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堕尸的悬崖 第四节

协信人寿大楼位于日本桥的河边上。和新近完成的一栋水泥公司大楼毗邻而居,相形之下,协信人寿大楼显得不太起眼,但总还是一栋七层楼建筑,而且有冷暖气设备,还有六部电梯。地下层的餐厅,常有附近一些公司的职员光顾,且颇获好评。

大楼的窗户很暗。只有二楼的一个房间,超过上班时间仍点着灯,好像还在继续加班。

下了出租车,新田从正门走入大楼,传达室已经关了,新田走到管理员住处,拜托管理员打开四楼保险金课的房门,穿着衬衫的管理员手拿着一串钥匙走出来,因为是在下班后的时间进入办公室,管理员必须和他一起上去。

管理员打开保险金课的房门,同时打开电灯。空无—人的办公室,显得更宽广。然而没有人在的时候却有一种纷外杂乱的感觉。平常办公室内有一定的管制,但是此时却有种酒宴后的杂乱。走在办公室之间,可以感受到属于这房间里的特有气味,就是闭着眼睛也分辨得出来。这熟悉的感觉好象躲在办公室暗处的同事随时会冒出来一样。

新田的办公桌被收拾的很干净,女职员为他插得一束花早已枯菱凋零,屈指一算,他已有十天没有碰到这桌子了。

“你到底在调查什么?”管理员把钥匙和手电筒放在桌上,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嗯?”新田没有回答,一面脱下西装外套,弯下那高高的身躯,然后拉开抽屉拿出于叠资料,一张一张仔细地看。

“要我帮忙吗?”看起来木很好的管理员,凑过来看这些资料。

“啊!有了。”新田从那叠资料中抽出其中一张很普通的纸。

这张纸的右边有一排誉写的钢板字,用印章盖着“调查科传阅”的红色字样。

传阅用纸的标题写着“养老死亡险保课第三九九一八号契约”。

新田读着内容:

根据保险协会的通知,关于养老死亡保险第三九九一八号契约,据横滨分公司调查结果报告如下:

该契约之契约者是小尾美智雄。

五月六日,与本公司签订十年的养老死亡保险契约,保险金二百万元,月付保险费二万八千元。

五月七日,与朝日相互人寿签订十年的养老死亡保险契约。保险金二百万元,月付保险费一万八千元。

五月八日,与东日人寿签订十五年的养老死亡保险契约。保险金二百万元,月付保险费一万二千二百二十元。

契约者小尾美智雄年龄五十岁,职业是公司职员,服务地点是全日本通信广告公司(全通),职位是会计课长,月收入约八万元。

家人中妻已死亡,长女于四月二十日结婚,长男居处不明,次女则在全通公司上班。

签立契约的被保险人为小尾美智雄,保险金受益人是其次女。与其他三家公司的契约均相同。

新田松了口气,他记得没错。但是,光是这样并不能使他安心。这只不过是一件让他在暗中得到小小满足的事情而已。然而,他的目的并不单单只是要来确认他的记忆而已。

小尾美智雄的保险契约之所以注上“要注意”的理由是,他从五月六日到八日之间,每天都到不同的保险公司申请保险契约,而且不象是听从保险业务员的游说,而是自己去申请的。为何一下子和三家保险公司签订人寿保险契约?这一点,实在值得怀疑。

再说,保险金加起来高达六百万元,除非很急着需要这笔钱,否则,怎么说都是不太合理的。

保险费讨算起来,每个月须缴纳四万八千二百二十元。以小尾美智雄的月收入约八万元来说,将每月的近三分之二的薪水拿来缴纳保险费,的确不太符合常情。

如果他的家人中有收入很多者的话,那又另当别论。然而,其长女刚于四月结婚,长男又居处不明,叫做小尾鲇子的次女,收入也不可能那么多,最多大概不会超过二万元。

父女的收入以十万元来计算的话,四万八千元的保险费可说是一笔庞大的支出。

所以说,这个契约当然特别“要注意”,至少,这并不是一个很可靠的保险契约,从如此巨额的保险费推测可知,他当初可能没有持续缴纳的意思。既然不持续缴纳保险费,那就没存必要申请这个保险契约。因此这很可能是一桩诈领保险金的阴谋事件。

契约于上个月才成立,也只缴纳过一次保险费,小尾美智雄就被人从悬崖上推下来致死。这更证实了“要注意”的事实。如果,小尾美智雄的死因与人寿保险无关的话,那么保险公司当然势必要偿付六百万元的保险金。

然而,缴纳一次保险费四万八千元之后,就计量杀人以谋取六百万元的保险金,这种事也是很有可能发生的。对于生命保险,在商法第六百八十条中有保险者免责事由的规定。也就是说,被保人因这些事由而死亡的话,保险公司可免支付保险金。

例如,被保险者因战争之类的变乱而死或被判死刑而死时。

但是,最重要的莫过于以下三点:第一,被保险人在订契约后一年内自杀。第二,保险金受益人故意杀害被保险人。第三,保险契约者故意杀害被保险人。

小尾美智雄的情况是契约者和被保险者均为他本人,因此可排除第三点猜测。问题是第二点“保险金受益人故意杀害被保险人”。

契约上很清楚的指明,小尾美智雄的保险受益人是他的次女鲇子,但鲇子不太可能会杀害小尾美智雄。

女儿是否有可能为取得保险金而杀害父亲呢?第一、小尾美智雄从悬崖上被推下时,鲇子正坐在东海道线的车里,自然不可能去杀害父亲。况且,由女儿目击到父亲的死,就已经是一件相当残酷酌事了,更不可能说她会亲手将父亲从悬崖推下。

至于自杀的话,也难说小尾美智雄没有这念头或许他早就有此决心。为了让女儿生活的更富足安定,于是想在自杀之前投保巨额酌保险金。但是,契约订立一年内自杀是无法领到保险金的,因此,他便象在演独脚戏一般。在别人以为他是被杀的情况下自杀了。

而如果是这样,虽然事关警察的工作范围但也有调查的必要,小尾美智雄的长男和长女也有可能是杀害父亲的凶手,保险金的受益人虽指定是鲇子,但鲇子能得到巨额的保险金,自然长男和长女也可能分享到一些利益。

除了假设是子女杀害父亲的这种异常假定之外,任何一个可能分享六百万保险金额的人都是可疑的对象。譬如,长女的丈夫和其亲人,长男的女朋友等等,都是可疑的人。

诸如此类,都应该要仔细的调查。一般的调查员都是在保险金受益人请求支付保险金时若察觉有异才展开行动的。但新田认为这些拘束是不必要的。尤其小尾美智雄这件案例的情况特殊性,新田不仅巧合地遇上他的死亡事件,又曾在工作上记得他的名字,所以新田对这件保险契约便更提前感受到其异常之处。

调查的行动越早开始效果越好。如果这是有计划的犯罪,犯人恐怕早就设法隐瞒罪行了。所以提早调查是可以防患未然的。当然警方也正展开行动,若能和警方配合一起展开调查行动,那就更好不过。

新田把上衣搭在肩上,缓步踱向窗边,看到对面大厦的四楼灯火通明,看样子好象是水泥公司正在开庆祝会。

长形的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巾,席间人们的姿态清楚可见。正面的位置,站着一位象是在致祝词的男子。

每个人的视线都集中在那个男子身上。当致词完毕,大家一致拍手鼓掌。虽然人的声音和拍手的声音无法听见,犹如默剧一般,但看得出来是一个盛会。

新田距这样的盛会不过十公尺左右,但一点也没有亲近感,那种陌生感竟比要地球另一端的战争还要遥远。

也许是自己太憎恶华丽奢靡吧,新田苦笑着,或许就犹如蛆虫一样,自己总爱寻求阴暗湿冷不洁的角落躲藏。

因此,新田认为,自己这样的个性就非常适合目前的职业,并不是因为他又怀公平的事情具有强烈的正义感,而是他有欲望去探索人们伤口的脓包。他只是想去挖掘人们种种的创口。对于他自己过去的污点,不,是伤痕,他也是如此做。

新田往下看,看到大楼之间的空隙有如一条黑色的长带,隐约还可见到人和车子行走其间的阴影。

在这种阴影中,他仿佛看到初子那张白晰的脸孔。初子对小尾美智雄这件保险契约游一无所知。她曾说过,“只是某处有某人死了,就只是这么回事而已。”

初子若知道新田抢先一步调查,她一定会非常生气。这实在是很无聊。新田觉得那无聊的女子对他的抗议意识,是很滑稽的事,新田并不是为了和其他公司的调查员竞争才秘密行动抢先调查,他只是做他想做的事而已。

“可以了吗?”管理员催赶似的站了起来。

“哦……”只随口应了一句,新田仍然没有移动。阴暗中,初子的脸孔渐渐变成小尾鲇子的容貌。

不知为何,对鲇子一直深感兴趣,。新田对小尾美智雄的死积极展开调查多少和鲇子的存在有关吧!

初子也感受到了是鲇子那忧郁的眼神让新田有些心动。

没错,那个女孩好象镜中的自己……

他对着窗玻璃中映照的自己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