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杯酒 Starry Night/星夜 白马王子
桑荷顶着毒日头走在山路上,手里握着一张地址条,不时神色焦急地瞥过手表,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爱丽丝嘱咐她今天一定要在上午九点之前抵达这里参加试镜会,可是她在学校请了假搭公交出门,到了这附近却发现全是山路,完全没有一座类似于工作室的建筑,更别提有人烟了。用双手遮住阳光向远处眺望,隐约在山顶附近倒是发现了几家观景餐厅,于是她只好一步一步爬上来,试图找个本地人问问究竟该怎么走。
可惜没有多一会儿,她就后悔了,夏末时节的太阳异常火辣,体力就像水蒸气一样迅速在体内流失。就在她感觉到口干舌燥、一丝力气也没有的时候,一辆银灰色保时捷驶过她的身侧。
因为是下坡路,车子并没有开得很快,桑荷眼前一亮,冲上去就拦在了对方面前,着实把坐在驾驶席的男人吓了一跳。因为还没到工作时间,他只穿着浅灰色的v领T恤配做旧蓝色牛仔裤,一尘不染的白色休闲西装上衣,黑色墨镜。
然后他皱了眉,上下打量了桑荷一番,忽然笑了:“你是夏琳的妹妹吧?”
桑荷本来懵懂着,听到对方说了中文已经精神一振,在她反应过来那句话的含义时,顿时激动得眼泪都快掉下来,不住点头如捣蒜般应着:“是的是的,我是桑荷,但您是……哪位?”
“你姐姐的同事,季晴川,我们在你家见过一面的。”男人弯着恰到好处的嘴角,拉开安全带为桑荷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去哪里?我送你。”
“不用麻烦了,只要告诉我这里怎么走就好。”桑荷忙着双手递上纸条,而男人接过来看了一眼,却分明是一副又好笑又无奈的样子,“虽然看起来很相似,不过可是和这里相差了十万八千里的地方啊……”
“啊?”桑荷惊呼起来,夺过纸条仔细比对了一下身边的路牌,果然,她将国家公路的“女主角”误看成为了“海洛因”,于是一张已被太阳晒红的小脸顿时变得惨白。
“上来吧,”季晴川一偏头,墨镜遮盖下的双眼露出些许善意的同情,“刚好在山顶和委托人吃过早餐,回办公室也是顺路,不会浪费我太多时间。”
“真是太谢谢您了!”桑荷忙不迭鞠躬致谢,抹着已经掉出来的眼泪,小跑着绕过车头坐到了副驾驶席。
一股夹杂着清泉香的冷气扑面而来,身心顿时全部放松了下来,桑荷起初还有些拘谨,到了能够随着音乐台哼唱几句的程度时,季晴川就笑了出来。
女孩脸一红,赶忙收了声,然后拿眼角偷偷瞥过开车的男人。他的五官真好看,尤其是鼻子,刀刻一般清晰,有别于大部分的东方人。他是姐姐的朋友,果然是和姐姐一样优秀啊,想到姐姐,桑荷忽然又有些低落了。
“眼妆,有些晕开了……”他忽然开口,明明好像并没看她,却注意到了这么微小的细节,桑荷的脸更红了些,慌忙低下头在包里翻找,里里外外寻了个遍,最终抬起头来,沮丧地盯住了男人的脸。
“我忘了带眼线笔……”
季晴川没有崩溃,他仍然笑得很好看,只是打开手边的置物箱翻找了片刻,递给她一支眼线膏:“不知道你合不合用,上次你姐姐落在我车里的。”
“咦?”桑荷道了谢接过来,却忽然觉得非常奇怪,姐姐又不会像自己这样冒失,那是要什么样的情况,才会让一个女人可以放心在另一个男人的车上补妆呢?
他们两个人,其实是很亲密的关系吗?
但是这么私人的事情,她可不敢轻易问出口。
九点差一刻,车子已经稳稳停在了桑荷真正的目的地,季晴川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挥手和她说再见,看着她一路跑远,唇间的笑意渐渐冷却。他解开袖扣,拿出之前藏在手腕里的另一张地址条,团皱了扔进垃圾桶,那是半个小时之前接过她递来的地址时,趁她不备调换过的,初级魔术的小手段而已。只不过她是真的迷糊,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还以为是自己真的搞错。
不远处阴影下的爱丽丝双手抱臂,笑得暧昧:“大律师,这场邂逅还算浪漫吗?说实在的,你不去演戏真是可惜了。”
“反正到了最后都只能让她哭,不如就在开始的时候多笑笑吧。”男人却不置可否,抬头望向云顶那一轮惨白的太阳,“我真讨厌纽约的夏天,气闷得让人难过。”
九点整,桑荞驱车驶入案发现场。
斯塔滕岛是纽约市下辖的五个区之一,相对于其他四个区高度开发与人口稠密的状况来说,这一区位置较偏远,人口最稀疏,且呈现较多自然景观,是公认的开发程度较低的一区。凤凰城,实为这一区的中国城之一,因为地理位置较为特殊,北面靠海,西面傍山,形成了一个南北向宽、东西向窄的狭长区域,年平均风速都在蒲福氏风级的六级以上,最高阵风可达十级,原名风城,后演化为凤凰城,可以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贫民区。
这里的建筑群已有三十年以上的历史,为了抵抗风力,每栋都只盖到二层,由北向南共六栋,每栋每层由西向东共二十户,楼与楼的间隔非常狭窄,仅有约四米宽,建筑格局方方正正,白山顶向下望的话,可以看到一个非常规则的矩形。
而林紫绡,就陈尸于这座凤凰城的三号楼,206室。
柯景伦已有好久没见桑荞,听到声音就回头打了个招呼,而女人和以一笑,无所畏惧的眼睛里偏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今天她穿了相当有棱角的天蓝色衬衣搭配黑色阔腿裤,撞色的橘红色双层细腰带,一双红底高跟鞋。长发向内挽了一个乍看去很像波比头的松发髻,秀气的手指戴了一只极细的玫瑰金尾戒。
见到工作人员,桑荞便出示证件,然后戴上橡胶手套,拉开警戒线走了进来。
“什么时候发现的?”地上没看到尸体,应该是已经被送去尸检了。
“刚刚接到你电话的时候,我正走进这间房子。接到报案是在昨晚,死者有个相当重要的晚餐会却没出席,她的秘书妮娜·库珀打电话找不到人,去了她在曼哈顿的公寓敲门也没人应,保安说她早上离开就再没回去过。因为她从来都是守时的人,所以秘书觉得很不安,就报了警。”柯景伦递过尸体没有被转移时拍摄的照片,“这套房子是林紫绡初到纽约时租住的公寓,她在这里画出了自己的成名作,应该是很有感情吧,所以之后她买下了它,并改装成了一间小型的工作室。”
“她的秘书知道这里吗?”
“知道是知道,不过死者近年来购置了不少房产,在她名下类似的工作室还有好几间。”
“警方是第一发现人?”
“嗯,我们接到报案之后首先通过交通摄像找到了死者当天的行车路线,发现她将车子停在了某一处公用停车场,然后搭上了通往斯塔滕岛的跨海巴士。根据秘书提供的所有工作室的地址,我们决定先到这里看看,之后,就是这样了。”
“没有外伤?毒杀吗?”桑荞快速浏览照片,里面的女人身穿一套白色长裙,侧身倒在房间的中央,没有血迹,也没有淤痕,只有脚边一只水杯打翻在地上。如果服毒之后连把水杯放回桌上的时间都没有,应该是烈性毒药不会错。
果然,柯景伦点点头:“有苦杏仁味,是氰化物。而且就僵硬程度来判断,死亡应该已经超过了十二个小时。”
在两人经手的所有毒杀案中,氰化物绝对是太常出现的名词。其临床症状包括中毒者血液里的氢离子浓度指数在吸食后两至三分钟内急剧下降、缺氧窒息、身体散发大量类似杏仁味的气味以及严重昏迷和面部发紫。血液里氢离子浓度指数的下降会使酶的活动再度减慢,使吸服者出现代谢性酸中毒,但由于氰离子一般会在血液中发挥作用,故红血球最先大量被杀死,心脏细胞又被氰化物引致窒息而全部死亡,导致心脏停止运作,所以循环系统一般会最先受到影响。此外,需要大量供氧的组织,如脑部和肝脏,缺氧呼吸难以支持它们的活动,因此根本等不到患者出现代谢性酸中毒,大量细胞便早已死亡了。
桑荞轻轻哼了一声,开始检查已经陆续收好的证物,“最后一个见到她的人是谁?”
“据初步的走访情况来看,应该是邻居,”柯景伦指了指北面窗外相隔几米的另一户人家,“昨天上午九点半左右,2-206那一户人家的男主人站在阳台抽烟,透过玻璃看到了不常来的林紫绡,于是打了个招呼,死者还打开窗户跟他聊了几句。这么近的距离,又是大白天,我认为应该不存在冒充的可能。”
桑荞向窗外望去,2-206现在没有拉上窗帘,就算隔着窗户,里面人的一举一动也看得太清楚了,更何况当时还是打开窗的状态。于是她没有反驳,只是听柯景伦继续说话:“手机里的第一个未接来电是下午两点三十五分,是秘书与她再次确认晚餐会内容的提醒电话。”
“所以,死亡时间应该在上午九点半到下午两点半之间了?”
“如果她不是故意不接电话或因为什么缘故而不能接电话,大致就是如此了。”
“除了死者之外,还有谁最近出入过这里?”
“半个月前秘书妮娜应死者要求将她的一部分画作拿到这里,放下东西就离开了,三天前,她的上司布兰特顺路送她过来取东西,两人一起上去坐了不到一刻钟,又一起离开。这个居民区人口少,邻里之间往来频繁,如果有不相熟的人出现,不会没人注意到的。”
“案发当天,他们都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吗?”
“为了当天的晚餐会,整个筹备组的人员全天都在博物馆本部开会,只有死者告假。而由本部往返这里需要四个小时以上,时间上是不可能的。”
“告假的理由呢?”
“据说是身体不适。”
“那么有自杀的动机吗?”
“暂时没有发现遗书。”
桑荞点了点头,环顾这间不大的房子。整个凤凰城只有一种房型,内部是一间较大的开间,东北角作为开放式厨房,西面还有一间卫生间,除此之外,别无其他。而由于死者名下的这一间早已被改装成了画室,所以并无床榻之类的东西,临窗的位置有一张桌子,简单放了几样小摆件,正中央是画板与颜料架,地上则堆满了成品和半成品,有素描、油画、水彩、各式各样,看得出这些年林紫绡真的在这里完成了不少的作品。
“如果是毒杀的话,要怎么做到呢?”仿佛自言自语般,桑荞走到灶台附近,看着法证人员将半面墙上摆放着的几十只各式各样的杯子分别收进证物袋。据秘书妮娜的证词,林紫绡是从来不喝任何酒或是饮料的,她只喝不加冰的温水,而且为数不多的嗜好之一就是收藏各式各样的杯子,看心情来随意选择今天会使用哪一只。
“先看看从哪里检测出毒物再说吧……”柯景伦在身后搭上她的肩,“吃过早饭了吗,我请客。”
“好啊,那就吃一块韦涅罗的歌剧院蛋糕吧。”桑荞真是一点也不客气。
“一大早你也真吃得下。”
看着柯景伦一副被打败的表情,桑荞就大笑起来。
“你不知道吗,没有甜食,我活不了。”
于是两人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勾肩搭背地结伴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