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cumenta/文献展 第四章
“藤间,你离婚了吗?怎么离的?”课长一边给自己倒酒一边问。
豪放磊落且独断专行的课长似乎认为公司与学生时代的运动社团是一样的地方。对下属来说,比起上司,他更像是个净出难题的前辈。但他也因此很会为部下着想。不过,现在他两眼放光地问“你离婚了吗”,恐怕仅仅是出于好奇吧。
“课长,一般很少有人问‘怎么离的’,都是问‘为什么’吧?”
“听好了,解决对外问题,重要的不是‘为什么’,而是‘怎么做’啊。”
“夫妇关系和外交又不一样。”
犯下服务器的错误后,精神十分疲惫的藤间请了一段长假。课长也说“情绪低落的时候,只能先睡一觉再说”。藤间回公司之后过了几天,课长对他说“藤间,去喝酒的日子就定在今天吧”。明明他们从来没约好过,课长却说得好像“反正要去喝一杯”一样,藤间只得苦笑。课长经常会在快下班的时候展开地毯式轰炸,约部下一起去居酒屋。即使被年轻员工无情地拒绝,他也绝对不会不满,非常爽快。出于这个原因,几乎没人反感他。只要来了兴致,愿意跟课长两个人去喝酒的员工也不在少数。
藤间与课长来到公司附近的居酒屋单间里,面对面坐下。一开始两人聊的都是工作上的事,渐渐地,话题就转移到了家庭上。最后,藤间迫不得已,说出了妻子离家出走的事。
“听好了藤间,这就是外交啊。妻子可是与自己宗教不同、历史不同的另一个国家啊。你们要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外交技巧是必须掌握的。第一,态度要坚决;第二,要保全对方的面子;第三,不能做出任何保证;第四,要守住国土。就是这么回事。离婚也是个伟大的选择。与无法合作的国家保持距离,那是为了彼此的国民好啊。”
藤间不知道该作何回答,但他很庆幸课长说出的是这种轻佻又荒谬的理论。
“是不是你或你的妻子有了外遇啊?”
“您不是说理由是什么都无所谓吗?”藤间脱口而出,不过他还是认真地回答,“不是的。起码我没有外遇。”。
“那是因为什么?”
“不知道,她只是突然带着女儿走了,所以我才感到非常吃惊,才做出了给公司带来麻烦的事。”
“你看吧。”课长不知为何张大了鼻孔,显得很兴奋,“要是搞砸了外交问题,连第三国也会受牵连的。”
“但是后来,我有点明白妻子生气的原因了。”
“哦,快说,说出来我听听。原因是什么?”课长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
“简单来说,”说到这里藤间感到有些羞愧,“比如有一次,我在大减价时买了一件毛衣,把它摊放在起居室里。刚买的衣服上不是会有标签吗?上面写着尺码之类的。小小的,拴着根绳子。我就用剪刀把那个给剪下来了。”
“这么小的事啊?”
“然后我就把毛衣收到了我的衣柜里。”
“听起来没什么问题啊。”
“过了一会儿,我妻子看见了扔在那里的标签,问我:‘这个可以扔吗?’我当然回答可以。她说:‘那你负责把剪刀放回去哦。’就把标签扔到了垃圾桶里。”
“然后呢?”
“然后……我给忘了。”
“忘了什么?”
“忘了把剪刀收起来。”
“不是吧?”课长瞪大了双眼,嘴角上扬,好像惊讶得快要笑出来了。
“是真的。我没把剪刀收起来。当然不是出于恶意,我在这种事上总是这样。”
“我不是说这个,我的意思是,你该不会是说,这就是你们离婚的原因吧?”
藤间耸了耸肩。那一次,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看到妻子把剪刀收了起来,心里暗想“完了”,赶忙道歉说:“我忘了把剪刀收起来了。”妻子却面无表情地说:“常有的事。”之后再想想,那时她的侧脸上已透出了几分决心。
“因为没收拾剪刀这种小事就离家出走,你妻子是有多在乎细节啊?”
“不,不是的。”为了强调,藤间稍稍提高了音量,“是长期积累而成的。是负面事物的长期积累。刚才我也说过,我真的总干这种事。我既懒散又不认真,总忘事,还总干蠢事。我妻子对我这些毛病早就很不满了。她一直在忍耐,就在她的忍耐气球膨胀到快要爆炸的时候,出了剪刀这件事。”
“剪刀还是尖的,用来捅破气球真是再好不过了。”课长说道。
藤间无法判断这句话是不是一句恰当的评论。
“即便如此,就因为这点小事吗?人总会犯错的啊。”
“可我的犯错频率太高了。而且我心里可能也在想‘这点小事有什么关系啊’,在外交中,不知反省的对象一定会被讨厌的,对吧?”
“你都这么清楚了,还是改不了?”课长十分惊讶,“嗯……可能确实改不了吧,性格这种东西……”他喝干了啤酒,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道:“不过,藤间你是这种性格的人吗?在我眼中你可是个一丝不苟、非常擅长处理琐碎事情的人啊。所以我才会提拔你为系统管理负责人。”
藤间挠了挠眉心,用筷子夹起炸鸡,自暴自弃地说道:“我这人有两面性,血型又是AB型。”
“我不讨厌把所有事都推给血型的人哦。”课长开心地点了点头,“不过居然会因为这种事离婚,藤间你也真够受的了。”
“还没有正式离婚呢。只是离家出走而已。”
“现在你们都住在哪里啊?”
“我现在一个人寂寞地住在我们原来的家里。要是问我妻子和女儿去哪儿了……大概是回老家了吧。”
“老家在哪儿?”
“东京。”
藤间没有联系妻子的老家。不,确切地说,他打过一次电话,然而对方说“我不知道女儿和外孙女在哪里”,随后砰地撂下了电话。原本藤间和岳父岳母的关系就不好,便也无从得知他们是不是在知晓了事情的原委之后故意这样冷淡。女儿还小,即使换个幼儿园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这也是促使妻子离家出走的原因之一吧。
“真是一个麻烦的外交问题啊。”
“我该怎么做才好啊,课长?”
课长把嘴抿成一字,发出了呻吟一般的声音。随后他开口说道:“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不过,要是非让我提个建议的话……”他喝了一口啤酒,然后咬住烤鸡肉串,把签子拔了出来,“前一阵子我和家人一起去了迪士尼乐园。最近那里是不是改叫迪士尼度假区了?反正我的妻子和女儿都很喜欢那里,我就带她们去了。”
“您真是顾家啊。”
“这也是外交。”课长说道,“然后,那儿不是有什么游行吗?就是最后米奇会从大家面前经过,挥手的那个。”
“啊,有的。”
“我也无意识地挥手来着。在米奇挥手的时候,我也跟着一直挥。”
“什么意思?”
“米奇会向四面八方一直挥手啊。不过那可真够累的,这样挥手可是非常累的。你来试试。”
藤间听到“你来试试”时有些困惑,但在他试着将右手挥了十秒钟后,确实感到手腕酸疼。
“那家伙可是要一直那样挥手啊,真是太厉害了,可是很累的。虽说是工作,一般人也办不到吧。”
“不要把米奇挥手说成是工作啊。”
“可是啊,米奇连脸色都没有变一下。”
“米奇哪有什么脸色……”藤间盯着课长的脸,然而课长好像打算就此终止这个话题。
藤间急忙追问:“课长,您刚才说的这件事,我该得出什么结论才对?”
“别问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