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21日,周一,罗斯威尔城堡

对于一个连等着倒满一杯啤酒都没耐心的人,等待苏格兰无政府主义组织的消息无疑是一种痛苦到无以复加的折磨。格兰特像个弹球一样坐立不安,在墙壁与走道之间弹来弹去,以免让自己精神崩溃。每当妻子上前关切地询问时,恍惚的爵士根本不予理睬。

玛丽看上去要镇定许多,这反倒让爵士对她抱怨起来。她曾到过卡特的屋子,并向爵士本人和劳森报告说,除了看见厨房里一张打翻的椅子外,别的一切正常。牛奶的保质期是周日,这说明她最多离开不过几天。

晚上的情形比白天还糟。由于体力透支,爵士睡得很少,时常在半夜惊醒,精神愈加恍惚迷离。等到神智稍稍清醒时,他又希望自己什么事都不知道。他清楚自己应该在这个时候保持冷静,却办不到。苏珊取消了他的一切日程活动,让他能安心地待在罗斯威尔城堡里。

到了周一早上,他自己预感中的崩溃终于到来。镜中的面目完全是一个幽禁的政治犯,哪里还有一点避世而居的爵士的神采。他也不在意周围的人看到自己现在脆弱无比的样子。他满心期待的就是一封勒索信,好让他觉得自己的存在还有价值,还有事可做,即便这事是让他筹天价赎金。他巴不得把柯科迪的邮件分理站给劫下来,把无关紧要的邮件全都烧掉,独留下给他的那一份。可他知道此举荒唐至极。因此,他只能在自家信箱前徘徊,焦急地等待投送邮件的时段。

劳森和瑞妮已经到达现场。他们于八点乘坐一辆管道工出工车,身穿技工衣服出现在城堡后门。此刻,大家正肃然坐在大厅内,等待勒索信的到来。刚服过安定的玛丽穿着睡衣坐在楼梯底部的台阶上,两臂裹着双腿,下巴搁在膝盖上。苏珊忙着给大家添茶倒水,如平常一般娴静的举止下掩藏着只有上帝才知道的什么东西。格兰特当然不知道纷乱的这些天来苏珊是怎么打理一切日常事务的。

劳森的对讲机传来几条难懂的讯息,不出片刻,信箱那里传来一阵响动。当天的邮件如雪崩一般压在了地上,格兰特饥不择食般跪在邮件前面。劳森以同样迅捷的速度从格兰特的手指间抢过一个马尼拉大信封。“我来拆。”他说。

格兰特一把抢了回来。“不,不让你拆。是寄给我的,等时机恰当的时候你才能看。”他把信封抓在胸前站了起来,躲开了劳森和瑞妮。

“好,好。”劳森说,“别激动,爵士。您为什么不坐到妻子身边呢?”

格兰特出人意料地照着劳森的话安静地坐到玛丽身边。他盯着手里的信封,突然之间觉得不敢把信封拆开。此时,玛丽把手搭在他的胳膊上,这似乎给了爵士某种力量。他撕开封口,拉出一大叠纸。展开后,他看到这次是两份木偶海报。还没有来得及读海报底部方框中的文字,他就一眼认出了那张照片。他用手遮掩,可是玛丽眼疾手快,一把抓了过来。

这次的照片里,卡特的嘴没有被封起来,一脸愤慨和藐视的神情。她被封箱带绑在一把椅子上,背后是一面白墙。照片前端一只戴手套的手举着前一天的《星期日邮报》。

“亚当在哪儿?”玛丽问道。

“我们只能假设他也在,很难让一个婴儿摆姿势拍照。”劳森说。

“可是没有证据,也许他已经死了。”话刚一出口,玛丽用手捂住嘴巴,似乎要把这不吉利的话给塞回去。

“别傻啦。”格兰特一边说,一边用手搂住她,故作镇静地说道,“你看到卡特里奥娜的样子了,如果亚当出了什么事,她在那帮人面前是不会那么听话的,早就哭得昏天黑地,趴在地板上了,怎么会像现在这样乖乖地坐着呢?”他挤了挤玛丽的肩膀,“没事的,玛丽。”

劳森等了一会儿,然后说道:“看下上面的字吧?”

格兰特眨了眨眼,点了点头。他把上面一份海报摊在膝盖上,看着与上一封信的笔迹一样的一段文字。

我们要一百万,其中的二十万必须是号码不能连续的20英镑的旧钱,装在一个手提箱里。剩下的必须是原生的钻石。周三晚上交货。交付赎金后,我们会放一个给你。要哪一个,你自己选吧。

“天哪!”格兰特说。他把海报递给等在一旁的劳森。第二张海报的内容,同样令人沮丧。

我们鉴别过钻石,数清钱的数目之后会放了另一个人质。记住,不要报警,别耍我们。我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怕丢掉自己的小命。苏格兰无政府主义联盟。

“你们是怎么追踪这帮家伙的?”格兰特厉声问道,“对我的家人倒是盯得够紧啊?”

劳森琢磨着第二张海报,举起一只手。他把海报递给瑞妮,说:“我们正竭尽所能。我们同政治保安处和军情五处谈过,但是这两处的人都不知道有个叫苏格兰无政府主义联盟的组织。我们找来一位指纹鉴别专家和一位证据官员,在周六夜里进入卡特里奥娜住的房子。到目前为止还没有找到任何与案情相关的直接证据,但我们仍在继续努力。还有,有一位假扮成客户的警员在四处打听卡特里奥娜的工作室什么时候开放。我们已经确定她周三还在那里上班,但是周三以后是否还有人见过她,就没人能确定了。现在看来那一区域没有什么异常迹象。没有可疑车辆和人物。我们……”

“你是在说你们什么都查不到,也什么都不清楚了。”格兰特没好气地打断劳森的话。

劳森不露怯意,“绑架案通常都会碰到这种情况。除非绑匪是在公共场合动手,否则目前我们没有重大线索。而且,如果有儿童遭到绑架,那么大人也就容易控制许多,所以你也别指望有能提供线索的打斗或挣扎的痕迹。通常来说,只有等到交付赎金时,案情才会有进展。”

“你们本来就没做多少事。你没看懂吗?那帮人要等到确认我们没有骗他们才肯放人。”格兰特责备说。

“布罗迪,卡特母子俩都会去交易现场。”玛丽说,“瞧,上面说要我们选一个。”

格兰特哼了一声,“那我们选哪个呢?很显然我们会选亚当,他最容易受伤害,他还不会照顾自己,稍通情理的人都知道不能让一个六个月大的婴儿同一帮无耻的无政府主义者待在一起。他们会把亚当带来,把卡特留下。如果我是绑匪,我也会那么做。”说完,他看着劳森,寻求对方的赞同。

劳森没有看爵士。“这是一种可能性。”他说,“但是不论他们干什么,我们都有办法。我们会跟踪他们。我们可以在装钱和钻石的箱子上分别安装追踪器。”

“如果这不顶用呢?万一他们还要更多的赎金呢?”格兰特问。

“这也没什么,他们很可能会再次说要赎金。”劳森看上去很不自在。

“那么我们就再付。”玛丽平静地说,“我只要女儿和外孙能平安回来。只要可能,我和布罗迪会不惜一切代价。是吗,布罗迪?”

格兰特有些为难。他知道对方期待的是怎样的回答,却对自己的犹豫不决感到惊讶。他清了清嗓子,“当然会的,玛丽。”这一次,劳森的目光死死地落在自己身上,格兰特明白自己的让步有些大了。他必须提醒这位警察,事情与他也有干系。“劳森警官也会的,玛丽。我向你保证。”

劳森折起海报,放回了信封。“我们大家都会竭尽百分之百的努力把卡特里奥娜和亚当安然无恙地救回来。”他说,“眼下首先要做的就是安排您银行里的事。”

“我的银行?你是说,我们真要把钱给他们?”格兰特不敢相信。他原本以为警方一定准备了一些假钞作应急之用。

“如果不这么做,事情就会变得十分危险。”劳森说。他的目光落在地毯上,神情极为尴尬。“我想您是有这么一笔钱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