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案 心理痕迹 跌入低谷
刑警们在重大压力中度过了极度煎熬的二十天,而案情依然没有进展。
在此期间,三十余名刑警不眠不休地排查嫌疑人,逐个传唤,逐个排除。但是这个案子仿佛一团巨大的乱麻,把刑警们缠绕在其中,梳理不出头绪。
朱家襄也颇有怨言,几次找到王木,抱怨刑警队破案不尽心,主动请缨加入专案组,被王木温言劝阻,又安慰他,市局会不遗余力地侦破此案,如果刑警支队力有不逮,可以考虑请求省厅的支援。
朱家襄走出局长办公室,又驾车来到刑警队。这是他从韩国回来后,第二次出现在刑警队,算是休假结束,正式开始上班。
朱家襄推门走进沈恕的办公室,见房里三人正聊得火热。除了我和沈恕之外,还有一个与沈恕年纪相仿的男子,戴着金丝眼镜,穿浅灰色两装,文质彬彬。朱家襄从未见过。
沈恕见他进来,忙起身让座,说:“我们事先得到通知,知道朱支今天回来上班,就是没想到你米得这么早。”
朱家襄一边落座一边说:“在家里休息了一段时间,不太放心,来队里看看。”
沈恕见朱家襄瞟了一眼那名穿西装的男子,介绍说:“这位是我的高中同学,市规划局规划处的副处长徐涛。”又面向徐涛说:“这位是朱支队。”
徐涛主动过来握手寒暄,朱家襄的态度却不咸不淡的。
徐涛察觉到朱家襄不太欢迎他,向沈恕使个眼色,就要告辞。朱家襄阴阳怪气地说:“徐处在上班时间光临刑警队,有什么贵干?”他有意把“上班”两个字发得很重,让我们都感觉有些尴尬。
徐涛扶了扶眼镜,说:“也没什么事,很长时间没见到沈恕了,过来和老同学聊聊。”
我接话说:“朱支你别有意见,徐涛也不是外人,经常来刑警队,和这些兄弟都很熟,这次过来,是给咱们刑警谋福利来了。”
朱家襄的脸色依旧阴沉,说:“谋什么福利?”
徐涛讪讪地笑笑说:“是这样的,支队的年轻刑警多,许多人到了适婚年龄,还没有房子,最近市规划局有个项目,我感觉还不错,想和支队合作。我们规划处日前打了个报告,想把城西的护城河沿小西门这一侧填埋一部分,在这块地方建一片经济适用房,价格比市区的低四成。支队如果愿意认购,可以解决许多刑警的住房问题。”
朱家襄闻言,一扫脸上的阴霾,感觉有些兴趣,说:“这个项目已经立项了吗?想怎样填埋护城河?”
徐涛说:“已经立项了,现在是在招商和预售,前期的招商也已经确定,估计近期内就会开工,最初的工作是填埋部分护城河,应该是靠小西门这一侧五百米的长度,先把河水抽干,夯实地基,然后填埋,就可以在原址上盖楼了。整个工期应在一年之内,刑警们如果愿意买预售房,价格会更便宜。”
朱家襄语气和缓地说:“这倒是个好事,不过除非刑警们自行筹资,支队没有决定权,如果需要单位补贴,要向局里打报告。我知道这件事了,沈恕你就张罗一下,看看队里有多少需求,如果大家都支持,咱们就把这件事做起来。”
洗恕答应着。徐涛不好意思再滞留,就礼貌地向大家告辞。
朱家襄看看我和沈恕,说:“最近的积案很多,还是尽量从日常的琐事中脱身出来,把注意力多投入到案子上。”
我也感觉再留在这里不大舒服,就告辞回到法医实验室。
距限期只有一个星期时,市局向省厅申请了三个专家来支援。分别是刑侦处副处长李华天,刑侦研究所的学者吴毅,大案队副队长冷原。
三人召集沈恕、马经略和我开了一个碰头会。沈恕汇报了案情,以及目前对近百名嫌疑人排查的结果。
李华天说:“也就是说,你们目前仍没有明确的怀疑对象?”
沈恕说:“没有,我们曾经确定过几个,但是最后都因为没有作案时间而排除了。”
吴毅说:“你们的破案思路是不是从开始就陷入了误区?你们一直沿着凶手是抢劫入室杀人的路线在排查,而这也可能是凶手故意布置的烟幕弹,如果这是一起仇杀案,你们的调查就已经完全被引向了错误方向。”
沈恕说:“这种可行性确实存在,我们也考虑过这一点,不过死者的社会关系很单纯,除去学校的同事和亲友,她基本没有更多的社会交往。而且死者在校内的口碑很好,从未和人发生过矛盾,仇杀的可能性非常小。”
吴毅不耐烦地说:“沈恕,如果我没记错,你还是公安部嘉奖过的明星刑警,思路怎么可以这样偏颇。现在是什么时代?是网络时代。死者的现实生活中没有社会交往,并不代表她没有网友,没有网络情人,现在有多少血案是网友犯下的。凶手对死者的生活这样熟悉,难道不可能是在网络上认识的无话不谈的亲密朋友吗?”
沈恕若有所思,说:“您提醒得对,我确实忽略了这一点。”
吴毅见沈恕肯服气,心里颇得意,脸色却依然严峻,说:“我们来这里的目的就是帮助你拓展思路,扩大嫌疑人的范围,在重重迷雾中找出一线光亮。”
沈恕连连点头,脸上现出愧悔的神色。
大案队副队长冷原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深知刑警的甘苦,平日和沈恕也有过接触,不忍看他尴尬的模样,就打圆场说:“吴教授不愧是资深学者,对案子的分析比刑警们要深入,也更全面,网友确实是一个有很大可能性的全新思路。网友更具有隐秘性,不为死者现实生活里的亲友同事们所知,但是网友却有很多机会了解到死者的隐秘生活信息。不过这样扩大侦查范围后,工作量更加繁琐,那一个月的破案期限就要延长一些。”
李华天摆手说:“小冷,是不是延长破案期限,那是市局内部的事情,这起案子是省厅挂牌督办的,尽快找到凶手是沈恕的职责所在。”
我实在有些听不下去,说:“各位尊敬的领导,在‘7·15’大案的专案组里,沈恕是唯一的组员,他上面有七八名组长副组长,如果案子破了,会有许多人分享荣誉,现在案子遇到困难,所有的压力都加在他一个人身上,这是不是不太公平?”
李华天凝视我半晌,说:“警队里的军事训练还要加强,你们这些文职人员也必须参加,否则警队的纪律过于涣散了。你懂不懂什么叫做令行禁止?作为一名警察,要主动承担责任,而不是推卸责任。”
我实在不能理解他的逻辑。我所看见的,是这些高高在上的大老爷们在主动承担荣誉,推卸责任。而强烈要求别人推卸荣誉,承担责任。我在那些打过交道的小混混和罪犯的身上,都没见过这种流氓逻辑。
我咧咧嘴,无话可说。
三位省厅的钦差大臣痛快地发泄了一回,中午又痛快地大吃一顿,打道回府。
如果案件破了,将来卷宗里少不了写一笔“在这起案件的侦破过程中,得到了省厅领导们的大力支持”。如果不能侦破,则欲加之罪时又多了一句“省厅和市局对‘7·15’大案高度关注,投入大量警力,但是身为案件主办人的沈恕却有负众望……”
这就是语言的奇妙。谁在位子上,谁的话就永远正确。
随着破案期限的临近,沈恕的情绪越来越低落。他已经连续三天睡在警队里,头发蓬乱,胡楂黑黢黢的,一副颓废的样子,完全失去了昔目的风采。
马经略也失去了耐心和信心,变得狂躁不安,甚至向冯可欣大发雷霆。
那一天冯可欣正在电脑上聊天,马经略伸出手去,直接关闭了电脑电源。冯可欣从快乐中被强行拖回现实,不满地发牢骚说:“老马你在发什么神经?”
马经略说:“你是不是太闲了,沈支把你借调到刑警队,是让你聊天泡妞的吗?现在案子一点眉目没有,你整天泡在网上,不愿意干给我回去。”
冯可欣也动了气,说:“老马,我敬重你是老同志,可你不要倚老卖老,你不也是在那边看报纸,我在这里聊天,和你有什么区别?大家都是没有正事做。”
马经略说:“我看报纸是有时有晌,你聊天是没完没了。”
许天华见状,过来劝解说:“这段时间大家的心情都不好,你们也别吵了,别伤了同事的和气。”
冯可欣嘟囔说:“就是,案子破不了,拿我撒气,算什么呀!”
马经略吼道:“你还有理了,毛还没长齐,嘴倒挺硬。”
两人吵得不堪,朱家襄在办公室里听见,出来骂道:“都吵什么,像什么样子,不愿意待都回家睡觉去。刑警破不了案子已经够丢人了,你们再打起来,其他警队就有了笑柄了,你们也真豁得出去。”
马经略还要辩解,朱家襄说:“谁再说这件事,马上给我回家去。”
大家也不好再说话,转身去做事,一场风波暂时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