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丽的女记者

是骗保自焚还是他杀事件,林栗展开了证据的搜索。其间,他认识了美丽的女记者许雅玲,得知12年前乌山北岭发生了一起5人死亡的爆炸案,而2年前一位女记者的离奇死亡很可能与调查这件事有关。

是外人进来放火吗?进入最里面的厨房得穿过前面两个房间,而死者就睡在进门的第一个房间,所以这种情况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起火点在厨房,与死者的睡房隔了一个房间,只要死者不是睡得很死,在起火点的火焰向死者房间蔓延的过程中,应当有足够的时间让死者逃生。如果不是自杀,这实在令人难以理解现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栗很小心地查看着每个房间没有被烧尽的地板缝,然后刮取表层的材料放在一个密封的盒子里,准备拿回去做残留某种引燃剂的可能性成分分析。因为像汽油类易挥发的可燃性溶剂泼到木制地板上时,会有一部分渗进地板缝之间,因没有得到充分的氧气与其反应而残留下来。

是死者自焚还是他人放火,这是林栗勘察现场后必须要回答的问题。

对于保险公司来说,从他们的最大利益化角度来看,当然希望事故属于死者骗保性质的有意自焚,而对林栗来说,他只要找出证据说明死者不是自焚就够了。

因此,地上只要目光能触及的每一样微小物品,他都不放过。在一个火焰不能到达的角落里,林栗如获至宝地拿起一根红棕色的头发。尽管这根头发目前不能甚至今后也不能说明什么,但是,只要现场出现与人有关的东西,都有可能包含着对了解案情有帮助的重要信息。

公安法医从一开始到现场检材收集,便始终眉头紧锁,没说过一个字。直到大约2个小时后,他才说了句“差不多了”,然后便和另两位警察开着警车离开了墉湖镇。

从一进入现场,严晓春就晕倒了。醒来后便号啕大哭,整个身子不断地抽搐,中途有几次差点又晕了过去,被在场的公安人员扶持着。

在此期间,她在滨海市中级法院上班的男朋友刘伟不断打电话给她,除了寻问现场情况如何,就是不断安慰她要坚强,不要让眼前的悲伤击垮自己的身体。他还说,他一处理完手头上的文件就过来,所有善后的事情请她不要担心,他自会一一妥善处理。

现场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开,只剩下严晓春兀自一人呆呆地坐在被烧毁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人对她说,这是一场意外还是一场谋杀。北风呼啸着从破洞的窗户穿屋而过,吹打在她那憔悴的脸上。一场冬雨下来,气温降到了1℃。尽管戴着手套,穿着棉鞋,可寒气仍然侵得手和脚钻心般地疼痛。

独自坐了半个多小时后,严晓春决定去乌山岭背后的峡谷庄。

沿着通往乌山北岭煤区的公路往上走,于半山岭往上左拐,便可进入一个较深的峡谷。一条青石板铺设的小道直达乌山峡谷的最底部,那儿坐落着一个小小的村庄。在她小时候的印象里,峡谷庄有纯净的蓝天、清脆的鸟啼、满眼的青绿;两条溪流环绕村北、村东,沿着绿树成荫的沟壑直流而下。过去,峡谷庄被外人比喻为“桃花源”。但自从乌山岭被准许私人开矿以后,村庄的上空开始飘浮着黑色的灰尘,溪水成了黄褐色的硫黄水,村民们的日常饮水成了困难,赖以生存的水稻和农作物也出现病态——枯黄、不抽穗,以及难以成熟。她父亲原本是一个黑发浓密的汉子,脸庞黝黑,眼睛明亮得像星星,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但随着环境的恶化,父亲也一天天地憔悴下去。最后,父亲一咬牙从银行贷了款,也加入到乌山岭寻“金”的行列,希望改善峡谷庄村民的生存环境。谁知,一场爆炸事故让父亲和母亲永离了她。

如今,弟弟也离她而去。严晓春一边悲愤地想着,一边踉踉跄跄来到峡谷庄的村口。

下午的阳光,一点一滴漫过长满青苔的石阶,斜照在荒无人烟的屋墙上。她孤单地站在桑树的阴影里,呆呆地望着自家的房门——一幢极其普通的红砖瓦房。她仿佛看到父亲站在石阶上,用一种沉重而无奈的眼神仰视着天空。她还记得当她考上县城重点中学的消息传来时,父亲大手一挥,脸上浮着一种坚毅的男子汉表情,“春儿,你去读书吧。”

父母亲不在人世之后,弟弟突然变得成熟而懂事。他放弃了读初中,像山村里许多年轻人一样,上身打着赤膊,下身裹着白色的毛巾,头顶矿灯,毅然走向井下。但他不是为了糊口,也不是为了赚钱过更好的生活,而是为了让他的姐姐继续读书。

严晓春从怀里掏出一张五寸的彩色相片,端端正正摆放在自家房子大厅中央的桌上。这是她和弟弟唯一的合影。她凝神望着自己的弟弟,仿佛看到当年父亲大山般男子汉的神情,那含在嘴角上的微笑,那刚强不屈的眼神,原来是那么亲切、温暖,如今却让她如此心碎、悲痛。

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涌出来,模糊了双眼,随后,她只觉得眼前一黑,晕了过去。严晓春倒下时碰到了桌子,震得那张相片从桌面滑落到地上。

严晓春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一件黑色的皮夹克披在她的身上。林栗身着毛线衣,用捡来的枯树枝在地上交叉着架起了柴垛,上空腾起的火焰映照得他满脸通红。柴火垛上散发出的热量驱走周围的寒冷,满屋子的空气透着温暖的春意。

“是你。”严晓春感激地坐了起来。

“你醒了?”林栗用一根生锈的粗铁丝,拨弄掉柴垛下的柴灰,以使木柴能接触到更充分的空气。

“嗯。”严晓春问道,“林法医,我弟弟的死是……”

“目前不能确定死因,要等对现场搜集到的所有证据进行分析之后才能得知。”林栗说道,“不过,你弟弟的死很可能不是意外。”

“不是意外?会是我弟弟自焚吗?”

“这种情况不能排除。”

“可是,我相信我弟弟不会这样做。”

“哦?那么,你弟弟在死前买保险的动机就很难解释了。”

“我爸爸妈妈死了之后,我们艰难地度过了12年。如今,我毕业参加工作了,他没有理由要这样做呀。就算他要骗保,也应当在12年前,不应在现在。而且,我弟弟不是那种会轻易放弃生命的人。”

“你说的不无道理。可是,我们法医看重的是证据。当然,目前不能肯定你弟弟是否死于自焚,毕竟所有的物证还没有完全找到。而且,除了现场搜集到的物证,还得看公安方面的调查,看看那晚12点左右,是否有人靠近过火灾现场。”

“那么,只有等你们的分析结论了。”

林栗想到朱樱梅临死前曾和严晓冬通过一次电话,便问道:“你弟弟生前谈过女朋友吗?”

严晓春摇了摇头。

“朱樱梅你认识吗?”

“认识,她家在朝阳庄。不过,听说一个月前,朱樱梅也出事了。”

“警方的调查表明,朱樱梅在临死前和你弟弟通过电话。”

“这没什么奇怪的,她父亲挺喜欢我弟弟的。朱樱梅离开父母出外找工作时,她父母有什么困难都是我弟弟帮着解决,两人平时免不了要通信联络。你怀疑我弟弟和朱樱梅在谈朋友吗?”

“朱樱梅的手机里,有发给你弟弟的短信。”林栗将短信内容复述了一遍后说道,“根据短信内容,至少说明朱樱梅喜欢上了你弟弟。”

“那可能只是朱樱梅单方面的想法。至少,我没有听到弟弟提起过,也没有听到墉湖镇的人说过此事。”

“这样啊……”

严晓春问道:“林法医为什么会到这里来?”

“我来峡谷庄找一个人。”

“找谁?”

“一个叫严采儿的女大学生。”

“严采儿?”严晓春脸上出现一丝惊讶。

“11年前,在省有关慈善机构组织的支持下,一些有爱心的人自发组织了一对一资助边远山区失学学生读书的活动,我的导师沈乐琪老师就是其中一员。但她不太信任那些扶贫基金会之类的慈善机构,觉得亲自把钱寄到失学儿童的手里才放心。为了资助一个失学的学生,沈老师亲自到墉湖镇的峡谷庄考察受资助者的家庭状况。从中学到大学,沈老师对这个学生的资助持续了整整9年。可是2年前,这个在读的女大学生大学毕业后突然失去联系。”

“这个受资助的大学生就是严采儿吗?”

“是的。这次我来墉湖镇峡谷庄,就是想了解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认识严采儿吗?”

“不认识。老实说,找严采儿是我个人的主意,沈老师并不知道。”

“为什么?”

“2年前,沈老师与这个女大学生失去联系的同时,沈老师的独生女儿,一个优秀的记者,从墉湖镇的乌山北岭矿山采访回来时,路上不幸发生车祸,从此再也没能回到沈老师的身边。不久前,沈老师的爱人身患重病,也撒手离开了她。接踵而来的不幸几乎把沈老师的身体击垮了。”

“你认为这个女大学生的失踪与沈老师女儿的死有关吗?”

“不是。我是想告诉这个女大学生,有这么一位老师,9年来一直默默地在支持她的学业。在沈老师心目中,她把严采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关心,不但按时寄钱,而且时常打电话关心她的学业和进步。2年前她的亲生女儿丧生后,这种关心更加超乎血脉之间的亲情。她说,只有给严采儿多些关心,她才能在生活中感受到人间的温暖。这句话深深感动了我,我想帮沈老师找到这个女大学生。沈老师这么多年来支持着她读到大学毕业,这个女大学生一声不吭就消失了,是不是对沈老师有点不公平?至少,她应当跟沈老师说声谢谢。”

林栗忽然发现严晓春在抽泣、哽咽,忙惊声问道,“你怎么啦?”

“我就是严采儿。”严晓春从随身带来的提包中取出纸巾擦拭着眼泪说道。

“你?”林栗咂了咂舌,说道,“沈老师至今还在惦记着你会不会因学费没有着落而不能大学毕业呢。”

“谢谢沈老师的关心。”严晓春说道,“我早毕业了,在一家公司上班。”

“这样啊。”林栗问道,“可是,你为什么停止接受沈老师的援助?”

“其实,我从来没有接受过沈老师一分钱的援助。”

“什么?”林栗吃了一惊。

“12年前,我弟弟放弃了学业,下井赚钱供我读书,并拒绝了沈老师的资助。后来,当地的民政部门将沈老师寄给我的钱转到另一个贫苦女学生的名下。可以说,我能读到大学毕业,完全依赖着弟弟在井下掘煤赚的工钱。这一切情况之所以没有及时告诉沈老师,是因为中学校长做过我的思想工作,让那个贫苦女学生以我的名义接受沈老师的援助,并还嘱咐我不要把此事告诉任何人。我想,反正都是资助穷苦学生,就默认了这件事。2年前那个女大学生大学毕业,才停止接受沈老师的资助。”

林栗愕然了。沈老师也许做梦也没想到,她真正要资助的对象,却从来没得到她分文援助。

“那个女大学生是谁?”

“我不知道。”严晓春接着说道,“事情过去很久了,我以为这件事与我没什么关系,却没想到,沈老师仍然关心我的成长。这件事像是我在欺骗沈老师,我对不起沈老师。”

林栗从桌子脚下拾起严晓春晕倒时碰落在地的相片。相片中的年轻女子穿着红色的上衣,浅蓝色的短牛仔裙,一脸忧伤的神情。站在年轻女子旁边的是个戴着黑色墨镜的年轻男人,脸上戴着接近皮肤颜色的橡皮面具,眺望着远方,嘴角挂着一丝冷冷的笑容,是一种让人无法读出含义的笑容。

“这是你弟弟吗?”林栗朝相片中的年轻男子指了指。

严晓春点了点头,说道:“你对这副模样感到奇怪吗?”

林栗没有回答。其实他想知道严晓冬这副模样背后的故事,但又唯恐里面牵扯出一个令人心酸的过程。他实在不想让眼前这位年轻美丽的女子已经受伤的心灵再次遭受痛苦的折磨,哪怕只是轻微的触动。她心里受的伤够深了。

林栗起身将一碗烧好的开水端到严晓春的面前,“你喉咙嘶哑了,喝点水润润嗓子。”

“谢谢。”严晓春接过碗,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口,觉得精神好了许多,这才将碗放到桌上,同时朝林栗感激地望了一眼。

林栗有着极其普通的年轻人面孔,不过,他脸上有一双第一眼便让人信任的目光,而他说话时和颜悦色的样子,很像她死去的父亲。

林栗站起来,“我得先回墉湖宾馆和沈老师网上取得联系,汇报一下这边的情况。”

说罢,林栗转身走出房屋。

“等一等,你的衣服。”严晓春拎起自己身上的黑色皮夹克。

“穿着吧,你的衣着太单薄。”林栗回应一句,头也不回地走了。

严晓春怔怔地目送林栗的背影消失在房屋外面,这才缓缓地从床上下来,开始清点弟弟的遗物。

严晓春一件一件收拾弟弟生前零散的物品,生怕不小心碰坏了这些东西。在一个手掌大小的木制空匣子里,放着十来张弟弟生前很喜欢看的美国惊悚故事光碟片。几本有关矿山地质结构知识的书籍。一个塑料杯,塑料杯内放着一副旧的宽边黑色墨镜,墨镜的金属镜架上有了锈迹。突然,在一个妈妈放首饰的旧盒子里,严晓春意外发现里面放着一对牛骨制作的白色骷髅头耳环。

这是什么意思呢?

首饰盒旁搁放着本小小的日记本,严晓春正要打开翻看其中的内容时,门口突然出现一位衣着不凡,风姿绰约的年轻女子。

严晓春迅速将收拾好的东西一股脑儿地塞入提包。

“请问你是严晓春吗?”年轻女子跨进门来问道。

“你找我有事吗?”

“我是《老百姓》杂志《民间真情》栏目的专栏记者,叫许雅玲。”许雅玲在严晓春面前坐下来,一边自我介绍,一边拨弄着房间中央火焰快要熄灭的火堆,往里面添加了几根木柴,“我可以采访你吗?”

严晓春点了点头。

许雅玲从背袋里取出干果、饼干等零食,摆放在木板上,“来,我们一边吃,一边聊。希望我的采访不会给你带来什么困扰。如果你觉得有什么问题让你难以启齿,你可以拒绝回答。”

严晓春上大学时喜欢看《老百姓》杂志,几乎每期必看。杂志的内容写的都是普通老百姓的平凡故事,让许多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们读来倍感亲切。所以,许雅玲的身份立即让她对许雅玲产生了几分好感。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呢?”严晓春问。

“对于你家发生的不幸,我深表同情。在我决定见你之前,我心里非常犹豫,因为采访你,必定会触痛你过去的记忆。”许雅玲说道,“可是,当我了解到你们姐弟之间的故事后,我深受感动,并因此萌生了一种想法,就是一定要把你们最珍贵的姐弟之情展示给广大的读者。我希望你们的事例能给那些不幸的家庭提供真实生动的榜样,让他们知道,生活当中有许多值得我们珍惜和热爱的东西。或许你们的故事能给读者一份启发、一份思考,当困难来临,我们要如何面对生活,面对现实。”

弟弟被火烧死的原因尚不清楚,万一公安法医鉴定这次的事件是一次恶劣的骗保行为,而专栏报道的内容却对弟弟进行正面描写,无疑,她会受到别人的耻笑和指责。想到这里,严晓春低下头沉默不语。

“可以说说你们的故事吗?”许雅玲说道。

“不不,你别写我们了吧。”

说罢,严晓春丢下许雅玲,拎着提包,冲出门夺路而逃。

出了峡谷庄后,严晓春径直来到乌山岭的最高点——乌山顶,这儿埋着父母的尸首。她到达坟墓地点时,发现不知是谁将父母的坟土重新修整了一番,原来的坟土上加了一层从山脚下挖来的黑色土壤,这种土壤有机养料成分比较大,易于生长出密集的植物。

弟弟到过这里吗?严晓春一边想着,一边用捡来的木棍从附近许多叶子枯黄的地方扒出草根,然后小心移植到坟土上。到了明年春天,坟堆上一定会长出一片绿色的草叶,不但能起到美化坟墓的效果,也可以保护坟堆上的泥土不被雨水冲刷流失。弄完这一切后,严晓春默默地跪在坟头前,磕了几个响头,这才起身向墉湖镇走去。

还在下山的路上,严晓春远远就望见下面那栋被烧得光秃秃的房子。在房子对面的路边,停着一辆黑色的奥迪小车,穿着灰色西服的刘伟倚靠在车头上,不时朝四周张望着。

刘伟是严晓春在北京大学读书认识的男朋友,那时刘伟是读法律系的研究生。严晓春大学毕业后,刘伟正式向她提出交往的请求。她想了很久,把有个毁了容的弟弟的事告诉了刘伟。刘伟当即承诺不会嫌弃她的弟弟,并表示愿意找最好的医生为她的弟弟整容,同时,出资为她的弟弟在墉湖镇修建了一栋平房。可严晓春没想到,弟弟严晓冬对她找男朋友一事耿耿于怀,声称不再与她来往。严晓春还来不及询问原因,弟弟就在火灾中丧生了。

严晓春走到刘伟跟前,发现倒塌的房屋里有好几个戴着口罩的工人在忙碌,有的拿着拖把,有的拿着水龙头喷刷着地板,有的清理搬运房间烧坏后的家具,有的在叮叮当当地修补屋墙上烧出来的漏洞。

“刘伟,是你叫人来的吗?”严晓春问刘伟道。

“是的。”

“现在清理会不会太快了点?”

“在来的路上,我遇到回城的省公安法医,征求了他的意见,他说可以安排人清理现场了,凡是现场中的可疑物质他们都取了适量的检材样本并拍照了,基本上没有遗漏之处。至于事故的性质,他说要根据对收集的检材进行分析之后才能得知。我想,就你一个女孩子,在这里没有任何亲人,过几天又要急着回滨海上班,不可能待在这里很久,因此,我帮你处理好善后的事,你就可以多腾出时间休息,也有利于你调整自己的情绪。”

“谢谢你对我的关心。”严晓春说道。

“看你累得不成人样,我心里非常难过。我只想尽快清理现场,不然,这场景会继续对你产生刺激,我不想你出什么意外。依你目前的状态,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你已经两天两夜没睡好觉了。”

听到这话,严晓春的身体抽搐着,泪水哗地流了出来,她嗓子嘶哑地说:“我的弟弟……就拜托你了!”

“相信我,我会处理好一切的。”刘伟的双手轻轻地搭在严晓春的肩膀上,“你先回宾馆休息。一切弄好后,我们再一起回滨海。”

“把弟弟装入棺木后,埋在我父母的身边吧。我真的不敢再看到那个样子的弟弟了,我的心会碎的。”严晓春以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道。

刘伟先将严晓春送到墉湖宾馆门口,再掉转车头开回镇北方向的火灾现场。

在回房间的楼房过道上,严晓春遇到了正要出去的林栗。

“你回宾馆休息吗?”林栗停下问道。

“是的。”

林栗注意到了严晓春的提包,鼓鼓囊囊的。

“这里面装满了我弟弟生前的小东西,我拿回去做纪念。”严晓春解释道。

“难道他把东西都放在峡谷庄吗?”

“是的,林法医。我弟弟平时住在峡谷庄。”

林栗一愣,“你弟弟没住在墉湖镇?”

“听说是我男朋友修建的房子,弟弟只住了一晚就搬回峡谷庄了。我怕弟弟伤心或受委屈,就没有强迫他离开峡谷庄。你要知道,我同意刘伟出资为他修建房子,原本是想做个好姐姐的。”

“没住在墉湖镇,却因住在墉湖镇发生的火灾而丧生。你不觉得此事有点不正常吗?”林栗问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弟弟突然之间选择了住在墉湖镇。反正之前那房子一直空着,镇上的人都这么说。”

“发生火灾那晚他住在墉湖镇?”

“是吧。”

“是吧?你回答的语气好像不是十分肯定。”

“火灾前一天晚上,镇上有人看到弟弟的身影在窗口下晃动。但有没有在那住,那人不清楚。”

“为什么?”

“墉湖镇上的人要到乌山煤窑上班,必须要经过那栋房子。如果住了人,房间里的灯一定会亮着,可起火的那晚房间的灯没有亮。”

“你怎么知道?”

“是警方调查后知道的。”

“哦?”

“警方说,根据他们的调查,除了我弟弟发生火灾前一天晚上进过那房子,墉湖镇再没有第二人接近那栋房子。”

“你有多久没和你弟弟联系了?”

“大概三个月了吧。由于刘伟的原因,他始终不肯与我通话。”

“是什么原因使你弟弟讨厌你的男朋友呢?”

“可能他不希望我与有钱的公子哥交往吧。”

“他很反感有钱的人?”

“是的,不仅仅他一个人,包括我们峡谷庄的村民都这样。”严晓春解释道,“那些有钱人在我们乌山上到处采煤,使得我们峡谷庄村民的居住环境遭到了严重破坏。”

林栗沉吟了一会儿,问道:“你和你弟弟的关系以前不太好吗?”

“不,我们的关系非常好。要不是他下井挣钱,我怎能读到大学毕业呢?弃学的那年,他只有13岁。”

“13岁?”林栗心里一震,“这种年纪下井,算童工,矿主为何会愿意招他做工?”

“我弟弟力气可大着呢,做的活不比成年人少,拿的钱比成年人低,矿主怎么不愿意呢?”严晓春红着眼圈说道,“你或许会认为做姐姐的我太自私,居然同意让弟弟下井赚钱供姐姐读书。其实我根本不想这样。可是,你知道吗?如果我不去读书,弟弟就要自杀。”

“自杀?”

“是的,他说他不想活在这世界上了。”

用自杀逼姐姐读书,说明他很希望姐姐将来有一日离开峡谷庄,可后来……林栗不由得想起那张被毁了容的脸。

“是因为他的脸的原因吗?”

“可能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除了脸上的原因,我想,是不是12年前的那次爆炸对他心里产生的刺激也很大?”

林栗突然想到许雅玲来墉湖镇的目的就是因为12年前的爆炸,他想借这个机会引出这个话题看看严晓春会说什么。

“也许吧。”严晓春似乎没有继续往下说的意思,这让林栗很失望。

“你弟弟是个坚强的人。”林栗说道。

“对。他从小就比较孤僻,不太与人交际和接触。可是,一旦他认准的事,就是用十匹马也休想将他拉回头。”

“他很爱你,是吧?”

“是,我弟弟比我小2岁,在我7岁的时候。有一次我为了买女孩子们都有的花手绢,偷偷拿了父亲抽屉里的1元钱。父亲发现少了钱后,让我们姐弟俩跪在墙边,要我们招供到底是谁偷的。我被当时的情景吓傻了,低着头不敢说话。父亲见我们不承认,从地上拾起竹竿就打。正在这时,弟弟抓住父亲的手大声说:‘爸,是我偷的!’父亲手里的竹竿无情地落在弟弟的背上、肩上,一直打到他喘不过气来。当天晚上,我搂着满身伤痕的弟弟流眼泪。弟弟不但没有掉下一滴眼泪,反而用小手捂住我的嘴说:‘姐,你别哭,不然会让爸爸知道的。’事到如今,弟弟为我挡竹竿的情景记忆犹新,我很恨自己当年没有勇气承认。”

“你弟弟的确是个男子汉。”

“我父母出事那年,弟弟因伤住进医院,脸上身上缝了很多针。那年,我和弟弟拿着镇政府赔偿的钱埋葬了父母,给弟弟治好了伤,家里已是一贫如洗。我接到重点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后,就悄悄背着弟弟把通知书烧毁了。没想到弟弟还是知道了,他骂我咋就这么没出息,说完便转身出去挨家挨户借钱。我拉着弟弟的手哀求道:‘你不要这样,姐不想读书了,姐读的书够了。’弟弟却说:‘不行,你是墉湖镇最拔尖的学生,是墉湖镇所有人的骄傲,也是爸爸妈妈生前的骄傲。我不能让你失学,我要让你继续读书。’”

“第二天天一亮,弟弟就偷偷带着几件破衣服和一小袋地瓜干走了,只在我枕边留下一张字迹歪歪斜斜的纸条:‘姐,你别愁了。考上重点高中不容易,我出去打工供你!——弟。’”

“我握着那张字条趴在床上,眼泪控制不住地流个不停。后来,我四处打听,寻他,最后在一个私人煤矿的矿井里找到了他。我抱着满脸漆黑的弟弟,失声痛哭。我当即跪在地上求他回家。没想到,他把炸药捆在身上,威胁说如果我不去读书,他就当场自杀。我的心在滴血,然而我不敢拿弟弟的性命开玩笑,只好依了他。在后来读书的日子里,我只能以加倍的努力来回报亲爱的弟弟。”

“对不起,我的话勾起了你的伤心往事。”林栗望着泪流满面的严晓春,愧疚地说道。

“没什么,女人流出眼泪,心情会轻松,压在心里反而更糟糕。”

“嗯,也许你说得对。”林栗觉得问得差不多了,便关切地说道,“你回房休息吧。”

严晓春走后,林栗来到严晓冬出事的地点,却看到令他吃惊的一幕。被烧的房间内挤满了进进出出的人,他们正在打扫、整理、清洗以及修补每一个房间。那些人干活那么认真仔细,每一件损坏的物件都被清理出来,放在一个个垃圾袋内,然后一袋袋拎了出去。每一处都有人擦拭得干干净净,一颗炭粒也不放过。大火烧过的模样完全改观了。

他本想去现场再次看看是否还有什么可疑的物品被忽略,可眼前的情景让他彻底傻了眼。

“喂,你们在干什么?”林栗不由得走上去大叫了一声。

“请问,你是?”正站在一旁指挥清扫现场的刘伟走上前来,彬彬有礼地问道。

林栗见对方气度不凡,忙自我简单地介绍了一番。

“原来你是严晓春请来的法医,抱歉抱歉。”刘伟抱拳施礼道,“我叫刘伟,是严晓春的男朋友。”

说罢,刘伟立即走进房内,大声叫道:“大家注意听着,请立即停止手里的工作。”

林栗走进去,见现场的东西已清理得差不多了,烧毁的建筑和物件也正在进行修补,大火烧后的模样和痕迹基本上消失了,而且清洗时带进来的细微东西与现场残存的痕量物混在一块,已无法辨认,再勘察显得毫无意义。林栗只好沮丧地摆了摆手,“让他们继续,继续。”

林栗之所以重返火场,主要是担心现有证据太少,到时难以从物证上说明死者的真正死因。就算根据现场的检材能判断是何种可燃物引起的,也只能勉强说明起火点的火因,却无法解释死者为何被烧成焦炭,在揭示发生过程时将缺乏足够的物证支持。这样,万一真实的案情有利于受益人对保险公司索赔,却因证据的不足而遭拒,不仅仅明星司法鉴定中心的信誉受影响,且会容易得出死者骗保自焚的结论。因此,在没有获得充足的证据之前,他不会轻易罢手。

想到此,林栗冒着严寒,不顾周围人投来的诧异目光,走到垃圾堆里,开始翻找着从房间清理出来的20多个麻袋中的灰尘、杂物,对其进行一遍遍的筛选。要对每一件细小的东西都不放过,有如大海捞针。尽管这样,林栗还是一丝不苟地干了起来。

他找到一个大约能装100毫升液体的铁皮容器,侧面焊接一块长大约3厘米,宽约1厘米的长条铁皮。这个玩意究竟用来干什么呢?林栗想了想,决定把它带回滨海进行研究,于是用塑料袋把它包好后放进工具包内。

接着,他继续在垃圾堆里搜寻。

天黑了,他拧亮随身带来的手电筒。饿了,他啃几块冷面包。手冻僵了,他哈几口热气。口渴了,他喝几口凉水。5个小时后,他终于又筛选出一个毫不起眼的“u”形金属管,高度大约与食指长度相等,已经被大火烧得变了形,槽底较薄的地方出现一个米粒般大小且不规则形状的洞口。这个洞能说明什么问题呢?林栗一时不能明白。不过,他基本上可以断定“u”形金属管来自起火地点的房间。那儿烧得很厉害,温度相当高,足可以把金属熔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