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九节

菲奥娜打开百叶窗,隔着山谷眺望沐浴在银色月光下的托莱多。在左边,她可以看到庄严醒目的圣若望皇家修道院,詹姆斯的尸体就是被吊在那里。从这里看,它似乎和犯罪完全扯不上关系。至少,这天下午他们去探访那个地方时,难以想象它是如此暴行的发生地。几个游客从旁路过,读着他们的导游书,拍着照片,完全没有注意身边的菲奥娜和萨尔瓦多。

这趟教堂之旅没有任何新的发现,但给了萨尔瓦多一个重新审视犯罪现场细节和再多抽三根烟的机会。事后,他们穿过镇子来到萨尔瓦多设立的警察总部。“这样比开车方便。”他说。“那么,你现在需要做什么?”出发时,他问道。

“我需要熟悉所有案件的细节,那样我才能列出它们之间的所有关联。在只有两个案子的情况下做地理轮廓分析没有意义。信息本来就不够,其中两个地点还是因为它们的历史意义被选中的。但是,我所希望的,是能够对你们应该在哪里寻找凶手以前的犯罪记录提出建议。”菲奥娜解释道。

“这很好安排。所有相关材料都在我们的专案室里。我已经在那给你腾出了一张桌子。”他拿出手机拨号,交谈了一小会儿,其间他没怎么说话。挂电话时,他露出了紧张的微笑:“文件已经准备就绪。”

“多谢。我可能会把它们通读一遍,做一些笔记,然后就回旅馆。我在写初步报告前喜欢沉思一会儿,不过我会在明早第一时间就把报告准备好。”

萨尔瓦多的专案室没有任何高科技的气息。一间昏暗的没有窗户的房子,位于一条不通风的走廊的尽头,墙壁脏兮兮的,遍布着让人不愿意细看的污渍。房间里弥漫着烟味、变质的咖啡味和男人的汗味。有四张桌子挤在这个空间里,只有其中一张上放了电脑。几张城市和周围乡村的大幅地图被钉在墙上。画架上放着熟悉的东西——犯罪记录白板,上面有受害者的照片和各种潦草的标注。其中两张桌子被两个神情疲倦的警探分别占据着,当萨尔瓦多带她进来时,他们俩抓着电话,连头都没抬。

萨尔瓦多指着最远的那张桌子,上面有两堆文件靠在一起摇摇欲坠。“你可以在那儿工作。”他说,“很抱歉我们这儿条件很差,只有这里空着。”

“不过至少咖啡还能喝。”他带着促狭的微笑补充道。

至少旁边还有个幻灯机,菲奥娜如此想着。她边挤进桌子和椅子间的空隙,边问:“那些是凶杀案的文件吗?”

萨尔瓦多点了点头:“就等你看了。”

她花了几个小时,把字典用到了极限才艰难地看完几十份报告。有那么几次她不得不认输,让萨尔瓦多翻译了她实在看不懂的文章。她借助数据库的帮助,边读边记笔记。这个数据库是她和她的博士生苦心开发出来的,它可以计算两起凶案中的某些特征出现的概率。然后程序会分析哪些共同特征是对于确定罪犯有重大意义的。举例说,大部分针对陌生人的凶杀都发生在入夜之后,因此,在关联两起凶案时这一点就不太重要。但是用破碎的酒瓶对死尸进行性侵是比较少见的,而这两起凶杀都存在这样一个事实,因此这一特征被程序赋予了更高的意义。

大部分的原始数据来自于FBI,他们对披露过去案件的细节很慷慨,只是需要隐去个人隐私。菲奥娜知道,和大部分由心理学家提出的数据分析一样,她拥有的数据最多只是冰山一角,但它的确提供了一些有价值的视角。更重要的是,它能让她在判断某桩案件是连环犯罪的一部分还是不同人所为时,多几分底气。

到这天下午的工作结束时,她验证了警方已经根据常识和经验所作出的判断:两起案件毫无疑问是同一个人所为。如果她只能做出这点贡献,那就没必要来西班牙了。但她深信,通过分析已有的数据,她可以提醒警方凶手可能犯下的其他罪行。得到那些信息后,她也许就可以分析出有效的地理轮廓了。现在她需要做的,是离开警局,让她的思绪飘离她刚刚从文件里摘出来的信息。

她回到房间时,发现基特在桌上给她了纸条:“我去下面的酒吧了。你回来以后到那见我,我们一起吃晚餐。”

菲奥娜在酒吧一角的一张桌子旁找到了基特。他正弯着腰盯着手提电脑,手里拿着一杯红酒,旁边还有一碗橄榄。她把一只手臂缠在他肩上,亲吻他的额头。“今天过得怎么样?”她问道,在他对面的皮椅坐下。

他惊讶地抬起头:“嗨。先让我把这个保存了。”他做完正在做的活,关掉电脑。合上电脑后,他冲她咧嘴一笑:“他们让你休息一个晚上?”

“差不多。我等会儿要写一个报告,不过不是很长。不用太久。我要休息一下再投入工作。你都干了些什么?”一个服务生出现,菲奥娜点了冰的曼柴尼拉酒。

基特看起来有些窘迫:“我今天下午去逛了一下。就是感受一下气氛,你懂的。这个地方充满了历史气息,你简直可以在空气中闻到它。每转过一个弯角,你就能看到些什么,想到些什么。反正我是想到了宗教裁判所,想象那个时候这里是什么样子的。”

菲奥娜抱怨道:“别告诉我,这给了你写书的灵感。”

基特微笑着说:“它让我开始有了新的灵感。”

“你在手提电脑上做的就是这个?”

他摇了摇头:“不,现在写下来还太早。我只是在润色我上个礼拜写的东西。无聊的工作。你呢?”

服务生把菲奥娜的饮料放到她面前,她啜了一口:“常规工作。过一遍文件。萨尔瓦多办事很有条理,很机灵。什么事情都不用跟他解释第二遍。”

“这让你轻松了一些。”

“你说的没错。问题是,手头的东西太少。通常情况下,一个杀手会根据非常私人的理由来选择弃尸地点。但因为这些弃尸地点有着特殊的历史含义,事情变得更复杂了。我不太确定地理轮廓分析会有多大的用处。”

基特耸了耸肩:“你只能尽力而为。话说回来,他们真的很喜欢搞一些惊悚的东西。他们有那种傻乎乎的小火车,载着你穿过城市,绕着河对岸的环路跑,那个当地导游怪得很,用了西班牙语、德语和残缺不全的英语告诉你一些这个城镇的血腥历史。这里甚至还有个地方叫‘断喉谷’。你能相信吗?”

菲奥娜吃了一惊:“他们在旅途中跟你说这个?”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这不是可以拿来吹嘘的东西,对吧?”

“那是我们的其中一个受害者被发现的地方。”菲奥娜缓缓地说,“我正在努力证明只有当地人才熟悉那个地方。”

“呃,那地方的事我全知道。”基特说,“有个女人勾引了一个守卫,让敌人袭击了城市,所以他们急忙割了她的喉咙,确保她不会再干这种事。”

“你有没有去圣若望皇家修道院?”

“路过了那里。我留着明天再去。”

“你有没有注意到正面的枷锁?”

“很难不注意到。根据导游书,斐迪南和伊莎贝拉在夺回了格拉纳达之后,下令把它们挂在那。摩尔人曾经用它们来拴住基督教囚犯。我想说,如果伊莎贝拉的装饰品位都是这样的话,我等不及要去看看里边了。”他带着一抹讽刺的笑容说,“你问这干什么?”

“那就是第二具尸体被发现的地方。你到这儿才半天,却已经知道了两个凶案现场背后的故事。我真的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基特拍拍她的手,戏谑地做出屈尊的表情:“别介意,亲爱的,你不可能永远是对的。还是让我来吧。”

菲奥娜哼笑道:“我很庆幸自己还有你可以依靠。好了,我们是先吃晚饭,还是……”

菲奥娜抿了一口白兰地,仔细思考她那些粗略描绘出的想法。基特手指敲击键盘的声响莫名地让人心安。基特从来不在她工作的时候来打搅,为此她一直心存感激。

“我确信,凶手的主要动机不是性满足。”她读道,“然而,他在受害者死后所进行的性残害很具启发性。我认为这是一种蔑视(他认为的)死者的‘软弱’的方式,因此我假定,他与受害者的接触是出于身体的和性的需求。据我最粗略的推测,他可能已经在此前与受害者搭讪,并相约在凶案发生的夜晚见面。他暗示他的专业知识可以对他们的职业生涯有帮助,以此来套近乎。很明显他没有恐吓那些被害者。他知道在哪种地方可以找到潜在的被害者。这显示他对当地很熟悉,很有可能是一名托莱多当地人。这些凶杀案不是出于由性活动失败或过度兴奋引发的性狂躁症,而是出于完全不同的动机。”

到目前为止还不错,她想道。她不认为到这里有什么好反驳的。

“两起犯罪显示出较高的熟练度和计划性。因此凶手很可能不是第一次犯罪。但是如果我们承认这些案件罪背后的主要动机不是性,那么他之前动机很可能也不是性。

“鉴于两起犯罪的现场都是著名的旅游景点,两名受害人都是外国人,我相信解读凶手动机的关键在于他对城市中的游客的看法。他不把游客当作收益来源,而是看成不受欢迎的闯入者。我认为他过去的犯罪很可能以游客或者与旅游相关的场所为目标,很可能是从破坏迎合游客的旅馆和商店开始的。这些行为会升级成针对游客本身的攻击,比如抢劫。”

菲奥娜背靠椅子思索着。凶手与以往截然不同,但她从一开始就知道这起犯罪的性质非同寻常。大部分杀手就地丢弃受害者的尸体,或者选择不易被发现的场所作为抛尸地点。但这个凶手在抛弃第二具尸体时冒着巨大的风险,所以这个地点显然对他有着重要的象征意义。这一次,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和被害者的选择有着同等的重要性。它们并不仅仅了象征暴力——依照基特的体验,它们对路过的游客也有意义。

菲奥娜很满意。现在就靠萨尔瓦多说服当地警方为她提供针对旅游业相关的产业或个人的犯罪数据。得到了那些信息后,菲奥娜就运用她的犯罪关联理论来推测出哪些犯罪是由同一个人犯下的。

一旦搞清楚了哪些行为是系列犯罪的一部分,她就可以在已经事先扫描进电脑的地图上标出相关的犯罪地点。她电脑里强大的地理轮廓分析软件将会动用一系列复杂的算法分析地图上的点。然后它会标出这些犯罪的始作俑者可能居住或工作的区域。她可以把凶杀现场加到里面,如果它们没有过度扭曲电脑所提示的区域的话,她或许就可以向萨尔瓦多指出凶手可能居住的区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