方倾斜,单脚跪在地上。这个‘栖息在山上’的人,或许对‘热’不具有免疫力吧!
麻宫把握住这瞬间的机会。
他马上跑向滚落在地上,还继续吐着火舌的瓦斯罐。一拿起来就朝还捂住脸、头朝下的杀人鬼的大波浪长发点火。
像野兽般的吼声,再度震撼着小屋。
头发就要烧焦了,但可能是因为太湿了,火舌并没有顺利的蔓延。他乱挥动着粗大的手臂。麻宫毫不容易躲开了这些,闪躲到杀人鬼的身后,把瓦斯罐从他敞开的领口丢进衣服里。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他像发狂似地吼叫着,然后在地板上滚转着。皮肤被火烧灼后的强烈臭气,在微暗的小屋里飘着。麻宫迅速地从背后已经破坏了的门冲出去。
茜应该已经跑到很远的地方了吧!没事了吧!所以我也……
戴上蓝色夹克上的帽子,奔跑在什么也看不见的黑暗中。就在这时……
“麻宫!”
从大雨中,突然传来了呼喊声。
“咦?”
麻宫吓了一跳,两脚就踏进水洼里,站在原地努力地往四周张望。
就在斜前方,一道微弱的光线朝这里照过来。
“麻宫!”
和光线同时抛过来的声音。
“麻宫!啊!你平安无事?”
她摇摇晃晃地跑了过来,正是穿着红色夹克的茜。
“为什么没跑走呢?”
“我一个人跑……我做不到啊!”
“现在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啊!”
“对不起!可是……快!那家伙一定还会在追过来的。”
麻宫瞄了一眼刚才跑出来的方向。
灯笼的火已经熄灭了,无法窥视里面的情况。而且风雨声太大,也没办法知道那家伙时候还像刚才那样在痛苦翻滚。
“快!”
茜抓起了麻宫的手。
“趁现在,快逃吧!”
在冰冷的雨水中,所感觉到的茜的手,比小时候记忆中母亲的手还要来的温暖。
11
两个人的手紧握着,在暴风雨中奔驰。
雨势是一点也没有减弱的趋势,地面已经是一片泥泞。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中,唯一仰赖的只有一个灯光微弱的手电筒。
数不清多少次在雨中滑倒。一个人跌倒了,另一个人就把他拉起来。两个人一起跌到了,就一起合力站起来。反正他们就只能朝着脚所朝向的方向不断的前进。他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或许他们只是在原地一直打转也说不定。
好不容易,他们终于发现了一条通往森林里的道路。他们边闪躲着在天空隆隆作响的雷声,一味地朝那条路走去。这条路通往哪里,茜当然不知道,而麻宫也不知道。
这是条很窄的小路。
籍着头顶上枝叶的掩护,猛撞击过来的风雨,似乎比较收敛了一些。但是固执的泥泞好像故意要阻扰他们的脚步。
又走了一会儿,小路变成相当险徒的上坡路,麻宫才意识到这应该是通往山脊的道路。昨天下午矶部老师说要去找大八木时,分路进去的道路。
如果可能,他当然希望能往下山的方向,但也不能从这里退回去。因为那个疯子般的大男人,说不定就在什么地方等着呢!
小路变得更窄了。两个人要并肩前进是有一些困难。于是麻宫走在前面,一手拿手电筒照路,另一只手则拉着茜。
这陡峭的坡道简直就像是蜂拥而下的浊水河道。森林的嘈杂听起来真像瀑布的声音。泥水留着,地面也变得脆弱,每走几步,路面就崩倒下来。
“等一下。”
茜很难过的喘着气。
“我……已经不行了……”
“加油!”
麻宫用力握住茜的手。
“只差一点点了!”
什么“只差一点点了!”麻宫自己也不知道。但不这么说来激励茜和自己的话,他觉得会被这个泥水吞噬了,再也不会爬上来的力气了。
“再加点油!如果那家伙没追上来,我们就可以找个地方休息一下。所以……茜!一定要再加点油。”
刚才在小屋被杀人鬼用力一扫撞到的背部,此刻感觉非常的疼痛。他咬紧牙关,忍受着。
“我……我……”
茜的声音轻微的抖动着。站在那里连动也不动一下。
“麻宫……我……”
“走不动了吗?”
他把手电筒的灯光朝她的脸上照去。身穿红色夹克的她,因为害怕到极点,唇不停的上下发抖。
“茜!”
“喔!”
那睁得很大的眼睛,无声的移向麻宫的脸上,然后又转向更前方的黑暗中。
“在哪里。”
茜的喉咙痉挛似的,突然叫了出来。
“那个家伙!”
“唔?”
吓了一跳,麻宫赶快把手电筒照向前方。
“怎么会?”
就在数尺的前方,一个巨大的黑影耸立在哪里。
他像一只大熊似的,两手展开。右手上握着斧头,他哪凶恶而且尖锐的眼神,仿佛划破了森林里的吵杂,朝他们射来。
“这……”
他竟然抢在我们之前。
他们连想逃走或移动身体的时间都没有,杀人鬼就已经跳了出来。
“啊!”
麻宫放射性地蹲下了身体。这是茜尖锐的悲鸣刺进了他的耳里。
在黑暗中劈砍而下的斧头,擦伤了麻宫的左肩,然后击向地面,地上的泥泞也因而飞溅了起来。而一口气跳下来的杀人鬼,肚子正好撞上了麻宫的头部。
握住茜的右手松开了,左手中的手电筒也被弹了出去。
他们两个人失去平衡,跌撞在一起,倒了下来。
“麻宫!”
他听见茜在叫喊。
“麻宫!”
结果他们倒下的地面,整个松垮了。他们被泥泞连推带滑,顺着坡道的斜面滑了下来。
趴着的麻宫,两手往前伸直支撑着,想要让身体站起来,当左手却被办法如心所愿的使力。
好像火烧一样的疼痛感,虽然只是擦过,恐怕所受的伤也不小。
杀人鬼的身体就在麻宫的脚下。那家伙也因泥泞而跌倒趴了下来。但他似乎没有受一点伤害,反而以无比惊人的力量抓住了麻宫的脚。
他努力踩踏,想办法要挣脱掉。
但这时的地面还是继续在松软崩坏,手指怎么去抓住泥巴,却一点也没有阻挡的作用。
“麻宫!”
茜哭喊的声音,就在前方。
“麻宫!”
“啊!茜!”
闪电之后,几乎会让人窒息的雷声随即降了下来。脸往上看,大约就在一公尺的前方,他看见了茜两膝跪地,手朝他的方向伸来的模样。
“麻宫!”
是茜惨叫的声音。
“茜!”
麻宫不顾一切的把右手伸向前方。茜的手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
但是已经再站起来的杀人鬼,从背后压了上来一个泥人般的巨大身体,像要麻宫把那脆弱的胸部压碎似的。
“茜!”
坐在少年背上的杀人鬼,重新握好凶器,高高地举了起来。
闪电在一次划破了森林中的黑暗。在这青白色闪光中。
哪黑色的凶器,毫不留情的往下劈砍了下来。最重要的人(妈妈……),特别的人(茜……)砍得是紧握住茜的少年的右手。
麻宫和茜两个人的叫声重叠在一起。
斧头把少年的手腕轻易砍断了,喷出来的血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地面崩溃的深度变得更急了。就这样载着杀人鬼的身体,麻宫无反抗的往下面滑动。
“茜!”
他直往一个已经不可能往上攀爬的黑暗深渊坠落的时候,依然呼喊着她的名字。
“茜……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