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之访问者 第四章

第二天早上,沉重的醉意让堀感到头痛欲裂。虽然他用了以酒解酒的方式,想要试着化解头痛,不过直到中午,整个糟糕的情况仍然没有好转起来。昨晚他去拜访了“Pall Mall”,结果证明了岩间铃所说的都是事实,这让他不禁感到一阵彻底的绝望。为了调解一下自己的心情,他跑到了新宿一家酒吧里面去喝酒,不过那里的酒在质量方面似乎不怎么好,喝了以后就让他一直头痛到现在。

喝下一杯梅干茶后,他给事务所打了通电话,然后走出了公寓。他要去的地方,是位于世田谷的太子堂公寓;他想去那里,亲耳听听那位自称“目睹凶手身影”的主妇怎么说。

从小田急线的豪德寺站往前走十来分钟,就可以看见太子堂公寓彷佛像是君临周围的庶民宅邸般,耸立在整片住宅区的正中央。在占地宽广的公寓区域中,一号到三号馆挟着中庭并排林立着;丹丽子的家,就位在一号馆的七楼。

“最近这阵子,出租公寓或是集合住宅之类的玩意闲置的情况相当普遍,所以也没有什么胆大包天的家伙,想要租那间闹过人命的房子。唉,只有继续等下去啰!”

坐在不断上升的电梯里面,接过堀偷偷递给他的烟钱,心情一下子变得很好的管理员,用一副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悠然语气,对堀这样说着。听了他的话之后,堀在心里想着:既然好不容易到了这儿,那就顺便去看看七〇五号房吧!于是,他便请求管理员,带他到七〇五号房去一趟。

走廊上几乎看不见任何人影,因为墙壁很厚的关系,从外面也听不见屋子里面的动静。既然如此,那么邻居完全没有注意到丹丽子的房间里面连续响了两天的电视声,也在情理之中;堀不由得这样想着。

“哪,您就自己进去随意看看吧!里面的布置跟当时完全一样,没有任何的改变。她住在四国的父母回去时,曾经拜托我帮忙将这些家具处理掉;我正在想,这阵子要请中古家具店的人过来一趟呢!”

堀本来就是个多少有点爱凑热闹的人,这时候,他用兴味盎然的目光,仔细窥探着房间内部的景象。丽子死时坐着的沙发位在距离电视三公尺远的窗边,方向正对着电视机。

“打火机掉在什么地方呢?”

管理员用骨节嶙峋而粗短的手指,指了指三面镜的地方。

“就在那上面。你看看,那镜子、那桌子、还有床,不管哪一样,可都是花了大笔钱的好东西:可是,人死了,一切就都没意义了哪!”

堀盯着那张豪华的双人床看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目眩起来,不由得默默地点了点头。虽然只是平凡无奇的想法,不过管理员的感叹,却可说是对眼前的景象,最真切也最直接的批注。

自称看见凶手的主妇,是住在斜对面的一位银行员的妻子。堀和这名透过门缝窥探他的主妇,站在门边谈起了话来;当她看过一眼堀递过来的名片之后,脸上马上露出了警戒的神色,坚决不肯让堀进到房间里面。不过,堀倒是对此不怎么在意,毕竟,遭受这样的待遇,对他来说,早已是司空见惯的事了。

“那是发生在当晚十一点二十分左右的事情。当时我刚走出电梯,往家里的方向走去,结果正好跟那个从丹小姐房里走出来的男人擦肩而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过激动的关系,我看他的眼角吊得半天高,整张脸上充满了愤怒的神色。”

如果是十一点二十分的话,那就是丽子叫荞麦面外送之后的十分钟。

换句话说,这出杀人大戏就是在这十分钟之间拉开序幕,然后又迅速落幕的。整出戏的情节大概是这样子的:丽子和那位没有吃到荞麦面的客人一同坐在沙发上,开始看起了电视。在看电视的过程中,男子一边窥探着丽子的动静,一边不动声色地悄悄站了起来,伸长手臂拿下了原本放在摆饰架上的青铜雕像。接着,他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绕到了沙发后面;而这时,丽子正沉浸在电视的情节中,完全没有察觉到危机正向自己逼近而来——不,或许她已经发觉了男人的动静,但却仍然对此毫不在意,整个人还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下一个瞬间,伴随着呼啸的风声,青铜像被挥动了起来;当一阵令人不快的闷声响起之后,女人的头盖骨被击碎了。然而,就算到了最后的这一刻,丽子仍然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对了,警方说凶手是死于交通事故的谷口库之介,关于这点,您看清楚了吗?”

“我不是说了,他当时看起来很激动,眼角吊得半天高吗?”

“不过夫人,您有没有想过,您看见的那人也有可能不是谷口库之介,而是其他男人呢?”

听到这话,女人的脸上露出了明显不悦的表情。她目不转睛地,盯视着堀那张堆满了肥肉的大脸;那视线就像是在品头论足一般,在堀的小眼睛与大鼻子间不住地来回眺望着。

“我应该是不可能认错才对;毕竟,那人可是个少见的美男子呢!”

女人微微颤动着鼻翼,用颇为兴奋的语气对堀这样说道。

走出公寓的时候,堀感觉到困扰自己许久的宿醉头痛终于好了一些,同时也感觉到一股猛烈的空腹感忽然袭卷而来。(的确,从早上到现在,我几乎什么都还没有吃呢!)堀在心里这样想着。就在他饿着肚子在大街上闲晃的时候,忽然间,一块写着“宝莱轩”的中华料理店招牌映入了他的眼中,于是他便急急忙忙地,踏进了那家店里。他一向不喜欢太过油腻的食物,所以对于中华料理并不怎么熟悉;当他拿起菜单来的时候,对于上面标示的料理究竟是怎样的口味,他也完全一窍不通。最后,实在没办法,他只好草草点了份再普通不过的汤面了事。

或许是因为午餐的时间已经过了的缘故,餐馆里没有其他客人,就连电视也关上了。堀感到闲得发慌,于是拿出了烟就要抽起来;不过,就在这时,他的手忽然在半空中停了下来。他感觉到,自己心中彷佛有什么东西,正在猛烈燃烧着。

“让您久等了!”女服务生的声音,将他的思绪唤回了现实之中。

“那个,我想请问一下,这家店每个月的休息日是哪一天呢?”

“十五号。”

“那么,你们四月一号有营业吗?”

“那当然啦,就说了每个月的休息日是十五号嘛!”

(还真是个尽问些奇怪问题的客人呢!)年轻的女服务生噘起了嘴唇,不以为然地响应着。

案件发生的那天晚上,丽子想为来客买一碗面,于是打电话去了“珍珍亭”叫外卖,可不巧那天“珍珍亭”休息,所以遭到了拒绝。可是,她为什么不打电话到这家“宝莱轩”来呢?这里离她家更近呀!如果说,她一开始就打电话到“宝莱轩”,结果遇到这里公休,因此在不得已的情况下,才打给更远一些的“珍珍亭”,这倒可以理解;可是,眼前这位女孩却说,他们四月一号的时候有营业。既然如此,那为什么丽子不是打到这里来,而是选择打电话给“珍珍亭”呢?像现在这种各个餐馆都嫌人手不够的时候,店家会拒绝为距离较远的地方提供外卖服务,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丽子不可能不知道这点的。

“珍珍亭”的老板说,在电话挂断前,偶然听见电话那头传来对方说话的声音;据警方判断,那应该是丽子在问客人要不要煮方便面。那么,在问对方要不要方便面之前,她为什么不给这家“宝莱轩”打电话呢?

堀越想越觉得事有蹊跷。是不是这里的饭菜太过难吃,或是不合她的口味呢?

想到这儿,堀立刻将嘴凑到碗边,喝了口汤。或许只是因为肚子饿的关系,他觉得这汤的味道相当不错;不过,他敢保证,这至少绝对不是那种会让丽子的味觉神经难以接受的料理。话又说回来,要吃面的不是丽子,而是客人呀!就算自己多少觉得有点难吃,客人也不见得会跟她有一样的想法吧!可是,尽管如此,丽子仍然没有打电话给“宝莱轩”。这是为什么呢?

如果“宝莱轩”是家不送外卖的店,那事情又另当别论了;可是,自从堀在桌子前坐下到现在,他已经听见有两处地方叫了外卖,而且其中一处已经由戴着厨师帽的店员送去了。同时,在店里的墙上,也贴有写着“外卖迅速确实!”的标语。

“那个……”堀再次开口向女孩问道,“虽然这样问或许有点怪异,不过我还想再问一个问题:前一阵子被杀的那位丹小姐,曾经与贵店起过争执吗?”

“绝对没有这种事情啦,这位客人!”

店老板从厨房的窗口探出头,对堀这样回答道。他的头上斜戴着一顶厨师帽,脸色红润,下巴上的胡须刮得相当干净。

“她相当爱吃中华料理,是我们店里的好主顾呢!”

“可是,既然如此,她在遇害当天晚上,为什么选择打电话给‘珍珍亭’叫外卖呢?这样岂不是无视于贵店的存在了吗?”

“就是呀!虽然对于已经过世的人,我们也不好说长道短的,不过在这件事情上面,她的确表现得很不够意思,就连我自己也觉得很不高兴哪!我们这里的味道绝对不输‘珍珍亭’,在价格方面还可以打折,更重要的是,我们这儿可比‘珍珍亭’干净得多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是厨房里有蟑螂爬来爬去,有些客人也还是不会在意的啦……”

提起丹丽子那晚的行动,老板的不满整个写在了脸上。堀对此也深感疑惑,不过,他还是想不出有任何合理的解释,能够说明丹丽子当晚为什么要这样做。

堀掏出手帕擦了擦嘴,将七枚十圆硬币放在了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