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地下恋情

下午,天气阴沉,雪花沉重地落下来,整个世界很快被风雪淹没。派出所会议室气氛凝重,就像有一座冰山,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死亡,越演越烈的死亡,笼罩着坟岭这座小山村。

“我觉得护士谋杀案破案的关键应该放在方荣荣被杀这个案子上。”派出所会议室内,陆凡一缓缓开口,“首先,为什么凶手非要选择在杀死冯雅丽的第二天,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方荣荣?昨天晚上,他只要随便来一刀,方荣荣就必死无疑了。”

“会不会是凶手当时认为方荣荣已经死了?”李宁问。

“你觉得电棍会电死人吗?”小宋反问。

李宁头一回被问得哑口无言。确实,电棍是无法使人致命的。

“还有一种可能。”马所长想了想说,“凶手原本并不想杀方荣荣,可后来因为某种原因,这才起了杀意,所以不得不冒险在医院杀了她。”

“我同意这个观点。”欧阳嘉说,“可是,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凶手重新起了杀意?”

“方荣荣当时都疯了,还能提供什么线索。”李宁提出疑惑。

“其实方荣荣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咬伤了我。”陆凡一下意识地摸了摸被咬伤的脖子,“我推测,案发时,方荣荣一定是看到了凶手对冯雅丽行凶的全过程!”

“你的意思是方荣荣当时并没有被电晕?”李宁问。

“应该就是这样,这就能解释方荣荣为什么会发疯。如果她一直是晕的,直到警察赶到现场她才醒,怎么可能疯呢。所以,我认为,方荣荣当时没有被电晕,也许只是无法动弹,但意识还是清醒的。反倒是凶手行凶的过程把她吓晕了,她受了强烈的刺激,这才会发疯。”陆凡一解释。

“所以,当方荣荣咬伤陆凡一,凶手才明白方荣荣看到了自己行凶的过程,凶手害怕她神智恢复正常后说出实情,就谋杀了她。”欧阳嘉补充。

“对。”陆凡一继续说,“还有一点,杀害方荣荣的凶手应该就是杀害老李一家的凶手,因为当方荣荣被凶手从四楼吊下来的时候,脚上穿着一双超大号的黑皮鞋,那双皮鞋很可能就是杀死老李一家的凶手穿的鞋。”

“那双鞋呢?”欧阳嘉问。

“等我们从天台跑到楼下的时候,那双鞋就不见了。”

“一定是被凶手拿走了。”小宋若有所思地拿过现场人员的名单,挨个儿名字看下去,“看来凶手就隐藏在今天医院的36个人里面。”

会议室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暴风雪吹得窗户哐哐作响,陆凡一起身去关窗,往外头看了一眼,原本关窗的手突然停住了。

“怎么了?”欧阳嘉发现了他的异常。

“嘘,院子里有人!”陆凡一压低声音。

所有人立刻警觉起来,就在这时,会议室墙壁上的钟突然“当当当”地响起,吓得人心头一颤。头顶的白炽灯闪了几下,啪一声熄灭了。屋里屋外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该死的,又停电了!”黑暗中响起了小宋的咕哝声。

“我猜昨天晚上潜入我房间的人,今晚又来了……”陆凡一说着,打开了手枪的保险。

“欧阳队长,你和李宁警官负责盯住院子的每个出入口,我和陆警官假装出去检查线路。”马所长也掏出枪,打开保险,朝会议室门口走去。

“好主意。”陆凡一跟在马所长身后,两人走到院子里。

暴风雪吹得人睁不开眼睛,又冷又湿的空气如千万支铁钉扎进骨头缝里。

陆凡一故意抬高语调:“马所长,你们这里经常停电吗?”

“我们这里停电是常有的事,有时候碰到县里检修线路,也会临时停电。”马所长回应着,“今天可能是暴风雪的原因造成电压不稳才停电的。”

陆凡一一边和马所长说话,一边警觉地竖起耳朵听院子里的动静。四周寂静无声,只有沉重的雪花簌簌地落在院子里。突然,黑暗的空气中响起一个女人的哭声,充满了怨气和诅咒,仿佛孤魂野鬼,听得人毛骨悚然。

“什么声音?”陆凡一的神经如电线走火般嘶嘶作响,心脏狂跳不止。昨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就听到了这个声音,当时误以为是夜猫子叫魂,现在听得非常清楚,是一个女人的哭声。他飞快地环顾周遭,在浓黑的阴影里寻找蛛丝马迹,旷野里吹来一阵阵能把人冻僵的暴风雪,这个小山村越来越让他觉得心神不定。

没等马所长回答,楼梯口突然传来一阵杂沓急促的脚步声。

“那人跑上楼了!”陆凡一大叫一声,和马所长一前一后冲上楼梯。欧阳嘉、李宁、小宋听到陆凡一的喊声,从会议室冲出来,紧跟在他们身后也跑上楼。

二楼的走廊一片漆黑,一个黑影在其中一个房间门口一晃就不见了。

“马所长,那是什么房间?”欧阳嘉问。

“空置的教室,我们派出所是由学校改建来的,这间教室我们一直没有用。”

欧阳嘉双手握着枪,紧贴墙壁向前挪步,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她悄无声息地摆了摆手,示意其他人停下来。

走廊上的灯闪了一下,教室中间突然出现一个一头长发穿着红衣的女人,一晃就不见了。这样一个暴风雪的夜晚,一切都令人胆颤心惊。

“什么人?”黑暗中响起小宋惊骇的嗓音,他手里的枪如同走火一般陡然响了。被他这么一吓,紧接着,其他人的枪也跟着响了起来。

一片乱糟糟的火光中,欧阳嘉大喊一声:“别开枪!”

枪声停止了,望着黑漆漆的教室,没人敢冒然走进去,都守在门口一动不动。寒冷和压力让人浑身僵硬,每个人太阳穴上的青筋都突突直跳。

“李宁,去拿手电筒。”欧阳嘉命令道。

李宁马上折回隔壁的宿舍,从行李中翻出强光手电。很快,一道光柱在教室内晃动,那个红衣服的女人已经不见了。

“人呢?”李宁的目光在黑暗中紧张地来回扫视。

“别慌,守住门口,她跑不掉的!”欧阳嘉说。

教室里全是桌椅,很多死角手电筒根本照不到。突然,靠墙角的桌子动了一下,手电的光一下子追到了那里。

“过去看看!”欧阳嘉示意李宁守住门口,其他几个人都向墙角移动。

走到最角落靠近窗户的桌子,欧阳嘉一脚把桌子踢飞,桌子底下空无一人。

那一边,李宁正紧绷着神经守在门口。说时迟,那时快,他眼前的一个桌子突然飞了起来,直接向他砸过来,他躲闪不及,一下子被砸中摔在地上,紧接着,一个人影窜出了门外。

“她跑了!”李宁急得大喊。

欧阳嘉几人立刻调头从教室里向外追,可满屋的桌椅将人绊得东倒西歪,只有陆凡一身手敏捷,率先冲出了教室,可是,走廊里空荡荡的,窗外的风呜呜地吹。

“我看到她跑下楼了。”陆凡一伸手一指,大喊。

李宁这时已经从地上站起来,立刻追下楼。欧阳嘉和马所长他们也连忙赶过去,反倒是陆凡一闪身躲进了阴影中没动,他需要的是等待。

走廊里慢慢地安静下来,过了很长一会儿,三楼响起一阵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清晰。等那人走下楼梯,躲在黑暗中的陆凡一出其不意地扑了过去,把人牢牢按在地上,这一切只发生在一瞬间。

这时候,刚刚跑下楼的几人都回来了。欧阳嘉连忙用手电筒一照,强光下出现一头乌黑的长发和一身红衣,长发下是一张惊慌失措的脸。

“田恕恕?怎么是你?”马所长目瞪口呆,绝不敢相信夜闯派出所的神秘人居然是她。

陆凡一也认出了来人正是坟岭医院的护士田恕恕,一下子就想到了考古学家老何上午提到的关于她的事。陆凡一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决定先松开她再说。

“你三更半夜来这里做什么?”马所长抑制不住怒气。

田恕恕又惊又怕地站起来,迅速地垂下头,凌乱的长发散下来遮住了那张美丽的脸庞。

“我告诉你,田护士,现在你的嫌疑最大。你最好老实交待,是不是你杀了冯雅丽和方荣荣?”小宋一句狠话就把这位护士给吓住了。

田恕恕嘴唇打颤,连声音也在发抖:“是我的错,是我害死了冯雅丽。”

“什么?”一句话就把五个人惊住了。

“你再说一遍!”马所长一把拽过田恕恕的衣领,脖子上青筋浮凸,愤怒的眼神像要把她的胸口烧出一个洞来。

“村里人说的没错,我是个被诅咒的人。”泪光在田恕恕眼中闪烁,她轻声说,“是我害死了冯雅丽,都是我的错。”

“你做了什么?你给我们说清楚!”马所长再一次拽紧田恕恕的衣领,像一只受伤的野熊开始咆哮,“说,你到底是不是凶手?”

“马所长,你冷静点。”陆凡一好不容易才拉开马所长,紧紧抓着他的肩膀,唯恐他一个失手掐死田恕恕。

“冷静?你叫我怎么冷静?死了那么多人,现在凶手来自首了,我还能心平气和地说话吗?”这位老所长越说越愤慨,一边用袖子擦着眼睛,一边哑着嗓子质问,“田恕恕,你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现在后悔了吗?你杀了冯雅丽,还害死了方荣荣,你怎么做得出来?你说你怎么下得了手?”

“马所长,我们能不能别在这里讨论这种事。”陆凡一也心烦意乱,焦虑和疑惑再次占据了他的心,“你别激动,我们先回会议室,听田护士把事情原原本本地说清楚,再做出判断也不迟。”

就在这时,走廊上的灯闪了一下,突然亮了,村子里恢复了供电。昏暗的白炽灯下,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很复杂。

“昨天晚上本来是我值班的。”田恕恕抬起脸,深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地吐出,“因为私人原因,我和冯雅丽调班了。如果我没有和她调班的话,死的人,本来该是我。”

她的目光绵长、温柔而又悲伤,陆凡一没料到这样一个简单纯净的眼神竟会令他心头一颤,他一下子就明白了田恕恕所谓的私人理由是什么,老何曾见过她半夜三更在坟岭山脚下等人。

“什么私人原因?”果然,有好几个人异口同声地问出相同的问题。

田恕恕一阵漫长的沉默。她的沉默,明白地表达了这个问题带给她什么样的压力,她为自己感到羞愧,低着头,双手绞在一起。

“说啊!什么私人原因,让你和冯雅丽换班。”小宋步步紧逼。

“我……”田恕恕低下头,声音细如蚊蚋,“我在等一个人。”

“等人?”小宋哼了一声,“狡辩!我看,你就是凶手!”

“我觉得,田护士应该与今天的案件无关。”陆凡一说。

“你凭什么这么肯定?”小宋反问。

“因为田恕恕有两个不在场证明。第一,今天在医院的三十六个人中,并没有田恕恕,所以方荣荣的死与她无关。第二,冯雅丽被杀的时候,她确实在坟岭山那边等人,同样不在现场。”

“你怎么知道?没准是她自己编的。”

“有人看见了,具体是谁我就不说了,总之,田恕恕确实没有作案时间。”陆凡一不愿把老何跟踪田恕恕的事说出来。“而且,不论是杀死老李一家,还是把冯雅丽和方荣荣吊起来,没点力气是绝对办不到的,单凭这一点,田恕恕就不可能是凶手。”

“好吧。”李宁点头。

一直沉默的欧阳嘉冷静理智地开口:“田恕恕,你刚才为什么要跑?”她明白,如果一个人是凶手,绝不会大半夜主动跑到派出所哭诉自己犯了错,但这种事没有模式可循,谁也说不准。

“我本来是想到派出所把自己和冯雅丽换班的事情说清楚,刚走到院子的时候,突然停电了,随即就听到一阵野猫的怪叫声,我一下子就想到被杀死的冯雅丽和方荣荣,越想越害怕,慌忙地跑上二楼,然后发现有人在后面追我,我以为是凶手,跑上二楼后连忙找了个地方躲起来,后来就听到一阵枪声,我吓得……”

“田护士,你知不知道你刚才差点闯下大祸,”欧阳嘉严厉地看着她,“要是我们不小心开枪误伤了你,那可怎么办?”

“对不起,我……我不知道会变成这样。”田恕恕羞愧地低下头。

“欧阳队长,我想单独和田护士谈谈,可以吗?”马所长突然开口。

大家看着马所长,一头雾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

“我要和她谈的事与案子无关。”马所长见大家一脸疑惑,继续解释,“是一些私事,其实说起来,也算是我的家事。”

既然马所长都这样说了,欧阳嘉几人只好先行回避。马所长和田恕恕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马所长点上一根烟,缓缓开口:“你刚才说的等人,是在等阿文吗?”

田恕恕低头,一言不发。

“还等什么啊!”马所长不耐烦起来,“你不是说这个月会离开坟岭村吗?”

“也许阿文很快就回来了。”

“就算他回来,我也不许你们见面。”

“我这辈子没有别的愿望,就想再见阿文一面。”田恕恕低声恳求。

“你还没明白啊?不行!”

“只要远远地见他一面就可以了,马叔叔,让我再等等他吧。”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马所长铁了心,“再说,阿文已经失踪七年了,要是十年不回来呢,你要等他十年啊!没什么可说的了,你走吧,我一秒钟也不想看到你。”

“为什么要让她离开?”一个低沉的声音打断了马所长的话。

田恕恕惊愕地抬头,看到马亮站在走廊上,灯光下,他的头发如乌檀木般又黑又亮,墨色的眼瞳藏的某种深沉如海的情感。

“你来这里干什么?”马所长不满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为什么偏要她走?”马亮像是没听见父亲的话,继续问。

马所长沉默不语,低头吸了几口烟。

“你在怕什么吗,父亲?”

马所长忍了又忍,像是赌气似地说:“是啊,我是在害怕,我怕你也像阿文那样,为这个女人神魂颠倒,连家也不要了。”

“阿文离家出走跟她没有关系。”马亮反驳,“您为什么要把一切责任都推到她身上,这样对她不公平。”

“马医生,别说了。”田恕恕拉住马亮的胳膊,含着泪恳求他,“我求求你,别说了。”

“父亲,你没有资格要求别人离开,也没有资格干预别人的生活。”这是马亮头一回反抗自己的父亲,他一贯沉稳的情绪终于激动起来,“田护士一直在为某个不该由她负责的错误受到心理上的煎熬,她独自承受着所有苦难,她已经过得够苦了,你为什么还要这么逼她?”

“阿文就是因为这个女人才离家出走的,你还护着她?”

“阿文离家出走,有一部分原因在我,他误会我,以为我对田护士有什么超出普通朋友的想法,一气之下才走的,你要恨就恨我吧!但是,真要说起来,其实你最该恨的人,是你自己。”

“你说什么?!”马所长不敢置信地瞪着自己的儿子。

“要不是你一意孤行,反对阿文和田护士在一起,阿文也不会走。”

“啪”的一声,一个巴掌清清楚楚地落在马亮的脸上,马所长咬着牙说:“你是在责怪我吗?你母亲去世后,我是怎么把你们兄弟俩拉扯大的,你忘了吗?难道你和你弟弟一样,要为了这个女人背叛我?我告诉你,田恕恕是一个被诅咒的女人,和她在一起,阿文早晚会没命的,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阿文去死。”

“什么诅咒?村里人胡说八道你也信!”

“是不是胡说八道,我心里很清楚,不清楚的人是你。”

“好,就算真的是那样也没关系,田护士是什么样的女人我不管。她是我的朋友,我绝不允许你这么对她。”

“真让人寒心。”马所长气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算什么?”

“她不算什么的话,那我呢?那我呢!”马亮眼中含着泪光,他从不轻易表露自己的感情,更是极少动怒,如今却湿了眼眶,“我这辈子有哪一件事不是听从你的安排,你说让我学医,我就学医,你让我进坟岭医院,我就进坟岭医院,你说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人家都说我是个没有主见的懦夫!说我是懦夫你知道吗!难道我得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朋友被欺负,却无动于衷吗?”

“你这个臭小子。”马所长愤怒地扬起手,眼看着一个巴掌又要落下去。

“马叔叔!”田恕恕连忙抓住马所长的胳膊,泪光闪闪,“我错了,是我痴心妄想,是我妄想着再见阿文一面才惹出这么多麻烦。我这个月就离开坟岭,再也不会回来了,你不要生马医生的气了。”

“父亲连我朋友的人生都想干预吗?你这么做算什么?算什么?”马亮一把拉起田恕恕的手,扭头就走。

“马医生,不要这样,我们不能这样走,马医生!”田恕恕想拉住马亮,无奈他在气头上,听不进任何人的话。

“臭小子!”马所长气的浑身发抖,在后面大喊,“不久你就会明白田恕恕是什么样的女人了。”

走出派出所的院子,马亮松开田恕恕的手,两人站在路灯下,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从天空中飘落,整个世界笼罩在一片白色的帷幕中。

“马医生,回去跟马所长认个错吧,不要因为我,伤了你们父子之间的感情。”田恕恕央求着马亮。

“怕你受刺激,本来都不想说的。”马亮深吸了一口气,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模样,很认真地说,“田护士,你哭起来的样子真的好丑。”

“你……”田恕恕被他一本正经的表情逗得破涕为笑,没想到这个在外人面前一直很冷漠很克制的医生也会开玩笑。

“所以不要哭,要一直笑,田护士笑的样子是世界上最漂亮的。”马亮拍去落在她肩膀上的雪花,“有一句话因为不好意思,一直没有告诉你。”

“额?”田恕恕愣了一下,飞快地低下头,岔开话题,“太晚了,我得回去了。”她真怕他说出她承受不起的话,那样,他们可能连朋友也做不了了。

“天气太冷,手都冻僵了,能不能帮我织一副手套,我一直没好意思说。”

“你想说的,就是……这句话?”

“是啊,不然你以为我想说什么?”

“哦……我……”她的脸一下子羞红了,刚才她显然误会了。

“现在心情好点了?”他嘴角轻轻一勾,“走吧,我送你回去。”

“嗯!”她紧了紧身上红色的大衣。

两人默默地走在大雪中,谁都没有说话,四周寂静无声,唯有沉重的雪花簌簌地落在头发和衣服上。走了很久,眼看着就要走到田恕恕家门口,马亮终于开口:“你和我父亲的约定是怎么回事?你为什么要答应他离开这里?”

“我能不能不说这件事?”她声音低落。

他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两人走到院子门口。

“马医生,这么多年,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我没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只能祝福你能找到一个爱你的人,过幸福的日子。”

“爱?”马亮笑了一下,“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爱了。”

“你的粉丝要是听到了,一定会伤心的,尤其是夏晓惠,她可是你的超级铁杆粉丝。还有冯雅丽和方荣荣,她们两人也……”说到这里,她突然意识到那两个一直偷偷暗恋着马亮的女生已经不在人世了,声音一下子低了下去。

“我不相信爱情,那是随时都会变的东西。”他不以为然地说。

“不,也有不变的爱。”她脱口而出。

他迟疑了一下,低声问:“你和阿文……就是那种爱吗?”

她微微点了点头,“直到死亡,不,即使是死后,我的生命里也只有他一个人。”

“真的很好奇,那究竟是怎样一种感情。”他露出苦笑。

“我相信,马医生一定也能拥有那样的爱情。”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纸条,递过去,“这是我亲戚家的地址,我离开坟岭村后,可能会住在那里。如果有一天你见到阿文的话,请一定代我捎给他。”

“知道了,快进去吧!外面冷。”他接过来,将纸条握在手中。

“谢谢你。”她的眼中闪着晶莹的泪光,停顿了五秒钟,又轻声说,“对不起。”

他楞了一下,很快就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说,目光一下子变得黯然。

“除了对不起,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她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对不起。”

“‘对不起’真是一句糟糕的话。”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我进去了。”她低下头,飞快地转过身。没走出两步,手腕却被一把拉住,转眼间,人已经被拉进怀里。

“你知道‘朋友’是什么意思吗?”他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低语,“就是能背着对方的悲伤,独自行走的人。你记住,我就是你的这种朋友。”

一直强忍的泪刷一下滑落,田恕恕失声哽咽:“马医生!”

“好了,进去吧!”他很快推开她,催促她进屋。

“那我进去了。”她没敢看他,一直低垂着头,转身往院子里面走。

马亮的目光一直紧紧锁住那道红色的背影,直到她关上门,屋子里亮起灯,他还站在那里。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让一切看起来那么不真实。他又站了一会儿,捏了捏手里的纸条,装进大衣口袋,这才转过身,踏着厚厚的积雪往回走。

“喂,马医生。”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马亮回头,看到一辆停在黑暗中的车突然亮起大灯,强烈的白光刺得他睁不开眼睛。

“上车!”车窗降下来,驾驶座上的人探出半个脑袋。

“陆警官?怎么是你?”马亮惊愕地问,“你怎么在这里?”

“上车再说。”陆凡一打开副驾的车门,等马亮坐上车后,他将暖气调大,启动车子往回开。

“你一直等在田恕恕家门口?”马亮转头看着他。

“我有些事情想向她核实一下,不过今天太晚了,而且她的情绪看上去也不太稳定,明天再问吧。”陆凡一扭头看了副驾驶座的马亮一眼,问,“你失恋了?”

“没有。”马亮又恢复了一贯清冷的模样。

见马亮不肯说,陆凡一也没再问。车里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马亮突然问:“陆警官,你心疼过吗?”

“真的失恋了?”陆凡一这回非常确定自己的推测,笑起来,“真解气啊!马医生,你这么英俊冷酷的男人这辈子也会被女人甩。”

“是哦!”马亮也自嘲一笑,指着路边的三间平房说,“行啦,我到家了。”

见房内没有开灯,陆凡一说:“看样子,你父亲还没回来。”

“一定又在派出所加班。”马亮下车,“谢谢你送我回来。”

“顺路而已。”陆凡一摆摆手,正准备掉头离开时,手机突然响了,是周琳打来的电话。

他刚接通,还未来得及说话,电话那头就传来周琳兴奋的声音:“冯雅丽额头上的血迹,我比对出结果了!”

“什么?”陆凡一紧张地一脚踩下刹车,车子猛地一顿,他身体往前一冲,脱口就问,“什么结果?”

“现在已经可以确定血迹拥有者的身份了。”

“是谁?”

“是坟岭派出所所长马当先……”

怎么可能?陆凡一心中重重一震,手机从手里滑落,掉在脚边,周琳还在电话那一头说什么,他已经无暇顾及了。如果马所长是凶手的话,那欧阳嘉和李宁的情况岂不是非常危险,他们正和一个凶残的杀人狂在一起。

他马上想到了那双出现在他床上、最后又神不知鬼不觉消失的黑皮鞋,天哪,那双鞋很可能就是马所长放的,他几乎不敢再继续往下想,只将油门一脚踩到底。车轮在雪地上吱吱地摩擦,扬起滚滚积雪。车子一路向坟岭派出所狂飚。

十几分钟后,一个电光火石的急刹车,车子停在派出所门口,陆凡一跳下车,冲进院子的时候就已经拔出了手枪。

会议室的灯没开,里面没人。他立刻跑上二楼的宿舍,走廊上的声控灯不知怎么的也没亮。他一脚踹开欧阳嘉的房门,里面没人。他又跑到李宁的房门口,又是一脚踹开,该死的,里面也没人。

怎么会这样?惶恐和不安如同毒药在他血管里流淌,他急得快发疯了。

马所长一定是知道他在冯雅丽额头用血画下的符号,迟早会被DNA检测出来,一定是先下手了。想到这里,陆凡一的心脏一阵狂跳,肾上腺激素猛增。欧阳嘉和李宁被害的场景像放电影一样在他眼前闪动,他拼命想将这些景象摈除,可越想摈除,那些景象就越清晰。

他飞奔下楼,回到院子里,任沉重的雪花砸在自己身上,一时间仿佛丢了魂。

这时,院子的角落有一束白光划过,只见马所长正大步走向会议室,手中的强光手电一晃一晃的。

这个混蛋!陆凡一握紧手里的六四手枪,摸黑偷偷绕到马所长的身后,趁他不备,用枪托使劲砸向他的后脑勺。马所长猝不及防,闷哼一声,一头栽倒在地上。

陆凡一当即夺下马所长腰间的配枪,抡起一脚踢在他的腹部,大吼:“你把欧阳嘉和李宁怎么样了?他们人呢?人呢?”他也不清楚有多少脚落在马所长腹部,有多少脚落在他的头部,到最后,马所长已经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连发出声音的力气都没有了。

“你这个混蛋。”陆凡一用枪顶住他的太阳穴,咬牙切齿地说,“你骗的我们好苦啊。”

“小陆,你,你要干什么?”马所长半睁着被打肿的眼睛,艰难地开口。

“我问你,欧阳嘉呢!”

“在变压器那边,刚才又跳闸了。”

“什么?”陆凡一愣了一下。

“你不信可以过去看看。”马所长眼角都青了,那模样真是委屈极了,“她和李宁都在那边。”

“又想骗我!”陆凡一将顶住他太阳穴的枪又往下压了压,“我问你,冯雅丽是不是你杀的?”

“怎么可能是我?”马所长一副欲哭无泪的表情。

“你还不承认?”

“你让我承认什么?”

就在这时,派出所院子里的灯突然全亮了。

“凡一?你干什么呢?”李宁和欧阳嘉跑过来,不敢置信地看着院子中间的两个人,“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刚才去哪儿了?”陆凡一不敢放松警惕,还是死死地用枪顶着马所长的脑袋。

“刚才又跳闸了,我们在修变压器啊,刚修好。”欧阳嘉说。

“马所长就是凶手!”陆凡一说。

“你在说什么啊?”欧阳嘉和李宁面面相觑,绝不敢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结论。

“刚才周琳来电话了,冯雅丽额头上的血迹就是马所长的!”陆凡一低头瞪着地上的马所长,厉声质问,“马所长,你还不承认吗?如果冯雅丽不是你杀的,你的血怎么会出现在她的额头上?”

“一定是搞错了!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种事!”马所长真是有口难言,不知道该如何辩解。

“你最好能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要不然,你的麻烦就大了。”陆凡一说。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欧阳嘉和李宁这个时候也不知道应该相信谁了。这时,欧阳嘉的电话响了,是周琳打来的。

“周琳,怎么回事?小陆说马所长是凶手。”欧阳嘉问。

“什么啊!我可没这么说。”周琳在那一边也急了,“我刚给陆凡一打电话,说到一半就没人听了。后来我反复拨打,一直无人接听,你和他在一起吗?”

“在,他正用枪顶着马所长的脑袋呢!”欧阳嘉用余光瞥了陆凡一一眼,“你快把情况说清楚。”

两分钟后,她挂断电话,二话不说,上前一把推开陆凡一,将马所长扶起来:“马所长,不好意思,我扶你去会议室休息一下吧。”

“欧阳,你干什么?他可能是凶手啊!”陆凡一不敢置信。

欧阳嘉没说话,只回头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眼神是箭尖,能杀人的。

四个人来到会议室,李宁赶紧找来热毛巾给马所长敷伤口。

“陆凡一,这里没你的事了,你给我站一边去。”欧阳嘉的语气从来没有这么强硬过。

陆凡一这时也意识到这其中也许是有什么误会,一言不发地站到一边。

“欧阳队长,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李宁一边拧毛巾,一边小心翼翼地问。

欧阳嘉没有回答李宁,而是问:“马所长,你是不是有个儿子失踪了?”

“是啊,我的小儿子马文,七年前失踪了。”马所长用热毛巾按住额头上的伤,疼得直吸气。

“失踪后你是不是到市局备案了?”

马所长点点头:“我托关系让公安局的人在本市以及周边城市找一找。”

“你留DNA存档了吧?”

“那当然,否则公安局的人怎么找啊?就算是找到一具尸体,也好比对吧。”马所长说着说着,眼圈就有点红了,“七年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陆凡一,你也不听周琳把话说完就鲁莽行事,周琳是说冯雅丽额头上的血迹和马所长的DNA样本,相似度为99.99%,这可以证实凶手是马所长的直系亲属,但绝对不是马所长本人!”

“什么?”陆凡一听完,一下子愣住了。

“法医有没有说是什么血型?”马所长焦急地问。

“O型血。”

“什么?”马所长顾不得身上的伤口,一下子从椅子上站起来,连声音也开始发抖,“我父母很早就去世了,也没有兄弟姐妹,我的直系亲属就只有我的两个儿子,其中只有马文是O型血。”

“难道凶手是马文?”李宁一听,激动得把毛巾往脸盆里一摔。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马文一直是个老实的孩子,绝不可能做出那种伤天害理的事,我的儿子,我知道的。”马所长急得连连摆手,“他连杀只鸡都不敢,怎么可能杀人。”

“现在不是可能不可能的事,DNA是不会说谎的。”李宁也急了。

“马所长,能和我们聊聊你儿子马文的事吗?”欧阳嘉心平气和地问。

马所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得出来,他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然后,他用热毛巾擦了一下眼睛,慢慢地开口:“马文是我的小儿子,从小就苦命,他出生那天,我老婆就难产去世了,是我一个人把他拉扯大的。后来,他和他哥哥马亮都考上了中国医科大学,兄弟俩的成绩在他们系里都是数一数二的。你们也知道,城里的医院没有关系是进不去的,我就到处找人托关系,把他们哥俩都安排进了坟岭医院。”

“你是说马亮和马文都是坟岭医院的医生?”

“是的。”马所长被打肿的眼睛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声音突然变得好遥远,“马文失踪的前一天,突然跑去医院质问马亮,田恕恕在哪里。”

“马文的失踪难道跟田恕恕有关?”欧阳嘉一下子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