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五节

楼里已经空无一人。我绕着走廊走进楼面北侧的安全门,沿安全梯登上楼顶,推开木框的小窗,往电梯控制室里探头望去。日光灯亮着,老魏不在,想是下楼吃饭去了,正好。

我闪身进去,合上门。控制室里有一张小床靠墙摆着,被褥凌乱,墙上贴着粤语老片《英雄本色》的残破海报。屋子很旧,墙垣剥落,很多角落蛛网丛生,除了四架电梯控制台。这些控制台看上去也有年头了。

中间两架相对新一些的配着监视器,从图像判断,对应的是观光梯左右的两台客梯。我看见卢天岚正独自站在其中的一部电梯里,对着镜子补唇膏,完成之后,满意地对墙上的自己笑了笑,又像是在试验唇膏在展开的嘴唇上是否贴服。门打开,她迈步挺拔地走出去,消失在画面里。想不到即便没有人在身边看着,她也如此风度不凡。

右侧紫铜手闸的那架控制台,当然是属于观光梯的。挤在门口的那架已经有了锈斑,估计就是货梯的了。这两架控制台没有监视设备。

这四架控制台分别有电闸开关。观光梯的是一个推杆,压下关,推上开。其他三架是红色的按钮,有On/Off的标志,都很容易识别,都只能在现场操作,没有遥控装置。

面对这样的作案条件——电闸开关不能遥控,观光电梯根本就没有监视器,如果我是凶手,要在六楼准确地用电梯门夹住一个人,谈何容易?我至少必须知道孟玉珍进入电梯的确切时刻,才能推算出电梯从十九楼下行到六楼的时间长度,掐着秒表关上电闸,否则不但不能完成谋杀,还有可能莫名其妙地把其他人关在电梯里。

四下寂静,我的大脑飞速地运转,猝不及防,木桶脱了底似的,一个答案笔直坠落下去,沿着从未打通过的甬道,猛地落到我心里。福尔摩斯在注射可卡因加速大脑运转,彻夜不眠之后,透过弥漫了整间屋子的烟草浓雾,必然也有这样灵光一现的时刻吧。

原来,“苏亚”就是你。

木头窗棂狠狠地敲了一下墙壁,是风。紧随着,雨点又光临了,淅淅沥沥打在离我头顶五十公分之近的屋顶上,很快蔓延得铺天盖地。我拖着僵直的脚步离开电梯控制室,门也忘了掩。我来到控制室背后的货梯前,只有这部电梯是直通楼顶的,我在按键上发现了胶带贴过的痕迹。然后,我从安全梯步行下楼,走下了二十楼,漫步走出华行大厦的旋转门,直接打了辆车回家去。

我的耳朵里仿佛有千万只夏蝉在同时鸣响,我困倦难当。我有不下一百次想象过破案时的心情,可是我从未料到,当我知道了凶手是谁,心情会如此沮丧,仿佛车窗外所有梅雨季节的潮湿都汇聚到了我的胃里。

我没有去Seven–Eleven买吃的,径直拐进弄堂,沿着回廊拾级而上,一头撞进我三〇一的小窝,已经是晚上七点五十二分。我摸黑掰开散利痛的铝箔,掏出四片放进嘴里,这才发现客厅里根本没有水了,头凑到水龙头前,拧开,和着自来水吞下。然后脚步虚浮地摸进卧室,倒在被子里,用枕头蒙住自己的脸,呼吸着里面仅存的温暖空气。这空气却如此吝啬,让我几乎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