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十九章 观点与报告
奎因警官摆了个拿破仑式的造型站在屋中央,以一种复仇者的眼光,狠狠地盯着通往前厅的门。他一边小声发着牢骚,一边慢慢地左右晃动着脑袋,活像一只大猎狗。
他示意克劳舍过来。保安主任此刻正在牌室门边给一位摄影师帮忙。
“喂,克劳舍,有件事你肯定知道。”警官说着,吸了撮鼻烟。壮实的保安主任挠着下巴,等着警官的下文,“看到这扇门,我倒想起了一件事。弗兰奇到底是怎么想起要给寓所的大门安把弹簧锁的?在我看来,给一套偶尔一用的寓所配备这种保安措施,这也未免太过周全了些吧。”
克劳舍不赞成地笑笑:“您就别为这事操心了,警官。那老家伙是个隐私狂,就这么回事。他痛恨被人打扰——这是事实。”
“但也没必要在一座装有防盗保护器的大楼里装防盗锁吧!”
“唉,”克劳舍说道,“这事不能细想,如果仔细琢磨起来,非把人逼疯了不可。说句实话,警官,”他压低了声音,“在某些方面,他一直就有点怪。我清楚地记得曾在一个早上收到老板的一份书面指示,要求为他特制一把锁。那份指示上签着他的名字,还写了许多废话。那时大约是两年前吧,他们正在改造寓所。于是,我就按照吩咐,找制锁专家做了大门上的那个小玩意儿。老板很喜欢它——他当时乐得像个爱尔兰警察似的。”
“派人在门口看门又是怎么回事?”警官问道,“那把锁就足以将一切不速之客拒之门外了。”
“嗯——”克劳舍踌躇了一下,“老板是个不折不扣的隐私狂,他甚至不愿听到敲门声。估计这就是他隔三差五要我派人来站岗的原因。他还总让弟兄们在楼道里呆着——他们全都痛恨这份差事,连到前厅坐会儿都不行。”
警官盯着他的制式皮鞋看了会儿,然后示意威弗过来。
“到这儿来,我的孩子。”——威弗疲惫地穿过地毯——“弗兰奇到底为什么如此热衷于隐私?从克劳舍所介绍的情况看,这地方大部分时候都像座要塞。除家人外,他到底还让谁进来?”
“这只不过是老板的一个癖好,警官。”威弗说道,“别对这事太认真了,他这人挺怪的。没多少人进过这套寓所。除我本人,他的家人及董事们,店里几乎没人能来这儿。哦,这个月,拉瓦利先生也常来。不,我没说对,商店经理麦克肯兹先生偶尔也被叫来听取老板的直接指示——实际上,他上周刚来过。但除麦克肯兹外,在店里其他员工眼中,这地方完全是个谜。”
“给他们讲讲,威弗先生。”克劳舍打趣道。
“确实是这样,警官。”威弗接着说道,“在过去的几年里,连克劳舍都没来过。”
“我最后一次来这儿,还是在两年前,那时他们正重新装修屋子。”他突然回忆起了某个隐痛,不禁涨红了脸,“哪有这么对待保安主任的!”
“你真该去当一名城市警察,克劳舍,”警官冷冷地说道,“闭上嘴,有份这么轻松的工作你就知足吧!”
“我该解释一下,”威弗补充道,“这个禁忌多少只限用于公司雇员。其实许多人来这儿,但绝大多数来访者都必须预约。他们都是为反邪恶联盟的事来的,大部分是牧师,也有一些政客,但不多。”
“这是事实。”克劳舍插嘴说道。
“好吧!”警官锐利的目光射向他面前的这两个人,“这位卡莫迪女孩的情况看来很不妙,呃?你们是怎么看的?”
威弗面有苦色,半转过身去。
“喔,我不知道,警官。”克劳舍极其自负地答道,“对于这个案子,我个人认为——”
“呃?你个人认为?”警官似乎有些吃惊,他忍着笑,问道,“你个人认为怎样,克劳舍?没准还有些价值——这很难说。”
埃勒里刚才一直心不在焉地坐在桌边,有一句没一句地听着他们的谈话。这时,他将小册子塞进口袋里,站起身来,慢悠悠地走了过来。
“怎么回事?验尸?”他笑着问道,“我好像听说,克劳舍,你要发表对这个案子的个人看法?”
克劳舍尴尬了片刻,在地上来回蹭着脚。但紧接着,他便挺直了肥厚的双肩,滔滔不绝地讲开了,毫不掩饰地享受着演讲的快乐。
“我认为,”他开始了——
“呵!”警官感叹道。
“我认为,”克劳舍不知害臊地重复了一句,“卡莫迪小姐是个受害者。是的,先生,她是被人栽赃陷害的。”
“不!”埃勒里低声咕哝了一句。
“接着说。”警官颇有些好奇。
“这再明显不过了,长了眼的人都能看出来,对不起,警官。谁听说过一个女孩杀死自己的妈?这太不正常了。”
“但那些牌,克劳舍——那双鞋和那顶帽子。”警官彬彬有礼地提醒道。
“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警官。”克劳舍显得信心百倍,“见鬼去吧!以为弄一双鞋和一顶帽子搁在那儿就能骗得了人!不,先生,别告诉我是卡莫迪小姐干的。我现在不相信,将来也不会相信的。我是凭常识这么说的,这是实话。女孩杀死自己的妈!不可能,先生!”
“嗯,多少有些道理。”警官故作庄重地说道,“你在分析这个案子时,是怎么看玛丽安·弗兰奇小姐的围巾的,克劳舍?你觉得她和这案子有关吗?”
“谁?那个小丫头?”克劳舍不屑地嗤了一声,解释道,“这又是栽赃陷害,要不就是她不小心落在这儿了。不过,我还是认为,是有人栽赃。这是事实!”
“那么,按照福尔摩斯的说法,”埃勒里插嘴说道,“你该说,这是个什么样的案子来着?”
“我根本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先生。”克劳舍振振有词,“但这案子看起来确实像是一起谋杀绑架案。看不出还能有什么别的解释。”
“谋杀绑架?”埃勒里笑道,“这个想法不错。你刚才说得很好,克劳舍。”
保安主任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一直缄默不语的威弗长嘘了口气。这时,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谈话终止了。
门口站岗的警察打开门,外面走进了一个干瘪的小个男子。他头上光秃秃的,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公文包。
“下午好,吉米!”警官欢快地打着招呼,“是给我们带东西来了吗?”
“当然,警官,”小老头的声音短促刺耳,“我是以最快速度赶来的——你好,奎因先生。”
“见到你真高兴,吉米,”埃勒里一脸的殷切期望。恰在这时,一群摄影师和指纹鉴定员拥进了书房。他们都已穿戴整齐,工具也已收拾妥当。吉米又和这群人—一打过招呼。
“这儿的活都干完了,警官,”一位摄影师报告道,“还有指示吗?”
“目前还没有。”老奎因转向指纹调查员,“你们找到什么了吗?”
“发现了许多指纹。”有人报告道,“但几乎都集中在这间屋里。牌室里一个都没找到,卧室里只找到弗兰奇先生的几个指纹。给你。”
“从这屋的指纹里找到什么了吗?”
“这很难说。如果整个上午董事们都呆在这屋里,那他们都有理由留下指纹。我们得找这些人核对指纹才能最后证实。没事了吧,警官?”
“去吧。不过,对这事可得上点心,孩子们。”他挥挥手,示意众人可以走了,“再见,克劳舍。再见。”
“太好了。”克劳舍喜滋滋地跟在警察后面一块出去了。
屋内只剩下警官、威弗、埃勒里和那个叫吉米的人。四人站在屋子中央。奎因警官手下的几名侦探在前厅里闲逛着,小声聊着天。警官小心翼翼地关上通往前厅的门,又匆匆赶了回来,一边走还一边急促地搓着双手。
“威弗先生……”他说道。
“没关系,爸。”埃勒里温和地劝道,“没必要对威弗保密。吉米,如果你有什么话要说,赶紧说,说得生动些,不过,首先要快。说吧,詹姆士!”
“好吧。”吉米犹疑地搔了搔他的光脑袋,“你们想知道些什么?”他伸手从包里掏出了一件用柔软的棉纸精心包裹着的物品。他小心地打开包裹,一个玛瑙书档露了出来。他又打开另一个包裹,将两个书档并排放在弗兰奇办公桌的玻璃桌面上。
“书档,呃?”老奎因嘀咕道。他好奇地俯下身去,仔细查看着毛毡与石块相接处隐约可见的浆糊痕迹。
“看玛瑙石。”埃勒里提示道,“吉米,我给你送去的那些装在玻璃纸袋里的白色粉末是什么东西?”
“普通的指纹粉。”吉米即刻答道,“是白色的那种。至于说它是怎么到那儿的,没准你能做出解释。我可不能,奎因先生。”
“现在还不能。”埃勒里笑道,“指纹粉,呃?你后来在浆糊里又找到些了吗?”
“差不多全让你找到了。”秃顶小个子说道,“不过,还是找到了一些。我还发现了一些异样物质——当然,主要是灰尘。但那些粉末确实是指纹粉。除你的指纹外,两个书档上都没留下其他指纹,奎因先生。”
警官看看吉米,又看看威弗,再看看埃勒里,脸上浮现出如梦初醒的神色。他伸手摸索着鼻烟盒,稍稍有些紧张。
“指纹粉!”他惊问道,“是否可能是……”
“不,你所想的我已经想到了,爸。”埃勒里严肃地说道,“我发现浆糊上的粉末时,警察还没进这屋子。实际上,我当时就猜到了它们是什么,但我当然希望能确定一下……不,如果你认为书档上的指纹粉是你手下人洒上去的,那你就想错了。这绝对不可能。”
“你显然已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了?”警官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发尖了。他在地毯上来回走了几步,“我见识过形形色色戴着手套作案的罪犯。这已成为犯罪这一行公认的习惯了。这似乎是——也许是小说或报纸直传报道的结果。手套、粗帆布、干酪包布、毛毡——这些东西不是用来防止留下指纹,就是用来擦掉指纹可能留下的痕迹。但这个——干这事的应该是个——”
“超级罪犯?”威弗小心翼翼地建议道。
“非常正确。一个超级罪犯!”老先生答道,“听着像是有些大惊小怪似的,对吧,埃尔?我也这么认为——连意大利人托尼和瑞德·麦克罗斯基这样的屠夫我都见识过了,还有什么可惊诧的?这班人现在都在地下等着我呢。许多警察一听到超级罪犯这几个字便摆出一副不屑一顾的嘴脸。但我知道确实有这种人——他们就像珍稀鸟类一样,很少见。”他挑战般地看着儿子,“埃勒里,这起案子的案犯不管是男是女,总之都不是普通的罪犯。他——或她——非常谨慎,他(她)也许是戴着手套作案的,但他(她)并不满足于此。他(她)在屋里洒上了警察的破案法宝——指纹粉,让自己的指纹都显现出来,然后再把它们擦掉!……我们所要对付的,是个非同寻常的家伙,一个惯犯,他可要比他那些普通愚蠢的同类们高明得多——我对此坚信不疑。”
“超级罪犯……”埃勒里想了会儿,微微耸了耸肩,“看上去确实如此,是吧?……他在这间屋子里杀了人,事后开始清理一大堆烂摊子。他是否留下了指纹?也许留下。也许他要干的事特别麻烦,戴着手套根本干不了——这是个思路,嗯,老爸?”他微微一笑。
“不过,你的最后一个推断根本讲不通。”警官咕哝道,“我不明白他可能干些什么戴着手套干不了的事。”
“我对此有个小小的想法。”埃勒里说道,“不过,我们还是接着往下说吧。假设他至少在干一件重要的小事时没戴手套。他确定自己的指纹留在了书档上——那么,这书档肯定和他要干的事有关。好极了!那么,他是否只是仔细地擦干净玛瑙石表面,以为自己就能抹掉所有可能泄密的痕迹了呢?不是的!他取出了指纹粉,轻轻地把它们洒在玛瑙石表面,一次洒一个,只要看到螺旋形的印记,他就马上擦掉。这样,他就能确保不留下任何指纹。真聪明!当然了,未免有些煞费苦心——但记住,他是在赌自己的命,所以,他不会心存侥幸的。不……”埃勒里缓缓地说道,“他不会——心存侥幸的。”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吉米抚摸他的光脑袋时发出些细微的簌簌声。
“至少,”警官终于沉不住气了。他不耐烦地说道,“到处找指纹是毫无意义的了。凶手这么聪明,他既然能完成烦琐的程序,那他肯定不会让自己留下任何指纹。因此——咱们暂时把这事搁一搁,还是接着分析人吧。吉米,把那些书档重新包上,一块带回局里去。最好还是派个弟兄送你回去——咱们还是小心为好。我的意思是,别把它们弄丢了。”
“说得对,警官。”吉米熟练地将书档重新包好,放进包里。他乐呵呵地和众人道了声“再见”,便离开了。
“喂,威弗先生。”警官说着,舒舒服服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坐会儿。在这次案件调查中,我们遇到了许多人。给我们讲讲他们的情况。坐下,埃勒里,你让我心烦!”
埃勒里微笑着坐回到桌后,他似乎对这桌子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情。威弗听天由命地在一张皮椅上坐下。
“一切听您的吩咐,警官。”他看了眼埃勒里。埃勒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桌上的那些书。
“好吧,首先,”警官轻快地说道,“给我们讲讲你的老板。他是个非常古怪的家伙,对吧?或许是因为经常和邪恶作斗争的缘故?”
“我觉得你对老板的评判有失偏颇。”威弗疲惫地说道,“他是世界上最慷慨的好人。如果你能想象到亚瑟王的纯洁本质和绝对狭隘的世界观结合在一起是个什么效果,你可能就会对他有所了解。他并不是个心胸宽广的人,但他也有些骨气,否则的话,他是不会从事反邪恶工作的。他本能地痛恨各种恶行,这大概是因为在他的家族中,从未发生过哪怕是一丁点的丑闻,而且也从未有人犯过罪吧。这件事之所以对他打击那么大,原因就在这儿。他可能已经预见到,各报刊将会争相报道这条好消息——反邪恶联盟主席的爱妻神秘遇害,等等。而且,我还认为,他深爱着弗兰奇夫人。我觉得她并不爱他……”他犹豫了一下,但还是继续忠实地说道,“她虽然总那么冷漠,那么沉默寡言,但对他一直很好。当然,她比他年轻得多。”
警官轻轻地咳了几声。埃勒里郁闷地看着威弗,但他的心思却似乎在别的什么地方,也许是在书上,因为他的手指正悠闲地抚弄着书的封套。
“告诉我,威弗先生,”警官说道,“你最近是否注意到弗兰奇先生的举止有些反常?或者更确切地说,近几个月中是否有什么事让他暗自烦恼?”
威弗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警官,”他直视着警官的眼睛,终于开口了,“我知道许多关于弗兰奇先生及其家人、朋友的事,这是事实。但我不是个爱传播丑闻的人。你应该理解,我很为难。背信弃义并非是件易……”
警官似乎很满意:“像个男子汉说的话,威弗先生。埃勒里,劝劝你的朋友。”
埃勒里同情地看着威弗:“韦斯老兄,”他劝道,“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残忍地杀害了。我们的职责就是要严惩那个杀人凶手。我不能向你保证什么——让一个正直的人泄露别人的家庭隐私,这确实有些强人所难——但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说的。因为,韦斯,”——他停了一下——“你不是和警察在一起,你身边的都是朋友。”
“那我只能说了。”威弗绝望地说道,“但愿不会惹出麻烦——你刚才是问老板最近的举止是否有些反常吧,警官?你说对了。弗兰奇先生一直暗自烦恼、心烦意乱。因为……”
“因为……”
“因为,”威弗无精打来地说道,“几个月前,弗兰奇夫人不幸和——科尼利厄斯·佐恩建立了友谊。”
“佐恩,呃?两人有了私情,威弗?”老奎因循循善诱道。
“恐怕是吧。”威弗不自然地答道,“不知道她看上了他哪一点——我怎么也变得爱搬弄是非了!但他们确实频频会面,也太勤了点,以至于连老板这样一个最不善于猜忌的人都开始注意到事情有些不对头了。”
“没找到什么真凭实据吧?”
“应该没出什么大错,警官。当然,弗兰奇先生从未和他夫人谈起过这事。他绝不愿意伤害她的感情。但我知道,这事对他的伤害很深,因为有一次,他在我面前说漏了嘴,把自己的心思全都泄露了。他肯定非常希望事情能得到圆满解决。”
“在橱窗里时,我就觉得佐恩对弗兰奇很冷淡。”警官若有所思地说。
“那还用说。佐恩毫不掩饰地对弗兰奇夫人的感情。她是个颇具魅力的女人,警官。而佐恩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家伙。当他开始和老板的夫人调情时,他和老板之间这一辈子的交情也就完了。我觉得老板就是在为这件事烦恼。”
“佐恩结婚了吗?”埃勒里突然问道。
“当然结了,埃尔。”威弗答道,看了眼他的朋友,“索菲亚·佐恩也是个怪女人。她大概对弗兰奇夫人深恶痛绝——在她身上根本找不到一丁点儿女人的同情心。那女人简直就是个讨厌鬼。”
“她爱佐恩吗?”
“这很难说。她有一种不正常的占有欲,这可能就是她如此善妒的原因。她抓住一切机会炫耀她的这种占有欲,所以经常令我们大家非常难堪。”
“我估计,”警官冷笑道,“这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事了吧?这种事情总是这样。”
“简直就是人人皆知,”威弗抱怨道,“这整件事就像一出闹剧。上帝啊!看到弗兰奇夫人把老板折磨成那样,有好几次我都想亲手掐死她!”
“喔,这话可千万别让警督听见,威弗,”警官笑道,“弗兰奇和家人的感情如何?”
“他当然深爱弗兰奇夫人——到了他那把年纪,在一些小事上还能那么周到,真是不容易。”威弗叹道,“至于玛丽安,”——他的双眼顿时闪闪发光——“她一直就是他的掌上明珠。父女之间的感情非常深……连我都有些妒忌了。”他小声补充了一句。
“我已经猜到是这么回事了,你们这两个孩子打起招呼来总那么冷淡。”警官不咸不淡地说道。威弗孩子般地红了脸,“那么,伯尼斯呢?”
“伯尼斯和弗兰奇先生?”威弗叹了口气,“在这种情形下,你希望他们的关系能怎样。无论如何,老板办事还是公道的。在这方面,他几乎都有些倒向伯尼斯一边了。当然,伯尼斯并不是他的女儿——他不可能像疼爱玛丽安那样疼爱伯尼斯。但他对两人一视同仁,他给予她们同样的关心,同样多的零用钱和衣服——在他眼中,两人的地位没有丝毫的差别。但是——唉,一位是他的亲生女儿,另一位只是他的继女。”
“这简直就是句精辟的格言。”埃勒里轻轻一笑,“跟我们说说,韦斯——弗兰奇夫人和卡莫迪的关系如何?他的话你都听到了——是实话吧?”
“他说的确实是实情。”威弗即刻接道,“他是个不可思议的人,就像鱼一样,是种冷血动物。他只对伯尼斯有感情。我估计他甚至舍得为她倾家荡产。但自打他和弗兰奇夫人离婚后,他对待弗兰奇夫人的态度确实就像她是一种不可避免的社交应酬似的。”
“顺便问一句,他们为什么离婚?”警官问道。
“卡莫迪在外面寻花问柳。”威弗说道——“我的天!我简直和长舌的洗衣妇没什么区别了!——卡莫迪也太不小心了。他和歌舞团的一位女士在旅馆开房,结果被人当场抓住。尽管这事没声张出去,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时的弗兰奇夫人还是个道德卫士,她立刻上诉法庭,要求离婚。她打赢了官司,还得到了伯尼斯的监护权。”
“她可不能算是道德卫士,韦斯。”埃勒里说道,“反正从她和佐恩这件事上看不出来。倒不如说是——她知道自己的利益所在,而且觉得这世上条件好的人多得是,何必死守着一个不忠实的丈夫……”
“这种修辞方式可真够复杂的,”威弗笑道,“但我明白你的意思。”
“我对弗兰奇夫人的性格开始有所了解了。”埃勒里低声自语道,“那个叫马奇本克思的家伙——应该是她的哥哥吧?”
“他们之间也就剩下这层关系了。”威弗冷冷地说道,“两人像仇人似的。我估计马奇本克思对她的事了如指掌。不过,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管怎样,两人关系一直不好。老板也颇有些为难,因为马奇本克思任董事已有多年了。”
“他酗酒,这一眼就能看出来。”警官说道,“马奇本克思和弗兰奇的关系怎样?”
“他们平常不大交往。”威弗说道,“两人在生意上似乎还合作得不错。但这都得归功于老板的理智。”
“目前,这案子中只剩下一位让我感兴趣的人了。”警官说道,“就是那位时髦的特拉斯克先生,那位没落公子似的董事。除生意上的接触外,他和弗兰奇家族还有其他交往吗?”
“他和弗兰奇家的交往可远不止是生意上的。”威弗答道,“既然我已经在搬弄是非了,那就干脆搬弄到底算了。不过,我讲完后,你们可得给我找把硬毛刷来!——麦尔维尔·特拉斯克先生的董事职位完全是因袭来的。他父亲是董事会的元老,老特拉斯克临终时留下遗愿,希望儿子能继承他的位置。为了让他进董事会,董事们费尽了周折但最终还是把他拉了进来。至今为止,他一直都只是个摆设。尽管他不学无术,但要说到精明,那他可真精明到了家。因为特拉斯克先生追求伯尼斯已有一年多了——实际上,是从他进董事会后就开始了。”
“有意思。”埃勒里低声咕哝了一句,“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韦斯——看中了弗兰奇家的财产?”
“一点都不错。老特拉斯克在股市上赔了很多钱,小特拉斯克负债累累,据说,他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所以,我估计他把赌注全压在一场幸运的婚姻上了。伯尼斯就是他的目标。几个月来,他一直在追求她:他向她大献殷勤,带她出去,还讨好她母亲。他骗取了伯尼斯的好感——可怜的孩子,几乎就没人追求她——两人甚至定了婚。虽然没有正式的协议,但双方都已达成了默契。”
“就没人表示反对?”警官问道。
“很多人都不赞成,”威弗冷冷地答道,“主要是老板。他觉得自己有义务保护继女不受特拉斯克这种人的伤害。特拉斯克可是个浪荡透顶的无赖。可怜的女孩如果跟了他,那可有的是苦头吃。”
“韦斯,他凭什么就那么肯定她准能带来钱?”埃勒里突然问道。
“嗯,”——威弗犹豫了一下——“你应该知道,埃尔,弗兰奇夫人自己有一大笔钱。而且,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她死后……”
“这笔钱将归伯尼斯所有。”警官接着说道。
“有意思。”埃勒里说着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不知是怎么回事,我突然想到,从今天早上起,我就没吃过东西。咱们出去吃块三明治,喝杯咖啡吧。还有别的事吗,老爸?”
“没事了。”老先生又有些闷闷不乐,“咱们锁门走人吧。哈格斯托姆!赫塞!把那些烟蒂和牌搁我进的包里——还有那双鞋和帽子……”
埃勒里从桌上拿起那五本书,递给哈格斯托姆。
“把这些也装上,哈格斯托姆,”他说道,“这些东西你带回局里去吗,老爸?”
“当然了!”
“哈格斯托姆,我想了想,觉得还是自己拿着这些书比较好。”哈格斯托姆从装具箱里取出一张牛皮纸,仔细地把书包好,递给埃勒里。威弗从卧室的衣橱里取出衣帽,穿戴整齐。几名侦探走在前头,警官、埃勒里和威弗跟在后面,一行人出了寓所。
埃勒里是最后出来的。他站在楼道里,手握着门钮,目光缓缓地从寓所内移到了手中的牛皮纸包上。
他轻声自语道:“第一课就到此结束了。”他的手从门钮上落下来,门啪地一声关上了。
两分钟后,楼道里只剩下一位孤零零的警察了。也不知他从哪儿找了把毫不起眼的椅子来,只见他坐在那儿,背靠着门,正看着份小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