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件·其之七 谁的尸体 02
隔了一天,三月五日午后。搜查课长两手交叉,瞪着桌上并排的两样东西。其中之一是常见的美制布朗宁手枪,有发射枪弹的痕迹,子弹一颗也没留下。击发应该是最近的事,看看枪口的内侧立刻可以了解。把鼻子靠近枪管前端,也可以闻到烟硝味和枪管的焦味。这就是雕刻家宇井歌子女士说的,包裹里的东西。昨天交给自家附近的派出所。
另外一件是500cc容量的无色透明玻璃药瓶。瓶栓同样是玻璃做的。标签沾染了药品,呈淡黄色。很明显可以看出写的是硫酸的化学记号。把瓶子倾斜,可以看到瓶底残留的无色稠状液体。鉴识报告显示,液体是浓硫酸。西洋画画家池田伊之助,前天三月三日中午交给了附近派出所。警视厅接到双方辖区警察的报告,对于这种奇怪的礼物觉得很不寻常。下令全部移送本厅。而且不单单是处理击发过的手枪或失去原来面目的化学药品空瓶。他们似乎嗅到了,事件背后浓烈的犯罪气息。
大约一个小时以后。樱田门往日比谷的人行步道,一位三十岁前后的男子大步的走着。一眼望去,像保险公司或缝纫机公司的业务员,只是很奇怪的两手空空,连皮包都没带。头发没抹油,任凭春风梳理;穿着灰色的风衣,视线下垂。
他穿过日比谷的十字路口一直走,越过数奇屋桥,到达尾张町。左转,走了一条街左右,左边就是芥川画廊。入口处贴着宣传海报,是知名画家安琪米斯姆的个展。画廊看画的人相当拥挤,男子穿过人群走到尽头的房间,开门进入,里头椅子上坐着正在和一位像画家似的,头戴贝雷帽的男子谈话的芥川。只见贝雷帽好像刚好谈完公事,站起身来;男子又等了一会儿,才走到芥川面前递上名片。画廊主人年约四十五、六,肥满的双层下巴,说是画商,倒像是哪来的禅僧,颇有达摩老祖的风貌。男子被招呼,坐在贝雷帽刚刚坐下的地方。
“刑警先生,其实我真的满腹委屈。如果说是池田,他常到店里,性情脾气都还了解。可是另一个宇井歌子,可以说完全不认识她。我又不是傻瓜,怎么会送枪给不认识的人?您看我像圣诞老人吗?如果要送这种不象话的东西,我也不会堂堂皇皇写自己的名字,要嘛也会写个亲美政策的首相吉田茂,哈哈哈!”
画商对于自己的无聊俏皮话觉得有趣,张口大笑。
“总之,这是非常识性的行为,不是吗?小包裹不知从哪里或什么时候寄出,不写自己的名字,竟然写我的。我真是莫名其妙的被栽赃。”
芥川生气得用力拍桌子,茶水都溢出来了,连忙拿出手帕用力擦拭。
“总之,到邮局或哪里问一下寄件人是谁,马上就清楚啦!趁着邮局人员记忆犹新,最好马上问一问。如果是我寄的,邮局人员一定不会忘记。我这种脸叫做过目不忘。哈哈哈!”
他笑得肚皮颤动,还一手沙沙的摸着铁青色的下巴。
“朋友当中,有可能做这种事的人吗?”
“我老婆也这么说。我也想了很多;我的身边怪人不少,不过送枪的男人倒是没有。”
刑警没有收获,悻悻然向画商告辞。其实,打从一开始也没期待什么,所以即使一无所获也没特别失望。只是在程序上,访问画商是必要的一环。
走出大门,乘公共汽车到东京火车站的出口,轻推中央邮局的旋转门。谜样的人物寄出包裹的邮局就是这里。由左侧的电报服务台,直到右边的航空邮件,将近十五个窗口,每一个都有旅客或上班女郎排成长龙。看到利用邮局的人那么多,邮局人员要记住某个特定人物的打扮装束,简直不可能。
刑警在办理小包裹的窗口探了探头,问年轻的局员两三句话,知道当天的负责人在里面。刑警走出邮局,又从面对电车道的后门进来。将近二十分钟,说了些什么也问了些什么。离开后,他到车站前,从整列的大型公交车中挑一辆往荻洼的。
刑警前往拜访的是,位于久我山的光洋会画家江木俊介的宅邸。制酒专家的独生子果然不同,连画室都相当雅致。原以为所谓画家,一定是一头长发,下巴蓄着短胡子,带着贝雷帽,面无血色的麻烦人物。出乎意料的是,江木俊介身穿讲究的天鹅绒西装,结着浅蓝到天蓝渐层色的领带。眼光柔和,表情、动作十分活泼,四十四岁的年纪,看起来好像还年轻了十岁。
“突然拜访,实在非常冒失。”
刑警向他叙述事情的要点。镜片后画家的眼睛还是那么和蔼可亲,半点没受到惊吓,依旧闪着微笑。
“……所以我就到中央邮局看看,希望查出寄件人是谁。到了邮局才知道不可能,因为这里的客人简直是络绎不绝蜂拥而至。还好运气不错,以挂号寄出的东西都会留下单据。原以为相同寄件人的包裹有两个,没想到竟然还有第三个。第三个的收件人就是您。”
“是的,的确是三号午后邮递过来。虽然和芥川先生见过两三次面,不过并没有好到送礼物的交情,所以也觉得奇怪。想着会是什么东西?打开一看,哈哈,还真让人失望!”
“哦?里面是什么东西?”刑警感兴趣的说。
“想要看看吗?近几天正考虑是否回他一封信,东西就放在库房里。”
他站起身从画室走到庭院,不一会儿拿回一个小包裹。
“哪,就是这个,就是这个东西。”
拆开包装纸,是个木制小箱,里头有一条白色塑料绳,像蛇一样盘卷成一团。送给他的东西竟然只是一条绳子!
手枪、硫酸瓶,再来是塑料绳。像单口相声的落语里一连三道有关物品的话题。而且这条塑料绳似乎刚买不久,还干干净净的。拿在手中一掂,粗约六、七公厘,长约二公尺。
“您说手枪和装过硫酸的空瓶。发射后还非常新的手枪,那表示说有谁被枪击啰?可以这样解释吧?”
“还有硫酸呢?”
“很难想象。很可能用来毁容让人看不出原来面目。也可用来烧毁指纹。”
“这实在很残忍……那么这条绳子……?”
“使用绳子的方法可不只一种喔!”
“您越说越恐怖了。光想到把人绞死,看都不必看,血液就冻僵了。”
春天的太阳已经西沉,空荡宽广的画室里,冷空气和黑暗悄悄的摸索进来。画家的脸一半镶上黑暗,留下了明亮的左颊,看起来有点毛骨悚然。
“事实上,是不是已经发生杀人事件?或者谁恶作剧?我也说不上来。您呢?你觉得有谁会做这种事吗?”
“唔,有谁呢?会是谁呢?……不,好像没有人会做这种事吧?”
他柔和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罩上了一层阴影,害怕得像被挟持的孩子般打哆嗦。刑警说想借走绳索,画家像要除却恶运似的欣然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