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卡洛将她的手塞入梅森的手臂之下,说:“这边走。”然后带着他走出那栋大楼,沿街步行了半个街区,来到一处停车场。

“他应该在这里才对。”她说道,同时四处张望,看着附近行人,眉头皱了起来。“谁?令尊吗?”

“不,是贾森·贝尔汀。”

“贾森·贝尔汀是谁?”

“我父亲最得力的助手。”

“他知道这件谋杀案吗?”

“知道。”

“他也知道你要去哪里吗?”

“不,不知道。”

过了一会儿,她似乎重新思考了刚刚所做的草率回答,然后说:“贾森所知道的就是要把车子开来,并加满汽油,再装两桶五加仑的汽油放在车子后头的行李箱。他应该在五分钟之前就到达此地等我,当然,我想他可能遇到了什么麻烦,但是……哦,他来了。”

一部快速行驶的轿车超越过另一部。接着,在持续的滑行动作下转进了停车场。

“那就是贝尔汀。不要露出任何迹象——假装我们与他素昧平生。”卡洛提醒说。“只要站着,好像我们正在等一部要开来转交给我们的车子。”

“为什么要这么神秘兮兮的?”

“请相信我,”她恳求说。“我现在无法解释,只要等着,并且照我说的去做就对了。”

一名身材瘦长、年约三十五,走起路来伛偻着身子的男子把车子交给一个服务员,那名服务员收了二角五分,撕下一张打了排孔、编了号码的细长纸条,然后递给他。离开停车场后,贝尔汀就从卡洛和梅森的身旁走过,他没有表现出任何认识卡洛的神色,只是伸出手来,而卡洛的手顺势接过那张停车票。

卡洛说:“我们看看是否有人在跟踪他……那里——那里有个人,看到没?他从停靠好的那部车子里出来了。你看——他在跟踪贾森。”

梅森说:“这毕竟是一条忙碌的都会街道,如果你在这个地区任何时候转身回顾的话,你就会发现一两百人在你背后走动着,难道这就意谓着他们在跟踪你吗?”

她没有说话,一直等候贾森转过街角,然后她再小心地找了个服务员——不是原先帮贝尔汀停车的那一个,她相当冷静地把那张停车票递给服务员,再等那部车子被开到停车站的出口。接着,她进了驾驶座,等梅森也进入车内,在她旁边坐定之后,就把车子驶出去;她在路的边栏暂停了片刻,又很技巧地开进繁忙的车阵中。她开起车来显然十分驾轻就熟,梅森虽然沉默不语,却投以相当激赏的眼光。

“现在,”她说。“为了要确定我们没有被人跟踪……”

她突然把车子开到左边,刚好横过一大群急驶而来的车辆前方——交通号志一转换,那些车子同时启动,向前奔驰。

“有没有人跟着来?”她问道,同时挺直身子。

梅森吸了一大口气,根本没有回头看。“如果有人在跟踪我们的话,我们刚才早就听到撞击声了。”

她在下一个街角右转,减低车速,随后遇上红灯。号志一变换,她又疾驶出去,和先前在另一个十字路口的情形一样。

在确定没有人跟踪他们之后,卡洛似乎在驾驶座上镇静了下来。车子经过好莱坞,进入文图拉大道。沿途遇到行驶得较慢的车辆时,她都会加速超前。梅森往后靠着抽烟,似乎颇为欣赏卡洛的沉默。

他们越过康尼乔坡上的小斜坡,然后急驶下山,进入卡马瑞罗;她再度看了一下手表,继续把车子开进文图拉。

她说:“但愿我们能够及时赶到。”

这是她离开洛杉矶后说的第一句话。

梅森则保持沉默不语。

在文图拉往圣塔芭芭拉的中途,她突然减速慢行,然后将车子驶入一家“汽车旅馆”,那干净的灰泥平房与红色砖瓦铺成的屋顶,正好和背后鲜绿的棕榈复叶及蔚蓝的海洋形成对比,相映成趣。

“我们要在这里下车吗?”梅森问。

“是的。”

梅森跟着她走进经理办公室。

“有一名叫做——J·C·雷辛的人在你们这里登记住宿吗?”她问道。

经理看看她的住宿登记册。“十四号小屋,有五个人在开派对。”

“谢谢你。”卡洛说。她对那个女经理露出最亲切的微笑,然后向梅森点点头。

他们沿着一条私用车道行走,满布砂砾的路面因踩踏而发出嗄啦嘎啦的声音;夕阳西沉,在建筑物上投射出修长的阴影。一阵冷风将海岸拍打出朵朵白色的浪花,这阵迎面而来的强风迫使卡洛的身子向前倾,也将她的裙子吹得紧贴着双膝。

他们所要找的小屋似乎又阴暗又寂静,车库里面也没有停放车子。

卡洛跑上三级以混凝土做成的阶梯,紧急地敲打着房门;没有人应声,她试着转动门钮。

门并没有锁上,她一转动门钮,从他们背后袭来的风就把门吹开了。

卡洛一个箭步往前跳,带着紧张的笑声说道:“我想——我们还是进去瞧瞧吧。”

梅森跟着她进去,用肩膀往后推,关上大门。他提高嗓门喊道:“哈罗!有人在家吗?”

听不到任何回应。

那是个区隔成四房的建筑物,也可以从中隔离成两个双人小屋,前面的大房间有两张床,空间也够大,足以做为宽敞的起居室,里面的家具可以和高级大旅社的设备比美,床铺整理得非常整齐清洁,三把椅子以半圆的形状围绕着长沙发,屋内的每一个烟灰缸似乎都被使用过了,里面散落着烟蒂和雪茄渣。一张低矮的桌子上摆了五个玻璃杯,长沙发旁边的垃圾筒里装满了空酒瓶和调酒器,房间里面散发着烟蒂的异味和腐坏的酒臭。

卡洛说:“恐怕他们已经离开了,我们四处瞧瞧,看有没有什么行李。”

她带梅森察看了每个房间。

没有看到任何行李,浴室里倒是有些弄脏了的毛巾,其中一个架子上有一把安全剃刀和刮胡刷;卡洛注视着它,然后拿起刷子,惊讶似地说:“这是我爸爸的!”

“或许他快要回来了。”梅森说。

“不,他的行李袋不见了,他只把刮胡子用的东西遗留在此。像这样的东西,他一向都很健忘的。”

“你认为他不会再回来吗?”

“我想不会,因为这房子已经被使用过了——那也是它出租的目的。”

“用途是什么?”

“政治集会。是一些来自萨克拉门多的权贵、大亨,我不能告诉你他们是谁,我甚至不敢向你暗示他们在讨论些什么问题。那是一堆政治性的炸药,非常巨大、惊人,因此如果太早曝光的话,可能会毁了那些参与这次集会的人们的政治生涯。”

“好吧,”梅森告诉她。“那下一步你要怎么做?”

她回答说:“不做什么,我只要把我父亲刮胡须的用具带走就好了,我们现在又不能采取什么行动。”

梅森没有说话。

卡洛犹豫了一下,然后慢慢地拾起刮胡刷,眼睛注视着玻璃架上的安全剃刀。

“他竟然没有把这东西清一清,”她说着,又转向梅森。“你认为我应该把它冲洗、清理一下吗?”

“那要看情形。”

“看什么情形?”

“看你认为那些证明令尊曾在此地的事实是否重要。”

“他不会承认自己曾经来过这里的。”

“为什么?”

“我已向你解释过了,暴露行迹对那些在此聚会的人而言,无异是在政坛上置自身于死地。”

“但那不会伤害到你父亲的事业,对不对?”

“你指的是什么?”

“我是说:如果他在这里的事实被外界知道的话……”

“不,不是家父;我想是其他的人。”

“假设令尊都没有提起他们的姓名?”

“为什么?那有什么好处呢?”

梅森说:“万一你父亲需要证明昨天晚上自己在哪里的话,那把剃刀可能就有点像是个‘加强证据’了——你知道的,所谓的毛发显微镜检查。”

她的眼神发出光芒,显然是突然了解到梅森话中的重要性。她惊奇似地说:“你说得对极了,很有道理。”

梅森说:“待会儿你可以先到经理办公室去,跟她说你要继续租这房子一个礼拜,马上付现金给她;并且说好里面的各样摆设都要保持原封不动,也不许任何人进入屋内——即使是清理卧室的女服务生也一样。”

“这主意不错,”她有点激动似地说。“走吧!”

梅森说:“我们应该可以把前门锁起来,你有没有在什么地方看到钥匙呢?”

他们到处搜寻,可是却找不到任何钥匙。十三号房的门上锁了,而且钥匙是在里面,但是十四号房的房门钥匙却不见踪影。

“看来就是这样了,”梅森说。“你想令尊目前在什么地方呢?”

听了梅森的问题后,她的眼睛流露出慌张的神情,然后她惊慌似地说:“他已经回游艇去了,警方将等着询问他,而他将会对他们撒个小谎,以避免泄露出自己当时在这里的事实。”

梅森说:“我们这就去前面的办公室安排一下吧,然后再回到洛杉矶去,设法找到令尊。”

梅森帮卡洛开门。从海上迎面吹来寒冷的西风。他使了点力,拉着门钮关上门。

她说:“你跟经理谈吧。”然后又补充说:“拿去,你最好先准备一些钱。”

她把一捆钞票塞在梅森手中。梅森看了一下,都是二十元的钞票,用一张印有洛杉矶银行记号的纸条绑在一起,那捆钞票的金额是五百元整。

梅森说:“似乎不需要这么多。”

“不要紧,都留着,你将会有其他的支出,先逐一做各项开销纪录,我们再找时间做适度的调整。”

梅森把钞票放进外套旁边的口袋里,然后走进标示着“办公室”的房间,在柜台处站着等候。过了一会儿,担任经理的那个女人走了出来。

“找到你们要找的人了吗?”她问。

梅森装出他最吸引人的样子,然后解释说:“情况很特殊,而且有点复杂。”

那名女经理脸上的笑容立刻消逝了,她的眼睛变得冷漠,然后将视线从梅森脸上转移到旁边的年轻女子——卡洛的身上。

“哦?”她冷淡地问。“请问,情况是怎么个复杂法?”

梅森说:“我们本来正在寻找这位小姐的父亲,他应该早就在十四号房等着和我们会面;但是我们迟到了,我想他现在可能已经外出去找我们,我们必须赶快设法和他联络上。”

那名经理的表情依然冷漠,没说一句话,只等着梅森说明完毕。这使得他感受不到半点激励。

梅森又继续说:“因此我想,目前我们所能够做的,就是请你先不要再把那间房子租出去。”

“原先付的租金在明天十二点到期。”她说。

“所有聚集在那房子内的人,名字都登记下来了吗?”梅森问。

“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要确定一下那就是我们所要找的人。”

“是不是J·C·雷辛这个名字呢?”

卡洛匆忙地说:“那是其中一个人的名字,并非我父亲的名字。不晓得他们是不是都登记了姓名?”

“令尊贵姓大名?”经理问道。

卡洛回答说:“柏班克·罗杰,柏班克。”

女经理似乎有点心软了。“我们通常不会将同一伙人当中每一个成员的姓名都登记下来——何况那还是一大伙人呢!只有一个人登记——通常是拥有车子的人,但是他只写了车牌号码和车子的样式。等一下,让我查一查。”

她转身找到一本纪录簿,然后说:“不,上面只写着J·C·雷辛等一伙。”

梅森说:“那间房子都打理好了,在明天早上之前,没有必要让任何人进去。”

“会有什么人要进去呢?”经理问。

梅森说:“打扫房间的服务生可能会进去换毛巾。”

“嗯,那又怎样?”

“我们希望房间能够保持原状。”

那女人又冷淡地说道:“租金是一天八块钱。”

梅森给了她四十元,说:“这是五天的租金。”

当她看着手上的那些钱时,态度似乎有点收敛了。“你要我开个收据吗?”她以较温和的口气问道。

梅森此时的口吻和她原先所表现的一样冷漠——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