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业务

维利警官的一只厚实的大手扶在门框上,他和一位站在走廊里的部下谈得兴趣正浓。埃勒里·奎因呆呆坐着出神,从他脸上那仿佛失去知觉的阴沉表情可以看得出来,他在与自己痛苦但是无用的思考密谈。

奎因探长、区检察官和迪莫西·克洛宁三个人肩并肩地挤在一起,兴致勃勃地争论着案情的各个疑难点。

只有皮特·哈伯把头垂在胸口,脚钩着椅子的横杆,轻松自在,似乎对自己和整个世界都心满意足。

突然一队警方摄影师和指纹鉴定家闯入术前准备室,打破了这幅悠闲舒静的画面。房间里一下子就塞满了人。

辛普森和克洛宁抓起他们随手扔在椅子上的大衣和帽子,站到了一边。

首席摄影师语无伦次地讲述了一些被别的事情耽误了时间的理由,从纽约警察总局来的人们便不再多言了。新来的人开始分头工作,他们也分别拥入手术室和麻醉室,混乱地挤在手术台周围,还有两个人从术前准备室的电梯到地下室去拍死者以及其伤口的照片。到处传来白蓝色的闪光灯光和照相机的咔嚓声。整栋医院里一片混乱、喧闹和忙碌,镁粉的刺鼻味道混合了走廊和房间里浓浓的药味,更是难闻得叫人难以忍受。

埃勒里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被自己的思维困住了,就像被缚在高加索山崖上的普罗米修斯,端坐在旋涡的中心,却浑然不觉周围的情景、声响、气味,似乎对四周的一切都没有了反应。

老探长下令给一个穿蓝制服的警察,那个警察就走了。过了一分钟,警察同一个看上去很年轻、浅棕色头发、神态很严肃的男子回来了。

“长官,就是他。”

“您就是詹姆斯·帕拉戴斯,医院的总务主任吗?”老探长问。

那身穿白色制服的来人点了点头,往下硬咽地点了点头。他的眼里充满了泪水,一脸朦胧哀怨的表情,鼻翼一鼓一鼓的,圆形的鼻孔不住扇动,耳朵又大又红。但他那小妖精般的长相并不讨人厌。而且给人一种单纯得不可能不老实、胆怯得不敢不说实话的感觉。

“我,我的,我的老婆……”他结结巴巴地开了口,除了耳朵部分是血红外,一脸死白。

“说的什么?”老探长大声咆哮。

总务主任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他用虚弱的声音说:“我老婆夏洛蒂,常常看到幻象。今天早上她告诉我。她昨天夜里得到警告,一个内在的声音说,就像宿命那样真实可靠:‘今天会有麻烦!’这不是很奇怪吗?我们……”

“当然,是很奇怪。”老探长有些温怒,“喂,帕拉戴斯,你今天早上帮了我们许多忙,你也并不像你的长相那么笨,我们很忙,我要你简短地回答我的问题:你的办公室是不是正对着东走廊?”

“是的,先生。”

“您一早上都呆在办公室里吗?”

“是这样的,先生,我早上最忙,明钦医生没来吩咐我之前,我一直没有离开岗位。”

“根据我的印象,您的椅子和桌子正好斜对着办公室的门。您房间的门今天早晨是不是打开过一段时间?”

“哦,一直半开着。先生。”

“你能不能——你有没有——从这扇半开的门里看到电话亭?”

“没有,先生。”

“遗憾,真是遗憾,”老探长措辞含混地说,苦恼地扯着八字胡,“那么我问你,十点三十分至十点四十五分之间,有没有哪个医生从你的门前走过?”

帕拉戴斯挠了挠鼻子,沉思了一会儿:“我……不记得了。我总是太忙。”他的眼里竟然涌出了泪水,“而且,医生们整天在我门前走廊上来来往往……”

老探长窘迫地往后退了一步:“哦,很好。别哭,小子,看在上帝的分上!”老探长转过身,“维利!所有的门都有人把守了吧?到目前为止,一切还好吗?有没有人想闯出去?”

“没有麻烦,头儿,大伙儿早就各就各位了。”大个子轰然作答,并对总务主任那畏缩的身形怒目而视。

老探长蛮横地用手指指总务主任对大个子说:“让我们的人跟他认识一下——帕拉戴斯,我要你睁亮眼睛,和我的手下一起工作,在我们没找到谋杀道伦夫人的凶手之前,医院一直要有人看守。你辛苦了。好好和警察合作,你就没有麻烦,就会受到奖赏的,懂吗?”

帕拉戴斯的耳朵涨得通红:“是——是,可是——我——我——我们医院里还从来没出过凶杀案,探长……我希望你——你们的人不要破坏医院内部的规章制度。”

“放心,现在您赶快走吧。”老探长友善地拍了拍帕拉戴斯颤抖的脊梁,朝门的方向推了他一把,“去吧。”

总务主任就此消失得无影无踪。

“待会儿我有事找你,亨利。”老探长说。辛普森耐心地点了点头。

“现在,汤玛斯,”老人对维利警官继续说,“你负责收拾这里的残局。你们应该注意监视每个人。我要求在手术室、这个房间和与之相连的麻醉室设岗位,随时都得有人守着。不许放进任何人。任何人都不许进!还有,趁你在这里时,你们不妨按凶手撤退的路线,从麻醉室出来到走廊上走的这条可疑路线走一遍,尽力把见过凶手的人找出来。走路时,不是故意装腿瘸嘛,他极有可能是拐了一路的……然后,开列一张全体护士、医生、见习医生今天的来访者以及其他到过这里的人的姓名、地址的清单。还有……”

“啊,还有一件事,”辛普森补充说,“要尽量搜集医院工作人员的背景材料。”

“对对!听着,维利。委托一个专门小组查阅工作人员的人事档案,任何人都不例外,包括我们已经询问过的人,全部过滤一遍。肯奈泽尔、让奈、莎拉·弗勒、医生、护士,全要。每一份记录,除非遇到什么不寻常的事,不要写成长篇大论,只把可疑的情节记下来就行。我感兴趣的是与供词不一致或供词中没有的事实材料部分。”

“我明白您的意思。我复诵一遍:警卫,凶手的脱逃路线,相关人员的姓名、地址,资料室的个人资料。都记下来了。”维利边回答边在记事本上草草地写着,“顺便告诉您一声,探长,大麦克还被麻醉剂麻醉着呢。再过好几个小时他才能讲话。我们的人正在楼上监视着他。”

“好,很好。维利,去工作吧!”老探长走到手术室,对警探和警察们又用他那急切的嗓门大声做了些指示,马上又回到房间里,“都弄妥了,亨利。”他伸手拿外套。

“你们放我们走吗?”区检察官问道,一面把礼帽低低地拉到耳边。

皮特和克洛宁向门口走去。

“为什么不走呢?凡是力所能及的我们暂时都做完了。我们也走吧。埃勒里,醒醒,起来吧!”

父亲的呼唤惊醒了埃勒里。在前几分钟闹哄哄的混乱中,他一次也没有抬起眼皮或放开紧皱的眉头,这时,父亲的声音模糊地穿过他的思绪,他抬起了头,看到老探长、辛普森、克洛宁和哈伯都准备要走了:“噢,所有的垃圾都清理完啦?”他用力伸伸腰,皱纹从他的前额消失了。

“是了,走吧,埃勒里,我们再去道伦家清理一下。”老探长急躁地说,“别浪费时间了,儿子——我们要办的事情太多了。”

“我的大衣在哪儿?喂,谁来一下——哎呀,我的东西全在明钦医生的办公室里呢……”埃勒里站了起来。

一个警察献殷勤地跑了去,把大衣取了回来。

埃勒里直到穿上自己那件厚重的黑大衣才再度开口说话。他把手杖夹在胳肢窝底下,慢慢离开术前预备室——一位穿蓝色制服的警员背靠在门上——他一边思索着一边用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翻卷着帽檐:“你知道吗?阿比嘉·道伦应该和阿卓安皇帝相媲美,还记得那皇帝在自己的墓碑上刻了些什么吗?”——这时他们已走出了麻醉室,麻醉室的门口也守着一名警察——“一大群医生毁灭了我……”

老探长一愣,停下了脚步,“埃勒里,你不会是说——”

埃勒里用手杖画了一个小圆弧,重重地敲在大理石地面:“哦,这不是指控,”他轻声说,“这仅仅是一个墓志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