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之断章 第八节
这片空地是三角形,所以叫做三角公园。
被植被环绕的空地是包含着砂石的土质地面,上面有单杠、秋千、沙坑,还有混凝土做成的空心圆管堆,上面建了个滑梯。滑梯是淡蓝色,圆管涂成了红色与黄色的条纹、或是黄色与绿色的条纹,沙坑的另一方还有混凝土制成的动物雕像,表面也涂着漆,淡蓝色的大像,粉色的松鼠。
一个影子突然横穿而过,我抬头望天,一只看起来纯黑色的鸟飞翔在黄昏色的天空中。回过神儿来,我们的影子也在渐渐的拉长。
“差不多该回去了吧。”
开口的总是小要。“嗯”,我表示同意,虽然说实话我还想一直玩耍下去。
我们拿起算盘露在外面的小学生双肩背包、体操袋、室内便鞋带以及黄色的手提包,离开公园。小要走在公园的栅栏外、有盖的水沟上,我紧随其后。混凝土制成的盖子嵌得不严密,踏在上面时会有种扑通的感觉。路的另一边是河,不停的传来涓涓的水流声。拐弯的地方架有一条淡蓝色的小桥,小要会从那里过桥走向河的另一边,所以我们要在那里告别。
我向左右观望,决定顺道去趟叔父那里。于是我沿着田边落在公园阴影里的小道行走,转个弯,然后舒服的走上了大道,两边排列着小规模的城镇工厂。
空中的火烧云中心呈桔红色,白与黑、以及灰色的条纹将云层分开。
走在这条大路上,我总是心情愉快。这里有一种独特的气味,流淌着一种独特的音乐。有的工厂以快速的节拍不断演奏着优美的旋律,没过多久,又会有锵、锵作响的工厂。虽然我还不知道session这个词,但已经从这里感受到了类似欣赏音乐的感觉。
接下来的工厂偶尔会啪啦啪啦的迸发出淡蓝色的火花。
——不能看那个,否则眼睛会瞎掉的。
因为叔父曾这样教导过我,所以这个工厂啪啦啪啦发出火花时,我总是会迅速的跑过去。
下一个工厂建在远离大路的地方,中间的空地经常停着卡车等等。闯进去的话会被长胡子的大叔训斥,所以我没有见过工厂里在做什么。我总是很远的眺望那里,混凝土地基很高,建筑物没有墙,就像是车站的月台。
走着走着,叔父的工厂映入眼帘。叔父的工厂比其他的更大更喧嚣,有许多的机器,有多的工人,总是回响着许多声音。
“你好。”
虽然我大声的打招呼,也很少有人能注意到我。(虽然如此,小孩子在大声叫喊时,为什么总是要用力的挥动双臂呢?)
“你好!”
我换了个位置,再次大喊,终于有一位大叔察觉到了我,替我向里面传话。
“喂,相马。来了。”
大叔朝我露齿一笑,再次转头操作起机器。拉动操纵杆,粗轴承似的东西下降,发出巨大的摩擦声。我观望着这幅场景。
“和实。”
叔父从旁边的过道出现。
正介叔父在工厂总是穿着灰色的工作服,戴着帽子,而且脸上总是一片漆黑。他漆黑的脸上只有在笑的时候露出牙齿时能看到一点白色。
“过来。”
叔父脱下手套向我招手,我抬头看着他走了过去,他摸了摸我的脑袋。
我闻到了油的气味。
“我还有点事。你去办公室等我吧。”
说着他拉起了我的手,走向过道的深处。
“你照看下这个孩子吧。”
从后门进入办公室,叔父把我交给了一位阿姨后又回到了工厂。
“你又来了,和实。”
“你好,我打扰了。”
我向阿姨低头行礼。
“嗯,你好。坐在这吧。”
话音刚落,黑色的电话响了起来,阿姨马上拿起了话筒。我像往常一样坐在了木箱上,目不转睛的观望着工厂中的样子。
从办公室里可以近距离的看到叔父工作时的样子。叔父的机器,形状类似箱子,涂成像是绿色和乳白色调配出来的颜色,操作的部分是黑色,操纵杆是闪闪发亮的银色。机器上排列着许多圆形的表盘,里面的红色指针微微的抖动。
我看入迷了。
一开始响起的小学铃声是平时用作预备铃的,停顿了片刻后,工厂的电铃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工人听到这个声音后,进行了和刚才不同的操作,于是机器渐渐的停止了运转。
叔父了停下了手中的工作,打开嵌板操作按钮,从角落处拿出油壶、抽出破布,最后维护完机器后看向了我,表情像是在说终于下班了。
工人一个接一个的离开,有些人还轻轻的拍了下我的脑袋。工厂里的样子突然变得截然不同,一片寂静。
“和实,回去吧。”
叔父过来,拉起了我的手。
“嗯,您辛苦了。明天也要多多关照。”
走出阴暗的过道,外面已经一片漆黑。旁边的工厂还在传来工作的声音。
“和实喜欢工厂吗?”
“嗯。”
“我也很喜欢。”
叔父边走边说。
“——我大概喜欢的是机器发出的声音,按照一定的频率不断重复。每种机器都有特定的声音。比如高音、低音、节拍剧烈的声音、慢吞吞的声音,因为每种机器都有不同的目的,所以才会发出各种不同的声音。对了,就像是人的个性一样。每个机器都有其他机器无法模仿的、本身固有的目的,所以才会有独特的声音。咔嗒咔嗒,咚哄咚哄,哧嗖,锵,这样的感觉。”
这些拟音词是叔父独创的,模拟机器的声音。我清楚的知道每个词对应的是哪种机器。
“——对了。想想看就人类而言,每个人也都有独特的个性,虽是理所当然的事,但平时大家在生活中都不太注意。当我听到这些机器的声音,总会想到机器有各自不同的固有声音,在制造时就被赋予了各自不同的目的。所以与此同样,对人类来说肯定每个人也都有其固有的目的,互不相同,因此大家才会互相交流、共同生活。想到这里总会觉得不可思议呢。”
时至今日,我还是会记起那时叔父以他自己的视角思考着难以理解的事情。但当时的我似乎也以我自己的方式理解了叔父想要表达的意思。个性或是交流,虽然这些单词单独的意思很晦涩,但作为整体却直接把叔父想要表达的东西传达到了我的心中。
所以我对叔父的每句话都点头示意。每当我迈出一步,文具盒、算盘以及其他东西都会在背后的双肩包里发出咔嗄、咔嗄的声音。
我和叔拉着手,走在黄昏时光回家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