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周后 同一天
在拉瑞莎尸体被发现的地方,周围五百米的范围都被搜查过,这是官方调查的一部分。即使在谋杀调查方面没有经验,里奥仍觉得这个范围太小。除了女孩的衣服,什么也没找到,衣服被扔在距离尸体差不多四十步的位置,稍微靠近森林深处一点的地方。为什么她的衣服——衬衫、裙子、帽子、外套和手套——这么整齐干净地堆在距离她尸体这么远的地方?衣服上没有任何血迹,没有刀痕,也没有划口等。拉瑞莎·佩特洛娃不是被脱光了衣服,就是自己脱光了衣服。也许她想朝森林边缘逃跑,但就在空地前面被抓住。如果是这样的话,她一定是裸跑。凶手一定说服她陪自己,也可能是性交易。当他们来到森林深处,当她的衣服被脱掉之后,他可能就开始攻击。但里奥发现很难找到犯罪逻辑。那些让人无法理解的细节——泥土、胃部的切割和细绳——在他看来都格格不入,但与此同时,他又忍不住要想到这些细节。
对于拉瑞莎的死,几乎不可能再找到任何新证据,就连疏忽大意造成的漏洞都没有。因此,里奥带着一种矛盾的心情去找第二具尸体。在冬季,森林成了无人问津之地,一具尸体可能会在这里躺上几个月,而且会像拉瑞莎的尸体一样保存完好。里奥有理由相信她不是第一个受害者。医生已经表明凶手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种能力和自信一定出自不断实践。方法暗示惯例,惯例暗示连续性。当然,还有阿尔卡迪的死——这件事里奥这次得暂时搁置。
借助月光以及配合手电筒的谨慎使用,里奥开始搜查,这时如果有人发现他,他的性命可能就保不住了。他对内斯特洛夫的死亡威胁深信不疑。但那个在火车站工作的小伙子亚历山大看到他走进这片树林,这可能会成为他秘密搜查行动的一个障碍。小伙子当时叫他的名字,他一时想不出合理的谎言,被迫说出真相,表示自己在搜集关于这个女孩被谋杀的证据。他倒是让亚历山大不要对任何人提及此事,表示这可能会破坏整个调查。亚历山大答应了,并希望他好运,并说他始终认为凶手已经乘坐火车逃跑了。尸体为什么距离火车站这么近呢?如果是居住在该镇的某人,肯定知道一些更为偏僻的地方。里奥也同意这个案发地点具有暗示性,心里暗暗提醒自己要调查一下这个人。尽管他看起来人很好,但天真的模样根本不代表什么——但里奥又暗自思忖,就算天真,也谈不上多么重要。
凭借从民兵办公室偷来的一张地图,里奥将火车站周围的树林分成四个区域。第一个区域是受害人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没有找到任何东西,大片地面被数百双靴子所践踏。就连沾有血迹的积雪都没有留下,无疑是想清理掉所有犯罪痕迹。据里奥判断,剩下的三个区域都未被搜查:因为积雪还原封不动。搜查第二片区域花了他差不多一小时,他的手指已经被冻得麻木。但积雪的好处在于他的移动速度可以相对较快,可以用足迹搜查大片区域,足迹就可以表示自己已经搜查过哪些区域。
在快要搜查完第三个区域的时候,他突然停下来,因为他听到脚步声——踩着积雪的嘎吱嘎吱声。他关掉手电筒,躲到一棵树后,蹲下。但他无处藏匿,因为他们似乎是循着他的足迹而来。他应该跑掉吗?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里奥?”
他站起身,打开手电筒,是瑞莎。
里奥将光束照在她脸上。
“有人跟踪你吗?”
“没有。”
“你为什么来这里?”
“我来这里是想问你同样的问题。”
“我告诉过你,一个小姑娘被谋杀了,他们找到一个犯罪嫌疑人,但我不认为——”
瑞莎极不耐烦地打断他:“你不认为他有罪?”
“对。”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件事对你来说这么重要?”
“瑞莎,我只是想要——”
“里奥,别说了,因为我不想听你说什么受正义感驱使之类的话。这一定会带来严重后果,对你造成严重后果的话,对我也是一样。”
“你让我撒手不干?”
瑞莎变得很生气:“我应该忍受你这种个人调查行为吗?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是冤假错案,我除了极力不要让自己成为其中一分子之外,我无能为力。”
“你以为我们低眉顺眼,明哲保身,这样就可以保护自己了吗?你以前也没做错什么,但他们还是想把你当做叛国者来处决。什么事也不做并不能保证我们就不被拘捕——我是得到教训了。”
“但你就像是一个找到新证据的小孩子。每个人都知道不会有什么保证,这是在冒险,是不被允许的。你以为如果你抓到真正的罪犯,以前被你逮捕的那些无辜的男女都会慢慢消失吗?这根本无关什么小姑娘,都是你自己的问题。”
“我乖乖服从命令的时候,你讨厌我;现在我做正确的事情,你还是讨厌我。”
里奥关掉手电筒,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沮丧的模样。当然,她没有错,她说的字字句句都是实话。他们的命运现在被牢牢捆绑在一起,没有征得她的同意,他无权开始调查。而且,他也不能说教。
“瑞莎,我认为他们不会让我们就这样待着,我猜想,可能过一两个月,或者一年,他们会逮捕我的。”
“你并不知道啊。”
“他们是不会让人就这么闲待着的,他们也许需要找个合理的案件起诉我,也许只是想在要我命之前让我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泯灭掉。但我没有太长时间了,这也是我要利用这段时间找到真凶的原因。一定要抓到这个人,虽然这不会对你有所帮助,但你有办法活下去。就在我被捕之前,他们一定会加强监视。从现在开始,你就应该投靠他们,将关于我的线索提供给他们,假装背叛我的样子。”
“那之后我应该做什么呢?坐在那间屋子里等着?替你撒谎?做你的幌子?”
“对不起。”
瑞莎摇摇头,转过身朝镇里走去。只剩一个人的时候,里奥再次打开手电筒。他的精力受到破坏,行动开始有些迟缓——心思也不再停留在这个案件上面。这难道只是自私而徒劳的举动吗?他还没走多远,就又听到雪地里传来脚步声。瑞莎又回来了:“你确定这个人以前也杀过人?”
“对,如果我们发现另外一名受害者,案件就得重审。现在的证据对瓦尔拉姆·巴比尼奇很不利,但如果有另外一名凶手存在,起诉他的案件将会以失败告终。”
“你说瓦尔拉姆这个男孩遇到麻烦了,听起来好像一个好人成了替罪羊,但他们也可能让他对两起案件负责。”
“你说得没错,这是在冒险,但是如果能找到第二具尸体,是重审案件的唯一机会。”
“这么说,如果我们找到另外一具尸体,你就可以调查。如果我们什么都没找到,你答应我就此罢休。”
“好的。”
“那么现在开始吧,你带路。”
带着尴尬而不确定的心情,他们朝森林深处走去。
差不多三十分钟以后,俩人并肩往前走。瑞莎指指前方,横在他们路前的是两排脚印,一个大人的,一个小孩的,并排着。从脚印看不出任何混乱的迹象,孩子并不是被拉扯着往前走的。大人的靴印大而深,可见这是一名身形高大的男子;孩子的脚印很浅,应该是很小的小孩。
瑞莎转身对里奥说道:“这可能有几英里长,可能通向某个乡村。”
“可能。”
她明白了,里奥是想循着脚印走到头。
他们沿着脚印一直走,不错过任何痕迹。里奥开始想,也许瑞莎说得没错,也许根本就不存在什么犯罪。走着走着,他突然停下来。前方的一片区域被弄平了,好像是人为的。里奥往前走,那两串脚印开始变得杂乱起来,仿佛在挣扎。大人的脚印离开混乱的局面,而小孩的脚印则跑向相反方向,脚印纷繁凌乱——孩子一直在跑。从雪地里的脚印来判断,小孩显然摔倒了:因为雪地里出现了一个手印。但小孩爬起来了,接着再跑,不过随后又摔倒了。小孩再次从地面挣扎起来,但想摆脱挣扎的对象似乎不太可能。前面再也没有出现任何脚印了。这里无论发生了什么,小孩都已经试图站起来,再一次逃跑。从雪地里就可看出绝望的心情。却再也看不到大人的脚印了。但就在几米之外,脚印又出现了,深重的靴印出现在树林之外。但有些奇怪——大人跑的路线曲曲折折,与孩子的位置并不重合。这么看来,看不出任何名堂。从孩子身边走开以后,这个人当时改变了想法,但又奇怪地跑了回去。从脚印的角度来判断,大人在下一棵树的某个地方被抓。
瑞莎停下来,盯着前方脚印重合的地方,里奥碰碰她的肩膀说道:“待在这里。”
里奥继续往前走,绕着这棵树走,首先看到沾有血迹的积雪,紧接着看到赤裸的双腿和一个被肢残的躯干。这是个小男孩,可能也就十三四岁。他身材瘦小,就像那个女孩一样,他也是躺在雪地里,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天空。他的嘴里也有东西,他的余光瞥见有人在动,他转身看到瑞莎就站在他身后,低头盯着男孩的尸体。
“你还好吧?”
瑞莎慢慢地将手捂住嘴巴,微微地点了一下头。
里奥在男孩身边跪下来。男孩的脚踝处也系了一根细绳,细绳被剪断了:只有一小截拖在雪地里。男孩的皮肤被细绳磨红了,被割到肉里。里奥鼓足勇气,转身看着男孩的脸。他的嘴巴里也被塞满了泥土,看起来像尖叫的样子。与拉瑞莎不同的是,他的身上没有覆盖雪层。他在她之后被杀,也许就在前两周。里奥凑过身去,伸手从男孩的嘴里掏出一小撮黑土。他将黑土放在食指与大拇指之间揉搓,泥土粗糙而干燥,质地不像土壤,里面有不规则的大块颗粒。他一使劲,大块颗粒被捏碎了,这根本就不是泥土,而是树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