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他们的肺完蛋了 3、他被捅成了筛子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刘晖等人被打后,都认为是徐虎出卖了他们,这实在是冤枉,徐虎根本没做这种缺德事,他之所以不在屋里,是因为殴打事件发生时,他已经遇害了。
发现他尸体的,是一个叫戴环生的男人。
如果你是个男人,而且刚刚来到顺宁,丁庄是个不得不去的地方,这里灯红酒绿,这里纸醉金迷,这里能满足你所有的欲望,这里的小姐成色好服务优。戴环生不止一次梦想过这里,今天,他得了一笔横财,梦想终于要实现了。他挥挥手叫来一辆的士,自我感觉风度翩翩地上了车,径直来到丁庄村。他在一家招待所暂且住了下来,刚想在床上躺一会儿,却听屋外“咣”的一声巨响,接着就是阵阵惨叫声,他以为来到了人间地狱,打开门探头探脑地往外看,却听一个恶狠狠的声音吼道:“滚回去,看什么看?”
戴环生吓得赶紧缩回头关上门,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等到外面安静了,这才走到走廊上,经过那个房间的时候,他探头探脑地看了一眼,那是一个超大的房间,里面有四张上下床,地上躺了几个人,呼天抢地地叫。他犹豫一阵,拨打了110报警,深深地吸口气平复了心情,意气轩昂地走了出去,走到烂漫的夜色里。
对他来说,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街对面的霓虹闪烁不停,仿佛召唤着迷途的人,这是一家歌舞厅,门口两个妖妖娆娆的女子,穿着旗袍,开衩到大腿根部,笑语嫣嫣地盯着他,眼睛里充满了柔情蜜意。但是他不为所动,他知道歌舞厅的小姐大部分只能摸不能碰,而他需要的比这还要多。走进一个个小巷,这里面藏匿着一家家美容美发厅,一片粉红的灯光,屋里端坐着七八个风姿各异燕瘦环肥的女子,或清纯喜人,或热情似火。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靓仔,玩玩吧。”
他第一次到这种地方,心里有点紧张,低着头急匆匆地走开了,但是刚刚走过去,心里又懊恼万分,他特别希望哪个小姐能主动出来,但是没人干这蚀本的买卖。走过了七八家美发厅,他还是低着头赶路,最后,他终于战胜了自己,鼓起勇气走进其中一家。
几个小姐睁大了眼睛看着他,看得他心里发慌脸皮发烫。老板娘爽朗地大笑起来:“哎哟,靓仔,害羞呢,第一次吧?我们这里的妹妹个个如花似玉,功夫又好,包你满意。怎么样,挑一个?”
他呵呵傻笑,把屋里的姑娘匆匆从左看到右,又匆匆从右看到左,最后指定一个身材玲珑剔透,脸蛋粉里透红的姑娘。老板娘说道:“靓仔真是好眼力,我们这个小妹最温柔了,肯定把你伺候得舒舒服服的。”
小妹带着他在小巷里转来转去,最后在一个单元楼停下,然后上了三楼。屋子里灯光昏暗,似乎是三室一厅的格局,但是已经被老板改造过,用木板分隔成四五个小房间,有的房间里传出呼哧呼哧的声音,那里正在进行战斗。小妹将他带到一个小房间,二话不说就开始脱衣服,他一时不知所措,真想马上开溜,但是接下来的情景,吸引着他迈不动脚。
一双俏生生的乳房乍然耸立在面前……
当他走出出租屋的时候意气风发,觉得自己终于是个男人了,只是心里还有点失落。城中村的街道纵横交错,他飘飘欲仙地走了一会儿之后竟然迷路了,每栋楼都是肮脏鄙陋,每条巷子都是污水横流,当他发现迷路的时候,已经走进了一个漆黑的小巷子,这里没有灯光更没有霓虹,他有点慌乱,心脏怦怦直跳,生怕从黑影里突然蹿出一个歹人。而当他一脚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时就更加不知所措了,背靠在墙上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他本可以离开,但是好奇心战胜了一切,他掏出手机,用屏幕做光源,蹲下来看个仔细。
那是一个人,在还不知道他是死是活的时候,戴环生不敢确定那是一具尸体。他伸出手推了推那人。
“喂?”
那人的脸趴在地上,纹丝不动。
然后,戴环生闻到了一股味道,一股血腥味,再用手机屏幕照一下地面,但见鲜血汪了一大片。他大惊失色,立即报警。
苏镜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巷子已经用警戒线围了起来,几个一百瓦的大灯泡照着尸体,同事们正在勘察现场、拍照取证。
“苏队,现场被破坏了。”猛子懊恼地说。
“这么偏僻的地方,怎么这么快就被破坏了呢?”
“你看这地上到处都是污水横流,要想提取脚印只能走出这片污水区,而那里在我们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围观了。报案的人大呼小叫,几乎把全村的人都喊来了。”
“哪个人报案的?”
“喏,正在做笔录呢。”
戴环生很激动,他长这么大,第一次看到被谋杀的人,所以语调非常激昂,掩饰不住兴奋和激动,套子时不时地告诉他:“慢点,慢点,别激动。”
“哎呀,这里很黑,黑得伸手不见五指,我摸黑往前走,结果一下子踩到一个软绵绵的东西,我第一感觉就是,糟了,出事了,我拿出手机一照,就看到他趴在那儿了。”
“这里这么黑,你怎么走到这里来的?”套子问道。
“我这不是迷路了嘛!”
“你不住这儿?”
“我今天刚搬来。”
“你发现尸体的时候,周围还有别人吗?”
“没有了。”
套子又问了他几个问题,留下了联系方法,告诉他以后有事还要找他。戴环生有点恋恋不舍,真想跟警察多聊一会儿,这毕竟是他的人生第一次。
苏镜戴上橡胶手套蹲在尸体旁边,猛子说道:“背后已经检查过了,没有伤口。”
苏镜微微点头,和猛子合力将尸体翻了过来。那是一个年轻人,年龄大概在二十七八岁,嘴唇破裂,脸上、额头上有大片淤青。他穿了一件深蓝色的T恤衫,胸腹处漫了一大片血迹。
猛子说道:“这绝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预谋杀人。”
“何以见得?”
“你看这人的胸部、腹部被人捅了起码十几刀,从这些刀口中,我感到了一种报复的快感。”
“你说这是报复杀人?”
“嗯,”猛子凝眉沉思道,“如果不是复仇,很难想象凶手会将他捅成一个筛子。”
苏镜呵呵一笑,说道:“西安警方曾经接到报警,说是有一个女的浑身是血,倒在马路边生死不明。他们赶到现场后发现女子已经死亡,而且身中八刀。你觉得这是报复杀人吗?”
套子接道:“这叫激情杀人。”
猛子顿时不好意思了,白了套子一眼,嘟囔道:“用你多嘴?”
药家鑫八刀夺命一案曾经闹得满城风雨举国皆知,所以连砍八刀未必是报复杀人,苏镜拍拍猛子的肩膀,说道:“你的思路也是一个方向,而且是很重要的方向,我只是提醒你,在没有更多的证据之前,任何谋杀案都可能比看上去要更复杂。”
男子下身穿一条大短裤,口袋里鼓鼓囊囊的,一个牛皮信封露出了一角,苏镜轻轻地将信封扯出来,透过信封敞口,他发现里面装着一沓人民币。
男子的身份则成了谜,因为他没有携带身份证,身上也没有手机。
苏镜环视四周,然后问道:“小邱,凶手杀人之后怎么逃离现场呢?”
“丁庄村的小巷子四通八达,随便从哪个出口都能出去。”
“每个出口都是灯火通明,”苏镜说道,“他把人捅成这样,自己肯定也浑身是血吧?”
“你是说他换了衣服?”
“你觉得呢?”
第二天,苏镜主持召开案情分析会,十几个人济济一堂,聚精会神地听着,其中几个人还抽着烟,时不时地喷云吐雾。
法医杨湃说道:“死亡时间应该是发现尸体的三个小时前,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死者胸腹部共有二十五处刀伤,心脏、肺脏、肾脏、脾脏、胃脏无一幸免,其中心脏中两刀,一处是左心房,一处是右心室……”大屏幕上播放着死者的照片,杨湃拿着一支激光笔,小红点在照片上移动着,他回过头来看了看满屋子的同事,继续说道:“凶手的刀法比较凌乱,从伤口痕迹分析来看,腹部这一刀扎得最深,而同样是在腹部的这几刀则扎得很浅,胸口这几刀又比较深,不过这几刀的刀口不是很整齐,我判断,刺这几刀的时候,凶手差不多失去了理智,他似乎陷入了一种歇斯底里的状态……”
杨湃的话遭到了猛子的反驳:“喜羊羊,你这是推测的吧?”
杨湃眼睛一眯,微微一笑:“灰太狼,我的推测都是有根据的。”
这喜羊羊、灰太狼的一问一答,逗得同事们哄堂大笑。苏镜摆摆手说道:“杨湃,你继续。”
杨湃瞟了一眼猛子,眼神中尽是得意,猛子气得想吃了他,却听他继续说道:“我将尸体进行了全面解剖,然后发现了一件非常有意思的事,”他指着大屏幕继续说道,“你们看这是什么?”
那是一张黑乎乎的照片,一个器官的照片。
“这是死者的肺。”杨湃说道。
有人叫道:“哇,这人抽了多少烟啊,抽成这样了。”
又有人说:“告诉你们要戒烟了吧?”
刚才抽烟那几个人笑嘻嘻地把烟掐了。杨湃继续说道:“烟抽多了,的确会变成这样。不过,这个人不是因为抽烟抽的,我仔细检查了他的肺,发现肺部组织纤维化特别厉害,肺泡中的物质主要是游离二氧化硅,这种物质在煤矿的粉尘中含量特别高。”
“矽肺?”猛子脱口而出。
“是,二期矽肺。”
“最近不是有些矽肺工人一直在上访吗?”
苏镜说道:“孙家沟那边煤矿那么多,患有矽肺的人肯定不在少数,这个人未必就是上访那些人。猛子,再说说你的发现。”
猛子站到台前,从杨湃手中接过激光笔,点着一幅新的照片说道:“这是昨天晚上我们在丁庄村垃圾站发现的血衣,这个垃圾站距离案发现场有六百米远,经血液分析,与死者的相同,可以肯定,这就是凶手行凶时穿的衣服。”
那是一件深蓝色的长袖衣服,男式,XXL号。
猛子继续说道:“另外,在垃圾站里,我们还发现了一部手机,但是通讯录全部删除了,sim卡也被取走了。”
苏镜说道:“大家说说看,凶手为什么要这么做?”
一同事说道:“凶手认识死者,这是熟人作案。”
猛子接道:“很可能,死者在遇害前曾经跟凶手通过电话。”
苏镜说道:“对,现在确定死者身份是头等大事。另外,我们在案发现场还发现一件重要物证,一个牛皮信封里装了九千八百块钱,九十八张百元大钞。”
鉴定科的小胡站起来说道:“那些钱不是新钞,所以很难追查来源,而且指纹很乱,能够清晰识别的只有三个,其中一个是死者的,另外两个有可能是凶手的,有可能是银行工作人员的。”
“等等,”套子打断了小胡,“你的意思是说这钱是凶手给死者的?”
“我只是说可能。”
“苏队,你觉得呢?”
苏镜说道:“我也觉得这钱可能是凶手给的。”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这个推理说不通啊!”
“别忘了,还有那个牛皮信封。”
小胡说道:“我用了各种方法提取信封上的指纹,但是一无所获,信封上干干净净的。”
套子沉思道:“被凶手擦去了?”
“我想只有这一种可能。”
“奇哉怪也,奇哉怪也,”套子连连摇头,“凶手先给他九千八百块钱,然后又杀了他,杀人之后,能把信封上的指纹擦掉,却不把钱拿走。将近一万块钱,这可不是小数目啊。”
苏镜说道:“我们现在掌握的证据只有这么多了,大家说说看我们该从哪儿突破?”
猛子说道:“我看还是先查清死者的身份,找嫂子来采访一下,在电视上一播,就等于刊登寻人启事了嘛。”
众人哈哈一阵笑,苏镜说道:“别开玩笑,我们还是要公事公办的嘛。”话刚说完,电话就响了,苏镜一看竟是何旋打来的,他挥挥手说道:“散了散了,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电话那头,何旋的声音有点愤怒:“苏镜,那几个维权的工人被打了。”
“哪几个工人?”
“就是患了矽肺的工人,他们昨天抬着棺材到毒龙坡煤矿大楼静坐,结果昨天晚上就被打了。”
“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被你们跨省追捕的记者施喆发了微博啊。”
“施喆?怎么又是施喆?”
苏镜立即给施喆打了电话,施喆有点意外,问道:“苏队长,你怎么知道我电话?”
“我打电话给沈国麟,他告诉我的。”
沈国麟是复旦大学新闻学院的老师,跟施喆是大学同学。几年前,顺宁市发生了一次火车脱轨事件,造成两百多人死难,顺宁电视台的记者姚琐涵也死于这次事故,可是苏镜调查后却发现,他在事故之前就已经被谋杀了,凶手还在他身上留下了一张奇怪的卡片,上面用八个圆圈十一个箭头组成了一个神秘的图案。正当苏镜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沈国麟造访顺宁,为苏镜解开了神秘卡片的秘密,原来那是一个传播模式的结构图。苏镜以此为突破口迅速破案,从此跟沈国麟熟络起来。
后来,顺宁市又爆发血铅事件,施喆将副市长黄安的丑陋嘴脸公告天下,顺宁警方对他跨省追捕。沈国麟听说此事后,仗着跟苏镜有点交情,立即给苏镜打电话求救。跨省追捕这事,苏镜并不知道,听沈国麟说了之后,马上跟局长沟通剖析利害,这才阻止了丑闻的扩大化。
如今,苏镜有事找施喆,自然想到了沈国麟。
施喆问道:“苏队长找我什么事,你们不是又要跨省追捕我吧?这次不用跨省了,我就在顺宁,哈哈。”
苏镜笑道:“施记者说哪里话,我是有事向你咨询。”
施喆本来懒洋洋地靠在座椅上,此刻不由得坐直了身子,问道:“什么事?”
“我看到你发的微博了,工人被打那条。”
“是。”
“但是我老婆说一共有八个工人代表,另外一个人去哪儿了?”
“哎哟,这事我还真不知道。”
“你昨天去的时候,第八个人在吗?”
“不在。”
“他们住在哪儿?”
“苏队长,你管刑侦的,怎么关心这事了?”
“因为丁庄有人被杀了,死者的肺部完全纤维化,是矽肺二期。”
“啊?那些工人住的招待所也在丁庄。”
苏镜立即赶到丁庄,找到了几个被打伤的工人,带他们去认尸,刘晖悲从中来,说道:“徐虎竟然被他们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