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与塔 第十四章

西泽酉枝居住的绿之丘住宅区,位在上田市的西北部边缘地带。当丹那坐上从上田车站前面直达绿之丘小区的巴士时,时间已经将近傍晚七点,不管是车站或是松尾町的商店街,都已是一副灯火通明的景象。面对比自己预计要慢上许多的进展速度,丹那已经没有了来时的意气风发,整个人板着一张脸,一语不发地坐在车上。刚才管理员说东京人都怕冷,现在想想的确是如此。从脚下悄悄袭来的阵阵寒气,让丹那几乎毫无招架之力,只是不时微微地颤抖着身体。

绿之丘住宅区是几年前刚开发出来的新小区,里面除了在东京常见的那种成片的集合住宅外,也可以看到上班族们各自修建的独栋住宅,小而整齐地四处林立着。丹那在那里兜了四五分钟后,最后终于发现了西泽酉枝的家。那是一栋三个房间的小型住宅,在靠近西边的窗户前挂着粉红色的窗帘,透过帘下隐约可以看见一名年轻女性的身影。丹那猜测,那位少女应该就是酉枝,事实果然也是如此。虽然她那张圆圆的脸看起来有点平凡无奇,不过回答起问题却十分干净利落,可以感觉得出她的脑袋一定很好,因此丹那对她颇有好感。

“我想请你告诉我一下,照片上这名学生的住址和姓名。”

丹那把四吋大的照片放到对方面前。酉枝为他在地板上铺上一个松软的红色坐垫,再用电炉让玄关稍微变得温暖一点。

“哦,这不是英文科的青柳吗?她是跟我同样二年级的青柳町子。不过,虽然您辛辛苦苦地从东京跑来,但很遗憾的是,她现在人并不在上田。”

“哎呀……”

听她这么一说,丹那不由得发出了失望的声音。

“那么,她人在哪里呢?”

“在石打的滑雪场。你知道吧?就是上越铁路在线的石打。”

“石打……”

丹那不禁叹息了一声。要去石打的话,必须先回到高崎,然后从那里换乘上越线列车。明明这附近就有很有名的菅平滑雪场,为什么偏偏要跑去那么远的地方呢?这不是摆明了要给我添麻烦吗?

“她不是去那里玩,而是在那边的民宿打工啦!因为学校的求人课有这样一份工作可以申请,所以青柳就跑到那边去了……那边待遇很好,每天可赚七千多圆。她打算等存够十万圆后,今年夏天到九州岛去旅游。”

“真让人羡慕哪!等有了家庭后,就不太可能把丈夫和小孩扔在家里,自己跑出去旅游了吧!”

“是吗?我想我们还是能够做得到的唷!”

酉枝虽然像是在开玩笑似地微笑着,但说话的语气却十分坚决。

“我们可绝对不做家庭的奴隶。就算结了婚,也绝对不会为了丈夫而拘束自己。我们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你说得很对。今后的妻子们,如果没有这样的热情是不行的哪……”

丹那不负责任地大表赞同。既然青柳町子不在,那就只能从面前的这位少女那里,尽可能获取有限的情报了。为此,只要能讨她欢心,不管是怎样的观点,丹那都打算毫不犹豫地表示赞成。

“我想顺便问一下,这位青柳小姐为什么在参加讲座的时候,要从窗子里面往外张望呢?”

“啊,这件事情吗?当时教室里面不是放着四台煤油暖炉吗?正因为这样,教室里的空气不好,所以她的身体一下子变得很不舒服;不过稍微呼吸点冷空气之后,大概一分钟左右就又恢复正常了。”

将四台煤油炉同时放在一间教室里燃烧,很快就会氧气不足,这可说是一般常识了。不过,问题在于这件事情发生的时间,是否真是在二十号的下午三点三分。

丹那望着对方清澄的眼眸,用缓慢的语气向酉枝提出了这个问题。

“关于十二月二十号的事情,我还记得相当清楚。那天讲座的主题是有关于妇女解放的问题,担任主讲的是东京某位报社的评论员;他说自己非常赞成妇女解放,我们听了之后也感到非常高兴,直到天色整个暗下来为止,都还在继续讨论。青柳感到身体不舒服,也是那天的事情;那时候,台上的老师大吃一惊,连粉笔都掉到了地上呢!”

遇到女学生因为暖炉的气体轻微中毒便被吓倒,这种人恐怕下了讲台,也是个胆小如鼠的评论员吧!另一方面,大谈什么赞成女性解放来迎合女学生,这种拍马屁的言行,丹那也很不以为然。往往就是这种男人,在家里才会表现出一副比尼罗还要残虐的暴君模样呢!丹那像是有点迁怒似地,在心里暗自将情绪发泄到这个评论者的身上。

“你确定,那天真的是二十号吗?这可是一个非常关键的细节……”

丹那执拗的再次询问着,不过他的询问马上就被简单地否定掉了。

“我很喜欢现代音乐。尽管很多人都认为它太过艰涩,但是就像欣赏超自然主义的画作那样,我认为应该要抛弃一切先入为主的偏见,如此才能顺利的让自己浸淫于其中。”

像是与丹那刚才所询问的问题完全无关似地,酉枝开始讲了起来:“每个星期日的下午三点,FM电台都会播放‘海外的音乐’这个节目。电台先前曾经预告过,会在二十号当天介绍由国际现代音乐协会主办的‘世界音乐祭’当中的参赛作品,因此我从很早以前,便开始期待这个节目的播出了。”

“嗯。”

“在这一天,除了东欧、南欧以及北欧各国的作品以外,也会播放由日本人作曲的作品。我当时本想缺席不去听讲座的,但后来有拜托母亲帮我录音,所以还是去听了讲座。只是,当我傍晚高高兴兴回家的时候才发现,母亲因为不太习惯这类机器的操作,所以录音失败了,什么声音也没录进去,我为此还不禁向母亲大发了一顿脾气呢……!就因为这样,所以我的印象非常深刻。那的确是在星期日,也就是在二十号所发生的事情,这一点千真万确,绝对不会有错。”

“原来如此哪!”

既然她记得如此清楚,那也就只能把它当做事实看待了。但是,谨慎再谨慎,这是丹那一贯的信条。就算是眼前的西泽酉枝,也有可能会因为某种原因,而在无意之间产生记忆偏差。因此,丹那还想再跟两三个学生见面,亲自向她们询问一下当天的情况。

“你可以去找三年级的阿秦唷!她当时也在那里听讲。”

酉枝穿上红色靴子后,便一路带着丹那走到能够看见对方公寓的地方。户外的天色已经完全暗下去了,积雪的道路在路灯光线的映照下,浮现出淡淡的白色反光;稍不留神,脚便会被绊住而摔跤。虽然丹那平常几乎没有什么机会和年轻女性并肩同行,不过酉枝在途中究竟说了些什么,因为他完全心不在焉,所以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秦晓美是个两颊有着细小的酒窝,乐天开朗的女孩子。也不知是为了什么事情好笑,她在说话的时候,经常会莫名地笑出声来。她的证词也与西泽酉枝所说的完全相同;至此,丹那也不得不承认,那名摄影师的不在场证明的确是事实。

“酉枝说的一点都没错唷!”

“可是,有时不是也会发生记忆偏差吗?比如说本以为是二十号,结果却发现是十号或者二十一号之类的——”

“那么,听完我接下来的话,你应该就会相信了吧。”

她一边发出清脆的笑声,一边将丹那给一脚踢进了绝望的深渊:“在这张照片上,青柳的头发剪短了对吧?那是因为要去滑雪不方便,所以她才跑去美容院剪掉的。那是十九号,也就是星期六晚上的事情。”

“这意思也就是说——”

“她换成这个发型后,第一次来学校就是二十号星期日。所以这张照片,绝对不可能是在十九号以前拍的。”

“原来如此。”

“而且,她星期一早上就坐火车外出打工去了,直到现在还在那边。她是在石打的民宿里打工,你知道这件事情吧?”

“我从西泽小姐那里听说了。那么,换句话说,青柳小姐被拍摄下来是在十二月二十号,绝不可能是这以外的任何日子吗?”

丹那用无比空虚的声音这样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