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欧文的指示
天已经擦黑了。我离开曼斯菲尔德家的房子,急匆匆地朝村子的方向走去。刚才喝下午茶的时候,我急于想和欧文会面,喝茶太急了,现在喉咙还在隐隐作痛。我的心态没有逃过达菲内的眼睛:她猜到我急着出门;我笨拙地对她说要到外面去呼吸新鲜空气;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摆脱掉小“蚂蚱”。
走到门口的时候,我差点儿和埃德格·佛布撞个满怀。他的头缩在大衣领子里,帽子几乎压到眼睛上,匆匆忙忙地往房子里走。他简短地道了歉。我问他是不是去村子里了,他含糊地回答了一句就走掉了。
我满怀心事,所以没有在意他这种鲁莽的态度。不管他,我加快了脚步,只用了一刻钟就赶到了村子里的小旅店。旅店的大堂风格朴素,黑黢黢的柱子支撑着低矮的天花板。旅店里冷冷清清,只有在大堂的角落里坐着两个客人。我认出了欧文·伯恩斯,他精心地打扮一番--上身是一件旧粗花呢上衣,脑袋上斜扣着一顶狩猎鸭舌帽。和他坐在一起的男孩子并不陌生:哈瑞·尼克罗斯,斯比勒的前未婚夫。我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坐了下来,假装不认识他们。欧文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只是频频点头;而坐在他对面的哈瑞·尼克罗斯则滔滔不绝。尽管他的声音很低,我还是能够听出他是在恶狠狠地抨击、咒骂。五分钟之后,哈瑞·尼克罗斯起身向欧文告别,然后离开了小旅店。
“瞧,这个年轻人毫无幽默感,”欧文看着他离去之后说,“喜欢嫉妒的人都这样。”
我坐到了欧文的对面,我向他解释了一下哈瑞·尼克罗斯和曼斯菲尔德家之间的关系。
“我亲爱的阿齐勒。通过对话,我已经猜到八九不离十了。根据我的观察,他一点儿也不喜欢那位新的‘未婚夫’……”
“匹国特?”
“嗯。好像这位匹国特先生曾经设下了圈套,让哈瑞·尼克罗斯远离曼斯菲尔德家的房子。这个哈瑞·尼克罗斯总是咬牙切齿地说话,要想理解他的话还真费劲儿。”
“您等了很久了吗?”
“我五点就到了。别担心,我并没有感到烦闷。刚开始哈瑞·尼克罗斯和他的一个朋友坐在一起。他的朋友好像有要事在身,急急忙忙地走掉了,他离开的时候差点儿把我撞倒。他刚一走,这个哈瑞·尼克罗斯就抓住我不放……”
欧文的这番话让我立刻想到了在曼斯菲尔德家门口差点儿撞到我的人。我向欧文形容了一下埃德格·佛布的相貌,欧文说就是他。
“奇怪,”我说,“我不明白匹国特先生的合伙人和哈瑞·尼克罗斯有什么共同话题。也许,他是受匹国特之托来劝告哈瑞·尼克罗斯,请求他尽量远离曼斯菲尔德家族,特别是离斯比勒远一点儿。”
“很好,很好……现在,告诉我您在这几天里都发现了什么。不管多么微小的细节都不要放过,把您看到的和听到的都原原本本地告诉我。”
在接下来的半小时里,欧文都没有说话。他非常专心地倾听我的所见所闻。对于他这样一个死不悔改的贫嘴来说,半个小时不说话真是一个奇迹。
“了不起,阿齐勒。很了不起!您从容不迫地化解了危险!尽管您的道路上遍布陷阱和意外!就说摔坏了脚踝这件事吧,您刚一上来就失去了唯一的盟友!可是怎么样?您从容地控制住了局面,而且,您还巧妙地加以利用!”
我把啤酒一饮而尽,心中窃喜。不过,我还没有傻到完全相信我的朋友的这番颂扬之辞。
“顺便说一句,关于那位莫刚斯通教授,您可没有事先通知我。”
“匹国特小姐向我提到过这个人,但是我没有想到他这么快就出现了。阿齐勒,请您理解,我接手这个案子的时候也是猝不及防。我只是在上个星期和匹国特小姐见过两次面而已。好了,现在告诉我您对这个奇案有什么看法……”
“埃德温遇害的案子?”
“不是,我们待会儿会谈到埃德温的。我是说您对整件事情有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我现在还想不清楚……在我看来,那些死亡事件完全无法用正常的逻辑来解释!还有半夜里装神弄鬼的仪式……对这件事我倒是有想法:我不相信真的有幽灵现身。还有,幽灵传话说要单独告诉匹国特一个真相,是关于埃德温遇害的真相;这也很可疑。首先,真的有人知道埃德温遇害的秘密吗?如果有人知道,为什么要单独告诉匹国特?是要提醒他加入曼斯菲尔德家族会有危险?我从来不信任那些自称能够提供忠告的家伙,尤其是那些搞通灵把戏的家伙。”
“非常有见地!阿齐勒,您的分析很有道理!我寻求您的帮助是找对人了,我真是太明智了!”
这个可恶的欧文!他把我当成小猫来哄吗?他是不是想听听我满意地“喵喵”叫?
他招呼旅店的老板再来两杯啤酒,然后他的表情严肃了起来:
“我要向您承认,事态的发展并不乐观。我可以对天发誓……很快就要出事了。但是,会出什么事情?要是我能……”
“哦?”
“……要是我能亲临现场就好了。算了,现在想要退出也不可能了。您明白,说匹国特小姐换了未婚夫,谁都不会相信的……”
“实际上,我现在的处境就已经够危险的了。如果还没到怀疑的程度,他们肯定也是够吃惊的。”
“我们没有别的办法了。”欧文丧气地说。
“您刚才是什么意思?您说谁不能退出了?”
“当然是说您了……”他直盯着我说,“您肯定隐瞒了什么东西!啊!我明白了!是斯比勒小姐让您晕头转向了,对吗?您在玩火,我的朋友。别忘了您的角色是向匹国特小姐献殷勤。顺便问一句,她什么时候出院?”
“明天。我们今天早上去探望过她了。”
“嗯,圣诞节是后天……阿齐勒,从现在开始,您要加倍地警觉。在下一次莫刚斯通招魂的时候,想办法找出暗中捣鬼的人。这非常关键。如果能够确定他的身份,我们就能判断出他的意图。”
“明白,但是我可不敢保证什么。”
“至于我这一边,我会尽力搜集关于这几个人的更多的信息……嘿,嘿,别这么看着我。阿齐勒,我也没闲着,我在搜集相关的资料!您以为我这四十八小时里都倒在美人的怀里……您想错了,我可是有尊严的!
“关于朱卢斯·莫刚斯通,我没有了解到太多的内幕信息。他是伦敦知名的‘神通人士’;在上层社交圈子里很受欢迎。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他是江湖骗子。
“查尔斯·曼斯菲尔德在伦敦有两家店铺,但是那两家店铺的生意已经走下坡路了。曼斯菲尔德家族的产业在代代相传的过程中不断萎缩。查尔斯是独子,传到他这一代的时候处境已经很艰难了。他很快就要开始变卖家产了,这很有可能。唯一能够拯救他的就是……”
“让他的女儿和匹国特联姻!”我紧握着拳头替他说出了答案。
“很正确。至于这位萨姆勒·匹国特,他的境况就好得多。他在伦敦的码头区域有好几个仓库,他是英国主要的纺织品进口商之一,特别从印度进口的纺织品。根据我了解到的情况,要不是因为匹国特允许赊账,曼斯菲尔德早就该破产了……”
“我开始明白了,”我的声音充满了愤怒,“这个老混蛋在搞讹诈:要么他们同意斯比勒嫁给她,曼斯菲尔德家族可以继续繁荣下去,要么……他们就完蛋。”
欧文耸了一下肩膀:
“我亲爱的朋友,您太天真了。最体面的家族也会做这种交易的。目前我们只是这么猜测,不过照我看是八九不离十。我相信您会搞清楚这件事情的。我继续说,埃德格·佛布已经为匹国特干了十多年了。他刚开始只是一个伙计,但是凭借着坚韧不拔的劲头,他步步高升。现在他算是匹国特的亲信,甚至有人说实际上是他在掌管生意。匹国特平时只是做一些监督工作。至于他的妹妹,没有什么可说的。除了,嗯,她还没有嫁出去,这您已经知道了。允许我补充两句,她很富有同情心,很有教养,本性正直,对讨她欢心的人都非常温柔……”
“要是她有这么多美德,您还等什么?……”
“我的朋友,别忘了,现在您是她的未婚夫。”
“欧文,我没有什么理由继续扮演她的未婚夫……”
“好了,好了。别一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我觉得这位斯比勒小姐让您失去幽默感了。好了,我们还是言归正传吧。关于‘混乱之王’,我只搜集到近几年的信息。那些代代相传的故事都太古老了。我也没有找到什么关于老乔治遇害的情报,那是四年前的事情了。验尸官认为是一桩很普通的谋杀案。去年,年轻的屠夫遇害的案子引起了很多议论。但是调查工作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唯一能够确定的是:受害者的尸体在湖里泡了好几天。剩下的就是埃德温遇害的案子……这个案子就完全不同了。案情实在太离奇了,最后苏格兰场也介入了。您知道我在苏格兰场有一些朋友……”
欧文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他把信封放到我面前,低声说:
“关于那个案子,所有重要的资料都在这里头。我不仅挑选了值得关注的信息,还逐字逐句地抄写了一些关键性的证词。另外,我在一些关键点上做了注解和评论。好了,都在这儿了。请您头脑清醒的时候好好读一读,我们下次再讨论。现在,我只做一个评论:这起谋杀如果不是幽灵的报复,那么就必定是内部的人干的。也就是说,是当时住在那所房子里的人干的;因为在房子周围的雪地上没有任何脚印。我还要补充一点,这个凶手是一位艺术家。我从一开始就坚信凶手是一位谋杀艺术家,否则的话我也不会接手这个案子。阿齐勒,请记住:这是艺术家的手笔,毫无疑问。”
“这位‘艺术家’晚上戴着小丑的面具吓唬人?”
“有何不可?一个庸俗的凶手会这么做吗?”
“老天,这么做有什么意义?已经三年了,他一直在玩这个小把戏!”
欧文盯着他的杯子说:
“我不知道他的动机……不管怎么说,这里危机四伏……”他突然转头望着窗户,“我听到马车的声音,应该是我叫的出租马车……”
“什么?您要走了!”
“唉,我必须走了,我的朋友!……有人在等着我……”
“那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我会通知您的。而您,如果您觉得有必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他站起身,穿上大衣,整理了一下帽子;他似乎忧心忡忡并且犹豫不决。
“阿齐勒,我会仔细分析这些的。相信我……在此期间,不要忘了我的忠告。最关键的是想尽办法判断出是谁在‘招魂’的时候捣鬼。这个人可能不是杀害埃德温的凶手,凶手不会主动招认,更不会向匹国特一个人招认。应该是凶手之外的人,他可能了解谋杀的真相,也可能是猜到了什么……”欧文点了点头,他又叹气说,“他想要单独告诉匹国特,这实在是太奇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