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月光狂奏曲 第七场 人偶和人的轹死的尸体
本来只是亲友间的聚会,发生了人偶失窃事件也就没呼叫警察。就算通知了警察,也只是一个旧模特人偶失窃,会这么轻易地离开驻地出勤吗?就算出勤了,要是发现了遗失的人偶怎么也会心生疑窦吧。只是,为了扫除这个家中充斥疙瘩的空气,也许这时最好还是下决心借助警察的力量。所有的人一边对人偶的失踪都感到了无法形容的恐怖,一边却说着不值一提。人偶头被盗之后,人头被砍下偷走;那么,人偶本身被偷走之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这样的类推,谁都在担心。
此时断然主张呼叫警察也许真是松下研三的责任。但是,他自己也一样,“叫警察”的话粘在声戴上,怎么也冲不破嘴唇。一个单纯的蜡人的存在,对这么多人的神经带来重大的刺激,这是他当时未曾想到的。
他只是在内心深处坚持等待着神津恭介的来援。只要恭介来了……只要恭介来了……他抱着原始人似的单纯心情,一直在祈祷。
可是他的希望终于被打破了。十一点过后收到了电报局打来的电话,传达了恭介的回复,与此同时,他最后的希望也被粉碎。
“老师,怎么样?”还没着地,佳子就探过来询问。
“万事休矣……没希望了。”研三一边用无力的手拿着听筒,一边叹气,“他不在静冈下车,明天京都的研究一结束就过来。真是不可靠的朋友啊。”
“他是那样说的吗?神津老师还真是大忙人……不过,在他过来之前,说不定就已经知道犯人是谁了。”
“怎么能知道那种事?”
“我要设一个圈套,杀害百合子的犯人一定会中计……”
“到底是什么圈套?”
研三忘记了对方的身份,伸开双手想按住她的肩膀。佳子迅速而巧妙地躲开:“哎呀,说了就没用了……老师说不定也会中计哟。”
看着自己像金刚一样张开的双手,研三也苦笑了。圈套?到底是什么圈套?佳子到底在想什么呢?
研三打算回到自己的房间,在从二楼台阶下来的时候,突然听到展望台传来女人的尖叫。
“怎么了?怎么了?”
研三趴在台阶的栏杆上张望,黑暗中男女二人紧紧抱在一起。男人慌张道:“哦,是松下先生吗?没什么,没什么事情。我们。桑田小姐和我意气相投,想看清水港的夜景。桑田小姐一个人害怕,所以就两人一起上来了。桑田小姐从窗户看到了奇怪的东西……”是室町浅史的声音。
“两位意气相投——看到了可怕的梦吗?”
“松下先生,这边请”
桑田珠枝拖着研三的手臂,带他到临海的窗前。
“诺,那里像道沟的地方,是东海道线的铁路,有列车停在那里。又没有车站,快速列车不该停在那里吧?”
“的确。是出轨了吗?谁把枕木卸了吧……”
“不。不是的。我一直在这里一动不动地欣赏夜景。下行的夜行列车从车站方向过来正准备拐弯的时候,我看见在机车前的灯光下,有个女人俯卧在铁路上。”
“跳进去的……是想自杀吗?”
“我想是的。列车夜慌忙地刹车,不过似乎晚了,因此现在停在那里。”
完成清理后,列车高声鸣笛静静地开始起动,不久留下微弱的轰鸣声,向清水方向消失在视野外。
“到底怎么回事……?”
五六人在台阶上互相打探,其中照旧传来青柳八段特有的高音。
“好像是卧轨自杀。我一个人去现场看看。”照旧是爱起哄,还有是与医学相关的关系,研三对人的尸体变得没了感觉,也没有一点畏惧的神色,他在玄关穿上木屐,打开后门走了出去。
沿着清见寺对面的小路下来,再走下跟直角铁路并行的坡道,站在铁路旁边观看,还有别的人也在。
“奇怪。”研三扭过头。他想,列车发现撞了人后马上联系最近的车站再发车是规定吧。何况,这里还没出兴津町,兴津站也近在咫尺。
“奇怪。”研三再次嘟哝,用手电筒照着路,开始沿着铁路走去。研三来到高架桥附近的时候,看见女人的碎尸,也叫了起来。
真残忍——这具尸体,还有那个停车跳下来的司机一样腹中混杂。残肢激射四处,散乱在草丛中。头、手、脚,还有大块的躯干,朝各个方向奇妙地散落。
“啊!”研三不禁发出绞杀般的尖叫。如果这个尸体是人,他这个时候恐怕还不会这么惊恐。
这个尸体是人偶。有人在深夜把不会说话的蜡人女子放在铁路上,被快速列车的车辙轧死的是这个人偶——今天在止水庄被盗走的那个模特人偶,被谁穿上女子的服装运到这里……
是谁?到底是为什么?
当然,此时的研三是无法理解的。列车司机慌忙急刹车,得知尸体只是人形的人偶,一边咒骂是谁的恶作剧,一边愤愤地把脑袋、手脚和躯干都扔进附近的草丛,打算争取失去的时间一路勇往直前吧。
“是谁?是谁杀了你?”
研三对着无表情的人偶头嘟哝。他此时已将人偶和人一视同仁,被一种奇妙的倒错感情所俘虏。不,不是这样。人偶和人有完全一样的灵魂,而且无论经受怎样的折磨,其生命不灭——研三完全被奇怪的妄想缠住。
但是,妄想并没有一直持续下去。研三像从恶梦中醒来,恢复自我,气喘吁吁地走上铁路沿线的坡道。
“谁?”
途中,研三感到有人躲在清见寺对面的小寺庙的围墙附近,突然站住了。黑色的人影像蝙蝠似地一闪而过。
“谁在那里?”研三再问了一遍。拿着手电筒的研三扭断木屐的带子,蹒跚着跟在人影两三步后。研三刚打开手电筒,猛烈的一击向他的鼻子袭来。
用手捂住脸,研三飞在空中。胸口附近再挨了一击,研三来不及说话就摔倒了……他全部的感觉就是头裂开似的疼痛,那个人影越走越远,消失在无限的远方……研三最后残留的记忆是,手电筒的光照上对方的身影——蓬乱的络腮胡,歪戴着贝雷帽,穿着俄式衬衫的上衣,是个艺术家风格的男子。
“啊,这里也有人被杀了!”
“松下先生,真的是你!”
远方某处传来这样的声音。竭尽残余的最后一点力气,研三第一次睁开眼,满眼炫目的白光。研三还不知道自己躺在哪里。
“啊,睁开眼了!”
“松下先生,坚持住!”
声音是特有的高音特征,研三直觉对方是青柳八段,但他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太阳穴还一阵一阵地发痛。
“被堵住了嘴,手脚也戴上了手铐——这样,动弹不得,也无法呼叫别人。警官先生,请把手铐取下来吧。”
身着警服的男人弯下腰取下了堵嘴物,随后为难地说:“没有钥匙,手铐取不下来。”
“那么,让我来想想办法。”中谷让次弯下腰,“老师,可能稍微有点疼,请忍耐一下。”
金属环深深地嵌入手腕和脚踝的皮肉中。
“还真像那么回事。”警察的疑惑地冷笑。
“手铐被你当作办公用品,对我们这样的魔术师来说,只是轻而易举的把戏。”中谷让次一边这样说,一边从后面支撑起研三的身体,用手帕擦了擦脸。
“出了不少血,口鼻都有血块了。到底是谁干的?”
“嗯……嗯……”堵嘴物虽然取下了,研三的舌头和脑袋还不太灵活,说不出完整的话,“犯人、留了络腮胡,看了人偶的尸体、回来的时候,突然……”
“人偶的尸体?”
众人都望着研三,听他说的话。
“哦,我明白了。从地下室……人偶穿了女人的衣服,变成碎块……”
“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那个可憎的诗人又笑了。身心疲惫的研三这时感到像是被谁按住身体,在头上套上绳子拉扯双脚的感觉。
“松下先生,好在那个犯人还让你死里逃生啊。添这么多麻烦,带到这里来。干脆把你捆起来,扔到铁路上,是没时间吧。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
“杉浦先生,请注意一下场合。”
即使被人尖锐地指责,诗人也没有沉默。
“但是,试想没轮到你的原因,杀一个人,不杀一个人偶的话,人偶就少一个了。”
“谁?有谁被杀了?”
“是的……”
“是谁被杀了?”
“佳子小姐,绫小路佳子小姐,还是跟人偶一样,在铁路上被快速列车轧断……”
研三并不太清楚这句话出自谁之口。他眼前似乎还环绕着一片云雾,只是耳朵却被强烈的冲击了。他衰弱地倒在草地上,发狂一样地喊叫数声:“月光!月光!月光!神津……神津……神津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