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话 初次见面啊,今日子小姐 05

于是今日子小姐的侦探活动开始了——时刻为下午四点。虽说任何案件都要在一天内解决,却也不是完整的二十四小时,而是到“今日子小姐睡着以前”。

就我所知,今日子小姐拥有早上六点起床、晚上十一点就寝这种极为健康的生活习惯——把这一点也考虑进去的话,这次能够花在调查上的时间,最多也就只有十二个小时。

虽然只是要找出一枚不见的记忆卡可说是非常简单的“日常之谜”,但是里头的资讯非常庞大,而且具有高到令人跌破眼镜的价值,所以也不是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小事。倘若追究起责任问题,别说是我,就连笑井室长也会被炒鱿鱼吧!最坏的情况是整个更级研究所都要面临存亡的危机。一思及此,不管笑井室长再怎么呼天抢地,都不是能够期待在一天之内解决的案件——应该要非常慎重、按步就班地调查记忆卡的去向。

话虽如此,但是对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只因为还是菜鸟(顶多再加上形迹有点可疑)就受到怀疑的我而言,是没有立场说三道四的——为了证明自己的清白,必须全力以赴。

而可悲的是必须要靠别人全力以赴。

要是我有身为侦探的本事……我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梦想,只可惜,我这个人有自知之明,深知自己只是个小小小配角。

尤其是在近距离目睹过今日子小姐的才能之后,我就更明白了——像她尽管只能维持一天的记忆,背负着光是要过日子都很困难的宿命,依旧能成为一位大名鼎鼎的出色侦探,这样的人才称得上人们口中的主角。

“那么,最后轮到你了,隐馆先生,麻烦你了,这边请。”

今日子小姐与第四个接受侦讯的百合根副室长一起回到研究室里,对我招手说——至此,笑井室长、岐阜部小姐、誉田先生、百合根副室长皆已依序接受了今日子小姐的问话。

我不明白这个顺序代表什么意思——因为既不是依照阶级,也不是依照年龄,或许根本什么意义也没有。只不过,把我排到最后一个,显然是有她的用意吧。

“等一下。”当我正要走向走廊的时候,被誉田先生拦住了。“由掟上小姐来为隐馆搜身不太好吧?毕竟他们是雇佣关系。”

这种说法虽然有点故意找我麻烦的味道,但也挺有道理的。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身为能明辨是非的大人,想必他也不是打从心底怀疑我,只是仍难以拭去心中的疑虑罢了。

抵抗他也是浪费时间,我只好敷衍地回答:“好吧!那你们大家都来搜我的身好了。”我深知在这时表现出别扭的态度,只会加深大家对于我的不信任而已。

两位女性虽然敬谢不敏,但仍由誉田先生,还有承蒙笑井室长亲自为我搜身——结果证明我是清白的。

这是当然,我如释重负地要往走廊去,但今日子小姐却不让我过。

“那个……我还没检查。”

真是做事一板一眼的人啊……

要她轻易相信对她而言算是初次见面的我,也是强人所难,我只有老实照办——与笑井室长和誉田先生不同,她搜起身来动作利落且都掌握住重点。

“好了,没问题。那么请往这边走。”

今日子小姐将我带到小会议室。我几乎没去过笑井研究室所在楼层以外的地方,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走进这个小会议室。

但说是小会议室,那房间的确更像是侦讯室(我去过“真正”的侦讯室好几次了)——能与今日子小姐两人孤男寡女待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害我心里有点小鹿乱撞。

然而,这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妄想而已,站在对方的立场,与初次见面、来路不明、形迹可疑的彪形大汉两个人待在这么狭小的房间里,应该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不过今日子小姐完全没表现出一丝丝的不满,看起来非常坦然的模样。

“隐馆厄介先生,接到你打来的电话时,已经听你说过大致上的情况了,请容我再请教几件事。”

今日子小姐迅速地切入正题。时间对她而言,比起我们一般人的感觉更是宝贵好几万倍。若说我们的一生相当于她的一天,也绝不夸张。

“隐馆先生和我以前虽然见过好几次面,但是现在请你先把这件事搁到一边。也请不要提及往事,毕竟你所知道的我,我都不知道。”

这种刻意保持距离的开场白令我有些感伤,但我仍吿诉自己这也是莫可奈何。这才是忘却侦探掟上今日子。

“隐馆先生从什么时候开始在这家更级研究所上班的?”

“大约两个月以前,以助手的身分受到雇用。虽说是助手,但我没有任何的专业知识,做的都是一些整理资料、泡茶、倒垃圾……和打杂没两样的工作。”

话说着说着愈来愈像借口是我的坏习惯。过去的人生受到太多冤枉,结果把我塑造成一个容易满口是理由的人。不过,我现在之所以会失去冷静,或许不是因为受到怀疑,而是被今日子小姐目不转睛地盯着看的缘故。

“总、总而言之,或许是因为我什么都不懂,才会被雇用——而且也不能让那些绝顶聪明的研究员来做这些琐事吧。”

“原来如此。到了明天就会把一切忘掉的我之所以能得到信任、进行调查,也是同样的道理呢!”

原本有点担心自己的语气是不是过于自怜自伤,但今日子小姐却附和我的说词。

我有一点点开心,心情也轻松了许多。

要把我和今日子小姐拉到同一个水平上来等量齐观其实有点困难,可是我们受到雇用的决定性理由,就这点看来的确是有点类似也说不定。

“我上一份工作被开除,一下子找不到工作的时候,是一位人脉很广的朋友把我介绍给笑井室长……我本以为在此就能一帆风顺了。”

不,天晓得呢。

或许我心里早就有数,总有一天会变成这样——只是比我预计的早很多倒也是事实。

“那么,我有个问题想请教隐馆先生,在这之前我已经问过其他四个人很多问题,不过专业人士说的话,有很多都是我这个外行人听不懂的……”

今日子小姐不做纪录。既没有录音,也不拿笔记型电脑整理调查资料——她全都输入到脑袋里。因为若不这样做,事情解决之后就无法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然而就算只有一天,口头的侦讯内容也有五人份,能完全一字不漏地记下来,果然是记忆力惊人。

只是明天就会全忘光,真是矛盾。

“话说回来,这家更级研究所是在做什么研究?”

“好像有很多研究主题的样子……多半都是跟影像、视觉有关的样子。因为是垂直性的组织,我很少听到其他部门在研究什么,不过笑井研究室负责的主要是立体影像的样子。”

“的样子”这三个字多到连我都觉得自己的证词一点也不可靠,今日子小姐点点头,重复我说的话。

“立体影像吗?”

“嗯。简而言之就是3D技术……像是电影不就会用到这种技术吗?”

“哦,那种要戴上眼镜看的……”

今日子小姐边说边摸了摸自己戴的圆形镜框。

“因为要在眼镜上又戴眼镜,我是不怎么看的。”

就算看了也会忘记。

“笑井室长在研究的,是让不管是谁、从不管哪个角度都不用戴眼镜就能看见3D影像的技术喔!不过说到立体影像投影,好像又分成全像投影等各式各样的技术……像是现在,一提到制作3D电影,就会想到要用特殊的摄影机拍摄,光是这样就得花费庞大的预算,但是只要使用笑井室长开发的新技术,就能将预算控制在十分之一以下……”

这些全都是现学现卖,也是我个人的理解,所以也不确定这些说明有多少是正确的,不过今日子小姐似乎是觉得可以接受,频频称奇。

“原来是这样啊。不用戴上那种怪里怪气的眼镜就可以欣赏3D电影,真是太棒了。”

她口中怪里怪气的眼镜,指的到底是哪种眼镜呢——该不会是那种贴着红蓝色玻璃纸的玩意儿吧?

我不确定今日子小姐的记忆在每次睡着醒来后究竟是被“还原”到什么时候——每天失去一天份的记忆,听起来并不会觉得失去很多,但这种情况如果持续一年的话,就等于失去了一年份的记忆。

我第一次见到今日子小姐是在两年前,那时她就已经佚失很长一段日子的记忆了。

随着时间过去,留在时光洪流彼岸的她无法充分理解这种最先进的研究设施的业务内容,也是情有可原。

虽说要能同时满足保密及速度这两个条件的名侦探,这次我也只能仰赖今日子小姐,但是站在今日子小姐的立场,或许会觉得接了一桩不适合自己的委托。我如果能从旁协助还好,只可惜,我连华生的角色都扮演不好。

“……不过,若是笑井室长独自研发的技术,即使立体影像研究的资料外泄,也不算什么大问题吧?就算泄露出去,其他人也无法重现不是吗?”

“倒也不是这么说。借用百合根副室长的话,笑井室长的研究关键是转换思考的角度。所以是个用已经完成的技术进行意外组合的新构想……这种构想一旦外泄,一眨眼的工夫就会被对手领先了。”

虽说只是打杂的,但是会雇用我这种人,就表示更级研究所决不是大型机构。万一要和大企业进行角力对抗,靠资本额是一定赢不了对方的。只能采取绞尽脑汁、秘密进行、突破盲点的策略,所以情报比什么都重要。

“原来如此,所以少说也是粗估上亿圆规模的损失——啊!这个金额是誉田先生吿诉我的。”

“也不只是钱的问题,大家担心的是截至目前的研究全部付诸流水……”

我这只初来乍到,而且非专业的菜鸟无法体会这种恐惧。但是换个角度想,他们也无法明白不由分说就受到怀疑的恐惧吧!

“……根据基本的调查方针,我认为目前应该将这案子视为不小心遗失记忆卡的单纯案件,但是我也觉得笑井先生并不会把这么重要的资料搞丢。然后,我对每个人都问了这个问题——”

听到这常在推理小说里出现的惯用句,还以为她是要问我不在场证明,没想到并不是。

“假设有人真的偷走了记忆卡,你认为会是谁呢?”

还真直接,或说是相当深入核心的一问。今日子小姐对每个人都问了这问题吗?那么大家应该都说是隐馆助手吧……

“不知道。我想谁都没有这样的动机……”

我据实以吿。这时要是能给她一个漂亮的答案,侦探由我来做就好了。

“因为研究所一旦关门,大家都要失业了。”

“那么,假设带着那些资料跳槽到其他研究机构呢?”

“这个业界说大不大,万一真的发生那样的事,一定会马上穿帮的……”

当然犯人一定会设法不要穿帮,但是我总觉得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以为了获取利益所采取的行为而言是有点过火了。

“说得也是。那假设是与笑井先生有过节的人干的好事呢?无关乎利益问题,只是单纯想找他麻烦。”

把研究数据藏起来,只是想看室长六神无主的模样?如果是恶作剧,这品味也太低级了……

“考虑到研究资料的价值,当然不能以恶作剧三个字带过,也不能说没品就了事的,这已是不折不扣的刑事案件。”

今日子小姐斩钉截铁地说道。她的道德观非常黑白分明,绝非那种会把犯罪者当成艺术家称颂的侦探。

“不过,这么想就能理解一些状况了。犯人不打算将记忆卡带出去,只是将其藏在研究室的某个角落里……或已经彻底破坏并处理掉。若是如此,就不用担心外泄的问题。”

“笑井室长的态度的确比较霸道……虽然人缘不是太好,但我想应该也没有讨人厌到会遭致如此恶劣的挑衅。”

随便诬赖别人是小偷,大家听了一定不会开心的,但是大家也都知道,那是天才特有的任性——所以不会真的生气,只会说他“老毛病又犯了”。

“说得也是,大家都是这么说的。”

今日子小姐很干脆地收回自己的看法。

“万一被偷走、破坏是原始资料,或许就有妨碍笑井先生研究的意思,然而消失的记忆卡只是备份资料。看笑井先生还不肯放弃这个可能性,可能是对于自己没有人望多少也有所自觉——那么,我换个方式问,你认为最不可能是犯人的人是谁?”

这又是今日子小姐独特的提问方式了。

我如实说出心中所想。

“我知道自己不是犯人,所以扣掉我以外??一定不会是笑井室长吧?因为他就是被害者本人。和他认识最久的百合根副室长是第二个可以剔除的人。以身居要职的生命共同体而言,她受到的打击跟笑井室长是不相上下的。至于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

我说到这里就语塞了。

因为说出第三个不可疑的人,就等于决定谁是第四个不可疑的人,也就是最可疑的人——明明没有确切的证据。

这正是我一直以来感最痛苦的事,我不能让别人也承受同样的痛苦。

今日子小姐理解了我的沉默:“隐馆先生真是个好人。”

虽然被今日子小姐这么美丽的人称赞是个好人很高兴,但是就像我在前面也提过的,到了明天,她就会忘记今天对我的印象。一思及此,内心还是有些许落寞。

为了赶走这股落寞,我硬是将话题拉回似乎没什么相关的资讯上。

“誉田先生和岐阜部小姐是竞争对手的关系。我想是因为年纪相仿,故彼此心里有些竞争意识。虽然誉田先生是前辈,但是百合根副室长似乎比较看重岐阜部小姐……这方面的落差似乎又加速了他们竞争。从某些角度看来也可说是良好的关系,但总让看的人捏把冷汗。”

“谢谢你,很有参考价值。嗯……那么向各位请教的问题就到此为止,接着我要正式进行室内搜索了!”

今日子小姐看了一下手表,指针表的时针指着下午六点。换句话说,距离最后的期限只剩下……

“我想在晚上九点回家,所以还剩下三个小时。”

我想的太天真了,看样子今日子小姐今天也打算按照原订时间上床就寝……至于是不是认真的,只见她微笑说道。

“因为熬夜是美容的大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