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1月23日,周三,威姆斯的纽顿村

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夫人岩突兀地立在星空下,勾勒出远处的海岸线。劳森的鼻子、耳朵、皮手套里的手指,和外套的翻边处无时不感到在被寒冷啮咬着。空气中是难闻的煤炭和盐分的味道。没有海风的夜晚,附近的海水发出微弱的响声。淡淡的月光只够他看清站在距离树林几码之外,焦躁不安的布罗迪·麦克伦南·格兰特的身影。

格兰特一只手提着装有赎金、钻石和追踪器的手提箱,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妻子的肘部。劳森想象着被这钳子一般的手夹住时所产生的那份疼痛,庆幸承受这痛苦的不是自己。玛丽·麦克伦南·格兰特的脸藏在暗处,头低垂着。劳森想象她的身体一定在那件毛皮外套下瑟瑟发抖,却不是因为天冷。

有六个他看不见的警员被安排在树林中。这很好,如果他看不见这些人,那么绑匪也看不见。这些人是他亲自选拔的,兼聪明和勇猛于一身。其中有两个人还进消防队训练过,一人配了手枪,另一个在夫人岩顶握有一支带夜视功能的突击自动步枪。这两人受命,除非劳森发出指令,否则绝不开枪。劳森打心眼里希望他的这种安排是多余的。

劳森还从附近负责看护矿区和电厂的执勤制服警察那里抓来了几个壮丁。这些人的同事抱怨他们擅离职守,尤其埋怨劳森没来由地对他们指手画脚。这些补充过来的警员被劳森安排在树林两头的崎岖地段,那儿也是距离约定交易场所最近的可以停车的地方。这样一来,如果劳森和他的手下万一在抓捕行动中失手,这些人也能在绑匪逃跑的途中加以阻拦。

事情还真是这样。警方的这次布局犹如一场噩梦。劳森一直劝说格兰特向绑匪说不,让双方另择交易地点,而不是深夜在海滩这种鬼地方。在格兰特看来,劳森和他那帮手下的存在只是为了负责他的人身安全。况且,他还违背了那些绑架自己女儿和外孙的恶人的意愿,邀请劳森和他手下来到此地。尽管他再三嘱咐绑架专案组的警察,必须确保女儿和外孙的安全,可一想到事态可能恶化,他还是不寒而栗。

劳森扫了一眼夜光表盘,离约定时间还有三分钟。周围仍是一片寂静,他一直期待着会听到远处传来汽车引擎的声音。然而声音在开阔地带又是如此难以琢磨。在之前的侦查过程中,他曾注意到突兀的夫人岩实际上可以如同护耳装备一样切断声音,起到保护作用。天知道这片林子会把远处传来的汽车声阻隔到什么程度。

就在此时,岩石那边突然闪现出一片耀眼的白光。劳森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一阵令人头晕目眩的光圈,他几乎下意识地往林子深处退去,生怕自己被暴露。

“老天哪!”布罗迪·格兰特尖声喊道,松开抓着妻子的手,朝前迈了几步。

“站着别动。”灯光那头传来一声游离的叫喊。劳森试图辨别喊话人的口音,但除了苏格兰味儿之外,什么都听不出来。

劳森能看见格兰特的身影,一片强烈的白光照得他的皮肤失去了所有的颜色。他的嘴巴向后扯,露出两排牙齿。一阵不安搅得劳森肚里感觉如同在反酸。绑匪是怎么逃过他的眼睛来到这儿的?月光把两侧的道路照亮。他原本以为绑匪会开车过来,因为毕竟有两个人质。绑匪不大可能是从西威姆斯或东威姆斯沿着海岸上来的。身后的峭壁也使得对方不可能从威姆斯的纽顿村过来。

绑匪又喊了一声:“好的,交赎金吧。按我们之前说的做,格兰特夫人,你拿着钱走过来。”

“不确定他们两人还活着,你们休想拿钱。”

话音刚落,一个犹如牵线木偶般的人影出现在亮处,这让劳森立刻联想到绑匪用来向爵士传递信息的那张海报。定睛一看,他认出了是卡特。“爸爸,是我。”她那嘶哑的声音喊道。“妈妈,把钱给我。”

“亚当在哪儿?”格兰特边喊边抓住上前夺取手提箱的爵士夫人的肩膀。玛丽险些失足摔倒,但是丈夫已经顾不上她。“我外孙呢?你们这帮狗娘养的。”

“他没事儿。只要他们拿到钱和钻石,就会立刻放了他。”卡特叫着,声音中带着明显的绝望之情,“求你了,妈妈,把钱拿过来。”

“该死。”格兰特说。他把手提箱塞给妻子。“去吧,按她说的做。”

劳森已然意识到,事态进展得不对。顾不上让无线电保持安静了,他取过对讲机,尽量清楚地说道:“零一、零二,我是零九。派警员赶到夫人岩的海滩边。立刻行动,无须回复。只管派遣,立刻行动。”

正当他发出指令的时候,他看见玛丽正耸着肩膀,摇摇晃晃地向女儿走去。他估计在母女两人之间相隔了三十五码。在他看来,玛丽的行走速度快于女儿。等到两人走近时,他看见卡特伸手去抓手提箱。

令他吃惊的是,就在那一刻,三十多年婚姻里布罗迪·格兰特在妻子面前树立起的威信被玛丽抛弃了。她并没有像起初绑匪要求,继而丈夫吩咐的那样把箱子交出来。尽管卡特用尽力气想夺过手提箱,玛丽却死死抓住。劳森能听见卡特气急败坏地吼道:“天哪,妈妈,快把那东西给我。你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把箱子给她,玛丽。”格兰特咆哮着。劳森能听见爵士从胸口发出的喘息之声。

接着又传来了绑匪的声音。“交出来,格兰特太太。不然就见不到亚当了。”

劳森看到满脸惊恐的卡特扭过头朝身后的亮处喊道。“不,等等。事情会好的。”她猛地从母亲那里拽过箱子,朝后退了一步。

突然,格兰特向前奔了几步,一只手消失在了大衣里。“见鬼。”

接着,他提高嗓音喊道:“把外孙给我,现在就给。”他的那只手又出现了,在明处亮出一把色泽暗淡的自动手枪。“都别动,我手里有枪,把亚当交出来。”

当时,劳森的唯一感觉就是时间仿佛突然凝固,一场灾难沉沉地压在所有人头上。看到格兰特做出双手举枪准备射击的姿势,他拔腿奔去。刚要跨出第二步,灯光熄灭了,眼前一片漆黑的他茫然不知所措。他看到枪口一闪,听到一记枪声,一股火药味钻进鼻子。接着又是一轮这样的三部曲,只是这回发生在更远些的地方。他绊在一根树枝上,一头栽了下去。他听到一声尖叫,一个孩子的哭喊声。一个尖锐的声音反复喊着:“妈的。”然后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在骂骂咧咧。

第三记枪声响起,这回是在树林里。劳森试图爬起来,可是脚踝处被一阵灼热的刺痛感缠住。他翻身侧卧,摸索着电筒和对讲机。“停火。”他冲着对讲机大喊。“停火,这是命令。”他一边喊着,一边能看到电筒的光亮在附近游移,是他的手下正朝着夫人岩底部涌去。

“他们有船。”他听到有人喊。之后是一阵盖过海浪声的发动机轰鸣声。劳森暂时闭起眼睛。真是一塌糊涂啊。他真应该再强硬一些,让格兰特拒绝这种安排。一切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他想象着绑匪手中现在掌握着什么。孩子?毫无疑问。钱?多半如此。女儿?这也难说。

然而,关于卡特里奥娜·麦克伦南·格兰特,他想错了。恐怖的是,错得离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