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七月十七日,下午五点

雨点有节奏地敲打着。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这场非同寻常的大雨似乎永远无法画上句号。

我离开房间下到一层的酒廊里时,平户正独自斜靠在沙发上,手里夹着一支骆驼牌香烟,悠哉游哉地吞云吐雾,而岛原并不在这里。桌上玻璃烟灰缸里已经堆出了一座小山,被烟头塞得满满当当的。由于开着空调,门窗都紧关着,由此酒廊大厅里就像刚烤过秋刀鱼似的,烟雾缭绕,呛得人睁不开眼。看这架势,平户从萤桥边上返回后一直在吸烟。那件永远不更换的、带有麻雀标牌的衣服仍然湿淋淋的。

“平户君!”

当我在他对面坐下,跟他打了招呼,平户才愁容满面地抬起了头,像是刚刚意识到我的存在,小胡子轻轻抖动了一下。

“你到底怎么啦?感冒了吗?”我问。

“说什么傻话!”平户哼了一声,“我正在思考许多重要问题呢。”

“是在思考凶手的下落吗?”

“这当然是其中的一点。”平户把吸得只剩滤嘴的烟头往烟灰缸里一插。

“你这么说,就意味着还考虑了不少其他问题,对吧?”

“是啊。”平户点了点头,又点上一根香烟。我低头一看,他的脚边扔着两个空烟盒。

“你是说,也考虑过佐世保是否是‘乔治’这件事吗?”

“你猜得对。”平户抬高了嗓门,仰头慢慢地吐出一口浓烟后说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佐世保为什么会对加贺萤司的一切如此痴迷呢?”

“不就因为他是个探秘爱好者吗?佐世保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能住在鬼屋里。”

“这话也有道理……实际上,据我所知,佐世保在学生时代对流萤馆并没有多大兴趣啊。”平户表情复杂地继续说道,“当然,这里因为出过耸人听闻的大案而名噪一时,阿基里斯俱乐部也曾组织成员到流萤馆来探险。但由于当时事先收集的情报不准确,佐世保一行贸然启程,结果因为不清楚流萤馆的具体方位,在荒山野岭中没头苍蝇似的摸索了几天也没找到。此后,佐世保再也没有组织过第二次探险,不像以前寻访奥吉野的旅馆废墟以及早津市灭门惨案的旧房子时那样,一而再再而三地去寻找,直至如愿以偿。”

“我想,当年也许佐世保囊中羞涩,不得已才放弃吧?”

“是啊,我也这么看。也许,他依靠游戏软件发了财,也是其中一个重大原因吧?据我所知,佐世保钟情于这座流萤馆,是在他姐姐去世后。现在回头想想……喂,佐世保姐姐的事情你知道吧?”

“听说是跌落身亡的。死前姐弟俩关系非常好,对吧?”

“可是也有传闻说她是自杀身亡的。”平户低声说道。

“这是真的吗?”

“毕竟只是传闻。这些话是当年俱乐部里一位与佐世保交恶名叫饭盛的学长偷偷告诉我的,我至今仍然半信半疑。”

我并不认识饭盛学长,大概在我入学那年已经毕业离校了吧。

“这回,佐世保不可能是自杀吧?”平户似乎发现了其中的巧合,把这两桩案件进行了联想。看来,他不肯相信佐世保就是“乔治”。正如千鹤担心的那样,平户与佐世保的私交超出了我们的想象。

如果真是这样,把真相如实说明的话,他们以前的关系会成为平户不接受这个事实的障碍吧?

如果这样的话,我倒不如不说,免得惹他不高兴——这是我这个不能成为勇士的人经常做出的选择。

“可是,不知道佐世保的姐姐与加贺萤司的关系如何。他的姐姐很喜欢加贺萤司演奏的乐曲吧?”

“如果关系如此简单就好了。自从流萤馆出了那件大事,加贺的名字被屡屡提及以后,佐世保再没聊过加贺的话题。”

“那么,他关注加贺萤司的原因又是什么?”

这时,黑糊糊的天空中暴雨倾盆而下。平户抬头仰望着玻璃天花板,狠狠地喷出一口浓烟。我已经数不清这是他抽的第几支烟了。

他猛吸了一口烟后说道:“据说加贺萤司曾与自己的表妹私奔过,这事你听说过吧?”

“是的,此事作为加贺萤司的一桩趣事,佐世保倒是向我提到过。”

“如果我说,那并不是他的表妹,而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你相信吗?”

“等等!那怎么可能!这样一来两个人不就具有直接的血缘关系了吗?”

平户的表情依然平静,还在不停地抽烟。

接着,他又曝出另一个令我震惊不已的消息:“事情还远不仅如此,他的妹妹被强行带回家后,不过两个月后就病死了。他的这位妹妹名字就叫萤。”

“竟有这种事……加贺的妹妹叫做萤?这事我怎么从来没听说?”

我不禁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惊呆了,好久都说不出话来。由此看来,加贺对带有“萤”字的东西如此执著,并非没有理由。

“这事我也是刚知道的。仅仅数小时前,我把咱们听过的唱片送回书房时,偶尔在那里看到了这样东西。”

说着,平户从沙发垫旁抽出一本很旧的杂志放在我面前。这是本十年前的月刊杂志,主要刊登色情文章和小道消息,其中不乏赤裸裸的黄色图片。

其中刊登了加贺杀人案件的特辑。在特辑中,不仅从各个角度报道了这桩案件,同时还对加贺的经历进行了叙述。其中提到了加贺在十八岁那年,私自带着同父异母的妹妹离家出走的详细经过,通篇文章罗列了许多煽情的描写和不明出处的证言。同时,文章中对加贺与小松响子的不伦之恋也报道得非常详细,甚至连两个人在伦敦的一处旅馆门前同撑一把伞的照片也刊登出来。然而,伞挡住了男人的半个头,很难判断是加贺本人。

这些报道到底有几分是真实的,这点很难说。这篇报道称,加贺与妹妹的私奔仅维持了一个月,原因在于口袋里的钞票告急以及妹妹患病,两个人才不得已返回家中。可是,加贺妹妹的病况却没有记载,只知道她回家两个月之后就在医院中死去。报道在结尾处大胆进行了推测,说是其妹极有可能死于流产——而这个孩子就是她与加贺的私生子。报道中还明确提到加贺的妹妹名叫加贺萤。即使这种杂志有些地方言过其实,但加贺妹妹的身份和姓名应该是真实的吧?

“这么说来,这座流萤馆是为了怀念他的妹妹,才专门修建的。”

“说是怀念,不如说表达了加贺对这位妹妹强烈的感情。因此,他才把这座馆用死去的妹妹的名字来命名。而且,加贺把这座馆整体涂成黑色,据说他还经常穿身黑色衣服进行表演。另外,他还在萤之间设立了品类如此齐全的萤火虫标本展室。不仅如此,在加贺成名后,他还特地在自己的名字里加上‘萤’字。这些只能用他对这位亡妹执著的爱来解释。也许,这座流萤馆并不是什么鬼屋,而是一座被诅咒缠身、无法解脱的建筑。”

在得知这些消息后,我心中围绕这座流萤馆产生的诸多疑问,终于找到了真正的解答。

“这么说,当年他口中念念不已的‘萤永远不会停止’这句话,应当也是另有所指吧?”

“加贺费劲心血创作的这套八重奏乐曲,就是为了纪念这位亡妹。因此,第一首曲子中描写了濒死的萤痛苦挣扎的过程,而且永远没有终结。妹妹的死在反反复复的表现过程中深深地刺激了加贺,引发了他精神上的狂乱,最终酿成那桩骇人的案件。”

乐曲中包含着的意义,能以如此残酷的方式将作曲者引向不归之路,这实在令人震惊。如果是我的话,同样也会按捺不住内心的冲动吧?

“……可是,如此重要的事情,为何之前并无多少人知晓呢?比方说,与他私奔的是他的表妹还是同父异母的妹妹,以及他这位妹妹叫什么,只要稍加调查,应该可以弄清楚啊……”

“其实道理十分简单。有关加贺萤司的所有消息,都是由佐世保提供的,也就是说,他在对我们讲述加贺的事情时,只要故意加以隐瞒,我们就无从知晓了。你觉得,佐世保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

“因为加贺的故事容易引发他对自己身世的回忆,这一点是佐世保不希望的。”

看来我的回答切中了要害,平户不由得点了点头说道:“你说得对。佐世保之所以关注加贺萤司的案件,是因为这座流萤馆是加贺为与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妹妹而修建的,以及加贺与自己的妹妹有染。这两点都和佐世保的经历很类似。佐世保在大学时从来没有对女人产生过兴趣,可是谁也没有想到,在离他最近的地方,却存在着与他关系最近的女人……”

平户说道这里时停了停,脸上露出难色,像是在内心深处进行了一番残酷的搏斗后,才继续说道:“另外,在这段报道中还写到了加贺萤怀上了加贺萤司的孩子,最终流产。”

“不过,这种小道消息多半出自于臆测吧?”

“刚才我们听过的第二乐曲的第三乐章中,不知你注意到了没有,在主旋律之间,突然出现几个与主旋律相似的跳跃式旋律。”

“我记的,是中提琴演奏的几个音节吧?由于出现得很突然,所以留下了极深的印象。那是在沉稳的主旋律之后,几个小节跳跃式音符吧?可是在下一个乐章中,便再也没有出现过了。这几个小节的旋律描绘的可能就是加贺萤的孩子。”

“这种解释很有道理。这么一来,也能完全理解为什么在下面的乐章中,所有的声部都在一种狂躁的状态中引向终结……”

“难道你想告诉我,佐世保和他的亲姐姐也同样……”

“……也许也怀上了他的孩子。当然了,这完全是我个人的揣测,是对故人的不大敬。不过,如果传闻中佐世保的姐姐是死于自杀,这么解释的话……”

说到这里,平户闭上了嘴,我也只能装作什么也没听出来。

为了缓和一下心情,我又把杂志拿在手中看了几眼。报道中刊载了加贺和他妹妹的照片。这张照片与偷拍的加贺与小松响子幽会的情景不同,是一张再正常不过的照片。虽然只是一张线条十分粗糙的黑白照片,但两人的容貌和表情都拍摄得非常清楚。看得出,他的妹妹五官十分清秀,是个富有魅力的女子。可是,最吸引我的倒不是加贺妹妹漂亮的容颜,而是她的脸马上让我联想到,此人似乎在哪儿见过。

“看来,你也注意到了吧?”平户又点上一支烟,吸了一口后小声说道,目光中透出无限的哀凉。“我实在真不愿意把两者联想到一起……不不,这不是我真实的想法,这只是一种伪善。我太想探究其中的奥秘了。”

“……你是说,像岛原君吗?”

正如平户所言,照片中,加贺妹妹细细的眼睛和尖尖的下巴几乎与岛原如出一辙!当然,仔细观察,能发现两人还是存在诸多细微的差异,可相似的地方确实非常多,就像继美和佐世保的姐姐那样。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她太像岛原君了。也许只是偶然的相似,两人完全没有血缘上的联系,可是,这不得不让人联想到两人之间或许真的存在什么关系。”

“这么看的话,当初加贺萤怀上的孩子或许真是岛原君呢。事实很可能并非像报道中所写的那样——已经流产,而是加贺萤偷偷地把孩子生了下来。”

“我想,这种可能性不大吧?”也许平户事先已经做过充分的思考,立即斩钉截铁地否定道,“加贺萤司死时的年龄为三十一岁,而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因此,假如他还活着,今年应当是四十一岁了。而他带着妹妹私奔那年是十八岁,也就是说已经是二十三年前的事情了。而他的妹妹在和他私奔后不久就已经死亡,也就是说,两人即便有孩子留了下来,年龄也应当是二十二三岁,对吧?”

“可是如果报道中所写的并非事实,他不是在十八岁那年与妹妹私奔的,那又如何?”

“加贺萤司二十三岁时已经在音乐界崭露头角了。我记得他荣获卡耐基音乐节比赛的优胜奖时就是二十三岁。如果不是瞒报了几岁,那么,岛原绝不会是他的儿子。岛原君在报名参加阿基里斯俱乐部时,我亲自对他进行了审查,就算是只进行了形式上的确认,但起码也看过了他的学生证。我认为他想瞒报岁数是不可能的。”

“那么,他和加贺萤相貌上的相似又该如何解释?”

“这我就不知道了。”平户轻轻摇了摇头说道,“正因为我不明白,才让你也看看这本杂志。”

的确,之前平户有事并不是先找我,都是找岛原君商量,可是,这次他发现了加贺萤的照片,总不能也让岛原看吧?他又不想把这件事憋在心里,于是才……

“平户君,在这件事情上你显得有些胆怯啊!”我老老实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感想。

“我这个人一贯胆怯,看见这张照片后更是觉得特别紧张。”

他的语气没有了平时的轻松,无神地呆望着打在玻璃天花板上的雨水。

“我可看不出你何时胆怯过,相反,倒觉得你的脸皮厚得很呢。”

“是吗?那只是说明我那点儿小市民意识隐藏得很成功啊。”

说着,他自嘲似的撅了撅嘴。

我真没想到平户居然还能露出这种表情,也许平常他伪装的太过成功。我和平户交往不多,还挺羡慕他这种遇事不慌的性格,却没想到他也一样会紧张。

“你对岛原君有什么想法?我指的不是和照片有关的事,而是案件发生后他所表现出的反应。”

“我看他非常冷静。虽然他有时也多嘴多舌说一些废话,或者像孩子似的仅凭自己的感觉提出一些毫无根据的看法,但从总的来看,我认为他是我们几个中表现得最冷静的。”我说。

“是啊!我有时甚至很佩服他。比如,刚才在河边发现高跟鞋和车子时,他的处理方式非常得当。”

“你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把近日来一直缠绕在心头的疑问明确地提了出来。

“看来你还真的不知道,那就算了。不过,这些话你绝对不能跟别人说。”平户一下把我的问题踢了回来。

“这我当然明白,就当做我什么也没见过不就行了吗?”

“啊,看来雨不久就要停了,要是凶手不再做什么动作就好了。所有的一切总会大白于天下的。”平户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接着说道,“岛原君实在了不起。很遗憾,我无法像他一样,冷静地将各种情况综合在一起来考虑。你也许不知道,我有时情绪也很低落。”

“你说些什么啊!情绪低落也很正常,我们不也是经常如此吗?”

我想到自己。在继美被杀害的时候,我却无能为力,既当不了斗士,也成不了勇者,只能感到无穷无尽的懊恼。

“我和你不一样,别放在一起比较!”平户似乎发了点小脾气,“我有个比我大四岁的哥哥,他做事非常认真,而且很有毅力,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男子汉。后来,他考进了一所国立大学,毕业后又进了一家大公司,不久又顺顺当当地结了婚,有了两个小孩,现在荣升到驻伦敦的办事处工作了。”

“他走的真是一条成功的人生道路啊!”

“可是,这种千篇一律的所谓的成功道路,同时也表明了他的人生是十分乏味的。即便我哥哥就坐在对面,我也会毫不客气地对他讲,一辈子只靠老实本分是永远也成不了大事的。”说完,平户双目呆滞地望着头顶的天花板。接着,他又说道:“我觉得自己最大的弱点就是不敢下决心去面对现实,只是一味地躲避。”

看来平户之所以消沉,也许是因为看到了佐世保的真面目。

也许佐世保当年采取的并不是什么光彩的手段,但他毕竟为自己积攒下一笔巨额财产,有能力买下这栋鬼屋,过着奢侈的生活。

对于平户来说,佐世保走的是和自己的哥哥完全不一样的成功之路,因此很容易成为平户模仿的样板。

平户又说道:“面对目前这种危急的事态,我有时会想,要是哥哥处在我的地位,他该怎么办?也许他会惊慌得完全不知所措,想不出任何办法,甚至还不如我呢。当然,这只是一厢情愿的猜测,拿不出任何证据,这一点我非常清楚。突然,在这个当口,出现了一个岛原君,他显得比我更冷静,头脑也更清楚,年纪却比我小得多。想到这儿,我心里很难过。发现那只高跟鞋时,岛原已经察觉了其中的奥秘,我却什么也没看出来。那时我觉得他更像一名学长……”

说到这里,平户手疾眼快地把即将掉落的烟灰抖进烟灰缸,接着说道:“我怀疑是不是出于嫉妒产生了错觉,才认为加贺萤的照片与岛原非常相像呢?”

怪不得平户会把杂志给我看。

“后来,你也认为这两个人有几分相像,我才放了心,知道自己并不是因为偏见而产生了错误的判断。”平户露出一丝笑容。

“你觉得岛原与加贺萤的相似只是一种偶然吗?”我又问。

其实我早就知道,对于这个问题平户不会回答,但还是忍不住问了出来。因为我感到,虽然已经排除了因嫉妒心理而产生错误判断的可能,但平户又产生了另一种倾向,即他在如此有价值的线索面前,却对其视而不见,缺乏足够的重视。

平户沉默了好久才说道:“仅凭这些不可妄下结论,我得找机会好好问问他。不过……假如,只是假如,要是岛原真的杀死了佐世保,那他为什么一直坚称凶手就是我们内部的人呢?难道不怕引火烧身吗?如果顺着我的想法,对于保护自己不是更有利吗?”

“你说的有道理,对他来说,是有这种选择。”

“其实,对于凶手出自内部还是外部,我自己也没有明确的判断。也许正像岛原所说,凶手就出自我们自己人里。甚至,凶手说不定就是跟我说话的你呢。”

“你可别开这种玩笑,我实在担当不起啊!”

可是,平户居然越说越认真。“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岛原确实早已冷静地把你当做可能的对象之一。我虽然有些犹豫,但也觉得这并非不可能。之所以我坚持称凶手是外人,是因为我的年龄最大,必须考虑如何率领大家走出困境,但这也正好说明本人作为领导的能力是远远不够的啊。”

“大家其实都很信任平户君。要是没你指挥,我们几个早就乱成一锅粥了,哪能如此顺顺当当撑过昨天和今天呢。如果只靠岛原,怕是大家早就互相猜疑起来了。”

“论岁数,除我以外就是大村了。这么看,我还是有一定的存在价值,这让我感觉十分高兴啊!”平户颇为自得从沙发上坐起来。

“你现在的言行可真是反常,你还是那个平户君吗?”

“那还能有错!当然是我。我本来是很谦虚的,只不过这场大雨和这座流萤馆,把我的潜能激发了出来。”

说完,他又掏出一包香烟。

其后很久一段时间,我们默默地倾听着屋外的风雨声,谁都没有说话。外面仍然是洒向这座充满死亡气息的建筑的瓢泼大雨,甚至让人觉得这是老天爷得知真相后,洒下的泪雨。这场泪雨似乎会一直下下去,直到摧毁这座建筑,让一切回归原始状态。我也开始担心自己一生都无法走出这里,就像那张“夜奏曲”的唱片一样,就像听了唱片后发狂的加贺萤司一样,在反反复复的催促下以发狂作为终结。

自己会拥有美好的未来吗?失去继美还能保持平静吗?我不禁这样想到。

“是谁抽了这么多烟,怎么这么呛!如果这样不讲公德的话,这间酒廊可要开始全面禁烟了!”

最终打破守灵似的阴郁气氛的,还是千鹤那大惊小怪的声音。

她为了做晚饭,从房间里出来走进酒廊。

“你们想吃什么?”

“大村君会来帮忙吗?”平户一边问着,一边把那本杂志轻轻一推,让它滑进沙发坐垫下面。

“还在房间里待着呢,看来今天指望不上他了。”千鹤一边把挂在厨房门口的围裙系在身上,一边扫兴地回答。

“这家伙手艺果然不错。这是这回行动的唯一收获,下次再到荒山野岭露营探险时,绝对得带上他!”

“发生这种惨案,咱们阿基里斯俱乐部的活动还能继续下去吗?”千鹤满脸丧气地问道。当然,她的真实想法刚才已经和谏早谈过了,现在倒是装得毫无破绽。

“这是两码事。只有克服悲伤,才能继承死者的遗志。我们阿基里斯俱乐部不会解散,同时,在这里抽烟也不会停止!”

平户就像示威一样,把刚吸了半截的骆驼牌香烟扔进烟灰缸,又拿出一根新的,慢慢点上。那副表情又恢复了以前“岩户”的刚毅模样。

“松浦君,你一人怕是忙不过来吧?我去给你帮忙。”我对她说道。

“那好,那就有劳大驾了。说实话,要做这么多人的饭,我还真忙不过来呢。”

千鹤微微一笑,向我点头道了个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