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最初几小时,我觉得是出了什么差错,”皮特森说,“我原本以为真正的目标是你们这些数学家坐的大客车,跟那辆相距不远。我想你们其中有些人也看到那辆车子翻下河岸了,是吧?”他问塞尔登。
我们坐在小克拉仁登街的法国咖啡馆里。是皮特森把我们约到这里。而不是他的办公室。我不知道他是想道歉,还是为什么事向我们道谢。他穿了一套很庄重的黑色西装。我想起今天上午特别为那些死难的孩子举行了一个葬礼。这是塞尔登从剑桥回来后我第一次见他。他的表情凝重静默,探长不得不重复了一遍问题。
“是的,我们看到车撞上了防护栏,然后翻下了桥。我们的车立刻停了下来,有人给雷德克利弗医院打了电话。还有人认为他们听到了斜坡下传来的叫声。奇怪的是,”塞尔登说,像是在复述一个噩梦,“当我们探身往下看时,已经有两辆救护车停在那里了。”
“那些救护车在那里,是因为这次的留言是在案发前,而不是案发后收到的。这也是引起我注意的第一点。而且不像前几次那样是针对你的,而是直接送到了医院的急救中心。救护车上路的同时他们就通知了我。”
“留言说什么了?”我问。
“‘序列第四项是由十个点组成的四元体。三角盲区上的十个点。’是用电话宣布的,所幸这个电话被录下来了。我们还有他声音的其他录音,尽管他试图变声掩饰自己,但无疑就是他。他从哪儿打来电话我们都知道:是剑桥郊外一个加油站的投币电话,他可能在那儿停车加油。我们在那儿找到了第一个令人深思的细节,是塞克斯在检查收据时发现的:他只加了一点点汽油,比从牛津出发时加的少得多。在对出事的客车做了检查之后,我们确定客车的油箱几乎已经空了。”
“他不想让大客车在撞击地面后起火。”塞尔登说,似乎不太情愿地赞同这个无可挑剔的推论。
“对,”皮特森说,“根据以前的思路,我一开始以为他提前通知也许是因为他下意识地希望我们阻止他,或者这也许就是他游戏的一部分一他要给我们设置一个障碍。但他实际想要的是那些孩子的身体而不是让客车燃烧,并且确保救护车就在旁边,能够尽快把器官送往医院。他知道有了十具身体,器官移植就很有可能匹配成功。我觉得从某种程度上,他成功了:等我们察觉,为时已晚。移植手术几乎是立刻进行的,就在当天下午,他们一征得第一对父母的同意就动手术了。他们对我说,那个女孩能活下来。
“事实上,我们是从昨天才开始对这位父亲产生怀疑的,在例行检查中,我们发现他也在布兰尼姆宫音乐会参加者名单上。他送学校里的另一群孩子去听音乐会,他应该在停车场等他们。他处在一个绝好位置,可以从后侧绕到舞台,闷死打击乐手,然后趁乱立即回到停车场而不被人看到。在雷德克利弗医院,他们向我们证实说他认识伊格尔顿夫人:有个护士说见过他跟她说过两三次话。我们也知道伊格尔顿夫人曾经在等候室带着你那本谈逻辑序列的书。她肯定告诉过他你是她朋友,但没料到此举使她变成了第一个受害者。总之,我们在他的藏书里找到了一本关于斯巴达人的书,一本关于毕达哥拉斯和古代移植术的书,还有一本关于唐氏综合症患儿身体发育的书:他要保证他们的肺能派上用场。”
“那克拉克那起案子他是怎么办到的呢?”
“现在我还不能肯定,但我想约翰逊并没有杀克拉克。他只是盯着二楼的动静直到看到有具尸体从病房里运出来,他知道那是塞尔登经常探视的病房。尸体都停放在同一层楼一个小房间里,有时候那儿一连几个小时都没有人看守。他所做的就是溜进去,将一支空的注射器针头扎进克拉克的胳膊,留下一个针眼,伪装成一起谋杀案。通过这种方式,他的确是尽量将伤害减少到了最小程度。为了搞清楚他的思路,我们还得从最后开始。我的意思是,从那帮患唐氏综合症的孩子开始。也许他在为女儿向别人第二次请求捐肺遭拒后,开始朝这个方向动脑筋了。当时他还在上班,每天早上开大客车送唐氏综合症患儿上学。他开始想到,这些孩子就是一个健康肺的宝库,他每天都把他们放走,可自己的女儿快死了。
“重复滋长欲望,欲望催生执念。也许他最初只想杀一个孩子,但是他知道要找到一个匹配的肺并不那么容易。他也知道这所学校里许多孩子的父母都是虔诚的天主教徒。对于有这种孩子的父母来说,信仰宗教是很普遍的。有些人甚至认为他们的孩子是天使。他不能随便挑一个而再冒被拒绝捐肺的危险,也不能随便开车掉下悬崖,因为孩子的父母可能很快就会起疑心,谁都不会把肺捐出来。众所周知,拉尔夫·约翰逊为了救他女儿什么事都肯干,并且在他女儿入院不久,他曾咨询过如果他以自杀的方式把自己的肺捐给女儿是否合法。他需要有人替他杀了那些孩子。
“这就是进退两难的地方。直到他通过伊格尔顿夫人介绍或者报纸的连载,看了你书中关于连环谋杀的那一章。他受到了启发。他制定了一个计划,很简单。如果他找不到人帮他杀死这些孩子,他就制造一个凶手出来。一个可以愚弄每个人的、虚拟的连环杀手。他很可能读过关于毕达哥拉斯学派的书,所以很容易想到用一个符号的序列,让人以为制造连环谋杀案是为了向数学家挑战。不过,第二个符号鱼可能还有另外一层个人的含义:那是早期基督教的符号。他可能以此来表示这是宗教报复。我们也知道他对四元体很着迷,他在几乎所有藏书的页边都画了这个符号,也许是因为这个符号对应数字十,是一支完整的篮球队,也就是他想要杀掉的孩子人数。
“他选择伊格尔顿夫人来开始这个序列是因为他很难再想到一个比她更容易得手的受害者:一个老太太,残疾,每天下午都独自在家。毕竟他不想一开始就令警察警觉。这是他计划的关键因素。开始的几起谋杀案要做得谨慎一些,不易被察觉,这样我们就不会马上注意到他,他就有时间做到第四起。他只需要一个人知道就行了:那就是你。虽然他在第一起案子中就出了点小岔子,但不管怎样,他都比我们聪明,并且没再出错。所以,从他的角度来说,他赢了。很奇怪,我无法令自己谴责他。我也有一个女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为了孩子,你愿意付出多少代价。”
“你认为他曾计划逃命吗?”塞尔登问。
“这个我们就无从得知了,”皮特森说,“但是我们在检查大客车时发现,方向盘被做了手脚。从理论上,也许这可以为他开脱罪责。另一方面,他本来可以更早跳出车。我认为他是想尽可能长地待在方向盘旁边,以确保大客车翻下斜坡。他直到车子撞开防护栏后才跳了车。他们发现他的时候,他已经不省人事,在去医院的路上就死在救护车里。”皮特森探长看了一下手表,叫来服务员。“好了,我不想参加葬礼迟到。我只想说,非常感谢你们所提供的帮助,”他第一次对塞尔登露出了无所保留的微笑,“我尽我所能读了你借给我的书,但是数学真不是我的强项。”
我们和他一起站起身,目送着他朝圣吉尔斯街上的教堂方向远去,那里已经聚集了一大群人。有几个女人披着黑纱,另外一些得有人搀扶着才能走上教堂前的台阶。
“你要回研究所吗?”塞尔登问我。
“是的,”我说,“事实上我现在一点时间都耽误不起了:我今天必须把奖学金报告做完然后寄出去。你呢?”
“我?”他朝教堂的方向看了一眼,过了一会儿,显得非常孤单,而且令我奇怪的是,他还显得很无助。“我想我会在这儿等到葬礼结束;我想跟着送葬的队伍去墓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