铅笔引言 第一章
他身材略显发胖,脸上挂着坏坏的笑容,笑起来时的嘴角咧开得有半英寸宽,厚厚的嘴唇因此紧绷着,眼神也看起来有些阴冷。他不算太胖,步伐却有点慢。大多数的胖子都还是灵活,脚步轻捷的。他穿着一身灰色的人字形套装,系着一条手工染制的领带,上面有一个跳水的女孩的图像。他的衬衫整洁干净,这让我感到很舒服,可他脚上却蹬着一双棕色的懒人拖,虽然看得出来最近打了光,闪闪发亮,可就和他的领带一样,跟他的正装完全不搭调。
我推开候客室通向工作间的门,他经过我的身旁,侧身而入。进了工作间,他快速地四处扫了一眼。要是有人问起我,我一定会说他是个土匪,而且还是个二流土匪。至少这一次我的想法是对的。要是他带着枪的话,一定就装在他的裤兜里。他的外套很紧身,藏不住一把腋夹式手枪的皮套,那东西太鼓囊了。
他小心翼翼地坐了下来,我坐在他对面,我们互相看着对方。他的脸上有种狐狸般狡猾又渴望的神情,身上略微有些出汗。我脸上装着兴趣盎然的样子,但谈不上多么友好。我伸手拿起烟斗,还有一个皮质的烟盒,里面装着皮尔斯牌香烟。我把香烟推给他。
“我不抽烟。”他的声音十分沙哑。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的声音,就像我一点儿也不喜欢他的衣服,或是他的脸一样。在我往烟斗里放香烟的时候,他把手伸进外套里,从口袋里摸索着掏出一张钞票,看了一眼,然后隔着桌子丢到我的面前。钞票干净整洁,崭新如初。是张1000美元的钞票。
“你救过别人的命吗?”
“也许有那么一两次吧。”
“救救我的命。”
“怎么了?”
“我听说你对客户一直是坦诚相待的,马洛。”
“所以我还是个穷光蛋啊。”
“我还有两个兄弟。你算第三个。你会还清所有债务的,如果你帮我搞定的话,你就能拿到5000。”
“搞定什么?”
“你今天太饶舌了。你难道没听说我是谁吗?”
“没有。”
“你从未去过东部吗?”
“当然去过——但我跟你不是一路人。”
“那我是哪路人?”
我开始有些厌烦了。“别绕弯子啦。要不就拿起你的臭钱滚出去。”
“我叫艾奇·罗森斯坦。要是你能猜得出我的来路,我马上就走,而且再也不来烦你。你猜猜吧。”
“我已经猜过了。你告诉我,速度快点。我没时间跟你整天耗在这儿,看着你像挤眼药水一样一点一点地说话。”
“我脱离组织了。头儿们不喜欢这样。对他们来说,这意味着你搞到了一些你认为可以出卖的情报,或者说你想另立山头,又或者说你已不复往日的勇敢。我本人来说,确实没有了往日的勇气。过去,我可是浑身是胆。”他伸出一只手,用食指摸了摸喉结说道。“我做了很多坏事。我恐吓过别人,也伤害过别人,但从来没杀过人。这对组织来说根本没什么。我现在脱离了组织。于是他们用铅笔在我的名字上画了一条线。我得到了消息。动手的人已经在路上了。我太大意了。我试着躲在拉斯维加斯。我原先以为他们想不到我会在他们的老窝藏身。可他们比我精明。原先就有人这么干过,我却不知道。当我登上去洛杉矶的飞机时,他们的人一定跟到了飞机上。他们知道我的住处。”
“你跑啊。”
“没这个必要,我现在还没被发现。”我知道他说得对。
“为什么他们到现在还没动手把你做了?”
“他们不会那样干的。都是一些专业人士。你不会不知道他们的手法吧?”
“或多或少知道点吧。他们可能在布法罗经营一家体面的五金店,也可能在堪萨斯城拥有一个不大的乳品店。看起来总是非常体面。总部在纽约或是别的地方。当他们登上飞往西部或是别的地方的飞机,公文包里总会带上一支枪。他们不太说话,衣着考究,从来不坐在一块儿。他们可能扮成一对律师或者避税专家——反正都是些彬彬有礼、毫不显眼的人。所有人都带着公文包。女人也是一样。”
“完全正确。他们一下飞机就会来找我,但不会直接从机场出发。他们有自己的路子。要是我报警的话,我的行踪就会暴露。他们在市议会中可能安插了几个黑手党的家伙,我知道他们一直是这样干的。警察也许会给我24小时的时间离开。这根本没用。墨西哥?比这儿更糟。加拿大?可能会好一点儿,但也好不到哪儿去。那儿也有他们的眼线。”
“澳大利亚呢?”
“没法搞到护照。我到这边已经二十五年了——是非法移民。除非证明我有罪,否则政府不能遣送我回国。组织可以提供庇护。假如我被关起来了,24小时内就能获得法院的赦免令。然后我的哥们儿会开车送我回家——当然不是回我自己的家。”我点上烟,慢慢地抽着。我皱着眉头,低头看了看那张千元钞票。我确实很需要它。我的存款户头已经快要见底了。
“我们就开门见山地说吧,”我说,“假设——只是假设——我能帮你逃跑。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
“我知道个地方——要是我能甩掉尾巴,可以去那里。我把车留在这儿,租辆车走。快到县界的时候,我再把车给还了,买辆二手车。半路我再换辆去年的新款车,卖剩的那种。这时节刚好。新款马上要出来了,折扣会很大。不是为了省钱——只是不要太招摇。我要去的那个地方地域辽阔,但很干净的一个地方。”“啊——哈,”我说,“威奇托,上次我听说了。但是那儿可能已经变了不少。”
他生气地盯着我:“放聪明点,马洛,但也别聪明过了头儿。”“我想怎么聪明就怎么聪明。别想着给我定规矩。要是我接了这活儿,就不要讲什么规矩。我接活儿是看在这张钞票的分儿上,剩下的钱事成之后我再拿。别惹我发火。我可会泄密的。要是我被干掉了,记得在我坟头放朵红玫瑰花。我不喜欢鲜切花,喜欢看到花儿盛开绽放。但我愿意破例要一朵,因为你真是个可爱的家伙。飞机什么时候到?”
“就在今天。从纽约飞过来要九个小时。大概下午5点30分左右到吧。”
“他们可能会经圣迭戈转机,也有可能在旧金山转机。从这两个地方飞来的航班太多。我需要个帮手。”
“你这家伙,马洛——”
“行了。我认识个女孩。她爸爸是个警察局长,因为太老实而潦倒了。她即使严刑拷打也不会吐露半个字的。”
“你没有权利让她冒险。”艾奇怒气冲冲地说。
我很吃惊,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了。我慢慢地合上嘴,吞了吞口水。
“上帝啊,这人居然还有怜悯之心。”
“女人不是干这粗活的材料。”他极不情愿地说。
我拿起那张1000美元的钞票,啪的一声摔了摔。“抱歉。没收据。”我说,“我不能让我的名字出现在你的口袋里。要是运气好的话,就不会有什么危险。他们比我更有本事。要想成功只有一个办法。现在,告诉我你的地址,和你能想起来的那些笨蛋以及他们的名字,描述一下你见过的那些动手的人。”
他一一告诉了我。他观察能力非常了得。麻烦的是组织可能会知道他见过哪些人。动手的人对他来说可能是陌生人。
他默默地站起来,伸出手。我不得不跟他握了握手,不过他关于女人的看法让他显得不是那么讨厌了。他的双手汗津津的。设身处地想一想,我也会那样。他朝我点点头,默默地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