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女孩 第一章

“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嘟……”电话在我的床头响了足足有两分钟了,看来我不去接的话,它还会一直这样响下去。

不用猜我就知道,这么执着的人一定是郭俊。我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从被子里伸出手,拿起听筒放在耳边,没好气地“喂”了一声。

“小琼啊?在干什么呢,是不是又睡懒觉啦?”果然是他。

“明知故问!知道我在睡觉还打个没完,你怎么这么讨厌啊!”我半嗔道。

“嘿嘿。”听筒里传来郭俊的傻笑,伴着这笑声的一定还有他挠头皮的动作,“也该起来了,你看看几点了?”

我从枕头边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已经快到中午十一点了。今天天气不好,窗外阴沉沉的,看起来好像只有七、八点钟的样子。居然睡到这么晚,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吧,赦你无罪,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要禀报呀?”

“好事!我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又好又便宜,你快过来吧!”

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虽然高兴,嘴上却说道:“不去!我才不帮你搬东西呢。”

“我都已经搬好了。”郭俊在电话那头得意的说,“就知道你要睡懒觉。你现在快过来吧,帮我收拾一下。对了,顺便把你的生活用品带一些过来,今天我们就可以住在这里了。”

“我可没答应就住下了,我先过来看看,在哪儿呀?”我想起上个星期郭俊兴冲冲的叫我一块看房,也是号称又好又便宜,结果到了那儿我气得够呛,那简直就是一间堆放杂物的破仓库。

“我保证,这次房子你肯定满意,来了你就不想走。就在我们学校里面。你过来吧,我到校门口接你。”郭俊的声音听起来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

见他这么有信心,我也禁不住迫不及待地想见识一下这间“好”房子了:“那好吧,我大概过一个小时能到,你到时候出来接我。”

撂下电话,我洗洗梳梳,然后又化了点淡淡的妆。虽然和郭俊已经交往很久了,但我每次见面还是总想给他一个好的印象。忙完这些,我连忙收拾起自己的生活用品,急匆匆下了楼,离约定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可不想让郭俊又埋怨我不守时。

这所城市里的大学一般都集中在市中心的学院路上,唯独郭俊所在的美术学院位于市郊的南明山脚下。自我们交往以来,郭俊一直住在学院的集体宿舍里,我们俩见一次面至少得骑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极不方便,不过这并不是我们急着租房子的主要原因。郭俊还有两个月就研究生毕业了,我们两年的时间都等过来了,还熬不过这几天?之所以要住在一块是因为郭俊要以我为模特完成自己的毕业作品,用他的话来说:“我们俩找一个安安静静的,无人打扰的地方,我要把对你的爱全部凝聚在这幅画中,我要创作出一件惊世骇俗的伟大作品!”我虽然在嘴上笑他狂妄,但心里却很甜蜜,而且我也相信,他是有这个才华的。

拐过美术学院的南墙,便看见郭俊正斜倚在他那辆捷安特山地车上。静止中的郭俊总是能散发出一种艺术家特有的气质,这种气质深深吸引着我。

郭俊也看到了我,他兴奋地向我挥着手臂,当他满脸笑容的时候,你又会觉得他活脱脱便是一个稚气为脱的大男孩。

“行了行了,别挥啦!你想大家都看见你呀?”我把车骑到他面前停下,嗔怪道。

“别人我不管,我只要你看见就行!”郭俊微笑着帮我捋了捋额上的头发,然后跨上自己的捷安特,说,“来,我带你去看我们的新居。”

进了校门,郭俊骑着车往右边的小路拐了过去,我有些疑惑地问:“这条路不是往操场去的吗?住宅楼应该走左边的大路吧?”

郭俊神秘的一笑:“你就跟着我吧,一会给你惊喜!”

操场上两支学生足球队正在厮杀,场下双方的女生拉拉队则用此起彼伏的加油声进行着另外一种对抗。

操场的北面是一片桦树林,延延绵绵,和南明山连成一片。南明山是本市著名的景点,在这春暖花开的季节,更是吸引了不少游客上山踏青。不过和美院操场相对的是尚未开发的后山,游客很少会走到这里来,倒是经常有美院的学生穿过桦树林进山写生。我跟着郭俊第一次进入这林子,发现林中原来还有一条两三米宽的便道,蜿蜒不知通向何方。

沿着便道又骑了五、六十米,树荫愈来愈密,操场上的喧嚣也逐渐远去,拐到第三个弯时,我的眼前突然出现两排精制的双层小楼,静静地矗立在道路尽头。郭俊下了车,笑眯眯的看着我。

“这就是我们要住的地方吗?”绿树、青瓦、白墙,这简直就是画中才会有的场景呀!如今这场景真实地出现在我面前,我惊喜得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了。

郭俊得意地点了点头:“就知道你肯定会喜欢这里的。来,先把车停了,我们的房间在后面一排的二楼,到了屋里你会更喜欢的。”

从外观看起来,这两栋小楼绝对不是普通的教工或学生宿舍,我压不住心中的好奇,问郭俊:“这是住宅楼吗?这么好的环境,都是什么人住在这里呀?”

郭俊不答反问:“你知道我们学院是什么时候建立的吗?”

“嗯,你跟我说过,好像是七十年代末?”

“不错。”郭俊点了点头,继续说到,“那时文革刚结束不久,党内的有识之士就准备在我市筹建一所美术学院,给饱受劫难的艺术界孕育新生的力量。筹备工作都很顺利,但在聘请教授时却遇到了一些麻烦。不少知名的艺术家经过十年浩劫,已经心灰意冷,不愿再出山任教。”

“哦。”我绕有兴趣地听着,不明白他为什么现在给我讲起学校的创建史来。

“当时主持学院筹建工作的是市里主管文化教育的张市长。张市长知道这些艺术家都是有性格有脾气的人,既然不肯来,也就不再勉强。”郭俊特意把“有性格有脾气”几个字说的特别重,还冲我坏坏的笑了一下。

“人家那是艺术家!你也成了大家以后再摆脾气呀!”我知道郭俊坏笑是什么意思,他身上也有一种文人的执拗性格,我常常因为这个数落他。

“我迟早会成为大家的——也许就是画完这幅画之后,你相信吗?”郭俊一脸严肃的问我。他已经不止一次的这样问我了,那情形简直就像女孩问男孩“你爱我吗?”一样,我稍稍回答的不够热情专心,他便会沮丧好一阵子。

“相信,当然相信了!那些艺术家就一直没来吗?”我赶紧岔开话题。

郭俊满脸的欣慰,嘴上却说着:“你不信也没关系,我会证明给你看的。”然后话题一转,继续讲述那些往事:“两个月之后,张市长亲自开着车,逐个拜访这些艺术家,绝口不提聘教的事情,只说以艺术界同仁的身份邀请他们到市郊小住两天,观景作画。当时正是初秋时分,山景正美,加上张市长原本在界内也有些造诣和声望,这些老爷子也就没有拒绝。于是张市长就把他们一车拉到了这里。”

“哦……”我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这两排房子就是给他们准备的?”

“对!这些艺术家们只不过在这里不到一个星期,就已经是乐不思蜀了。这种山清水秀,幽静宜人的环境,简直就是每一个艺术创作者的梦中桃源啊!张市长看到他们流连忘返的情形,知道预期的效果已经达到,这才含蓄地告诉大家,筹建中的美术学院选址就在这里,而这两排房子就是给学院教授们准备的住宅楼。”

“呵呵,如果他们想长期住在这里,就只好卖身给学校啰!这一招厉害!”

“这些艺术家们也都是聪明人,当然理解了张市长的苦心和诚意,再加上本身对艺术的热爱,也就不再坚持,最终成了学院的第一批教授。”说着话,我们已经来到了第二排楼前,郭俊停下脚步,指着这两座小楼,颇有感慨地说:“它们对学院的成立,可是功不可没呀!”

我突然担心起另外一个问题来:“你怎么能租到这里的房子?价钱不会便宜吧?”

郭俊“呵呵”地笑了起来,说:“就知道你会担心这个。别急,先听我说。后来学院规模越来越大,教授也越来越多,只有成就突出的大师才有资格入住这两座小楼。我们住的这间本来是分给袁老师的,但是袁老师有关节炎,受不了这里的湿气,就一直空着。知道我要找地方做毕业创作,他就给我推荐了这里,只是象征性的收了一点钱。”

袁老师是郭俊的研究生导师,是个艺高德熙的老画家,在全国都很有名气。我伸出拳头轻敲郭俊的脑门:“天上还真能掉下馅饼呀,而且就砸在你的头上了。”

“别闹了,上楼吧。”郭俊笑嘻嘻地躲闪着,“你记好了,2号楼3单元321房间,下次一个人来可别找不着地儿。”

“我才没你那么笨呢!321还不好记,3是3单元,2是二楼,1是房间编号,没错吧?”我一边说着,一边跟着郭俊走进了楼道里。

可能是因为老房子的缘故,楼道内显得有些阴暗,好在楼层不高,没两步就来到了房门外。郭俊刚拿出钥匙,对面的屋门轻响一声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一对夫妇模样的青年男女来。男的大概四十岁左右的样子,个子高高的,剃着平头,显得非常精神;女的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容貌姣好,打扮得也很时尚。看到我们,他们似乎有些意外,那个男子首先开口询问:“你们俩要住在这里吗?”

“对。”郭俊连忙回答,“我是袁老师的学生,是他让我来的。这是我的女友。”

“好啊好啊!”那个女子显得很是高兴,“这下我们有邻居了。我就喜欢和年轻人打交道,要是搬来一个老头子可就没意思了。”

“袁老师可是个大师,如果能和他做邻居,我们可得好好的拜访一下。”男子虽然是在反驳妻子的话,但语气却非常温和。随即他又自我介绍道:“我叫岳锋,是刚来学院不久的教师,你们想必还不认识我吧?这位是我的妻子孟萍。”

“岳老师好!孟师母好!”郭俊很有礼貌地说。

岳锋露出随和的笑容,说:“不用这么客气,和年轻人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随便一点。你们刚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可别不好意思开口。”

“那就先谢谢岳老师了!”

“呵呵,先不要谢我。”岳锋指了指身边的妻子,“如果是家务上的事情,你们找她可比找我管用多了。她比你们大不了多少,你们就管她叫孟姐吧。”

郭俊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习惯性地挠着自己的脑门:“不不不,还是叫师母比较好……”

孟萍很爽朗地笑了起来,说:“你要这么叫我当然也没意见。有什么事情可以尽管来找我呀。”说完,她亲热地挽起丈夫的胳膊,和我们挥手作别,然后下楼而去。

这栋楼的采用的是那种老式的实心水泥楼梯扶手,再加上楼梯坡度本身也比较陡,他们几乎是一下子就在楼梯拐角处从我们的眼前消失了,多少有些诡异的感觉。

“有这样的热心邻居真不错!”郭俊和我对视了一眼,欣慰地说。

“当然不错了,还有一个漂亮的姐姐。”我的话里透出一股醋味来。不知为什么,我莫名其妙地对漂亮的孟萍产生了一丝敌意,难道女人天生就是爱妒忌的动物?

“她漂亮吗?我怎么没觉得?”郭俊和我装起了糊涂。

“哼!言不由衷!”我不屑地瞥了瞥嘴。

“好啦好啦,你知道在我眼里,只有你是最漂亮的,谁也比不上你。”郭俊拧开了房门,“别说这些了,还是赶快进屋看看吧。”

对房屋的好奇战胜了进一步拌嘴的欲望,我紧跟在郭俊后面进了屋子,迈出了走向梦魇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