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 染血的短剑 第二章
“游击队”的少年们依依不舍地目送载着华生的四轮出租马车离开。今天集合的成员除了连恩,还有威金斯、杰克、安迪,以及双胞胎。卡莱特则是因为信差的工作而缺席。
少年们心中有种不想立即解散的心情。双胞胎们在侦探事务所玄关前的石阶上并肩坐下,发出了唉啊的叹息和声。
“走掉了呢。”
“走掉了。”
“福尔摩斯先生会不会……”
“叫他回来呢?”
杰克呵呵地笑着发表了他的歪理:“那要看福尔摩斯先生觉得华生医生对他而一百有多少利用价值吧?人们只有对自己需要的事物,才会努力挽留喔。”
“但是,我们虽然很需要吃饭……”
“却总是吃不到呢。”
杰克笑嘻嘻地跟叹着气的双胞胎说:“如果没有一些才能,努力是没有回报的。”
安迪锐利地抬起视线,站没站样地斜靠在门旁边,耸耸肩膀。
“哎,他不会回来的啦。和大侦探住在一起可是件苦差事,而且比起什么需不需要的,每个人都有选择的权利吧?”
“那种权利也建立在才能之上。”
杰克顶了回去,于是一高一矮互相瞪着对方。这时连恩开口了:“如果是为了福尔摩斯先生,再怎么辛苦我都愿意忍耐。”
威金斯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伙伴们拿自己尊敬的侦探与他的好友开玩笑,听连恩这么一说也开口了:“华生医生一定也这么想。但他是医生所以没办法。他是因为本行需要他的能力才会答应离开。我们应该要祝福敬爱的医生踏上新的旅程。对吧?”
杰克点头同意朋友的话,安迪则把头扭向一边,打了个呵欠。
双胞胎还不死心:“但是他有可能回来对吧?”
“对吧?”威金斯苦笑着,正打算说些什么的时候,玄关的门被用力打开了。
门里出现了一位拿着扫帚,瘦巴巴的年轻女仆。她叫做贝琪。房东哈德森夫人和贝琪都不怎么欢迎“游击队”的少年们在自己的房子里进进出出。这些脏兮兮的流浪儿不知羞耻地登堂入室,对一个有正常道德良知的女仆而雷,只能说是恶梦。
“要我说几次才懂?像你们这种人围在玄关前面,会给人造成困扰。”
“吵死了,丑女。”
安迪一开口反击,双胞胎也在一旁有样学样。
“丑女。”
“丑——女。”
连恩在一搭一唱、呀呀地相视而笑的小不点们头上落下铁拳。
“不能说女孩子是丑女,就算是实话也不行喔。安迪你也注意一点。”
双胞胎两手按住头顶,发出钦——的声音,一脸不满地抱怨。安迪则是哇的咂了咂舌。
贝琪几乎要从头顶冒出蒸气来了。雀班明显的脸涨得通红,死命地瞪着一个个比自己还小的少年们,最后愤怒的眼神停在连恩身上。
“你太差劲了!”
“我……我?”
连恩觉得莫名其妙,瞪了回去。明明遵守了父亲“对女孩子要有礼貌”的教导还被人抱怨,真是太划不来了,他不高兴地鼓起了脸颊。
威金斯一副觉得他无可救药的表情,叹了口气,在他旁边的杰克则是呵呵地笑了起来。
贝琪碰的一声粗鲁地甩上门。
少年们就此解散。威金斯要去工作,安迪也说他有份不怎么正当、但很有赚头的工作而离开。双胞胎则说爷爷叫他们办事,急急忙忙地回家了。
“你接下来要干嘛?”
被杰克这么一问,连恩反问他:“那你呢?”于是杰克说,因为他要回码头,如果连恩要回家的话就一起走吧。
杰克是居无定所的孤儿。他辗转于同伴的房间、交易情报的对象,不然就是年长女性朋友的房间,其他时候则是待在老旧轮船的船舱。他的叔叔虽然是那艘船的船长,却有痛风的毛病,因此轮船停泊在码头的时间还比较多一些。偶尔杰克想一个人待着的时候,就会到叔叔那里付些钱换取住宿。那艘船就停在伦敦桥和索斯沃克桥之间的林顿码头。
途中,连恩说起了前几天在庞德街发生的爆炸案。
“那时候简直是一团混乱呢。”
他甚至还比手画脚地说起他和艾琳·艾德勒的相遇。杰克很擅长倾听。只要表现出兴致盎然的样子附和对方,双眼闪闪发光,就能鼓动说话者的情绪。连恩明知道这是杰克的手法,还每次都上当,连原本不打算说出口的事,都会在无意中说溜嘴。
这次他不小心说出了依芙预言的事,引起了杰克的兴趣。
“依芙的预言又说中了吗?”
“那只是巧合啦。你也不信吧?”
“谁知道呢?不过那位小姐的占卜常常说中也是事实。我以为她是因为看不见的关系,听觉变得很敏锐,听得到远处一般人听不到的声音,再胡乱猜测附近邻居的秘密呢。”
“是这样吗?”
“对啊,这种事很常有。不过看来不只如此。如果你跟那位小姐感情不错的话,最好看着点比较好喔。不管她的力量是真是假,只要嗅到了赚钱的味道,就会有诈欺师黏上来。而且现在通灵术又很流行啊。真是的,说起来还真麻烦。”
“诈欺师吗?”
“不是,麻烦的是炸弹。盖尔联盟的‘炸弹运动’啦。那是一个在美国的爱尔兰独立运动支援组织。”
杰克虽然喜欢倾听,但更喜欢卖弄知识。不管对方有没有兴趣,只要一开口就停不下来。
“从今年开始算起,二月是在查令十字车站、帕丁顿车站和卢德门丘车站,有人在暂时保管手提行李的地方寄放了装了炸药而且附计时装置的箱子。炸弹没有爆炸。但是在同一天,放在维多利亚车站的炸弹把行李保管处和候车室炸飞了。接下来是五月。放在特拉法加广场的炸弹虽然没有爆炸,但苏格兰场和圣詹姆士广场的小卡尔顿俱乐部的一部分被炸掉了,那时候还出现了伤患。秋天开始是梅因街的炸弹暗杀计划。半个月前,在盖福克斯节的烟火掩护下,由都柏林首都警察派遣来的便衣刑警被炸死。再来就是昨天的爆炸案,你知道吗?那个炸弹是一个坐上马车的男人放在口袋里的。他一坐上马车就碰的引爆了。听说那家伙还是个律师呢。”
“你是说那个律师是炸弹狂,结果失败了,把自己也炸飞了吗?”
“谁知道呢。不过倒是有个奇怪的谣言,针对建筑物的爆炸计划和针对便衣警察这种个人的爆炸案,是出于不同人——”
“不管怎样都太差劲了,给人添麻烦!”
连恩粗声粗气地说,紧紧地垂下嘴角。脑中回响起昨天在爆炸现场听到的那些臭骂爱尔兰人的声音一。
“我对爱尔兰独立那种事才没兴趣呢。而且从爱尔兰移居过来的大家都觉得很困扰。”
“没兴趣吗?你真的完全不在意?”
“在意是在意,也很生气。为什么就因为几个疯狂杀人犯,全部的爱尔兰人都要被说得那么难听啊?还有啊,我先说清楚。我可是土生土长的伦敦人,这一点我很自豪。”
连恩挺起胸膛。
他并不是对故乡完全没有感情,也很喜欢他的同胞。他也不是不明白希望爱尔兰独立的人的心情。英格兰一直在宗教、经济、产业、教育——各方面压迫爱尔兰,剥夺他们的自由,榨取他们的资源。他父亲麦可对那样的苦难感同身受,是爱尔兰独立运动的支持者,有时一喝醉就大肆批评大英帝国——
“你可别小看英格兰那些家伙,他们全都是一些小偷、杀人犯,还有骗子。那些家伙从我们这里夺走土地、教育、食物,还有我们的荣耀,这些我们长久以来幸福的源头。爱尔兰人是为了取回我们正当的权利而战斗!”
话是这么说,但像炸弹运动这种破坏活动就太卑劣了。连恩还是打从心底深信不疑,即使是麦可也不可能支持那种人的活动。他跟父亲说了在庞德街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也只是咂了咂舌,没有发表对那起攻击的看法。听说他在爆炸发生的时候,正在“伦敦市”的酒吧里和赌友喝酒。他举了几个平常老是凑在一起的伙伴名字,抱怨着玩牌赌输了的事。连恩心想,也就是说,当时在场的是另一个长得很像的人。
“喂,连恩,你在听吗?”
连恩听见杰克的声音回过神来,抬起了脸。
“福尔摩斯先生解决了西摩尔家的小提琴窃案,这件事你没兴趣吗?”
“兴趣?当然有啊!太厉害了,居然同时解决两件案子!”
连恩发出了赞叹的声音,双眼闪闪发光。
杰克则是露出了讽刺的表情。
“这两件案子一开始就是同一件——不,福尔摩斯先生解决哈沃德事件,只不过是解决西摩尔家窃案的过程而已啊。你不是说过,哈沃德交给艾德勒的小提琴就是从西摩尔家偷出来的吗?真的跟你说的一样。”
“咦?真的吗?我真厉害!那果然是因为那个假律师怕了,才打算处理掉犯罪证据吗?然后他把小提琴交给哈沃德,偶然听见那段琴音而迷上的艾德勒小姐再买下来?”
“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就可以完美地解释了。”
杰克意有所指回答,呵呵地笑了。
“警察厅得到哈沃德的协助,他依稀记得当晚肖像画里的样子,画出了假律师的长相,结果好像跟警方盯上的某个国际诈骗集团成员很像。本来很快就能抓到人了,他们却抢先让哈沃德和艾德勒成为偶然得到赃物的第三者。这是一桩精心筹划的阴谋啊——哎呀呀,连恩你怎么呆住了,你还不明白吗?那位美丽的女伶小姐早就知情罗。她知道那天晚上、在那个墓园会有一把很值钱的小提琴,而且能以特别便宜的价格买到手。那些坏人大概知道福尔摩斯先生接到委托,于是精心利用哈沃德当作赃物脱手的管道吧。但他们很不走运,哈沃德被卷入杀人案。要不是这样,谁会去管一个三流街头艺人的去向啊。”
“艾德勒小姐看起来不像会买赃物的人啊。”
她就像圣母玛利亚一样,连恩在心中接着说道。之所以没说出口,是因为他觉得会被杰克当成笨蛋,而且他的心中也逐渐升起了一股模糊的戒心。
连恩轻轻皱眉,抓住了模糊戒心的实体。然后,抬起头来犀利地瞪着年长少年悠哉的脸。
“你为什么要跟我说?你把刚才的消息卖给报社的话大概能赚钱。像这种事,你平常绝对不会免费告诉别人的吧?”
“我卖的只有情报啦。刚才说的不过是我的猜测罢了。我会跟你说,是为了种下好奇心的投资啊。你以后要是想起什么关于艾琳,艾德勒的事,或者是得到什么情报的话跟我说一声,我会给你相应报酬的。”
杰克开玩笑的口吻说,这就代替订金了,然后给了他一颗在路边摊买的苹果。
连恩心里不太高兴,把那颗苹果放在手中抛上抛下的。
“那就拜托你罗。”
杰克轻轻地挥了挥手,转过身走了。从这里朝着河岸走下去就是林顿码头。连恩对着朋友逐渐远去的背影,张开嘴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默默闭上了嘴巴,把嘴里打转的话吞回肚子里,转身离开。
他觉得那位温柔的女伶被卷入丑闻很可怜,本来想拜托杰克不管听到什么谣言都不要说出去。但他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那对杰克来说是吃饭的工具,而连恩没有阻止他的权利。他一边咬着苹果,一边在路上闲晃,抬头看着灰色的天空。
搜索义肢画家的那两天真的很开心。虽然四处奔走到双腿僵直绝不轻松,但为了拯救无辜的人,更重要的是,能帮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忙、替他工作,令连恩感到非常高兴,体内涌起一股力量。
当他靠在伦敦桥上,把苹果核丢进河里时,碰巧遇见了“游击队”其中一名成员多嘴皮特。
“唷,连恩。福尔摩斯先生好像想要见你喔。”
自从连恩加入“游击队”后过了半年多,从来没有被指名过,因此他吓了一跳。这时掠过脑海的,是艾琳·艾德勒的名字。难道是女伶牵涉其中的小提琴案发生什么问题了吗?
连恩一边想像着各种可能,一边急急忙忙地赶回贝克街。他气喘吁吁地跑上玄关前的石阶后,抖掉旧靴子上的泥巴,按响了门铃。
连恩穿过了脸色不豫的女仆打开的门,拿下帽子,爬上楼梯。敲了敲侦探事务所的门之后,听到了“进来吧。”的声音。
夏洛克·福尔摩斯坐在壁炉旁的扶手椅上,抽着烟斗。
连恩的脸微微泛红,心惊胆战地环顾四周。虽然刚才帮华生医生搬运行李时偷偷看了一下,也不是第一次踏进来了,但他能进入这间房间的机会屈指可数。
这间房间是福尔摩斯与——到今天早上为止——华生的书房和餐厅,也是侦探事务所兼起居室,有时还会变成化学实验室。窗边摆了两张书桌,通往隔壁房间的门旁边,靠着一张摆满化学实验用具的桌子,而桌子正上方的墙壁,可以看到代表维多利亚女王“VR”字眼的弹孔。那是侦探假借射击练习,朝墙壁开枪的痕迹。当时连恩还没加入“游击队”,不过哈德森夫人那时愤怒痛斥侦探的魄力,直到今天还为人津津乐道。房间中央有张小型餐桌,从走廊的门一进来的墙边,立着书柜及档案陈列柜,档案是依照字母顺序排列,并且附了锁头,门口旁边则有个放着威士忌和苏打水制造机的矮柜。
房间尽头的壁炉里生着火。放在福尔摩斯坐着的椅子与火炉之间的扶手椅,是华生爱用的,看到那张椅子上空无一人,令连恩觉得有点寂寞。福尔摩斯请连恩在两张扶手椅对面的藤椅上坐下,希望他能详细说明庞德街炸弹案的所见所闻。
连恩尽情地描述。昨天因为要优先解决贝尔杀害事件,他只回答了最低限度的问题。听完他的叙述之后,福尔摩斯最先关心的则是麦可的安危。
“你父亲平安无事吧?”
“是我认错人了。我问过爸爸,他说他根本不在那里。‘伦敦市’有间叫做‘倾盆大雨’的酒吧,爸爸经常泡在那里,他说他一直在那里喝酒打牌。哎,如果在那里的人是我爸爸,他应该会认出我才对。他的视力非常好,直觉也很敏锐,他如果认出是我,也不可能把我一个人丢在那里不管——”
连恩抓了抓脖子。觉得说这种好像在称赞父亲的话很不好意思,便快速地接着说:“就算直觉敏锐,对生活也没什么帮助,只是个一事无成的家伙就是了——”
这时,一阵敲门声打断了连恩的话。
一位五十五岁左右、穿着丧服的妇人在贝琪的带领下走进屋里。她身材苗条、瘦削的脸上虽有明显的皱纹,但可以想见年轻时必定是个还不错的美人。从她剪裁合身的丧服,以及身上穿戴的黑玉首饰,可以看出她是上流阶级的寡妇。只不过她的鞋子因为穿久了有些磨损,手套边缘也有无法掩饰的老旧。妇人在看到连恩的时候吓了一跳停下脚步,不快地皱起眉头。她对侦探投以责难的目光,尖锐地质问:“我应该有发了一封电报给您,您就是福尔摩斯先生吧?”
“是的,我是福尔摩斯。”
侦探站起身来请委托人坐下。接着看向早就从位子上跳起来,站在房间角落的连恩,用手势示意他出去。
连恩虽然好奇新委托的内容,还是迅速地跑出了房间。
“我从我女儿那儿听说过您的本事。其实——”
关上门后,委托人的声音也被阻隔开来。
连恩正要下楼,但他的脸上突然浮现出想到了什么鬼点子的淘气表情,于是他停下脚步,蹑手蹑脚地转身爬上楼梯,挨近了侦探起居室的门,把耳朵紧紧地贴在门上。
在说话的主要是那名前来委托的妇人。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但片段内容仍然传进了少年耳里。
“……蛋白石头冠的——维纳斯之冠……”
“女仆被攻击……”
“称作黑蔷薇大盗的盗贼……”
黑蔷薇大盗——神秘怪盗与夏洛克,福尔摩斯对决的这一天终于到了吗?
连恩的胸口因为期待而怦怦直跳,他把耳朵更用力地贴在门上。可是,他的衣领却在下一瞬间遭粗大的手指抓住,整个人被用力往后一拉。连恩发出青蛙似的呜呃声,一张中年妇人的严肃脸庞闯进他颠倒的视野中。是这间房子的房东哈德森太太。
“哇,那个,我——对不起!”
连恩急急忙忙地道歉,一从哈德森太太的手中解脱,就像只老鼠般溜掉了。他一口气跑下楼梯,穿过玄关跑出去之后,发出了咦的一声。
福尔摩斯要问他的话已经结束了吗?如果只是想问昨天的爆炸案,他已经把所见所闻全部说出来了。就这样回家也没关系吗?
他正烦恼着,一转头就看到附近停着一辆私人四轮马车。
在午后微弱的日照下,连恩在逐渐变冷的寒风中徘徊,等了半个小时之后,与侦探会面结束的妇人走了出来。她一脸怒意,看也不看连恩一眼,仿佛看到什么脏东西而巧妙地移开视线,再从脑中消除掉一样。这种装模作样的习惯已经深入他们的骨髓。连恩以前觉得这种态度令人火大,也很蠢,不过一旦开始了“游击队”的活动,这一点就成了他的优势。
比如现在那位高贵的妇人经过连恩眼前时,就毫无戒心地脱口而出:“真令人失望透顶!”
连恩吓了一跳,直眨着眼睛。这不像是拜访过名侦探的委托人会说的话。
“芬奇利路。到费林托什邸。”妇人对等在路旁的私人四轮马车车夫说道,上了马车。
马车走了之后不久,福尔摩斯也出现了。他一样对连恩视若无睹,拦住一辆正好经过转角驶来的双轮出租马车,对车夫说了句“维多利亚车站”后便上了车。看样子他认为连恩的事已经结束了。
话说回来,委托人的态度令人费解。
“那个老婆婆觉得很失望,是因为福尔摩斯先生拒绝了她的委托吗?还是他突然接到了其他委托?看他这么急着出门,但是又没有电报过来,真奇怪啊。黑蔷薇大盗的事是真的吗?虽然最近没有听说他又偷了什么东西——”
对了!连恩的绿眸闪耀出光彩。他凭着一股好奇心驱使,全速朝贝克街的北边奔驰而去。
就在快要接近摄政公园时,他看到了刚才委托人的马车。那名妇人对车夫说的芬奇利路是从公园北侧延伸开来的高级住宅区。
连恩利用公园附近的壅塞交通,一下子就追上了马车,然后像只猫一样敏捷地跳上马车后头的架子。
穿过公园后,马车加快了速度。连恩一路小心地记着路名,在马车减缓速度的时候身手灵巧地跳下车,接着奔跑追赶。
芬奇利路到了。
马车停在一幢白灰泥的宅邸前。连恩一确认那名贵妇人进入屋里后,再次环顾四周。即使不像公园径或贝尔格拉维亚那般罗列了许多名门贵族的宅邸,这里仍是有钱人居住的地方。穷酸的孩子在这附近晃来晃去只会招来自眼。
连恩迅速溜进后巷中,在宅邸后面闲晃,观察情况。
过了一会儿,厨房的后门打开了,有个女人穿着沾了油污的围裙晃了出来,是个从厨房热气中逃出来透气的厨师,约三十岁左右。她用手帕擦拭热得发红的脸,呼地吐出一口气。
连恩把手插在外套口袋里,若无其事地接近那个女人。
那个女人点燃嘴里叼着的烟,一边哼着歌一边吞云吐雾。虽然有些走音,但听得出来是达妮埃拉·特蕾西在音乐厅的拿手流行曲。
连恩歪着头,猜想她大概是达妮埃拉的歌迷。不过对方既然是个女人,那么她对和达妮埃拉一起登台表演、拉小提琴伴奏的强尼·莱恩着迷的可能性要大得多。强尼·莱恩是个油头粉面的温柔男子,连恩一直不能理解他到底有哪里好,但他大受女性欢迎。
“你喜欢达妮埃拉和强尼吗?”
连恩精神饱满地出声搭话,绕到厨师的正面,用达妮埃拉的曲子开朗地踏起舞步来。
那个女人狠狠瞪了他一眼,粗鲁地啐道:“要讨东西到别的地方去。”
“不是啦,你听我说,我们家和达妮埃拉家很熟。然后呢,是达妮埃拉托我过来的,是有关她妹妹依芙的事……”
虽然是信口开河,连恩仍然滔滔不绝地继续说道:“依芙帮忙工作的那位医生去了美国,所以她正在找新的工作,不过达妮埃拉把依芙捧在手心当成宝贝疼爱。有人介绍她让妹妹到这里工作,所以她想知道这间宅邸适不适合,才拜托我来调查。”
“我只是煮饭的,不可能连女仆的工作都知道吧?不过,我倒是没听过有人抱怨工作太累呢。话说回来,我没听说家里要请新的女仆喔。”
府师虽然觉得怀疑,不过一旦让她松口,接下来就简单了。连恩接着撒下了诱饵:“你如果告诉我,达妮埃拉应该会感谢你喔。从音乐厅那里啊,也许可以跟她认识的人拿到签名也说不定。像强尼·莱恩啊。你喜欢他?嗯,那我去跟他要签名。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布朗。”那个女人生硬地回答之后,又小小声地加了一句,“签名要请他写上给玛姬喔。”
“嗯,我知道了,玛姬。”连恩咧嘴笑了笑,那是一张非常开朗的笑容。
“除了抱怨工作以外,这户人家有没有出什么问题啊?呃,比如说,夫人有什么很惊人的宝石,然后有宝石小偷闯进来之类的。”
“夫人当然是多少会拥有几件宝石啊。老爷虽然小气,但让夫人看起来太寒酸,就撑不起场面了吧?而且我们家妇人又年轻貌美,简直看不出来有生过孩子,让妇人戴上首饰,带到外面炫耀似乎是绅士们的拿手好戏不是吗?”
连恩觉得很奇怪,皱起了眉毛。
从玛姬身上感受不出主人的宅邸被黑蔷薇大盗当作目标的紧张感。而且,她说夫人“年轻貌美”,那就不是造访贝克街的那位妇人了。
“这一家的夫人不是一个看起来装模作样的老婆婆吗?因为她穿着丧服,我想大概是寡妇。刚才回来了吧?”
“那是哈代家的老夫人啦。爱丽丝·哈代夫人,是我们家夫人的母亲。”
“啊,是喔。”
连恩拍了下手。现在想想,要回自己家的人,是不会跟车夫说地址的。
厨师噘起了嘴,开口抱怨道:“哈代家的人对他们的家世比我们高得多这件事非常引以为傲喔。特别是哈代家的老夫人,她是伯爵家出身,派头可是大得不得了啊。丈夫去世后,他们家就彻底没落了,明明穷到没有我们老爷援助的话连马车都没得坐了,还瞧不起费林托什一家。老爷也不由得厌恶她。这个家啊,是去世的上一代主人从像我们这种穷人白手起家的,他扩大了工厂规模——”
“工厂?”
“染料工厂啦。他发明了一种用化学染料染出美丽紫色的方法,靠那个大赚了一笔。怎么?你知道哈代家的老夫人吗?”
连恩快速地动起了脑袋,当下决定实话实说才能吸引对方的好奇心。
“我看到她从侦探事务所走出来,还以为发生了什么问题呢。”
“你说侦探?哈代老夫人吗?”
厨师突然高声狂叫,身子向后仰。
“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老夫人居然会去侦探事务所,真不敢相信!”
“我先说清楚,他不是一般的侦探喔。他可是大英帝国第一的名侦探呢。”
“是名人吗?”
连恩对好奇的厨师,抬头挺胸地说出尊敬的侦采名字:“他就是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厨师没什么反应地哼了哼。看样子是没听过福尔摩斯的名号。实际上,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名字很少大剌剌出现在报上,这是因为侦探把大多数的功劳让给了苏格兰场的缘故。
“他是很厉害的侦探喔!就算是完全没见过的人,他只要看一眼就能说出那个人是做什么工作,有时候连名字也能说中呢。”
“哈哈,那还真夸张呢。他不是怪人秀的千里眼吗?”
“不是那样的,他靠的是观察和推理!”
连恩激动地还想再说明,但厨师看起来毫不感兴趣。
“那么,你说的那个很厉害的侦探,哈代老夫人到底是为了什么事去找他?”
“有个宝石小偷叫黑蔷薇大盗对吧?是有关被那个盗贼盯上的事。”
“啊,那个啊。如果是那个小偷的话我也听说过喔。查尔斯大人说什么我们家也有可能被当成目标,闹得大家鸡犬不宁的,好像还跟老爷大吵了一架吧。欸?查尔斯大人是老爷的弟弟啊。女管家巴顿小姐还咕哝地抱怨着说查尔斯大人叫她要小心门户。对了,好像一个礼拜前吧,我也听说老夫人家的女仆被盗贼威胁了。不过那个老夫人本来就爱大惊小怪。老爷说大概是恶作剧,好像没有理会喔。所以老夫人才去找侦探商量吧?”
连恩大失所望。心里想着“什么嘛,原来是为了这种事”而叹了口气。这么一来福尔摩斯拒绝委托也是理所当然的。夏洛克·福尔摩斯是否接受委托,不是根据委托人的地位或报酬等为基准,而是看委托的案子是否具备值得他动脑筋的复杂、难解度。他不可能浪费时间陪神经质的寡妇瞎搅和。
连恩对此完全失去了兴趣,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他草草结束和玛姬·布朗的谈话,离开了费林托什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