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幕 邱比特之泪 第二章
芬奇利路围绕在一片戒备森严的气氛之下。费林托什邸前有穿着制服的巡警看守,路上停着一辆搬运遗体的马车。
连恩对收到爱丽丝夫人邀请的侦探提出一同前往的要求。他因为期待和紧张而涨红了脸,两手紧紧地握成拳头,急促地说:“我遇到的家伙也许就是犯人也说不定。我在场的话,就能认出他们的长相。”
福尔摩斯鲜少表露感情的眼里,浮现出考虑的神情。连恩察觉他眼里的阴暗,于是确信福尔摩斯已经看出自己有所保留。
连恩虽然做好了会被严厉质问的觉悟,但福尔摩斯似乎想起了什么,没有再提那件事,连恩最后还是没有说出和父亲有关的事。尽管如此,他仍被允许同行。侦探带着少年一起坐上前来迎接的马车,前往费林托什家。
就在载着连恩等人的马车停在宅邸前的同时,警官们抬着覆盖白布的担架走了出来,将担架放到运送遗体的马车上。
接着,有个身穿便服的中年男子从玄关走了出来。他是苏格兰场的雷斯垂德警探。是个五官神似黄鼠狼,身材就警察而雷略为矮小的男性。他锐利的眼神一看到从马车上下来的福尔摩斯,就眨着那双略微混合了敌意与好奇心的小眼,嘴边带着谄媚的笑容出声招呼:“福尔摩斯先生,您果然来了啊。”
“喔,警探。”
福尔摩斯回了他一个若有似无的笑容后,走向运送遗体的马车。连恩不想被丢下,紧紧地跟在他身后,听着侦探和警探之间公事公办的谈话。
“现在才运走遗体,看样子现场搜证花了不少时间呢。”
“都是那个可恨的爆炸案害的啊。我们收到了一大堆恶劣的恶作剧信件正头痛着。公安部的家伙们要是能好好处理一下就好了。昨晚的假情报太过逼真,结果我们这里也派出不少人。啊,可是这里的搜查很顺利喔。我听说了哈代家的夫人委托您的事啦。”
雷斯垂德警探一边说着,一边挤进侦探与运送遗体马车之间的空隙,高高地挺起胸膛。他发挥出地盘意识,但对侦探却起不了牵制作用。福尔摩斯绕过警探身边,走到搬运马车的后方打开门,掀开了担架上的白布。
死者是个栗发、中等身材的年轻人。身上穿着一套剪裁合身的西装,脖子上系着酒红色的宽领带,胸口上深深地插着一柄短剑。
连恩瞪大了眼,死盯着那把剑的剑柄不放。纯金的剑柄上刻着一只独角兽,上面镶着一颗红宝石。
“短剑是查尔斯先生从西班牙带回来的纪念品。费林托什夫人把它当成拆信刀——”
连雷斯垂德警探针对短剑所作的说明也没有好好听完,连恩就大声说道:“这把短剑很像我昨天晚上捡到的短剑!”
他工口诉福尔摩斯,雷斯垂德警采就用称不上友善的眼神低头看了他一眼。昨晚遇到连恩的巡警,当然已经把他和连恩之间的谈话向长官报告过了。连恩听到对方把自己抹黑成坏人,气得说道:“那是我没错,可是我一点都不可疑,也不是坏人!”
声音里流露出不满,但警探只是把它当成嚣张小鬼的反抗之词而盯着他瞧。
“福尔摩斯先生,您该不会相信这小鬼说的话吧?什么狗抢走了他的鞋子才追着跑,话说回来,他没事难道会大老远地从白教堂区跑来普里姆罗斯山丘闲晃吗?”
被指出这一点的连恩顿时无话叮说。他瞄了一眼幅尔摩斯。雷斯垂德警探看穿了少年背后另有隐情,于是眼神变得越来越严厉。
“我就觉得可疑。话说回来,这么好的鞋子你到底是在哪里弄到的?”
“是那些家伙给我的啦!”
“哼。是协助犯罪给的报酬吧?”
“我就说是他们的狗咬坏我鞋子的赔礼啊!”
连恩丝毫没有遵守瓦伦泰警告的意思,牙尖嘴利地回答。
警探仿佛听到了什么童话故事般,露出瞧不起连恩的表情。
“警探。”
福尔摩斯不耐烦地出了声,介入了他与连恩之间的争吵。
“你有空陪小孩子玩的话,能不能跟我说明一下案件的详细情形?你已经知道连恩捡到的短剑来历了吗?”
像机器般有能力且精力充沛的侦探,对无益于达成目的的事不感兴趣,也不顾虑他人的感受。他的言行举止常让大部分的人觉得不知所措或被冒犯,也曾引起不必要的争执。连聚集了一票不良少年的“游击队”成员们有时都会替他担心。而侦探的至交——华生的忍耐力更是不容小觑,成了少年们赞叹的对象。
至于雷斯垂德警探,虽然也很有耐性,但那是因为他的耐性会得到回报的缘故。夏洛克·福尔摩斯慷慨大方地将破案的功劳让给警方,雷斯垂德警探至今也得到了许多荣誉及名声。多亏如此,极度排外的警察组织偶尔会把工作交给他,对福尔摩斯自己也有好处。
警采对着福尔摩斯语带讽刺地回应了他的要求:“我刚才本来要进入正题的时候被打断了呢——查尔斯先生买了两把一模一样的短剑,一把是送给嫂嫂的纪念品,一把留着自用。夫人把它当作拆信刀,平常都收在寝室柜子的保险箱里。有个女仆证实说,昨晚她帮夫人作外出的准备时,夫人用那把刀拆开了信封,然后放回了柜子的抽屉里。大概是窃贼撬开柜子里的保险箱时,被查尔斯先生发现,才会用这把手边的短剑行凶吧。查尔斯先生的短剑本来应该放在他书房的书桌上,那一把我们也已经确认过遗失了。这恐怕是——”
“关于在路上发现的那把短剑,附近有没有发生什么案件?”
“目前还没有相关报告,您怀疑是连续杀人?”
“我以为你在怀疑呢。若不是这样,为什么要调查连恩?”
“因为——!他在杀人现场附近拿着染血的——”
“有证据证明那是人血吗?”
“呃,不,可是——”
“无论是哪柄短剑,连恩都很难有机会从费林托什邸偷出来。如果你怀疑他和这次的案件有关连的话,应该先查清楚费林托什家附近的人际关系吧?还有,包着短剑的报纸是《泰晤士报》这件事不也很有趣吗?当然,没有调查、拘捕连恩的必要。有什么事就由我负责。”
福尔摩斯能替自己说话,让连恩打从心底感到高兴,但他越是高兴,昨晚没有说出全部实情的事,就越是让他的良心受到苛责。
雷斯垂德警探听了福尔摩斯的抗辩,露出一脸觉得很没意思的表情。
“这个……哎,假如犯人故意用查尔斯先生的纪念品犯下复数的杀人案,也可以认为是出自于关系人的怨恨所造成的连续杀人啦。不过,关于查尔斯·费林托什遇害一案——”
“你似乎对犯人是谁已经心里有底了呢。”
“嗯,大致上吧,所以这次的案子对您来说没什么有趣的,我的意思是这样呀。”
雷斯垂德警探虽然话中有话,福尔摩斯却置若罔闻,反问他关于遗体的问题:“一刀刺向心脏,当场死亡吗?”
“医生是这么说的,可是——”
“死亡推定时间呢?”
“昨晚十点半左右。之后会再进行详细的验尸。”
“发现遗体时的情况呢?”
“遗体是在二楼的寝室发现的,不是被害人查尔斯先生的寝室,而是他的嫂嫂——也就是亨利,费林托什先生的妻子的寝室。发现遗体时,房间是处于密室的状态。门上了锁,仅有的两扇窗户也都被拴上了。设置在柜子里的保险箱被挖了出来,夫人的宝石匣也被翻得乱七八糟。当时夫人不在家,正在拜访亲戚。第一发现者是家里的管家和夫人的女仆。蛋白石头冠——‘维纳斯之冠’就掉在遗体旁。我认为——”
“警探,我希望你能按事实的先后顺序说明。没有关于被害者的情报吗?”
“我现在正要说明。”
警探尖锐地回应,从怀里拿出记事本,一边接着说道:“查尔斯,费林托什先生二十二岁,是染色公司的经营者——亨利,费林托什先生的弟弟。工厂是由亨利先生的父亲所创立,不过被害者没有职业,单身,没有固定的交往对象,却好几次和女演员传出绋闻,并引以为傲的样子,也就是俗称的纸絝子弟呢。尽管他从三年前去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一笔为数不少的遗产,却沾上了赌牌的恶习,欠下了高额的债务。我看再过不久那些债主就会以吊唁的名义上门讨债了。真讽刺啊,听说亨利先生才当面跟他弟弟宣告过不会给他任何金钱援助呢。接下来是寝室的保险库是吧。除了‘维纳斯之冠’,其余的宝石饰品都还在。然后还有这个——”
雷斯垂德警探装模作样地递出一张夹在记事本里,名片大小的卡片。
那是一张长方形的卡片,白底上绘有一朵宛如都铎玫瑰的蔷薇花。外侧的花瓣及内侧的花瓣皆为黑色。最近报上才登过相同的黑蔷薇图案。
“黑蔷薇大盗的卡片!”
连恩大叫道,正想凑上前看个仔细,警探却迅速翻过那张卡,放回记事本里,他对少年怀恨不已的眼神视若无睹,对福尔摩斯说:“哈代家的夫人很不高兴呢,福尔摩斯先生。她说昨天拜托您保护那个头冠,却遭您拒绝了。那位夫人好像非常引以为傲的样子啊,据说那颗蛋白石价值不菲,是叫‘邱比特之泪’吗?什么黑蛋白石的——”
连恩没有因为刚才的不愉快而沮丧,打断了警探的话:“黑蛋白石?全黑的蛋白石吗?”
“所谓的黑蛋白石,就是在黑色或灰色的底色上出现游色效果的蛋白石。”
福尔摩斯单手拿着放大镜,一边调查尸体状态,一边回答。
“而所谓的游色效果,就是在石头的底色上,随着角度的改变而出现红、蓝、绿以及其他颜色,像在舞动般的现象,那些色彩称为斑。其中又以需要比其他颜色花费更长久岁月才能形成的红斑最为珍贵。‘邱比特之泪’中央有个明显的心型红斑,是收藏家们梦寐以求的珍品。”
雷斯垂德警探用怀疑的眼光看向他。
“您真清楚啊。”
“四年前我曾经处理那顶头冠的窃案。”
“原来如此。大概是窃贼正要偷走蛋白石头冠的时候被查尔斯先生发现而杀了他,然后惊慌失措地丢下最重要的头冠逃走了吧?”
“你的想法就不必告诉我了,只会妨碍我而已。”
侦探冷淡地打断了他的话,从尸体上抬起头来,又从雷斯垂德警探的记事本中抽出了那张卡片,举起放大镜仔细观察,一边催促着满脸不高兴而一言不发的警探继续说明。他那目中无人的态度令连恩替他捏了一把冷汗。反倒是雷斯垂德警探似乎早已见怪不怪,因此耐心地继续说明:“从查尔斯先生的头发和衣服凌乱不堪的迹象,可以推定他曾与犯人起过争执。我们从他的外套内袋里发现了夫人寝室的钥匙,不过那是管家室遗失的备份钥匙。女仆听到了夫人寝室的唤人铃响:心里觉得讶异,因为那时夫人并不在家,尽管如此,她还是去了房间一趟,门却上了锁。她敲了敲门没有回应,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而从钥匙孔里偷看房间,发现有人倒在地上。这时管家过来了,他一样也从钥匙孔看到了房间里的异常情况,向女管家借了钥匙进入案发现场,确认查尔斯先生死亡后,通知主人亨利先生以及巡警——”
“除了犯人以外,最后一个目击到生前查尔斯先生的人是谁?”
“是他哥哥亨利先生。昨天傍晚六点左右,查尔斯先生来找亨利先生,告诉他说因为身体不适不能一同用餐,但有些关于债务的事情要跟他商量,希望他晚上十点半左右在书房等他。而如今成了杀人现场的费林托什夫人寝室,夫人则是在傍晚六点半左右离开的。在那之前她在房里换装,女仆也在一旁伺候。这个时候房里还没有什么异状。然后在九点左右,亨利先生正在用晚餐时——昨晚的晚餐好像是从八点半到十点左右的样子。那时四岁的儿子从儿童房跑去母亲的房间。根据来找孩子的奶妈说,如果母亲在房里孩子就会开始抱怨,因此她敲了敲门,却没有人回应,而门是锁着的。十点半左右,根据管家的证词,他那时听到房里传来声响,正想进房的时候仍然没有人回应,门是锁上的。我认为此时那个窃贼已经杀了查尔斯先生,正伺机逃跑——”
警探正想说明自己的看法,却挨了福尔摩斯冷淡的一瞥,因而清了清嗓子含糊带过,接着继续报告:“亨利先生依照约定在书房等待,查尔斯先生却没来,反倒是女仆前来通知他噩耗。”
福尔摩斯一结束对遗体的调查就下了马车,朝宅邸的方向走去。连恩急忙跟上,警探对马车夫下达出发的指示之后也追了上来。
一登上玄关前的石阶,福尔摩斯就将帽子和手杖交给开门迎接的管家,并递出名片要求与爱丽丝夫人会面,但在管家转身前,昨天造访贝克街的黑衣贵妇便出现在玄关大厅。她的长脸苍白,眼里有着无法抑制的兴奋光辉。她一认出来者是福尔摩斯,就用满怀期待的语气快速问道:“已经抓到窃贼了吗?”
“我们还没逮捕到犯人。”
福尔摩斯淡然地回答,然后以机警的眼光盯着爱丽斯夫人的脸不放,接着说:“您确信犯人就是黑蔷薇大盗是吧?”
“这还用说吗?昨晚玛丽就已经通知我关于这件案子的事了。我想我得陪着这孩子才行,这才赶了过来。毛骨悚然形容的就是这么一回事,自从被那可疑的小偷威胁,我就有预感了,没想到——”
没想到如此可怕,贵妇人浑身发抖说道。
“福尔摩斯先生,您这次总该接受我的委托了吧?请您跟我约好,一定会保护好我那顶重要的头冠。”
“我明白了。我就接受您的委托吧。”
爱丽丝夫人得到了满意的答覆而露出微笑,然而就在此时……
“你说夏洛克,福尔摩斯?我不记得有叫什么私家侦探过来啊。”
一道不高兴的声音毫不客气地怒吼,伴随着一阵粗鲁的脚步声,有个身材壮硕、正值壮年的绅士从楼梯上走了下来。金发蓝眼、有棱有角的方脸上蓄着落腮胡。
“他是亨利·费林托什先生。”
警探从福尔摩斯背后悄声说道。
无论亨利·费林托什心里是怎么想的,从他严肃的脸上看不出来他对兄弟死亡的感叹,反而像是对家族里发生凶案这样的异常事态感到羞耻,而拼命地想着如何才能维持住体面。他一来到玄关大厅,就用傲慢的眼神瞪着福尔摩斯。
福尔摩斯仍维持着一张扑克脸。对“侦探”这个行业不抱信任的并非只有这位绅士,毕竟能力不足又不可靠的业余侦探也不少。
福尔摩斯泰然自若、处变不惊的态度更激起了宅邸主人的反感,于是把不满的矛头也指向了雷斯垂德警探:“警探,告诉你的部下,叫他们在宅邸里东翻西找也要有个限度。”
“费林托什先生,请您别忘了这可是杀人案。”
即使对方是具有社会地位的资产家,兹事体大,警探的态度也很强硬。
亨利·费林托什满脸不高兴地环顾四周,他一将视线停在连恩身上,就用极尽讽刺的语气质问道:“这孩子又是谁?大都会警察不只找来了侦探,还需要流浪儿帮助搜查吗?”
“不,怎么会呢,您误会了。”
警探语气强硬的撇清关系,连恩也站到他身旁,“嗯嗯”地大力点头。
“我可不是流浪儿喔。”
“少说大话了!”
警探狠狠地斥责,抓住机会向福尔摩斯诉苦:“福尔摩斯先生,案发现场可不是小孩子玩耍的地方啊,您也知道不能随便让不相干人士进来吧?”
“连恩目击到的那两个人,不能说与这桩案件毫无关连。要让他确认过长相,才知道他们是不是这座宅邸里的人,所以他会暂时跟我们一起行动。”
“唉呀唉呀,华生医生不在了,您就打算把这孩子当成助手吗?”
听到这样的挖苦,福尔摩斯只是对警探投以冷淡的视线,面无表情地宣告:“你要是搞错我会很困扰啊,警探。华生不是我的助手,而是自愿的协助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连恩·麦坎也是一样的。”
这样啊,雷斯垂德警探有气无力地回答。
爱丽丝夫人把女婿的怒气视若无物,宽宏大量地说道:“亨利,请福尔摩斯先生过来的人是我,你就请他帮忙吧。”
“岳母,您这样我很为难啊。这里是我家,您擅自请侦探过来——”
当家虽然保持殷勤的态度,还是隐藏不住对岳母厌烦的样子,寡妇却毫不在意,重新面对雷斯垂德警探说:“无论如何都要请你们快点抓到窃贼,我担心得晚上都睡不着,不安得快受不了了呀。是的,正如我之前所说过的,自从我们家的女仆葛拉迪斯·琼斯遭窃贼袭击那天以来,我一直很不安!葛拉迪斯是在去邮局寄信的归途中,被一个自称黑蔷薇大盗的男人抱住,拿刀抵着她的脖子,威胁她说出藏着‘维纳斯之冠’的地方。那个女仆是半年前才雇用的,所以不知道‘维纳斯之冠’的事。头冠已经在五年前女儿结婚的时候交给她了,现在不在我家。对葛拉迪斯来说,不知道这件事让她捡回了一条命。因为问不出什么,窃贼就放了那女孩逃走了。我问了那个窃贼的外貌打扮,结果葛拉迪斯吓得惊慌失措,只说对方戴着面具,连身高都回答不出来。嘴里不断说着柳橙什么的毫无意义的话——虽然没有受伤,但那女孩怕得不得了,最后回乡下去了,我得找个代替她的女仆才行——”
“岳母,现在不是说这些的——”
就在她快要离题前,亨利出声劝阻,爱丽丝夫人一脸不悦地停了下来,但又立刻自豪地开口说道:“‘邱比特之泪’是由法国国王路易十五世赐给我母亲的先祖——曼斯菲尔德公爵夫人的东西。继承它的外祖母将它制成头冠时,还曾经受到皇帝拿破仑一世的赞美呢。那颗美丽的蛋白石,‘邱比特之泪’!在场诸位能理解它的真正价值吗?蛋白石在古罗马时期被称为上帝之石,七彩的光辉不仅被当成希望与幸福的象征,还有人说那是上帝用邱比特的眼睛创造出来的宝石呢。我们家的头冠也流传了一个可爱的故事,传说邱比特太过淘气而被处罚,他为了讨好母亲维纳斯,用反省的眼泪作成了头冠呢。”
爱丽丝夫人的脸上露出陶醉的笑容,却又立刻变成不满的表情。
“玛丽似乎不喜欢的样子,从没看她戴上过那顶头冠。但亨利你应该也知道那是很有价值的东西吧!”
夫人用尖锐的目光看着亨利,极为不满地接着道:“葛拉迪斯受害之后,我曾警告过你,但你觉得可能只是单纯的恶作剧,还说闹得太大会使家里蒙羞,绝对不能闹到警察那里。结果查尔斯身上降下了可怕的灾难。那顶头冠四年前也有过被盗走的惨痛经验,应该要小心提防才是啊。”
亨利一脸苦涩,用危险的眼神看向雷斯垂德警探。
“难道你们只靠自己的力量抓不到犯人吗?”
“怎么会呢,搜查进行得很顺利。不过……”
警探抬头看了一眼高大的福尔摩斯。他瘦削的脸上又出现了每次和福尔摩斯在案件现场狭路相逢时的天人交战。身为一个经验丰富的刑警,他的自尊心与自信使他犹豫着是否要让外人介入案件。话虽如此,万一这次的案子比表面上看起来还要困难的话——
“哎,福尔摩斯先生身为一个犯罪学家也是很了不起的。”
“他说得没错,亨利。”
爱丽丝妇人装模作样地对女婿说教。
“在‘维纳斯之冠’这件事情上,我们家也蒙受损失了呢。不尽快解决的话——”
话说到一半突然中断,楼上传来的异样叫喊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力。
“放手!放开我,你这无礼之徒!”
那是女人的声音。接着又听到了像是逮捕犯人的嘈杂声,然后是一阵跑来跑去的纷乱脚步声,一名年轻巡警跑下了楼梯。
“怎么回事!”
那名巡警被警采这么一喝,吓得跳了起来,规规矩矩地回答:“这位女士想带走蛋白石头冠,因此被我们阻止了。”
巡警所指出的“这位女士”,也就是费林托什夫人。她在一个看起来像是女仆的年轻女人搀扶下走下楼梯,而走在夫人前后方的巡警则是为了防止她逃亡所作的安排。
走在夫人背后的巡警,手里握着一个与他指节宽大的大手不相衬的宝物,那是模仿桂冠的形状制成的头冠。白金的冠上点缀着小小的珍珠,正中央镶着一颗大蛋白石。
这就是“维纳斯之冠”。
连恩倾身靠向头冠,想看清楚那颗爱丽丝夫人引以为傲的蛋白石。然后,他失望了。那的确是颗大石头,中央也浮现出红色心型的图案,但石头整体的光辉却很黯淡,给人的印象实在不怎么耀眼。
“我只是拿我的东西,却被人当成小偷一样,太令人不愉快了。”
费林托什夫人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潮,尖锐地大叫。
亨利的太阳穴一跳一跳地抽动,用压抑着怒气的眼光看向妻子。
“你的小叔被杀了,你还在担心你的宝石吗?”
“我只是觉得,‘维纳斯之冠’若是悲剧的起因,应该让它远离这个家才对。查尔斯的死带给我很大的打击,我也很悲伤。但你也想想威利吧,万一那个贼又想侵入这个家偷走头冠,对那孩子造成什么危害的话,你要怎么办?”
“用不着你多嘴!这个家的安全是由我来负责,不是你。我当然会采取适当措施,我打算把头冠寄放在银行里。”
“哎呀,这样我会很伤脑筋啊。”
爱丽丝夫人彻底无视现场的气氛,插嘴说道。看样子她是单纯地认为自己的想法应该被摆在第一位,并对此深信不疑。
“因为我已经和侄女凯瑟琳约好下次要将‘维纳斯之冠’借给她了呀。玛丽,我应该已经寄信通知你了。凯瑟琳说她获准谒见皇太子妃殿下,所以无论如何都想戴上头冠出席呢。”
“到时候再从银行拿出来就好了不足吗?”
亨利不耐烦地断言,然后用挖苦的眼神朝警探看了一眼。
“哎,要是警察尽伙将犯人逮捕到案,我们也不用这么小心提防了。”
“我们正在努力。”
警探郑重其事地回答。
爱丽丝夫人皱着眉,看向那个手里拿着她宝贝头冠的巡警。
“请不要用那么粗鲁的拿法。”
寡妇的手伸向那顶过去曾经戴在她头上的头冠。巡警朝警探瞥了一眼,得到无言的同意后亲手交给了她。
费林托什夫人从母亲还有丈夫身上撇开目光,一个人静静地站在墙边。她挺直了背脊,抬着头,还没有从激动状态中恢复过来。脸上的表情紧张,嘴唇苍白。
“不是这个!”
这时响起了爱丽丝夫人的叫声。
“假的!假的!这颗蛋白石是假的!”
接着有人发出小小的悲鸣。是费林托什夫人。
她血色尽失的脸上,淡蓝色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凝视着那顶娘家的传家之宝头冠。那双眼睛不一会儿就被眼睑覆盖,纤细的身子摇摇欲坠,倒向丈夫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