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四月的最后一个星期五,早晨8点15分,莉拉·牛顿刚到绿柳康复中心,就接到一个电话,找欧文斯小姐。昨天她一直在犹豫,是否该向特里·欧文斯的儿媳说明她的情况。她们在没有办法的情况下,只能一直给特里注射镇静剂。每次药效一过,她的状态就迅速从烦躁演变为歇斯底里。特里无法用言语交流,她想写字,可写出来的字像天书一样难以辨认,谁都无法知道她究竟想说什么。最终莉拉还是在晚上9点30分给阿梅莉亚·罗丝打了电话。
“我会打电话告诉泰勒他妈妈想见他,他明天晚上应该到家了。”
莉拉说:“我从没见过特里小姐这副样子,她一直是非常合作的,而且很听我们的话,可自从她知道泰勒先生出了城,就不对劲了。”
所以莉拉本以为这会是泰勒先生打来问候妈妈情况的电话,她拿起听筒,却听到了兰塞姆先生的声音,她一时怔住了。
兰塞姆问:“莉拉?是莉拉吗?”
“是的,先生,对不起,我……嗯……她们告诉我是欧文斯先生的电话,我还以为是泰勒先生。”
兰塞姆先生正在外地收集写作资料,莉拉真不想在电话里谈论他前妻的情况。然而,他来电话是想了解情况的,如果今晚泰勒先生回来之后,特里的情况也没有好转,也许问题就是出在兰塞姆身上。
“我昨晚不得已给阿梅莉亚·罗丝打了电话。昨天一天特里小姐的情况都特别不好,从一早起来就不好,医生来检查过,没发现任何身体异常,所以我们觉得可能完全是精神原因,她似乎急着要见泰勒先生。”
“你怎么知道她要见泰勒?她现在不是无法交流吗?”
莉拉叹气说,“唉,她把葡萄果酱打翻在折叠餐桌上,用手指蘸果酱写出泰勒先生的名字,我觉得她是想告诉他一件重要的事情。”
“你知道是什么事情吗?”
“不,先生,不知道。”
“也许是她自己凭空幻想出来的事情,要么就是小题大做了。别忘了,她中风之后就一直不正常,目前最好的方法就是继续让她保持安静。泰勒去看她了吗?”
“泰勒先生出城了。”
“是吗?”
“预计今天晚上回来。”
“莉拉,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当然可以,兰塞姆先生。”
“泰勒来看特里的时候,你多看着点他们,告诉我他们都谈了些什么。我本不该问的,可是自从泰勒不再理我,我——我——”
“别担心,我会小心处理的,相信我,一定会照顾好特里小姐。”
“谢谢你,我立刻赶回丹维尔,明天早上来看特里。”
放下电话后,莉拉去巡视病房,心里一直在想着兰塞姆和泰勒之间的关系。父子之间如此冷漠疏远,该是多么令人痛心的事情。他们不仅是父子,而且都深爱着特里,愿意为她付出一切。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特里根本不值得他俩的爱和奉献。
周五上午10点刚过,杰克来到洛里家。迈克开的门,一看副手的神情,他就明白没什么好事。
杰克问:“洛里在哪儿?”
迈克答道:“在洗澡,她今天早上起得很晚,我想昨天她没怎么睡好。”
“我刚和希克斯·温赖特通过电话。”
“然后呢?”
“他又作案了,昨天晚上,在洛杉矶。”
“午夜杀手?”
“没错。米斯纳夫妇的清洁工今早6点到他们在好莱坞山的别墅,发现两个人都死在家里。”
“琼·戈因斯·米斯纳。”
杰克点头,“艺名叫做飞芙。”
“她有两个全天候的保镖。”
“两个保镖也死了,也许是先杀的保镖,再杀的米斯纳夫妇,四个人身上都是多处中枪。还是一贯的手法,杀死琼·米斯纳之后脱掉衣服,再戴上面具。”
一声惊呼从身后传来,迈克心中一沉,洛里听到了杰克最后那句话。
她就站在几步之外,穿一条发白的牛仔裤,一件白色套头毛衣,半干的头发松松地扎成马尾,“琼也被杀了?可是现在才刚四月,他不是应该到五月才杀下一个的吗?”
杰克对她说:“德里克提醒过我们,他可能会把谋杀升级,五月没到就再杀一人说明他改变了作案手法,至少改变了一部分。”
“只剩两个人了,”洛里说,“特里和我。”
“可能他还不知道这一点,他不可能知道查琳·斯特里克兰和桑尼·德古兹曼已经死了。”迈克伸手搂住洛里,把她拉到身边。他该怎么说,该怎么做,才能让她宽心一些?他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觉得自己无能为力。
杰克说:“温赖特联系了特里住的那家康复中心,他和特里的儿媳谈过了,会采取一切措施保护她,我们也会保证你的安全。”
洛里推开迈克:“你们走吧,不要留在这里,他也会杀了你们的。”
“别胡说,”迈克对她说,“如果他找上你——”
“没有如果,他一定会来,”洛里说,“等他找上我,谁挡他的路,他就会杀谁。”她摇摇头,“我不能让你为了我赔上性命。”
“宝贝儿……”迈克伸出手想去抱她,看到她悲痛欲绝的神情,他缩回手,“听我说。”
她依然摇头,“琼有两个保镖,也被杀了。为什么会这样?他怎么能强过那些保镖?”
迈克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杰克说:“温赖特接到洛杉矶警察局的电话就立刻动身了,他在机场给我打的电话,因为赶时间,我们没有说太多。我来的时候联系了玛莉娅,她会把鲍威尔侦信社的调查情况和德里克的分析都告诉我们。也许德里克能给我们一个解释,为什么一个不惜重金雇用顶级保镖的女人还是丢了性命。”
勒妮正在穿戴打扮,准备和丈夫一起外出赴宴,她打开更衣室里的小电视,准备看看晚间新闻。今晚和他们共进晚餐的是贝拉米夫妇,这一对老人家是救赎者教堂最虔诚的教徒,并且也是最慷慨的捐赠者。塞莉亚和厄尔是善良的好人,就是太无趣了。厄尔的话题永远都是他的赛马和高尔夫,而塞莉亚心里只记挂一件事情——那就是她的六个外孙。六个小孩的名字,以及他们的年龄,勒妮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还看过无数本装满了孩子们照片的相册。
勒妮穿上一件长及小腿的海蓝色真丝无袖连衣裙,从粉色软垫衣架上取下和裙子配套的外衣,正在这时,新闻播音员最后一句话引起了她的注意。
“让我们转到洛杉矶,联邦调查局和洛杉矶警察局联合发布了有关成人电影明星琼·戈因斯·米斯纳遇害的消息,琼艺名飞芙,是导演杰夫·米斯纳的妻子。”
海蓝色外套从勒妮的手中滑落,她失神地盯着小小的屏幕,两个男人站在一群记者面前,摄像机镜头在两人之间不断切换,屏幕下方的字幕打出了他们的身份,一位是洛杉矶警察局局长,另一位是联邦调查局希克斯·温赖特特工。
局长先做了简短扼要的发言,早上6时左右米斯纳家的清洁工发现了琼·戈因斯·米斯纳,她的丈夫以及两名保镖的尸体。
勒妮拿起家里的内线电话,打到楼下格兰特的书房,他几分钟前才下去,“格兰特,你在吗?”
“我在,亲爱的,怎么了?你好像很慌张。”
勒妮对他说:“开电视,新闻里在播琼和杰夫·米斯纳的新闻,他们被谋杀了。”
“我的上帝啊,他又杀了一个。”
勒妮说:“你先看,一会儿我们再谈。”
勒妮在梳妆台前坐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电视,听温赖特特工的发言:联邦调查局怀疑谋杀是午夜杀手所为,琼·戈因斯是色情电影《午夜假面舞会》中第五个被杀的演员。
她在心里考虑,是否该让格兰特告诉希斯这件事情。第一次听说午夜杀手的事情,希斯就直言不讳地表示担忧父亲的安危,尽管格兰特是导演,而目前被杀害的都是演员,谁又能保证那个疯子不会把杀人目标扩大到与电影有关的其他人呢?
如果格兰特认为有必要,他就会联系希斯,她是肯定不想打电话给他的。她和她的这位继子之间从未有过不敬的言语,并且近来两人都远远地避开对方,因为两人清楚,他们都是格兰特人生和神圣职业的重要部分,他们都接受了彼此的定位。
然而,对男人,勒妮是再清楚不过了。她的直觉警告她远离希斯,她看得出来希斯对她的迷恋,被小男生爱慕让她有些飘飘然,对那孩子她也的确有过一些轻浮的举动,但对这种不正常的迷恋,她心中非常担忧。自从上次被他撞见她和格兰特亲热,他的举止就变得古怪起来。希斯的性格一直就有些异于常人,他对父亲的过去存有偏见,称之为父亲堕落淫荡的日子,她觉得这有悖人情常理。的确,格兰特也曾当众谴责过自己过去的生活方式,但绝不会时时刻刻把它挂在嘴边。在布道中也好,在家庭生活中也好,那段日子只是一个例子,他用此来佐证任何人都可以在耶稣基督及他为人类做出的终极牺牲中得到拯救,得到宽恕。
然而,希斯似乎一直放不下色情电影业及其对正派人士的负面影响。她不止一次听见希斯对着父亲侃侃而谈,希望自己能拥有将天下邪恶统统除去的能力。她曾和格兰特谈过希斯对色情电影的厌恶,他却不以为然,认为那不过是他儿子对基督、对救赎者教堂虔诚奉献的一种表现。她只得说服自己,丈夫对儿子的了解一定比她更深刻。希斯可能就是午夜杀手这样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冒出来,她会立即将之打消掉。
对继子精神状态的担忧是一回事,怀疑他是冷血的连环杀手完全是另一回事。
仅仅因为他前几天不在城里,同时又发生了新的谋杀案,并不能成为他就是凶手的理由。
可是,肖恩蒂·托马斯遇害的时候希斯也不在城里,这也仅仅是巧合吗?
是的,这是巧合,这必须是巧合,她不能再有别的念头。
我要忘掉所有的怀疑,不再深究,不去调查从第一次谋杀案发生以来希斯的出行记录,绝不会去!
晚上7点不到一点,泰勒·欧文斯就到了绿柳康复中心。他没有在护士站停留,直接去了他妈妈的病房。莉拉瞥见了他匆匆走过的身影,等她追上去的时候,他已经进了房间,并且关上了房门。依照规矩,她绝不可以打扰家属的探视,但她答应过兰塞姆先生要多留心特里小姐。她看看前后左右都没有人,便抓起门把手,轻轻推开一道小缝,正好可以瞧见房里的情况,并且听见泰勒的声音。
他俯下身,吻了吻他妈妈的脸颊。镇静剂的药效还在,特里抬起沉重的眼皮,看见儿子,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但没有任何要说话的意思。
泰勒说:“我听说你让护士操了不少的心,真想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你会这么烦躁?”
他脸上挂着微笑,拉起母亲虚弱无力的右手,用力捏她。莉拉打了个寒颤,心里升起一种怪异的感觉。特里呻吟一声,仿佛无限痛苦。“你肯定很难受吧,亲爱的妈妈,你把自己弄得这么狂躁,她们没办法,只好给你注射镇定剂。”他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要再把果酱弄到桌子上,还用果酱写字了,啊?”
特里点点头。
“这才对。”泰勒把她的手放回她身边。
“我出城的时候,阿梅莉亚·罗丝打电话来说牛顿小姐告诉她你在发脾气,要见我。”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床边,“我来了,妈妈,可惜你没办法告诉我你为什么想见我,是不是?”
“母……沙。”
泰勒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你说什么?”
“母……沙。”
“啊,听听看啊,你能说话了,是不是?”
特里拍拍自己的胸口,然后指着他。
“是啊,恐怕是又发生了一起谋杀了,午夜杀手又作案了,这次他杀了琼·戈因斯。你和琼曾经是非常要好的朋友吧,如果我没记错。每次克莱门特叔公带我去看你的时候,她都对我非常好。那些秘密的旅行,爸爸到现在都不知道吧?”
特里的眼中盈满泪水,她一直瞅着自己的儿子。
泰勒轻声安慰她:“你不要担心,你很安全,不经我的同意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你。”
“兰……兰……生。”特里的声音几乎听不见。
“兰—生,兰—生,你是想说兰塞姆吗?”
特里点头。
“你是想说这个?你担心爸爸会来这里看你?”
特里又拍了拍胸口。
“可是我不太明白。”
她抬起右手,曲起三根手指,用大拇指和食指做出枪的形状,指着自己的脑袋,“你……兰—生……呜。”
泰勒盯着他妈妈,英俊的脸上浮起讶异的神情,“你不可能是这个意思吧,不会是我想的意思吧,”他干笑了几声,“你觉得爸爸会来杀你,要我保护你,是这样吗?”
莉拉大惊失色,差点就叫出声来,她退后几步,轻轻关上了房门。为什么泰勒先生认为他妈妈害怕兰塞姆先生?莉拉从来没有觉得他的来访让特里小姐感到不安,更没有让特里小姐觉得害怕。
怎么办,怎么办!要不要打电话给兰塞姆先生,告诉他自己听到的一切?他有权保护自己,不是吗?更何况,一旦特里说的话大家都能听清楚,她就会告诉泰勒先生,兰塞姆先生经常来探望她,这只是时间问题,到那时,她可就要大难临头了。
莉拉匆忙走进护士休息室,看见四下无人,便从衣服口袋里拿出手机,拨通了兰塞姆的手机,号码是他上午打电话来时留给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