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〇〇九年四月十六日至五月五日 第二十九章

后来我戴着耳机听着磁带在车上睡着了。我做了些古怪的梦,被耳机线勒醒后忘了个干净,到纽约时已经筋疲力尽。可是,这一天还没过完。我从地铁站走回家,看见一个像是卧底警察的家伙走出一辆像是卧底警车的轿车。车是黑色的雪佛兰,男人身穿黑色大衣、海军蓝正装、白衬衫和红领带,但不是硬汉条子那种类型。他看上去很精明,戴无框眼镜,嘴唇抿得很紧,脸上皱纹交错。他开始花白的黑发向后梳,对警察来说有点长。我突然毫无理由地惊恐起来,尽管我不停地对自己说你没有做过任何错事,但不知为何在我内心深处,还是有几分矇眬但无法驱散的罪恶感。

“布洛赫?”他问。

“对。”我平静地说。

“我是汤斯特别探员。”

“什么事?”他向我出示证件,但我只看了一眼。我在网上搜索资料时见过这个名字,对他的面容也略略眼熟:他是逮捕克雷的联邦调查局探员。

“能给我一分钟吗?”他说。

“没问题。”我尽量用低沉的声音说,“上楼去喝杯咖啡?”

“没时间。今晚我要飞孟菲斯。你要是不介意,咱们在我的车里谈吧。”他打开轿车后门,没有等着看我到底介不介意。我当然介意,但还是坐了进去,他跟着在我身旁坐下。驾驶座上的探员下车,方便我们私下谈话,也可能是不想目击我被折磨。

“书写得怎么样了?”他问。我和他直视彼此,像是坐在露天汽车影院里。

“挺好。”我说,“多谢关心。”

“你好像答应过受害者家属说不会动笔。”

“我什么也没有答应过,再说不是所有家属都不想让我写。”

“达妮艾拉·吉安卡洛?她活得一塌糊涂。毒虫,脱衣舞娘。她离进监狱只差最后一步了。我说的是其他几家人。哈瑞尔、希克斯。正派好人,只想安安静静怀念逝者。通纳先生有律师。他在附近有一家工厂。在岛上还有一家更大的。”

“制造什么?”

“嗯?”

“他的工厂。”

“聚乙烯袋。一卷一卷的塑料袋,干洗店罩衣服用的那种。”

“达利安·克雷在那里工作过?”

“是啊,没错。你能想象他的感受吗?得知杀人狂就是在厂里盯上了他的妻子?你应该尊重他们的意愿。你至少能为他们这么做。”

我耸耸肩,保持音调平稳:“达妮艾拉·吉安卡洛也许不是垃圾袋工厂的老板,但她的姐姐也是受害者。”

汤斯转身看着我的侧脸。我好歹也是莫尔德凯·琼斯的小说《热血杀人犯与冷酷皮条客》的作者嘛。

“你看,”他说,“她被案件迷住了,事情发生时她活得稀里糊涂。她有负罪感,而且她们是孪生姐妹。阴阳平衡之类的问题。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是在占她的便宜?”

“你有没有想过这不关你的事?”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我准备迎接拳头,不由自主地眯起离他比较近的右眼。我前面提到的毫无理由的惊恐还有这一面:同样毫无理由且难以控制的反叛情绪爆发。

汤斯却连眼睛都没多眨一下。“逮捕凶手是我的事情,”他说,“像寄生虫一样啃食受害者尸体的是你。”

说完他伸出手,我和他握手。他甚至没有用力。我爬出车门,喜滋滋地对他挥手,走向我那幢楼的大门,我却必须用一只手扶着墙,因为我的膝盖在使劲发抖,我害怕我会摔倒。

我满心惊恐加自豪地告诉克莱尔,说联邦探员刚才威胁了我。她身穿体操服和暖腿袜套,戴着蓝牙耳机,在我的客厅里做瑜伽。

“汤斯?让汤斯舔我的左奶子去吧。”她弯腰头碰脚,“他当然希望你出局了,我调查过他。他签约要写回忆录,但必须等退休后才能动笔。他要是提前辞职,就必须放弃全职退休金、牙医保险和其他所有福利。另一方面,你将打得他爬不起来,电影改编权,等等等等。”她从一条胳膊(或者一条腿)底下对我微笑,“他确实很难搞,但被拉链卡住卵蛋的是他,不是你。”

“真的?回忆录?”我坐进沙发,尽量不去看她没到合法年龄的臀部起起落落,“谁帮他代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