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愤怒的华生先生

当罗杰和亚力克走进客厅时,下午茶已经开始了二十分钟。不过,不管杰斐逊的心里揣测过多少次他们的行踪,但他的言行举止还是和往常一样。他用平日那种直接而又粗鲁的方式,向两人问好,还随口问起他们是如何消磨时光的。斯坦沃茨夫人不在,普兰特夫人则坐在茶盘的后面。

“我们在村子里散步,不过天气热得让人难受。谢谢,普兰特夫人。是的,给我牛奶和糖。两块糖。你在艾尔切斯特的事情办好了吗?我看见你出门了。”

“是的。真可恨,出门晚了,办得很仓促。不管怎样,我已经把事情处理妥当了。”

亚力克突然说道:“顺便问一下,关于案件的死因调查会,他们已经安排好了吗?”

“是的。明天早上11点,就在这里。”

“他们要在这里进行审讯,是吗?”罗杰问道,“你将让他们用哪个房间?书房?”

“不,我想用早餐室比较好。”

“没错,我想也是。”

普兰特夫人不禁叹了口气说:“我多希望这案子已经结了。”

罗杰微笑着说:“你好像不是很期待这次的死因调查会。”

普兰特大人有些激动地说道:“我讨厌做证。这太可怕了。”

“哦,嘿。没那么糟。你知道,这不像法律案件,不会有什么交叉询问。我相信,这次的程序仅仅只是个形式而已。对吗,杰斐逊?”

杰斐逊从容地点了一支烟,说道:“纯粹是形式。整个死因调查会不会超过二十分钟。”

“所以,普兰特夫人,你看,没什么可怕的。请再给我来杯茶,好吗?”

普兰特夫人露出略显紧张的笑容说:“我就是希望它已经结案了,就这样。”罗杰留意到她端茶的手在微微颤抖。

杰斐逊突然站了起来说:“恐怕我又得留下各位自行消遣了。斯坦沃茨夫人希望你们能像在自己家一样,招待不周的地方还请谅解。但你们也知道这个特殊的时期事儿很多。”说完便离开了客厅。

罗杰决定要小小试探一下普兰特夫人,便对她说:“杰斐逊好像不是非常难过,是吗?不过一个追随多年的主人,就这样悲惨地死了,一定是个巨大的打击。”

普兰特夫人瞥了他一眼,好像很质疑这话的初衷,她生硬地答道:“我想杰斐逊少校,不是那种在不熟的人面前表露真情的人,你说呢,薛林汉姆先生?”

罗杰轻松地说:“可能是吧,不过他好像对此异常的平静。”

“我想他就是那种非常冷静的人。”

罗杰试图换个话题:“普兰特夫人,你认识斯坦沃茨先生很久了吗?”他靠在椅子上,从口袋里取出了烟斗,“介意我抽烟吗?”

“请便。我和他认识不久。你知道,我……我丈夫认识他。”

“原来如此。他有一个很奇怪的习惯,至少对我而言,就是让完全陌生的人在一起小聚,难道不奇怪吗?”

普兰特夫人略显沉闷地答道:“我想斯坦沃茨先生是一个热情好客的人。”

“非常热情!各方面看来,都是一个很好的朋友,你说呢?”

“哦,很多。”普兰特夫人干脆的回答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罗杰精明地看了她一眼,突然说:“普兰特夫人,你不同意我的观点吗?”

普兰特夫人猛地惊了一下,慌忙说道:“我?怎么会,当然同意。我想斯坦沃茨先生确实是一个——一个非常友善的人,很有魅力!我当然同意。”

“哦,很抱歉。我当时看你好像对他的事没什么热情。当然,你没必要一定喜欢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喜好,不是吗?”

普兰特夫人飞快地瞄了一眼罗杰,然后向窗外望去,用低沉的声音说:“我只是在想,整个事件——太惨了。”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只见罗杰一面用一根烟梗将烟叶捅入烟斗中,一面漫不经心地说:“但是,斯坦沃茨夫人好像和他的关系不太好,是吗?”

普兰特夫人谨慎地问道:“你是这样想的?”

“她给我的印象的确就是这样。事实上,比这还要强烈,我应该说她肯定讨厌他。”

普兰特夫人厌恶地看着说话这人,慢条斯理地说:“我想,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不认为,一个外人像这样打听别人的事,有点无礼吗?尤其是像现在这样的情况下。”

罗杰毫不在意地笑道:“这是说我。没错,我想是有些无礼,普兰特夫人。你瞧,问题是,我就是忍不住。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对任何东西都感兴趣,尤其是人,我就是想弄个水落石出。你必须得承认,这位——我们应该说——有些平民的斯坦沃茨先生和斯坦沃茨夫人及所有人的关系,对一位小说家来说非常有意思。”

普兰特夫人用不是很强硬的口气反驳道:“你的意思是,你要‘抄袭’这一切。好吧,如果你想写,我认为你也有你的理由,虽然我不认为这样做合理。是的,我相信斯坦沃茨夫人和她的大伯关系不是很好。毕竟,这是意料之中的事,不是吗?”

“是吗?”罗杰立刻问道,“为什么?”

“好吧,因为——”普兰特夫人突然停了下来,咬着嘴唇,“我想,因为性格原因,他们在各个方面都很不相同。”

“你要说的不是这些。当你改口的时候,你的脑子里想的是什么?”

只见,普兰特夫人脸微微泛着红说:“真的,薛林汉姆先生,我……”

亚力克突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我说,这屋子太热了。”他冷不丁地说,“罗杰,去花园呼吸些新鲜空气。我相信普兰特夫人不会介意的。”

普兰特夫人感激地看着他,用稍显不安的声音说:“当然,我……我想我自己也要上楼躺一会儿。我的头有些痛。”

两位男士目送着她走出了屋子,随后亚力克转向了罗杰。

亚力克愤怒地说:“注意!我不会让你像这样欺负弱小女性,有点过分了。你的脑袋里装满了对她极度愚蠢的看法,然后你又试图欺凌弱小,逼她承认,我不能坐视不理!”

罗杰假装绝望地摇摇头,悲痛地说:“真的,亚力克,你知道,你是个难以相处的人,非常难以相处!”

虽然亚力克的脸仍然气得通红,但他稍微冷静了一些说:“这可不是儿戏。我们怎么做都行,就是不能欺负女人。”

罗杰惋惜道:“就在我进展顺利的时候,你充当了一个糟糕的华生,亚力克。我真想不通,自己怎么会让你参与这事。”

“对你而言,你做的事都很有理,”亚力克严厉地说,“至少,我知道公平竞争。企图欺骗一个什么也没有做过的女人,让她去承认那些愚蠢的事情,这种行为一点也不光明正大!”

罗杰拉着对方的胳膊,轻轻地把他拽到了花园。他用安抚一个易怒小孩的口吻说:“好,好,如果你这么抨击这种手段,那我们就改变策略。不管怎么样,也没必要激动。问题是,你生错了时代,亚力克。你应该活在四五百年以前,给一位身陷困境的女士充当重量级的救兵,你将身背长矛,挑战一切艰难险阻。看招,看招!”

亚力克用稍显缓和的语气说:“能逗笑你真不错。但你知道,我是完全正确的。如果我们要继续调查,就不能使用任何阴险卑鄙的小花招。如果要用,如果你很想要对付某个人,你为什么不用它来对付杰斐逊?”

“亲爱的亚力克,原因很简单,这么出色的杰斐逊肯定什么也不会透露,但用这招来对付一个女性却常常很管用。不过够了!无论如何,我们都约束好自己的行为,不考虑人为因素,或是女性的因素。”罗杰若有所思地说,“尽管如此,我还是想知道这三个人之间发生了什么事?”

亚力克不满地哼了一声。

于是,他们沿着屋后平行的草坪,一言不发地来回踱步。

罗杰思绪如潮。消失的脚印让他必须重新彻底地思考整件事情。现在他确信,杰斐逊不仅知道所有的犯罪事实,而且还很有可能实际参与其中。他是否是主要参与者,并且案发时也在书房,这还不知道,又或者不是,罗杰更倾向于这样想。但是他协助策划,现在又积极地尽力破坏所有案发现场的痕迹,则是确定无疑的。这意味着,在这栋房子里,至少有一个帮凶。

但是真正让罗杰担心的,不是杰斐逊参与此案的问题,而是两位可能牵涉其中的女士,她们所充当的角色。就像亚力克所坚称的那样,表面看来,普兰特夫人或斯坦沃茨夫人参与谋杀案,简直让人无法相信,然而事实无可争辩。杰斐逊和斯坦沃茨夫人之间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默契,对罗杰来说,这和屋里发生了一起谋杀案而非自杀一样确定。而且,普兰特夫人和杰斐逊之间也有类似的默契,这似乎也越来越确定无疑了。再加上早晨,她在书房里的行为很可疑,尽管珠宝确实在保险柜里。罗杰仍然坚信,她出现在书房里的理由就是个谎言。此外,普兰特夫人肯定知道很多斯坦沃茨,还有他和他秘书及弟媳之间的事情,而且远比她愿意承认的要多,但是很可惜,下午茶后,她好像差点就要把一些真正重要的东西说溜了嘴,但又克制住了。

是的,虽然罗杰和亚力克一样不愿意相信这一切,但是他明白,关于普兰特夫人和斯坦沃茨夫人与杰斐逊一样深深牵涉入此案,这个假设是毫无漏洞的。最不幸的是,亚力克用一种极为偏见的方式来看待此事,而这件事正需要用不偏不倚的态度讨论。罗杰偷偷看了看旁边一言不发的同伴,深深叹了口气。

大宅的背面并不是一条直线。在书房和早餐室之间,有一个小房子,用来存放箱子和杂物,墙而向里凹了几英尺,形成一个较浅的凹槽,里面长满了月桂小灌木。当两人路过这个灌木丛时,罗杰的注意力被一道光芒所吸引。原来是一个蓝色的小东西,躺在灌木丛外缘的地面上,在太阳下闪闪发光。罗杰不由自主地走了过去。

这个具有独特外形的蓝色物体,突然击中了罗杰记忆中的某样物体,他好奇地盯着它,皱着眉说:“亚力克,月桂树根部的那个蓝色小东西是什么?不知怎么的,看着有点熟悉。”

他跨过小道,把它捡了起来。这是一个蓝色的瓷器碎片。他将瓷片举起来,让亚力克看,迫不及待地说:“快看!你认出这是什么了吗?”

亚力克走到路边,没什么兴趣地看着这个瓷片说:“是的,这是一个破盘子之类的碎片。”

“哦,不,不是。难道你没有认出它的颜色?小伙子,它是不见的那个花瓶的碎片。我想——天啊!我想是不是剩余的部分也在这儿?”

他趴在地上,向月桂丛里张望。“没错,我相信再往里面些,就能看见其他的碎片。你睁大眼睛看着有没有人来,我去找找。”于是他费力地爬进了小灌木丛。

不一会儿,他便沿着原路返回,手里拿着更多的花瓶碎片。

他得意地说:“全在这儿。就在这堵墙后面。你明白了,曾经发生过什么事情?”

“那家伙把它们扔在了这儿,”亚力克聪明地说。

“正确。我想当时他把花瓶碎片收拾起来后,就放进了口袋,以便把它们丢到某个地方,尽快清理掉。真是个有条不紊的人,是吗?”

亚力克对此表示同意,并有些吃惊地看着罗杰说:“你好像对此很激动。”

“我是很激动!”罗杰强调道。

“为什么?这是我们预料之中的事,不是吗?我的意思是,多多少少都能想到,如果花瓶碎了并且碎片不见了,那么最合理的假设就是那家伙把它们扔在了某个地方,不是吗?”

只见罗杰两眼放光说道:“很正确。但要点是他在哪扔了这些碎片。亚力克,你就没有想到,这个地方不在从格子窗逃离院子的最快路线上吗?换句话说,就是不在车道上。另外,你就没想到,如果他想把这些碎片扔到没人能找到的地方,最好就是扔在车道两边茂密的树丛中——尤其是他逃跑时还会路过那里?难道你不觉得这些疑点非常值得注意吗?”

“现在,经你这么一说,是有点奇怪。”

“一点奇怪!”罗杰有些厌恶地重复道,“亲爱的,这是我们所发现的、最重大的线索之一,由此可以得出什么推论?顺便说一下,我并不是说这就是正确的。但推论是什么?”

亚力克考虑了一下,说:“当时他非常的匆忙?”

“他匆忙,简直是胡说八道!如果匆忙,他该直接逃向车道。全错!按我的推论,他根本就没有走向车道。”

“哦?那么他要去哪儿?”

“重新返回大宅!亚力克,看起来,我们好像在神秘陌生人问题上,犯了与寻找约翰·普林斯先生一样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