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日落以后,天很快就黑了。此时,天空呈现出一种深蓝色,星斗尚未现身,灯火也尚未点燃。客厅里布满暗影的墙上,每扇窗户都仿佛镶满了宝石的画板。
拜佐尔·威灵医生走进了客厅,接听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电话。她打来电话说,她现在已经可以出院了。他们谈了很久,因为他想把在她离开这里之后,“乌鸦航班”里发生的一切都告诉她。
在拜佐尔·威灵医生讲述的时候,夜色悄悄地渗透了进来。等到威灵医生到挂断电话后,他才意识到,已经临近夜晚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视线,落在了身旁桌子上的瑞典天使旋转钟上。四支小蜡烛已经燃烧到蜡烛根部,在下面垫着的铜盘上,留下一层薄薄的蜡膜。他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触碰了一下小转动架的叶片。转动的叶片带着下面的四个小天使一起,缓缓地旋转起来,只是转动的速度过于缓慢,毎个小天使下方吊着的小铜棒,只是轻轻擦过下面的两个铃铛,发出极其微弱的叮当声,仿佛远处传来的仙乐一般。
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了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刚刚说过的话:“你不记得了吗?有一年圣诞节的时候,我们买了一个新的旋转钟,可是,等到我们点燃了蜡烛才发现,它根本就不响,我们当时是那么失望。”
“我隐约还记得。”拜佐尔·威灵医生温柔地回答说,“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可是对我来说,这就像昨天发生的事。”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感慨地说,“那一年小吉塞拉五岁。平安夜那天,你从商店里买回了那个钟。”
拜佐尔·威灵医生默默地惊叹,女人对于细节的记忆力,尤其是在动情的场合,每一个细节,她都能够清楚地记得。吉塞拉正如波士顿那个诗人所写的那样:
千事万事我都已忘记,比如战争开始和国王驾崩
但是,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却仍然记得小吉塞拉五岁那年,圣诞节那天发生的事情。
“后来,那个人给你演示,支撑旋转架的小钢针,一定要打磨得光滑才能转动。你现在还想不起来吗?他用一个指甲锉打磨了几下,把一个小得几乎看不到的毛刺磨平了。然后,旋转钟就可以转动了。”
“难道上点儿油不行吗?”拜佐尔·威灵医生轻笑着说。
“我怀疑。他根本就没有提上油的办法,但是他说过,金属接触面必须像玻璃一样光滑,而且转动架要平衡放好,只有这样,旋转钟才能在微弱的烛火热气流的推动下,慢慢地自行转动。这很重要吗?”
“我现在开始觉得很重要了。”拜佐尔·威灵医生激动地说。
“那么你知道是谁……?”
“恐怕我已经知道了。”
“恐怕?……”吉塞拉·霍恩埃姆斯惊叹地说。
“这不是一个让人开心的结果。”拜佐尔·威灵医生遗憾地说,“从来就不是好结果。你在医院多住几天,会不会更好呢?”
“你知道我有多么讨厌医院,你也知道住院有多贵。”吉塞拉·霍恩埃姆斯心里不舒服地抱怨着,“我不一定要回乌鸦航班去。你可以送我到滑雪场的旅馆。他们还给我们留着房间呢,是不是?”
“没错儿。”
“警察还在乌鸦航班吗?”
“有一个人留守。塞丽娜·克劳的尸体被发现以后,马洛特简单地做了讯问后,就去医院和病理医生,讨论两起命案的死因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说,“他认为,克劳太太和她的丈夫死因相同,想尽快得到医学证明。他差不多快回来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叹了口气,说完之后便放下了电话。吉塞拉·霍恩埃姆斯的脚踝打了石膏,滑雪是不可能了,度假的心情也消失殆尽。接她出院后,他们立刻要回到纽约。他们原本打算乘飞机去瑞士,在卢加诺和在那里上学的小吉塞拉一起过新年。也许他们可以搭乘一班早点儿的航班……
电话铃突然响了。拜佐尔·威灵医生先扭亮了旁边的台灯,然后接起电话。窗外深蓝色的天空,立刻变为了黑色。
“拜佐尔·威灵医生?我是马洛特。现在说话方便吗?”
“这儿没有电话分机,所以没有人能偷听你说的话。”
“你那边怎么样?人都在哪儿?”
“弗莉——斯伟恩太太——她刚刚去送拉丹尼夫人回家了。斯伟恩和艾尔科特在楼上。露辛达小姐和万雅在餐厅里。厨娘在厨房里。”
“我现在拿到两宗罪案的验尸报告了。”
“这么说,你已经确定是谋杀了?我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拜佐尔·威灵医生语气沉重地说,“我一直认为,戴维·克劳先生是被谋杀的,而他的妻子在不久后也死了,虽然两具尸体上,都没有明显的伤痕,但这两起案子无疑都是谋杀。她有没有怀孕?”
“是的,但对我们的帮助不大。我们仍在怀疑,到底是什么引起了呕吐。怀孕?还是怀孕再加上震惊?两种可能性都有。”
拜佐尔·威灵医生想起西瑞尔·琼斯记录的马洛特讯问塞丽娜·克劳的笔录。
“在那之前,她的怀孕反应并不大。就连我这个医生,都没看出来她怀孕了。我想既然她身体反应如此剧烈,你一定让她万分震惊。”
“比如说?”
“我想一想……假如在讯问过程中,你们说的某句话,让克劳太太突然悟出了,杀害克劳的凶手身份和动机。假如她同时也察觉到,凶手有相同的理由杀害她,那可是犹如五雷轰顶。那种程度的恐惧,就会引发呕吐。”
“如果她那么害怕的话,难道她不会向我们请求保护吗?”
“也许她的贪婪胜过了恐惧。”
“勒索?”马洛特激动地说。
“沉默的勒索。不用说出口。”拜佐尔·威灵医生说,“她只要让凶手知道她隐瞒线索,包庇了他,让凶手凭借自保本能行动,对警察和凶手一个字都不用说。”
“但是,那个凶手的自保本能,比她所想象的更加残暴,所以,他没有给钱,而是要了她的命。”
“大概是吧。”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问道,“她是怎么死的?”
“凶器看起来像是一根粗针。钢制的,大约六英寸长,一端很尖,另一端折断了。断面的颜色比其余部分浅,好像外部的金属很古老,已经被氧化了。”
“凶器是怎么使用的?”
“纽约验尸官曾经探讨过,肯尼迪总统的死因,你还记得吗?他说过一件事情,死者的头部一定要经过仔细检查,为的是查找那些,不能够一眼看到的小伤口,头发必须仔细梳理,确定没有隐蔽的伤口漏检。在乡下,尸体检验不会那么认真,但是,这一次我们做得很彻底。针是从头骨底下刺入头部的,剌穿了延髓。针可能带有手柄,但是我们没有找到,可能被折断了。断面与头皮齐平,完全被掩盖在头发下面。她的头发很长,你应该还记得,戴维·克劳的头发也不短,尤其是脖子那里。要是我们对头部的检査不够彻底,这样的小伤口,很可能会逃过验尸官的眼睛。
“他的头发很浓密,也比他这个年纪的其他男人更长。她的头发很长,有时候编成辫子,有时候在脖颈处,松松地挽一个发髻……那两个孩子有什么线索吗?”
有时候,拜佐尔·威灵医生觉得,“孩子”这个词使用泛滥,尤其是用在那些处境特殊的青少年身上。成年人想不到,这样一个顺口说出来的词语,竟会剥夺了年轻人的自尊、自重,而这正是这个特殊年龄的年轻人所渴求的——他们需要自尊自重,来树立责任心。
“孩子”这个词,隐含着些许纵容。对于孩子的某些顽皮行为,你可以一笑置之,而对于少男少女却不可容忍,更不用说是年轻人了。
毕竟,“孩子”只是一只小羊羔。如果年轻人总是将中年人比作老山羊,而且,没有丝毫的玩笑成分在内,中年人会高兴吗?
这是一个崇尚“四海之内为一家”的时代,拜佐尔·威灵医生心里却很清楚:自己的观念并不附和潮流。马洛特上尉永远也想不到,对于二十一岁以下的年轻人,还可以用其他词来指代。没有时间纠正他了,但是,拜佐尔回答时却避开了这个词。
“我们在阁楼里找到了他们。”
“阁楼!……我都不知道还有阁楼。”
“显然没有人知道。戴维·克劳可能知道,因为房子是他家盖的。”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指出这一点,“他可能也告诉过他的妻子,但斯伟恩夫妇说,他没有告诉过他们。我相信他们的话。”
“为什么?”马洛特好奇地问。
“如果他们知道阁楼的存在,露辛达失踪的时候,他们难道不会去那儿找她吗?”
“我想他们会的。那两个孩子在阁楼上干什么?他们是怎么发现那个地方的?”
“你来电话的时候,我正要去问他们。”
“好,你去问吧,看看你能从他们口中,问出什么来。我会尽快赶过去的。”
“你今天晚上回来的时候,我可能不在这里。”拜佐尔·威灵医生突然说道,“我妻子想出院,我一会儿就去接她,把她送到滑雪场旅馆。然后我再回来和你碰头。一、两个小时之内,我就应该能够赶回来了……”
露辛达和万雅挨在一起,坐在长长的餐桌一端。光洁的桃花心木桌面上,一台绿色灯罩的台灯,将光线投射在散落的扑克牌上。房间的其他地方漆黑一片,窗外的天空,似乎仍然没有染上夜幕的墨色,只是一片深蓝。
拜佐尔·威灵医生的悄悄靠近,并没有引起他们的注意。他站在一旁,欣赏地望着两个年轻人的背影,一个发色乌黑,一个却浅若银白,在光晕中凑在一起,四周的一切都被掩盖在黑暗中,仿佛伦勃朗笔下的画作一般。
“你确定记住了自己抽的牌?”露辛达说。
“嗯,记住了,是……”
“好了,千万别告诉我!……那就没得玩了。”露辛达连忙阻止,“我不能知道你抽了什么牌。”
“但是你知道?”
一阵欢笑声:“我的透视眼……哦,威灵医生。”
“别让我打断你们。”拜佐尔·威灵医生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下。
“这是以前爸爸教给我的,一个老掉牙的戏法。”露辛达笑着说道,“你可能已经知道手法了。”
“我确实知道。”拜佐尔·威灵医生微笑着回答道,“我年轻时在海军服役时,这个魔术就不新鲜了。但是还是继续吧。让我们看一看,你知不知道整套魔术过程。”
但是,露辛达不知道。
五分钟后,拜佐尔·威灵医生忽然说:“第一次筛牌时,你必须故意放过他抽过的那张牌。”
“噢,为什么?”
“这样的话,就给了你的观众一个再次斟酌赌注的机会。他们会以为你是因为不知道,才放过了这张牌,还以为魔术失败了呢。他们绝对想不到,你会那么狡猾,故意放过那张牌。因为你知道这样做,会让他们对自己的赌注生疑。他们刚一开始怀疑,你就说:‘我再筛一次牌……’当然,这一次你成功挑出了牌,然后说:‘这就是你抽到的牌。第一次我怎么漏过了呢?’”
“我猜你在海军服役的时候,一定蠃了不少钱。”万雅笑着说。
“开始的时候不是。”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摇了摇头,“我以前也是个半吊子,老是输钱,直到有人告诉了我这个秘密。”
“其实,这些都是障眼法和虚张声势,对不对?”露辛达说,“像是扑克、魔术戏法还有……”
“还有谋杀。”拜佐尔·威灵医生轻声说道。
一张纸牌从露辛达的手中滑落,她捡了起来。万雅从她手中拿过了整副扑克,开始洗牌。露辛达一动不动地坐着,似乎不敢开口说话。
“啪”的一声,万雅把牌放在桌上,靠在了椅背上:“你在指控我们吗?”
“不!……”拜佐尔·威灵医生摇头说,“并不是指控你们谋杀。”
“是说别的罪名?”
“隐匿证据并伪造证据。这都是很严重的罪名。你们为什么要写那封愚蠢的信,还把它放在警察眼皮子底下?”
万雅和露辛达对视了一眼。还是露辛达开了口:“你会告诉警察吗?”
“如果我告诉了警察,对你们是有利的。你们两个谁也不可能逃脱责罚。”
万雅切了牌,抽出一张,翻了过来。是一张黑桃Q。
“哎呀我地妈!……”他飞快地把牌放回去,重新洗牌。
“我在等待我的问题的答案。”拜佐尔·威灵医生严厉地说。
“我们是想帮忙,真的。”露辛达叹气道,“我想你不会相信的,但是,我们真的是想帮忙。戴维·克劳死前的那个下午,我偷听到了一段谈话。一段他和他妻子的谈话。”
“当时你在阁楼里?”
“是的。那是我第一次上去。我知道万雅有个藏身的地方,但是,他就是不肯告诉我在哪儿。”露辛达瞟了万雅一眼,万雅低下了头,“那天下午,我在二楼走廊,想自己找找看。我的运气很好,被我找到了。万雅从来没有说过,那里可以偷听到别人说话。他根本就不知道,因为他进入阁楼的时候,房子还空置着。所以,当我听到说话声的时候,实在太惊讶了。”
“你确定是戴维·克劳和他的妻子?”
“哦,我确定。我认识他们好几年了,在哪儿都能够听出他们的声音。”露辛达十分笃定地点着头,“他们两个的声音非常容易分辨,你知道的。他的声音圆润洪亮,而她的鼻音重,还总带着哭腔。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当时他又怒又妒,说她有个情人。我一字不落,都听见了。他被杀后,我意识到,除了克劳太太,没有人知道这件事,而很明显,她自己是不会说的。但是,这和谋杀可能有很大关系。至少,她有作案动机。而且我想,就算我把这件事情告诉警察,他们也不会在意的。我不愿意告诉他们,这是我偷听来的,也不想让他们知道,这幢房子里有个阁楼。如果阁楼不再是个秘密,那么以后我和万雅,就没有藏身的地方了。
“于是,我把一切都告诉了万雅,他就有了这么一个绝妙的主意。与其向警察报告,我们为什么不写封情书,再让警察自己发现呢——到那个时候,他们就得讯问所有人,有关偷情的事。我们本来想,克劳太太心里有鬼,警察一问,她肯定就都招了。但是她没有。”
“罪犯并不一定会认罪。”拜佐尔·威灵医生叹息着说。
“我想也是,可是,当我听到她那么冷静地说,她爱着她的丈夫,而他也深爱着她,他们夫妻二人生活美满,她自从结婚后,眼里再容不下别的男人,我实在大吃一惊。我一直都知道……”
“今天早上,你们两个在阁楼里,偷听到了一切?”
“是的,我当时惊讶得不得了!”
拜佐尔·威灵医生露出一个微笑:“如果她说的是实话呢?”
“但是,这怎么可能呢?我亲耳听到克劳指责她。”
“那么你也听到她否认了。如果她说的是实话呢?”
“那么,他为什么会吃醋?”露辛达不可思议地摇着头。
“这是很重要的一点。”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说。
他们等着拜佐尔·威灵医生做出解释,但是,威灵医生却没有解释。
“你怎么猜到,信是我们写的?”万雅问道。
“猜到?”
“好吧·推理……”
“信的措辞很幼稚,几乎是滑稽的。在这里的所有人当中,只有你们两个,可能写出这样的信。”拜佐尔·威灵医生笑着说,“而后我想到,克劳夫人很可能根本没有情人……”
“她没有?你怎么知道?”
“暂且当我是猜的。信被放在了警察一定会发现的地方,这一点很重要。”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指出,“这暗示了有人用很拙劣的手法伪造证据,试图陷害别人。除了年纪最轻的你们,谁会使用这么拙劣的手法呢?”
“我们不是要陷害她。”露辛达坚持嚷道,“我们从没想过她是凶手。当时我们甚至还不能确定,这是一宗谋杀案。但是,我们真的觉得,克劳太太和她丈夫之间的争执,和他的死有关联,警察也应该掌握这个情况。”
万雅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的脸问:“你不会认为,是我们的信导致了她被杀吧?”
“不,无论怎么样,她都难逃一死。但是,你们得把这当做一次警告。这封信有可能与她的死有关。以后再也不要拿谋杀开玩笑了。”
“这么说,她是被谋杀了?”
“是的。我们已经査明了凶器。”拜佐尔·威灵医生严肃地点着头,“是用一个钢制针状物剌入后脑下方,伤口隐藏在头发下面,快速无声地要了他们的命。”
“他们夫妇难道都是被杀的?”
“而且是人为的。你们可以放弃惊吓致死和‘分足先生’的想法了。”拜佐尔·威灵医生苦笑着说,“‘分足先生’确实存在,但却不是鬼魂。他是一个有血有肉、实实在在的人,而他也就是我们要找的凶手。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信。重要的是,你们不能继续藏匿证据了。”
“你凭什么觉得,我们藏匿了证据?”万雅激动地抗辩。
“你们没有吗?”拜佐尔·威灵医生把那个象牙雕的小象放在桌上,“你们知道这是什么?”
露辛达倒抽了一口气:“我想我知道。这是一根帽针的头,是不是?阁楼的箱子里,有很多老式帽针,有着各式各样的手柄。我记得这个象牙雕的小象。原本有两个,是一对儿。”
“是一对儿。两宗谋杀,两个凶器。每次这个小象都会被折断,伤口就隐藏在头发下面,如果尸体检验不够仔细,就发现不了凶器。”拜佐尔·威灵医生很恐怖地说,“这个象牙雕的帽针头,是在这个房间的壁炉里发现的。凶手把它扔在里面,一定是希望它能够混在炉灰和木屑中,逃过警察的搜査。这种象牙雕的小象在1914年以前,很受小姐们的欢迎。那个年代,她们梳着高高的发髻,再戴上大帽子,所以必须用针把帽子固定住。当马洛特上尉拿回在克劳尸体上,找到的钢针时,我确信断面一定和这只小象,侧面生诱的小孔吻合。
“警察是在今天早上,戴维·克劳死后,在壁炉里发现的这个小象。凶手可能是希望它可以被烧毁。就算没有,也很可能与炉灰和木屑混在一起,逃过警方的视线。没有凶手会冒险,随身携带这样的犯罪证据。如果想尽快销毁什么东西,炉火是个合乎逻辑的地方。但是,那里面还应该有其他东西。警察发现这个小象时,我在炉灰里找过了,里面没有。我想是被你们当中的一个发现并拿走了。缺乏生活经验的人,常常会鲁莽行事。任何稍有经验的人,都不会隐瞒这种证据。那东西在哪儿?”
万雅和露辛达对望着,表情仍然迟疑不决。
“噢,行了!……”拜佐尔·威灵医生不耐烦地说,“我可以告诉你们,那是什么。是一个细软的金属片,上面有个孔,可能配有一个螺丝。”
“好吧,我算是……”万雅把手伸进后面的裤袋里,掏出两个小东西,放在了桌面上。
“你怎么知道的?”万雅不再用“猜”这个字眼。
“‘分足先生’的事情总要有解释。”拜佐尔·威灵医生肯定地说。
“这个可以解释?”万雅和露辛达吃惊地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
“可以解释一部分。”拜佐尔·威灵医生肯定地点了点头,“这个东西上少了一些东西。是一片塑料,大概已经被烧化了,或者熔化成了一团,认不出形状了。”
“这到底是什么?”
“一个响板。你有没有去过大城市的饭店?在那种地方,规模和效率比风格和舒适度更加重要。你有没有注意到,你登记入住,柜台的服务员的一只手一握,就发出一声脆响,召唤侍者帮你拿行李?这声音比打响指更响亮,又不像铃铛那么吵,在酒店大堂这种时刻,都响着电话铃声的地方,那声响也清晰可闻。声音响亮,足以引起侍者的注意,却不会太吵,打扰到客人。有一些,就像这个,是一个软金属片,里面用螺丝固定住一块儿塑料套板,体积很小,男人可以轻易地握在手心里。
“当我回忆起‘分足先生’的敲打声,有些像响板声的时候,我就想到了它。敲打声一定是当时客厅里的某个人发出的。万雅在家里,这点有他打来的电话可以证明。房子的其他地方没有人了,只有玛莎在厨房里,但她离得太远,敲打声不可能是她发出的。
“这样的声响,怎么可能在众人眼皮子底下,身体各部分没有明显动作的情况下发出呢?响板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小得可以藏在手掌中,用的时候也不会被人看到。只需要一只手轻轻一握,根本不会被人发现。”拜佐尔·威灵医生举起两手,得意洋洋地说,“万一克劳的死没有被定性为自然死亡,尸体一被发现,就会开始搜査凶器,到时候也能趁人不注意,把它扔进火里,而不会被警察从身上搜出来。”
“但是……但是……”露辛达喘着大气,“那个声音确实像是从屋外传来的。你不记得了吗?”
“当然记得。没有什么比在没有视觉帮助的情况下,定位声音的来源方向更难的了。今天下午,我被托博莫里的声音吓了一跳,因为我看不到他,所以我根本不知道,那个声音是从哪儿来的。这是在心理学实验室里,经过反复论证的。昨天晚上,我们听到‘分足先生’的敲打声时,我们都先入为主地认为,这个声音不是来自我们中间,当时任何视觉线索也与之相悖。一只手如此轻微的动作,我们是不可能注意到的。所以我们都以为,响声来自房间外,或者至少在我们这个圈子之外。”
“那么,一切都是计划好的了?”露辛达说。
“不……不完全是。”拜佐尔·威灵医生激动地说,“有些是借机行事,冲动而为,就好像鸟儿利用一切机会,捡拾搭窝的粉料。”
“你会告诉我们,杀人凶手是谁吗?”
“你们凭什么觉得我知道……”拜佐尔·威灵医生故作高深地笑着说,“我只告诉你们他做了什么,怎么做的,并没有说我就知道,凶手的身份和这样做的目的。”
“你到底知不知道?”万雅有些激动。
“我只能猜测,就像你说的,但是,我可能猜得不对。在我确定之前,是不会告诉你们的。”拜佐尔·威灵医生摇了摇头,忽然转移了话题,“嘿,你们为什么不让玛莎,给你们弄点儿吃的来呢?”
“我不饿。”露辛达说。
“我饿了。”万雅一跃而起。
“如果没有别人想吃,我不想麻烦玛莎。”露辛达反对道。
“我们不必麻烦她。”万雅回嘴道,“我们可以自己做三明治。”
露辛达挤出一丝微笑说:“你知道有件事情,一直令我很反感?在书中,尤其是推理小说,作者忘记了时间,突然意识到他笔下的人物,已经好几个小时没有吃饭了,就把他们都召集到一起,做三明治,如果是英国的作品,他们还要把三明治切开,但作者从来不说是什么三明治,而我总想知道。黄瓜、鸡肉还是别的什么?我脑子里总是想着三明治,把情节都忘了。危难之中,人们会吃什么三明治?是法国那种非常丰盛的牛奶面包夹鹅肝酱?还是简单的全麦面包配火腿?”
“总汇三明治怎么样?”万雅笑着说。
“哦,好吧。三明治这个词,本来应该听起来感觉很可口,但说到这种三明治时,却总是觉得普通无趣、亳无食欲,这难道不奇怪吗?”
“如果你像我现在一样饿,什么三明治听起来都很可口。”万雅激动地说,“我说总汇三明治是因为,这是最有营养的。”
“可是,这就意味着我们得费力地煎培根。”露辛达皱起了眉头。
“如果你那么懒,我来做好了。”
他们已经走到通向厨房的弹簧门前面,露辛达停下了脚步。
“拜佐尔·威灵医生,案子里的很多事情,你还没有解释清楚。就算敲打声是人为的,就算戴维·克劳是被帽针刺入后脑而死的,他临死之前,其他人都在楼下,他如何或者为什么要摇铃,你都还没有解释。难道你想说,他们第二次错误判断了声音的来源?声音不是从二楼传来的?”
“不,我确信铃铛声是从二楼克劳所在的‘鬼屋’里传来的。”拜佐尔·威灵医生点头说。
“那么,你能告诉我们是怎么回事吗?”
“我已经告诉你们很多,我不应该说的了。去吧,做你们的三明治去吧。”
露辛达穿过了弹簧门。门一弹回来,万雅便站住了,眼光锐利地望着拜佐尔·威灵医生。
“你是为了不让露辛达伤心,是不是?……”万雅突然说,“最后的结果会令她伤心欲绝吗?”
“有可能。”拜佐尔·威灵医生点了点头,“如果你能想办法,把她带到你家里去,那就这么办吧。如果不行,那就陪在她身边,和玛莎待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