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迈克来电的时间是晚上10点零5分,“我们谈谈。”

“那就,谈吧。”她答道。

“我们见面谈。”

“好啊,明天约个时间。”

“就现在,今晚就谈。”

她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听着,我们已经准备走了,我得先把阿比送回家,然后我就过来。”

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电话已经挂了。

晚上10点35分,迈克的车开进了车道,等他下了车,谢利打开前门让他进来,然后回到自己的卧室。

迈克和洛里各自待在客厅的一头,迈克站在客厅门口靠近玄关的地方,洛里则在靠近火炉的另一边,两人就这样对视着,谁也不说话。

还是迈克开了口:“你一声招呼也不跟我打就走了。”

“我让凯茜告诉你的,我不想打扰你。”

“我可以送你和谢利回家,你用不着向凯茜借车。”

“你干吗小题大做?”

他气恼地呼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你说得对,我就不该担心你,我就不该关心你,就不该匆匆把女朋友送回家就急着来找你,我现在就不该还站在这里!”

洛里呆呆地看着迈克,他在发脾气,是因为她发脾气吗?还是因为他自己?

“不管出什么事,不管你为什么发火,肯定又是我的错,是不是?一向都是这样的。”她不顾一切地喊了起来。

迈克几个大步走到她面前,一眨不眨地瞪着她,深蓝色的眼中怒气炽盛,瞳孔几乎变成幽暗的黑色。她挺直脊背,迎着他的目光,不到一米六的身高只勉强到他的下巴,要是没把七公分的高跟鞋脱掉就好了,她和谢利到家第一件事就是把鞋脱掉。

“有一半是你的错,”他说,他的呼吸有些沉重,两侧鼻翼翕动,胸膛也在不停起伏,“不对!你连一半的错也没有。你那么美,那么迷人,但那不是你的错。我一想到你就不由自主地激动,那也不是你的错。”

洛里睁大了眼睛,错愕地看着他。

“我以为我能做得到——只谈公事,不谈感情。我是治安官,你是我辖区里受到人身威胁的市民,保护你是我的责任。”

她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望着他。

“但我用不着亲自来保护你,”他说,“让警官们去做就可以了。”

“是的。”终于可以说点什么了。

“我有美好的生活,我有热爱的工作,我有两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我有善良文雅的女朋友。”

“是的,我知道。”

“能有阿比·舍曼这样的女朋友,是我的福气。”

“是的,你说得对,她是个好姑娘。”

紧张的气氛聚集在两人之间,不断地升级、扩大,仿佛瞬间就要崩溃。

“可是上帝,她不是你啊!”

猝不及防地,迈克一把抓住她的肩膀,他那么用力,几乎弄痛了她,她屏住呼吸,在期待吗,在盼望吗,下一秒会是什么?她有些害怕,害怕即将到来的命运。

她读懂了他脸上的痛苦,感受到他心里的挣扎。

“没关系的,”她说,“如果你想吻我,就吻我吧,我知道结果,你会离开,我们之间没有将来。”

闭上眼睛,他紧咬牙关,她发现了,发现了他的挣扎,他的克制。上帝啊,她不想逃开,她想要他的吻,要他的轻抚,要他的拥抱,最后一次。

把她拉进怀里,双手捧着她的脸,他低下头。她调动起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每一个细胞去迎合他,他的唇轻触着她的唇,那么犹疑,那么小心,全然没有年轻时的狂热激烈,只有温柔的渴望在两人胶着的唇间流淌。

良久,他抬起头,吻了吻她的双颊和额头,然后松开手,退后几步。急促的呼吸、潮红的面颊、被激情点燃的身体,他们就这样站着,注视着彼此,不知过了多久,迈克转身离开,洛里仍一动不动地留在原地,等皮卡车开出了车道,这才听见她幽幽的长叹。

他把车停在洛里家后面通往树林的小路上,自己偷偷趴在窗户下。他经常这么干,目的是想偷看洛里不穿衣服的样子,不过只看到过惟一的一次。只这一次便足够了,她的身材依然像当年在《花花公子》彩页中一样曼妙迷人。

今晚却出乎他的意料,迈克·伯基特的皮卡竟然停在车道上。迈克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他没有关心洛里的权利,就凭他这些年来对待洛里的态度,他就不配再次拥有她。

如果洛里是他的女人,他会原谅她犯下的任何错误,他爱她,爱她只因为她就是她,再没有任何人能像他这般爱她。

她是我的!

此刻他真想吼出这句话,让全邓莫尔都知道,洛里是属于他的。

他决不会让迈克得到她,也决不会让午夜杀手夺去她的性命。

不顾托尼的一再反对,肖恩蒂坚持今晚要和他一起去俱乐部。

“家里的安全措施非常周全,万无一失,你在这里最安全。”

“会出什么事呢?”她娇声娇气地说,“你在俱乐部也有保镖,有自己的保安队,而且除了我去洗手间之外,泰雷尔一直跟着我。求你了,托尼,求你了,我今晚想出去,想和你一起去玩。”

“我怎么能对你说不呢,宝贝儿。”

被关在家里,她都快要疯了,除了泰雷尔,连个伴儿也没有。那个一本正经的傻大个儿,除非你问他问题,不然他一个字也不会说。肯定是托尼警告过他不准和肖恩蒂说得太多,托尼就是这么霸道。泰雷尔做得非常尽职,是一个机警又不多话的保镖,好像一尊巨大的石像伫立在她身边。

亚特兰大的裸钻俱乐部是托尼的第一家具乐部。至少在这里,她能感觉到自由,尽管这里也有众多保安。托尼晚上有许多生意上的事情要料理,但仍抽出时间来陪她。他们在楼上的豪华办公室享用了晚餐后,回到俱乐部跳舞。托尼知道她非常喜欢跳舞。

两人在舞池里相拥慢舞,一个马仔走过来,向托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托尼点头。把手从她背上缓缓滑到腰下,托尼轻抚着她,“宝贝儿,我喜欢抚摸你的感觉,真不想离开你,但是有件事情需要我去处理。”

他向站在舞池一边的泰雷尔示意,然后把肖恩蒂带出舞池,带到泰雷尔身边,“带她上楼。”亲了亲她的面颊,他说:“摆平这件事情我就来找你,我保证。”

肖恩蒂忍着不把小嘴撅起来——托尼毕竟还是要照料他的生意——乖乖地跟着泰雷尔走了。他们没有走楼梯,而是坐电梯到顶楼去。裸钻是一幢三层加地下室的建筑,托尼把它从上到下全部翻建。她从来没有去过地下室,但她知道那里多是用于储藏,有一个恒温恒湿的葡萄酒窖,俱乐部的实时监控中心也设在地下室。一层就是俱乐部,有两个酒吧,一个舞台,一个舞池,后面还有一个厨房。二层是小包间,专供俱乐部的贵宾作私人宴请之用。整个三层都是托尼的办公室和豪华套房。

钻进电梯间,肖恩蒂抬头看了看两米多高的泰雷尔,“你知道托尼去处理什么事情了吗?”

“不知道。”

泰雷尔按亮三楼的按钮,电梯开始上行。

“你觉得会处理很长时间吗?”她又问。

“不知道。”

肖恩蒂对准他的胸膛正中拍了一下,把他吓了一跳,“你是不是人类啊?我都觉得你是个机器人。”

他瞪着她,却不答话。

电梯突然停在了二楼,门开了,泰雷尔上前一步,挡在肖恩蒂面前。肖恩蒂不得不歪过脑袋,绕过泰雷尔庞大的身躯,才能看得见外面。门口一男一女,紧紧拥吻在一起,男人不断对女人上下其手,两人一边亲吻一边走进了电梯间。

“电梯往上走,”泰雷尔低沉的声音不带一点感情。

“管它上还是下呢,我们才不在乎,是吧,小宝贝儿?”男人笑着说。

红发女人尖利的笑声让肖恩蒂觉得很刺耳。她高挑身材,双腿修长,胸前波涛汹涌,肯定是个高级妓女,而那个男人穿着剪裁得体的西裤和价格不菲的白衬衣,黑胡须经过精心修剪,手腕上还戴着劳力士手表,是个有钱的生意人。

“我在乎,”泰雷尔说道,“请你们出去,等电梯下来再上。”

男人完全不理会泰雷尔的话,伸出搂在“女朋友”身上的手,按下了关门键,“不好意思,我不干。”

接下来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肖恩蒂一时竟懵了。先是泰雷尔掀开夹克,露出肩上的枪套,准备拔枪。红发女人看见枪,吓得尖叫起来。男人一把将女人推向泰雷尔,等泰雷尔推开女人,男人的枪已经对准了泰雷尔,连开数枪。红发女人狂叫,男人对准她的眉心,又是一枪。

肖恩蒂张嘴想喊,却什么也喊不出来,甚至连哭也哭不出来,男人跨过女人和泰雷尔的尸体,抓住了肖恩蒂的胳膊。

“除非你想现在就死,否则不许叫,也不许反抗,听懂了吗?”

她点头。

电梯已经从二楼升到三楼,此刻停了下来,门开了。

他拽着她出了电梯,往托尼的套房走去。她一路寻找着俱乐部监控系统的探头,却一个也没找到,也许探头都藏在隐蔽的地方。如果这男人是强盗或者是强奸犯,她或许还有活下来的可能,可是,如果他就是发恐吓信的男人,她的命就保不住了。

死于午夜。

上帝啊,现在是几点?

穿着红色丝绸睡衣和同色丝绸拖鞋,妮科尔·鲍威尔在客厅里不安地来回踱步。鲍威尔正在和诺克斯维尔警察局的探长通电话,讨论克丽丝蒂的案子,她在等他。侦信社位于诺克斯维尔市中心总部的秘书被杀事件让她和格里夫震惊不已,克丽丝蒂是她亲自录用的员工,年轻、充满活力,是田纳西大学查塔努加校区的本科毕业生。当时她要找一份全职工作,同时还在攻读工商管理的硕士学位,所有认识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

“我煮了一壶茶,准备给大家喝。”芭芭拉·琼摇着轮椅来到客厅,她穿着一件绿色真丝长袖衫,这颜色很衬她的皮肤。

“多谢,过一会吧。”妮可说。

“格里夫还在打电话吗?”

“是啊,他在和克劳福德探长通电话,希望能了解克丽丝蒂案子的确切消息。”

“桑德斯正在办公室给所有鲍威尔侦信社的人发短信和电子邮件。”芭芭拉摇着轮椅到妮可面前,伸手拉住她的手,“死亡总是让人难以接受,年轻人的死亡更让人伤心。”

“你又想起你妹妹了,是吗?她死得太不值了,死在冷血杀手的手上。”

芭芭拉·琼点头,又紧紧握了握妮可的手,这才松开,“而我们别无选择,只能接受这毫无意义的死亡,尽我们的所能,将行凶者绳之以法。你当上联邦调查局特工时就将此作为人生的使命,而我也选择和我爱的男人并肩战斗,和你一样,不去逃避生活丑陋的一面,努力为那些无能为力的人们伸张正义。”

“格里夫会亲自办这件案子,”妮可说,“他把所有员工都视作鲍威尔大家庭的一分子。”

“我去倒杯茶怎么样?”芭芭拉·琼说道,“我想今晚对我们来说,都会是漫漫长夜。”

她摇着轮椅往豪华的双开门去了,此时,格里夫和桑德斯也一同走进客厅。两个男人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高大槐梧,皮肤白晰,一个中等矮胖身材,皮肤黝黑,两人正密谈着什么。一看见妮可,格里夫马上停止了和桑德斯的交谈,专注地看着她。

“克丽丝蒂在自己的公寓遇害,”格里夫说,“喉咙被割开,克劳福德探长不肯再透露更多的细节了。”

“他们有怀疑对象了吗?”妮可问。

“没有。”

妮可知道,为了获取信息,她丈夫有时会利用一些非正常的渠道,往往都是打法律的擦边球。她还在调查局工作的时候,格里芬·鲍威尔以及他的侦信社就不断给她带来麻烦,即使是现在,她有时依然无法接受他“结果好,一切都好”的哲学。

“芭芭拉·琼煮了茶,”妮可说,“不如我们一起去厨房,我们得制定一个计划,鲍威尔侦信社如何才能获得克丽丝蒂案件的信息,找出凶手。”

格里夫凝视着她,嘴角扬起一丝微笑,“我和桑德斯能把细节搞定,如果你不想知道具体方式的话——”

“我现在不是联邦调查局特工了,”她提醒他,“我是你的妻子,也是鲍威尔侦信社的合伙人,对你的方式我不是全部认同,但不管怎样,我都要知道你会用什么方式锁定凶手。”

他点头,“那我们就去厨房吧,喝茶,工作。”

晚上11点53分,监控着地下室到三楼所有隐蔽摄像头的西奥·史密斯给裸钻俱乐部的保安队队长卡尔文·詹姆斯打了一个电话。

西奥说:“我刚才在三楼约翰逊先生套房外面的走廊上看到一男一女。”

“约翰逊先生刚送托马斯小姐和泰雷尔上楼。”

“我没看见他们的脸,女的应该是托马斯小姐,但那男的不是泰雷尔,他个头矮很多,而且是个白人。”

卡尔文问道:“你现在还能看见他们吗?”

“看不见了,队长,他们不在摄像头监控范围内。”

“再看见他们,立刻通知我。”

“是,队长。”

卡尔文立即派人通知老板三楼闯进了陌生人,自己另外带了两名武装保安往电梯去了。约翰逊先生套房里的人是谁,他心里也没底。他心里升起不祥的预感,伸出手,他按下电梯的上行键,所有人都在电梯门口等着。电梯从三楼下来,门开了,里面躺着两具尸体:一个是穿紧身黑丝裙的红发女人,眉心正中一个弹孔;一个是身型巨大的黑人男性,浑身布满弹孔。

“妈的!”卡尔文呆住了,这个女人他不认识,但那男人正是泰雷尔·富卡,托马斯小姐的保镖。

“求求你,别杀我,”肖恩蒂哀求拿枪指着她的男人,“求你了,我什么都答应你,我给你钱,我未婚夫很有钱,告诉我,你要多少。”

“我要你去死,”他说,“你,还有她们。”

“她们?你——你就是给我写恐吓信的人,是不是?”

他笑了。

“为什么?”她又问,她想让他继续说下去,“至少告诉我为什么要杀迪安、希拉里和查理?”

“他们死的原因和你一样,乌檀。”

“我不是乌檀了,早就不是了,我是肖恩蒂·托马斯,很多年前我就脱离了那种生活,我不再是原来的我了。”

“过去是无法抹煞的,”他对她说,“你活着一天,就一天不能抹煞。今晚我看了《午夜假面舞会》,你真人要比电影里更漂亮、更性感。”

“你是影迷?”肖恩蒂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希望能多争取时间,等大家发现泰雷尔被杀,等大家发现她被劫持。

“是的,我想你可以叫我影迷吧。”

他的笑容让肖恩蒂感到一阵彻骨的寒冷,那诡异的笑容中隐藏着疯狂。她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这才发现他是化了妆的,鼻子和下巴都是假的,可能用了硅胶,那也就意味着他的胡子也是假的。

他为什么要化妆?如果他杀死她,就再不会有目击证人了。啊,也许有隐藏的摄像头,只是她没有看见。他知道这些吗?或是仅仅是出于谨慎?

她问他:“我认识你吗?我们以前见过吗?”

他的笑意更浓了,肖恩蒂的心怕得纠成一团。

“你真想知道答案吗?”

“是的。”她屏住呼吸。

“我们以前见过,”话一出口,他对着她便是一枪。

子弹打中了她的肩膀,肖恩蒂痛得大叫,她捂住伤口,鲜血从指缝间涌出。

上帝啊,上帝啊,他开枪了。

他要杀了我。

她冲他扑了过去,求生的本能让她选择了战斗,而不是逃跑。

他又开一枪,这一次打中了肚子,双重的痛苦让肖恩蒂动弹不得。

“为什么?”她问道,声音是如此虚弱,几乎连她自己都分辨不清,“为什么……为什么……”

她骤然跪倒在地,鲜血从两处伤口汩汩而出,她的生命也随之流逝。快来人救我啊,托尼在哪里?保安队的人都在哪里?

杀手就站在她面前,抓起她的头发向后一拉,逼迫她看着他的脸,她盯着杀手的眼睛,杀手的枪抵住了她的前额,伸出满是鲜血的手,她紧紧抓住他的袖口。

“不要杀我。”她乞求。

“死于午夜。”说完,他扣动扳机,把子弹直射进肖恩蒂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