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伊佐子的日记:
X日
丈夫说要写遗嘱。从前些日子开始,他就吵着说要写。他现在还在住院,这多不吉利啊。我不想让他写。我劝他,这种东西等你出院了,身体完全恢复了再写也完全来得及。可丈夫却坚持说。心脏病嘛,谁知道什么时候会发生什么事啊。为了安心。他想先把遗嘱写好。
我听从了病人的话。丈夫一直被束缚在病房内,所以不太好伺候,我没法违逆他的意思。我去小卖部买了便笺和信封,回到病房一看。丈夫正愉快地坐在接待客人的椅子上,面对着桌子。
丈夫说指定遗产分配方式的遗嘱还是交给律师保管比较好,三四天前他问我该找哪个律师。于是我就说出了佐伯的名字。丈夫问我他是不是我以前认识的熟人。我回答说,佐伯是院长的弟弟,我们在这里得到了人家不少关照,顺便把这件事委托给他办的话,院长也会高兴吧。丈夫一听就同意了。也正是因此,丈夫坚定了写遗嘱的决心。
丈夫握住钢笔对着便笺纸。叫我先出去一小时,看来我在房里他有点写不出来。他还叫我打电话劳烦佐伯律师今天过来一趟,于是我就按他的吩咐,来到楼下大厅,用公用电话联系了佐伯先生。佐伯先生说他下午必琐上法院,会在之前过来一次。
我在医院的庭园及周边散了一小时步。回到病房。丈夫正躺在病床上,说他累了。我说你看看你。就是因为你太逞强了。这时丈夫默默地从枕边摸出了一个信封。信封还没封口,看丈夫的眼神是要我读。
遗嘱这东西,就算是健康人写的,也不会让人心情舒畅。在丈夫面前,我努力做出快活的表情。打开了信封。
伊佐子啊。
我打心眼里爱着你。你也爱我。我的后半生因为得到了你,不知道有多幸福。如果最早就是和你结婚的话,我的幸福时光还会更长吧。然而。这就是人生。我与你相见恨晚,但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已经幸福得无以复加了,我觉得这幸福能弥补最早没能结婚而留下的那段空白,且绰绰有余。谢谢你。
遗憾的是,我没能回报你的爱情,就要先走一步。去往另一个世界了。我在你怀里死去,自然是幸福的,却留下你一个人孤苦伶仃。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你好可怜,死也无法瞑目,可是生死有序,又有什么办法呢。我比你早生太多年了。
我佯装大彻大悟,写下了以上内容,其实内心对独留人世的你,对你的年轻和美貌十分嫉妒。你以“遗孀”的名义回归独身时,一定会被众多的诱惑包围。每念及此,我都想诅咒自已的病痛与衰老。当我想象自己死后,你躺在一个陌生男人怀中的场景时,我的精神就会癲狂。当然,我不认为你是一个自甘堕落的人。我害怕的是你再婚。一想到再婚后你将得到新的夫婿,向他投入你此时给我的爱情,我就坐立不安。求求你,唯有再婚这件事你一定要放弃。我要你发誓不会再婚。
为此,我会给你留下财产,成为你生活的基础。幸好你是一个生命力旺盛的人,比我可靠得多。很久以前我就在想,假如你身为男子,多半会成为优秀的企业家。但就算你是女人,你也能干出一番事业。尽管绵薄,我也要把可作为资金的财产让渡给你。只可惜我俩之间没有孩子,真是一大遗憾。只要有个孩子,你就能得到快乐,至少。我对你再婚的忧虑也会淡去,就此得以安心。好了,这种事再写下去可就没个完了,而且我也有点儿疲倦。
我把要给你的物件写在下面吧。我不知道遗嘱的正规格式是什么,总之我就把我心里想的东西写了下来:
涩谷松涛町XX番地的X泽田信弘名义下之土地伍佰贰拾壹坪
同一人名义下之同一幢住宅的建筑占地柒拾贰坪
S光学株式会社股票叁仟股
R制铁株式会社股票金萬股
F电机株式会社股票贰萬股
Z铁道株式会社股票金萬贰什股
V银行定期存款及活期存款全额
R信托银行定期存款全额
以上手续所需正式印章壹个
保管于上述住宅内的一切字画古董类物品及全部动产
由内子泽田伊佐子继承上述物件之事,均出于我本人意愿。
昭和XX年三月二十七日
泽田信弘
……即使这写法与一般格式有异,也无人能怀疑这是出自我本人意志的事实。
你大概会觉得奇怪。继承人里为何没有半子和妙子的名字。丰子已嫁入别家,妙子虽是独身,但她有绘画才能,足以独立谋生。很早以前她就说过不指望父母的财产。妙子一旦结婚,也会入别人家的门户,所以就更不用担心了。我所惦念的是独自生活的你。所以,我再说一遍,求求你千万不要再婚。尽管有点度乏,我还是要把所有财产交给我所爱的你。
我们的婚姻生活算不上长久。但我依然衷心感鉗你给我的后半生带来了幸福。谢谢你。
昭和XX年三月二十七日
执笔于本乡朱台医院病房
信弘
伊佐子女士
又及。据说书写遗嘱时的年月日至关重要。所以为慎重起见,我又写了一遍。
读着这份遗嘱。我泪流满面。我竭力想用玩笑话掩饰心情。显出快活的样子,但表演还是失败了。
当时。我回应了丈夫两件事。
一,我发誓决不再婚。在丈夫看来我或许是年轻的,但我已经到了不奢望再婚的年纪了。我不认为自己在这世上还能遇见比你更好的男人。我可不想到了这把年纪再结一次婚,让自己陷入悲惨境地。还有,你似乎担心我会受诱惑。但是我完全没有那种心思,所以请你放心。更何况这两三年来,我只靠柏拉图式的夫妇之爱活着,所以我的肉体如僧尼一般,习惯了这种生活,情欲已然消亡。因为我知道没有比你更好的男人了,所以我能和从前一样保持清白,就这样追随你而去。请你不要再无谓地烦闷。
二,感舟你在遗产问题上对我的顾念,但我希望你能在我和丰子、妙子之间公平地分配财产。你太爱我,所以写下了这种有违常情的遗嘱,可是这也太没道理了。我想我可以给独身的妙子一半,剩下的跟丰子平分。学画需要各种支出,结婚费用也得准备起来。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自然不能一个人住在松涛的宽敞住宅里,所以我想到时候请妙子回来和我一起住。如果妙子感到拘束。那就卖掉住宅,所得款项一半给妙子,一半由我和丰子平分。
我恳求丈夫完全按我所说的分配方案重写遗嘱。没看到遗嘱也就罢了,既然看到了。无论如何我也希望丈夫能做修改。
丈夫说,谢册你能为我的女儿着想。诚然。在民法上,如果没有遗嘱,那子女作为继承人将得到遗产的三分之二,妻子则得到三分之一,但是,我把所有遗产给你是出于我的感激之情。而你呢,如果事先知道遗产分配方案,也能及早规划我死后你自己的生活。我给你看这个的意义就在于此,所以你看完就要我修改,我是不能答应的。丈夫最后还生气了,说总之你就同意了吧。难道你不明白我的心意吗?
我十分清楚丈夫的心意。虽然我的喜悦难以言表,但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样的遗嘱。我说再让我思考一下,就把遗嘱放回了信封。丈夫又不是病危患者,没必要急着写遗嘱。他一直住院。变得多愁善感,所以才会想到这种事。我想再过一段时间他会冷静下来。丈夫毕竟是技术人员,原本就是一个理性的人。
纷纷扰扰之间。佐伯律师到了。
佐伯先生郑重其事地问候了一番。他是院长的亲弟弟。所以丈夫也回礼说“承蒙照顾了”。律师快活地接过丈夫递上的信封,从中取出遗嘱,仔细读完后,说这样可以。丈夫以辩解般的口吻说自己不懂格式,所以写法有些随意。其实多半是对那些爱意满满的话感到害羞吧。佐伯先生笑嘻嘻地说,遗嘱没有固定格式,怎么写都行,作为亲笔字据。只要全文、日期和姓名是自己写的,再加盖印章即可。丈夫问他盖的是便章要不要紧。我忍不住插嘴说正式印章就在家里啊,结果律师却说不需要正式印章,便章就可以了。
我当着律师的面表示遗产分配不公平。应该分一部分给前妻的两个女儿。甚至还说出比率应该是三分之二以上。可丈夫一脸厌烦,说这样就行了,你少多嘴,根本不理会我的话。在一旁听我俩争论的佐伯先生,审慎地对我说:夫人,难得您丈夫如此为您着想,写下这份遗嘱,您就姑且接受他的安排吧。今后二位经过商量、想要变更时,可以用新遗嘱替换旧遗嘱。届时仍由我来保管。您丈夫现在也不是什么重症病人。有的是机会商量。
丈夫不理会我的话,而且还神经过敏,最终我决定暂时搁置自己的主张,听从了佐伯律师的意见。丈夫正式委托佐伯先生保管这份遗嘱,而佐伯先生则从手提包里取出复写便笺,写了一张保管证。
丈夫问佐伯先生,如此一来你就是遗嘱的见证人了,能否请你以见证人的身份在遗嘱上签字呢?佐伯先生回答说,没这个必要吧,不过保险起见,我把这一节写入遗嘱也是完全没问题的。于是丈夫说,拜托你务必写下此节,这样我妻子也就安心了。佐伯先生在遗嘱的“又及”段落后。写下了“作成本遗嘱之际,律师佐伯义男在场”的文字。并盖了章。
此后,佐伯先生和丈夫交谈了五分钟。丈夫吐露说,告诉妻子要写遗嘱时,妻子好像很震惊。于是佐伯先生对我说:这个就跟加入人寿保险一样,以保证万一出了什么事不会引发各种麻烦,是一种很事务性的东西。“遗嘱”这个词比较沉重。拘泥于这一点所以心情才会不好,不过你就把它想成财产赠予吧。然后他又笑着说,他听哥哥讲,丈夫的身体情况大好,没准儿写下遗嘱反而会带来长寿的结果。
不吉利的东西往往会成为幸运的契机。于是我也重新振作了起来。佐伯把遗嘱收入包中离去后,丈夫对我说这位律师虽然年轻但似乎很靠得住。看来丈夫相当满意。
当天晚上,佐伯在伊佐子的旅馆房间过了夜。佐伯有时会在十一点左右回去,疲惫的时候也会一直待到第二天早上。
最初他俩防着旅馆的服务员,总是空着一张床,睡在另一张床上,但又实在挤得慌,所以就让佐伯睡到空床上去。习以为常后,两人变得越来越大胆。想到第二天早上来收拾房间的服务员,看见两张床上的床单都乱作一团、满是皱褶的情景,就觉得难堪,但这一点他们也渐渐习惯了。事先给服务员打过招呼,说是弟弟担忧病人的情况,所以就在这里住下了。只是这借口对方能相信几分呢。不过伊佐子想,就算不信也没什么大不了,总之这边先安上个理由就是了。从那儿以后,旅馆方面也心领神会,傍晚时会把两张床都铺好,提供两套浴衣式的睡衣。
“松涛的土地全都归夫人所有了,也算是得偿夙愿了吧。”佐伯说。
“是啊,不过真的没问题吗?”
伊佐子将目光扫向茶几上的手提包。包里放着遗嘱。
“要说问题,也就是在法律上,两个女儿各有继承六分之一遗留财产的权利。要让她们放弃是很难的吧,不过我们可以想些对策。”
“是吗,那就拜托了。”
“股票倒是出人意料地多,那也是夫人你吵闹着要过来的吗?”
“我原以为只能拿一半,结果全给我了。不过,其实到不了我手中。”
“为什么?”
“因为要拿去交遗产税。光靠股票能不能保全松涛的土地,也还不好说呢。”
“我去查查税务署对那一带土地的评价额是多少。肯定很高吧。”
“现在已经很高了。越往后越高,评价额也会不断更新。股票那边就箄稍微涨一点,也赶不上地价飞涨啊。而且股票里有几个公司可能还会跌价吧?”
“原来如此,就算拿到全部股票,也不好说一定能保住土地,时间拖得越久就越不放心是吧?”
“是啊,泽田现在就死掉的话,也许还能勉强保个平衡。”
“呃……”
佐伯打量着伊佐子的脸,似乎想弄清她是说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她的眼里没有微笑,瞳孔仿佛陷没在深深的念想之中。律师慌忙将视线撤开,或许他是感受到了某种令人窒息之物,或许是因为他从中看出了某种与犯罪者契合的偏执。
“遗产税方面,”佐伯改换了话题,“就像我上次说的那样,你最好是请盐月先生扦他舅舅,去说动大藏省的官员。这么点儿遗产税,总能搞定的。”
“可是那个政治家得了重病,都快要死了。”
“就算得了重病,只要有一口气在,就还有影响力。那些官员都是胆小鬼,害怕的人不死透,他们就会一直听话下去。”
“就算是这样也维持不了多久了,因为是癌症啊。如果泽田一直活下去,就算现在那些官员接受了政治家的指令,以后也会反悔的。而且,那个政治家树敌很多,一旦死掉,官员的反应也会截然相反。他们会一窝蜂地跑去依附得势的敌人,没准儿将来我们反而会被人欺负。”
“唔……这些你都是听谁说的?”
“不是听别人说的,这点儿事我还是懂的。”
“难道不是盐月先生说的?以前你说过你想找盐月先生帮忙。”
“打那以后我就没和盐月先生见过面,自从舅舅病重后,他哪还顾得上我的事。”
“因为这个事也关系到盐月先生的切身利益嘛。好吧,姑且相信你没和他见面,其实我也和泽田先生一样啊。”
“又说这种奇怪的话,你什么意思?”
“就像遗嘱里写的那样。”佐伯朝手提包努了努嘴,“这两三年来,夫人和泽田先生之间什么也没有,夫人把自己说成僧尼,花言巧语哄骗了泽田先生吧?读完遗嘱后,我可同情泽田先生了。他真是个好丈夫。”
“他是好人,告诉他事实的话未免残酷。相信自己爱得死去活来的妻子是个修女,泽田会因此而感到幸福。搅乱老年人的心,我于心不忍。”
“看了遗嘱里的话,我非常感动。”
“你的感动越深,我就越像一个恶妻是吧?”
“你这一通抢白也很让我伤脑筋。我对夫人的自卫手段也非常了解……说实在的,我也是一身冷汗啊。我是第一次见泽田先生,心里还想他是不是已经知道我和夫人的关系了。这种时候,大多数女人都会心神不定,然后受到怀疑,而夫人你却泰然自若,佩服佩服。”
“我不这么拼命还能怎么办?让泽田看出来就好了?”
“不不,那就糟了。”
“你说话还真是前言不搭后语,这个就叫互相防范吧?”
“岂敢岂敢。所以你才能得到泽田先生的所有遗产嘛。劝丈夫说一定要把遗产分给两个女儿,这个人情卖得好啊!”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啊,对不起,对不起,照这个趋势下去,今后泽田先生也多半不会有分遗产给女儿的念头。”
“你的意思是不会改写遗嘱?”
“不会改了吧。你看,一个日期他都唠唠叨叨写了一大堆。搞不懂这到底是遗嘱还是情书呢。”
“对了,关于这一点,”伊佐子面容一正,“改写遗嘱是常有的事吗?”
“据说偶尔也有。西方人做得多,但日本人比较感性,很少会改写,除非情况有了巨大变化。在写遗嘱的阶段,日本人总觉得这是自己的最终决定,而且又抱着死板的信念,认为不该更改自己的遗嘱……怎么说呢,就是一种儒教精神的传承吧。”
“他会不会改遗嘱呢?”
“看他那决心,没问题的。泽田先生也是个老派的人……再说我们约好了,更改时是用新的替换我手中保管的旧的。泽田先生是搞技术的,为人一丝不苟,不按正式手续办是不会安心的吧。”
“话是这么说……不走正式程序也能更改遗嘱?”
“可以的。只要是本人亲自执笔,并写上执笔年月日,就可视为有效。”
“这种时候需要见证人什么的吗?”
“不需要,有当然最好,但没有也行……看你担心成这样,到底是担心什么呢?”
“担心前妻的两个女儿啊!特别是妹妹妙子,不能掉以轻心。没准儿她会责备老爹,叫他写新遗嘱。这女人就是这么厉害。”
“她不知道这份遗嘱的内容吧?”律师的视线扫向了手提包,也不知是第几次了。
“就算不知道,这女人也能想象出来啊。她这人别扭得很,总是说什么泽田完全成了我的俘虏。她很可能会趁我不在,像一只偷腥的猫似的来医院,死乞白赖地要泽田改遗嘱。”伊佐子的呼吸急促起来。
“担心这个的话,夫人可就不能不加小心,老让病房空着了。”
“可不是吗,不能让病房空着。”
“每天一个昼夜,自然也都不能离开你丈夫了。”
“哈哈哈,这个行不通吧?”
“要是能找个人代为监视,女儿一来就负责赶她们走就好了。”
“没有这样的人。”
“给泽田先生做口述记录的速记员怎么样?就说是夫人的吩咐,叫她坚决挡住闯进病房的女儿。当然,就算是这样,最多也只能维持到晚上七八点吧。”
“是啊,那女人骨子里倒是挺硬的……不行,不行,还是不行,旁人是靠不住的。”
“那你准备怎么办?”
“我会尽早把病人带回家的。在家里的话,他女儿也就不会来了。”
“那倒多半是不会来了。不过,医院方面不是说接下来的一周还不能回去吗?”
“说是这么说,但需要绝对安静的时期已经过了,应该可以在家里静养了吧。你去找你哥哥求求情。”
“我去求吗?这个有点儿难办啊。他要是问我,夫人出于什么理由要我来求他,我可回答不了。”
“那就算了。我直接找他谈判去。”
“就这么办……可以去谈,只是我哥哥其实人很固执。在没完全了解情况的时候,他肯定会说出院是绝对不行的。在忠于医德方面,他是个老顽固,所以以前还和病人的家属吵架来着。夫人要是跟医院吵起来了,万一出了什么事,对夫人也不利。”
“你的意思是?”
“你看,按现在这个遗嘱的内容,社会上未必不会出现恶评,说夫人硬要让病人出院是存心的,是为了缩短病人的寿命。特别是二女儿,我想如果她真是个厉害角色,就极可能会抖出这种话。”
“求你哥哥也没用吗?”
“这个嘛,我不知道他会怎么说,但他为人谨慎,所以不太可能让病人比预定的早一个星期出院……你能不能坚持一下呢,就一个星期。”
“一想到两个女儿可能会在父亲耳边说些什么,我就越来越放心不下。”
“你这是强迫症。没关系的,不会有事的。目前为止没发生任何问题,所以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也不可能出什么事。再说泽田先生吧,他也是今天刚写完遗嘱交给了我。像他这种固执的人,就算女儿再怎么死缠烂打,也不可能在一周内修改遗嘱,而且他又打心眼里认为,委托律师保管遗嘱才是正统的做法。他不是叫我在遗嘱里写上了我这个见证人的名字吗?那玩意儿虽然在法律上没什么意义,但他是病人,为了让他安心我才写的。我干这行也算是阅人无数了,根据我的经验,人在这种事情上表现出来的性格是不会错的。”
伊佐子默默地听佐伯的雄辩。
“还有,夫人把泽田先生带回家后,就不能再住旅馆了。我也不能像现在这样和夫人一起过夜了。延长自由的时间,哪怕是一个星期也是好的吧?”
“泽田现在就死掉的话,倒是正好。”话语从伊佐子的齿间进发出来。
佐伯抬眼一看,只见伊佐子的嘴唇发白了。
“这个怎么说呢,人的寿命嘛……”
佐伯的语声中含着胆怯。他畏畏缩缩地想劝解几句,但说到一半便气若游丝,也许是觉得不能太多嘴吧。他动了动身子,把即将消散的话语连上了另一个话题。
“另外,关于石井君的事……”
伊佐子的眼睛动了一下,但神情中并未显示出兴趣。
“前不久关于安眠药的鉴定,我不是叫两个证人来法庭做询问了吗,一个是解剖乃理子的宫田法医,另一个是鉴定这份鉴定书的法医学专家山村教授,是我这边申请的证人。两个证人之间的辩论相当有意思。原先毕业的大学就是互相对立的,所以争论起来也是热火朝天。托这个的福,我通过山村教授的讲义成了一个毒物‘专家’。这次法院那边请来的证人,做的鉴定相当不错,是一个叫春永的法医学教授。”
伊佐子默默地听着,看脸上的表情似乎是在想别的事。
“换言之,就是对双方言论进行判定的一种鉴定。春永教授是从中立的大学里选出来的。他的鉴定出来后,昨天法院也给我看了。里面说,根据乃理子脑部解剖的结果,可认定有脑震荡,但很难判定是致命伤。另一方面,安眠药的药片,也就是留在胃里的残片,法医没有取出并做精密检查,这个从严密检查的意义上说,确实有可指责的地方,但也不能因此就认为这项疏漏大大影响了死因的判断。总之,意思就是,这点程度的偷懒是很平常的事。”
“那他到底是哪一边的?”伊佐子也终于转入了关心模式。
“教授是中立者,要保全双方的面子,所以他的措辞与其说是慎重,还不如说是含糊不清,害得人心急火燎的。不过看他在鉴定里的表述,其实就是死因不明,也即证据不足。”
“那就是无罪了?”
“会判成无罪吧。而且,要问春永证人的意见偏向哪一方,那还得是安眠药中毒死亡。关于这个嘛,下面是我个人的猜想,负责解剖的宫田证人在法庭上所做的证词中,有一部分是在诽谤山村教授。好几天前,我给过夫人一份速记笔录的复印件,你还记得吗?”
“读过,但是记不清了,基本上都是一些晦涩的医学术语。”
“在那里面,宫田证人是这么揭发的,‘山村教授之前给我打过电话,我的鉴定书提到了脑髓中的钙化,他问我钙化究竟是什么,关于钙化我都读了哪些文献。所以,虽然山村鉴定书对我所鉴定的钙化相当存疑,但从上述电话问询来看,也可知山村教授多半对钙化是一无所知的’换句话说,宫田法医是在挖苦式地表示,这种无知者的鉴定是不能相信的。这一点似乎给法院一方的春永证人留下了不良印象。春永教授为人谨慎正直,他觉得一个学者不该在法庭上进行这种人身攻击。况且毕业的学校虽然不同,但宫田法医毕竟比山村教授年轻,理应格守一个后辈的礼节。另有一点也对宫田的鉴定不利,关于他很得意的术语‘钙化’,春永教授吐露说他也不太清楚这方面的学说。春永教授是温厚长者,所以没再细讲,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认为‘钙化’这个用语只是宫田法医故弄玄虚……综上所述,正如我所设想的那样,石井君因证据不足而无罪释放已经非常接近现实了。”
想来佐伯是见伊佐子思虑过度,尝试着让她转换心情,才搬出了石井审判的话题。然而,石井将无罪释放,这使伊佐子感到浓重的忧郁正在向自己逼近。
第二天早晨,伊佐子被电话铃吵醒了。佐伯一脸吃惊地看着她。
“是一个叫盐月先生的人打来的。”
交换台也不问伊佐子是否方便,立刻接通了线路。
“喂。”
“啊,早上好,已经起来了?”
伊佐子没说“咦,是老爹啊”,只是让听筒紧紧地贴住耳朵,用眼神示意佐伯不许出声。佐伯翻着大眼珠,一动也不动。
“怎么电话来得这么早啊?”
“唔,是早了点儿,有点儿事想通知你。是这样的,我舅舅的病情突然恶化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挨过今天……”
伊佐子在日记中写道:
报纸大肆报道了政治家A氏去世的消息。
虽然从盐月先生那里听说了病情。但我没想到他会这么快去世。他实力雄厚,据说正是因此。对党内派系的分布有重要影响。他的种种逸事,以及政界名流的发言纷纷出炉。这是一个毁誉参半、褒贬分明的人物,不过报纸上终究还是没写批评性的话语,只是刊登了普通百姓“本希望他能取得天下”的心声。这位政治家直到最后都坚信自已是肝硬化,临终那天的早上他还在吼:我怎能因为这个病死掉!听说他原本八十公斤的体重几乎轻了一半。癌症患者真是太凄惨了。
将这样的噩耗通知正在住院的病人固然残忍。但在医院里,我的丈夫每天早晨以读报为乐,所以本来就瞒不住。我一般是在八点过后去病房,那个时候护士早把报纸送过去了。
昨天晚上,盐月先生往旅馆打了电话,告诉我他舅父不行了。一贯开朗的他说话时声音都蔫了,让人觉得可怜。站在盐月先生的立场来看,这么诅丧也是理所当然的。
丈夫明天就出院了。所以他虽然从报纸上读到了政治家的死讯,好像也没怎么在意。这让我松了一口气。我们说了一些A氏遗产大概会有多少之类的话题。我突然想到了盐月先生。政治家有四个孩子。家庭成分似乎挺复杂,遗产多半分不到外甥头上。
今天做了出院前的精密检查。丈夫一会儿去X光拍片室,一会儿查心电图,一会儿又是血沉和尿液检查,忙得不可开交。体重和住院前相比减了五公斤。主治大夫说就这样不再增加是最好的。因为不给心脏添加负担是头等大事。目前还不能摄入脂类,必须继续执行住院时的减食计划。
刚住院时。由于住院带来的打击和戒心。即使减食丈夫也没怎么抱怨过肚子饿。但自从他身体状况好转、开始在病房或走廊练脚力后,可能是运动变多的关系。他总想吃东西。但我们可不能遂他的愿。虽然看着心疼,却又不得不遵照医嘱限制他的饭量。医院提供的病号饭味道较淡,盐加得少。肉类等含脂肪的食物自然是一概没有,鱼也尽是一些清淡的白肉鱼。平时比较偏爱清淡口味的丈夫也终于受不了了。我想住院时他还能忍耐,回到家可别由着性子来啊。主治大夫说,这个也可以靠训练,丈夫应该能适应这种饮食,就看他本人的决心和看护者是否细心了。我必须抱着这样的觉悟,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让丈夫活得长久。
下午三点。我应主治大夫的召唤来到诊疗室。主治大夫表示心电图的情况说不上绝对良好,问我能否让患者继续留在医院里。再观察一阵子。我原以为情况一切良好,觉得很意外。但我还是说。可以的话希望能让他出院,而且病人也是这个意思,如果告诉他还不能回家,他会很沮丧。不过,真正的理由其实在别处。住院费已经承受不起了。费用每十天结算一次,前一次支付了十二万六千日元。
平均每天一万二千六百日元。当然,刚住院时因为被当作重症病人,进行过多次注射和检查,还使用了氧气帐,估计多花了不少钱。不过,由于住的是特等病房,就算不附带任何治疗。一天好像也要花一万日元左右。现在一共住了十七天,所以还剩下七天的费用没付。再继续住下去,经济上有点儿吃不消。更何况还要加上我的旅馆住宿费。
当然,如果病情恶化了,就算举債我也会让丈夫继续住院。只是在我看来,丈夫并没有异常之处,气色也不错,人虽然瘦了,但身上的肌肉好像变结实了。步伐相当稳健。最近注射次数也少了,吃药以口服为主。看这情况,我觉得跟在家静养也没什么两样。药的话,去医院取就是了。由于我说可以的话希望丈夫能出院,主治大夫最终点了头。没有强留。不过大夫又问我。您丈夫是不是有什么操心的事。我一听就担心起来。忙问大夫为什么要这么说,结果大夫没吭声,可能是通过某些迹象了解到了什么。
丈夫内心也很在意住院费。从S光学退职后,收入就断了,所以意外的支出会带来严重后果。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丈夫也提到过这一点。我笑他说,你一个病人操这个心干嘛,钱不够了我就从哪里挤点儿出来。可丈夫就是这么一个谨小慎微的人。真是可怜。这种事我也不好跟医生讲,所以就回答说丈夫是担心工作上的事吧。
医生告诉我,这个病严禁操心,特别是注意不要给病人打击,精神上的安定是最重要的,他提议在出院后可以去山里的溫泉悠闲地疗养一段时间。接着医生又千叮咛万嘱咐。要我自始至终注意丈夫的饮食,不管他怎么强求都要避免含脂肪过多的食物,长期控制饭量,不能让胃部被撑满。此外他还说,一旦发现情况有变,就先去附近的医院接受紧急治疗,然后再联系他们。
由于我硬是要求出院,所以就给佐伯律师打了电话,请求他的谅解。佐伯先生是这家医院的介绍人。又是院长的亲弟弟,所以我还恳求他向院长打个招呼。听佐伯先生说“这种事有什么好在意的”,我也算松了一口气。
X日
上午做了简单诊断?由于院长和主治大夫是一起来的,我趁此机会向他们道了谢。丈夫精神不错,下午回到了久违的家。丈夫非常高兴。
近二十天没在家里住了,总觉得家里有点儿脏。沙纪虽然一向表现不错。但可能是主人不在的缘故,打担方面还是怠慢了。看来家中无主是不行的。
把丈夫扶上床后。我即刻开始了清扫。我看不得家里脏,所以就亲自操起扫帚,拿起了抹布,可能在沙纪看来,我这么做是对她的一种讽刺。
到了傍晚,沙纪对我说。夫人。我有一件事要拜托您。说话时她脸色凝重,我还以为她要辞职,不由得吓了一跳。结果不是,她说的是她想另找住处。每天来这里上班。仔细一问才知道,她已经签了租借公寓的合同,然后一直在等老爷从医院回家。这件事是沙纪自已一个人决定的。
近来年轻女孩向往有自由的时间。眼见着别的女孩去公司或商店上班下班,沙纪也想尝一尝解放的滋味吧。不过,想从住家女佣转成按时上下班的家政妇,她也未免太任性了点儿。沙纪也二十三了。没准儿有了喜欢的男人。我问公寓的租金是多少,沙纪轻巧地回答说,是六帖的房间,月租两万日元。她已经通过房产中介支付了押金和权利金,共计十万日元。沙纪在我家的工资是包伙食一月三万。住出去后就不需要我家的伙食了,所以她要求薪水上涨一万日元。
即使涨了薪,付掉房租的两万,就只能靠剩下的两万解决吃饭问题。我多少带着点挖苦的意味问沙纪,这样没问题吗?沙纪说总能对付过去的。我家没孩子。除了清扫工作应该也没别的累活儿了,即便如此她也要搬出去,可见是真的想一个人生活。
我找丈夫商量,丈夫说,活儿再轻松也得整天束缚在这里,所以就按她希望的办吧。沙纪要是辞职了,我们也会很难办,所以最后我只得让步。公寓到这里需要步行十五分钟,我跟她约定早上八点钟来上班,晚上最晚做到六点。
当天沙纪就早早地执行了新约定,六点时说了一声“我告辞了”,拿着行李走了。总觉得有点儿奇怪。
在信弘出院的前一天晚上,伊佐子留佐伯在旅馆过夜。
“在这家旅馆一起过夜,终于只剩下今天这一个晚上了。”
佐伯和伊佐子睡在同一个枕头上。伊佐子望着天花板。取下了所有发卡的头发乱作一团,在眼睛上方、耳朵边上纠缠在一起。她的额头和鼻翼冒着汗,闪闪发亮,毛毯下是歪歪扭扭的睡袍。
“你准备今晚一过就结束了?”伊佐子微动着嘴唇。
以后就得在外面了吧。
“外面?我可不想去情人旅馆,女服务生会盯着你看的。”
“这有什么办法呢,反正她们又不知道你是谁。”
“老是去同一个地方,人家就会记住你的脸。话又说回来,我更不想把东京的所有旅馆都住个遍。在不知道前一次被谁用过的床上睡觉,又脏又叫人恶心。”
“你要这么说的话,就只能继续订这个旅馆了。”
“住宿费我可付不起,你能出吗?”
“开什么玩笑,胡闹。”
“当律师的应该很赚钱吧?”
“没表面看上去的那么多,因为我还年轻嘛。有些案子还得自掏腰包,但为了出名又不能不接。”
“比如石井的案子?”
“这种很难说出口的事,你倒是能满不在乎地说出来啊。”
伊佐子骨碌一转身,眉开眼笑地对着佐伯,接连亲起了他的脸颊和额头。
“当然不在乎了,那种人算什么。除了你,别的人我都看不上。我还觉得你在石井的事上帮了倒忙呢。”
“早晩我也会是这个待遇。”
“你是最后一个啦。因为是最后一个,所以我离不开你啊。”
“盐月先生那边没问题吗?”
“我跟那个人没什么的啦。你也真是的,这么纠缠不清。”
“我怎么也没法相信啊。盐月先生也是装聋作哑的,一个劲儿地嘿嘿。”
“他好像连嘿嘿也嘿不出来了。”
“啊,是因为舅舅死了?”
“人看上去没精打采的。”
“你们见过了?”
“他打过电话,是在两三天前,打到了这个房间。声音哑哑的,好像没什么精神。这个人也快完了吧。”
“……是吧。虽说是食品公司的副社长,可那也是靠他舅舅的权势硬派给公司的。唔,估计会被辞退吧。像这种人一旦没有利用价值了,公司也是毫不留情的。”
“这人又干不了活儿。”
佐伯从毛毯下露出了肌肉发达的肩膀。他刚想拿茶几上的烟,伊佐子就仰面挺起衣襟大敞的胸膛,伸出光溜溜的胳膊,抓住烟递给了他。接着又替他划着了火柴。
“别人的事不用管。”伊佐子确认男人嘴里吐出了烟,才把火柴棒扔进烟灰缸,随后把头靠在男人的一条胳膊上,“我们今后去哪里约会?明天我就要回家了,要决定趁早。”
佐伯缩紧眼眶,看着升腾的烟雾罩住了天花板下的灯罩。灯已经关了。
“什么哪里,宾馆和旅馆都讨厌的话,可就没地方了。”
“那种地方不行。”
佐伯听伊佐子语气坚决,便打量起她枕在自己手臂上的脸。伊佐子的头发妨碍了佐伯的视线。
“要不来我家?”伊佐子用后脑勺轻蹭佐伯的胳膊。
“夫人的家?”佐伯睁大了眼睛。
“我家比较安静,不错的。”
“可是……”
“老爹九点左右就会睡下,已经是惯例了。而且一向睡得很沉。不过,早上六点左右他就会醒过。”
佐伯不敢喘气。
“我家有二楼,是在后面,有两个六帖大的房间。他女儿没离家时就住在那里,后来一直空关着。对了对了,妹妹妙子在那里住的时候,给其中的一间铺上了木板当画室,把里面那间当起居室用了。后来就一直没人用过。你就去那里睡觉吧。我会打扫干净,铺上客用的被褥。”
“你要来反正也是在十点左右吧,这不是正好吗?”
“可是……”
“你可以待到两点。门外那条马路半夜里也拦得到出租车。去涩谷很方便。出租车一直到早上都有。我丈夫绝对不会察觉,一个是他睡着了,另一个是他以为没人会用二楼。画室的地方现在已经当杂物间用了。你要来的晩上,我不会锁后门。然后我也去二楼。”
“可是……”佐伯的话语中满是好奇,“不是还有那个住家的女佣吗?”
“沙纪吗?我让她改成上下班了。”
“让她改成?”
“我有了用二楼房间的想法,所以就在三天前吩咐沙纪住出去了。事先我暗中委托房产中介找了一间公寓房。只是这么一来,押金和权利金都算在了我头上。两万日元房租也得我来付,真是够呛。但是解雇她吧,我日子也不会好过。”
“这么突然,女佣小姐一定很茫然吧?”
“沙纪很开心。因为她只要八点前来,做到傍晚六点就能回去了,能得到自由她可高兴了。”
“这倒也是。不过你丈夫没觉得奇怪吗?”
“我说是沙纪这么希望的。当然我把沙纪也哄住了。老爹很明事理,说最近的女孩子嘛,提这种要求也是情有可原的。”
“真是服了你了^”
律师的话语中透出了答允的意思。看来他对这项冒险充满兴趣。
“我问你,你一想到我丈夫就睡在楼下,会不会有一种真把我偷走了的感觉?”伊佐子用手圈住佐伯的胸膛,把身子贴了上去,“看看你们这些男人,多好的福气!”
“只是未免太大胆了一点儿,很对不起你丈夫啊。”
“说什么呢!都闹到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对得起对不起的!”
“夫人是因为习惯了。”
“这话说得奇怪!这种事以前我可一次都没做过。”
“和石井只是一个错误?”
“是他那边不好,我一不小心着了道……这个事我都已经坦白了,你能不能别提了。”
“和盐月先生呢?”
“又提这个人!我跟他没什么的,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伊佐子的脑海里突然冒出了盐月的脸——我可以隔三岔五去你那儿玩;说什么蠢话呢,家里还有女佣呢,你来了我可就麻烦了;开玩笑啦。我怎么可能去呢……
“你听我说,我已经离不开你了。”伊佐子夹住佐伯的脚,“都是你,把我的身体弄成了这样。因为你太厉害了,我的身体完全被你驯服了。一个人根本就睡不着啊。”
“不过,我可没法像现在这样隔一天来一次。”
“没关系,可以三天来一次。”
“那也有点儿过于频繁了,不管怎么说,是在你家里啊。”
“你怕了?”
“实话实说,是怕了。”
“既然你都害怕了,那就算了。恋爱讲究真心,可你骨子里还是抱着一种游戏的心态。”
“我当然是认真的,只是,一件事做得多了,人就会习以为常,变得越来越大胆。这家旅馆就是。一开始我很顾忌前台,还会装装样子,现在呢,已经是肆无忌惮了。”
“我家可比这种旅馆安全多了。旅馆的话,服务员人多嘴杂,麻烦得很,谁也不知道他们会在背后说什么。至今还没传出流言,简直是奇迹呢。从这层意义上来说,现在我就是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可是,你家有你丈夫在啊,被抓现行可就完了,那跟旅馆完全不好比。”
“老爹抓我们的现行?就凭那老头?”伊佐子从喉咙深处发出了笑声,“不要紧的,他没那个精力。”
“没那个精力?”
“是啊,他身子骨很弱。在医院的时候,他一天到晩都躺着,脚底下还不怎么稳当。而且,生病期间他不能吃油腻的东西,需要控制饮食,肚子撑满的话,胃的负担太重,心脏会吃不消。所以呢,怎么看他都没有跑上二楼的精力和体力。”
“回家后也一直在节食吗?”
“是啊,是你哥医院里的大夫这么建议的。”
“你丈夫肯定饿得不行吧?”
“只好让他忍耐了,这也是为他身体着想嘛,控制饮食也是没办法的事。”
“唔,处于饥饿状态啊。”
佐伯嘀咕着。伊佐子锐利的目光瞬间扫过了他的脸庞。
“可是,就算是这样,他一想到自己的妻子正在二楼做奇怪的事,心里愤愤不平,还是会上来啊。”
“那个时候他已经睡着啦!”
“如果他半夜醒来,发现妻子没睡在身边,怎么办?就算是泽市,看到老婆半夜不在也会受不了吧。”
“……亏你还把净琉璃搬出来了,看你这么年轻,居然还知道这种老派的玩意儿。”
“这是常识。你先别岔话,如果你丈夫突然出现了,你打算怎么办?”
“哎呀,他做不出这种事。老爹可是很绅士的,不是那种直来直去的人,他会理性思考,很好地克制住自己^”
“也就是说,是注重体面的英国绅士型了?”
“是不是英国型我不知道,反正很能忍是肯定的。”
“很能忍啊,原来如此!”
“少发这种奇怪的感叹!”
“可是,再能忍也有个限度。这得看具体情况。二楼的这个事和日常生活里的事是不一样的。”
“你是说他会大发脾气骂人?这样的话,他马上就会心脏病发作。像愤怒、亢奋之类的情绪冲动,对心肌梗死是最不好的。老爹也听医生讲过这个,心里应该明白。”
佐伯紧绷着脸。伊佐子再次观察他的表情。佐伯一动也不动,只说了个“烟”字。
伊佐子又一次在毛毯下弓起身子,从茶几上取来一支新烟,深深吸过一口后交给了佐伯。飘浮于台灯微光之下的烟,在另一侧墙上的镜子里升腾起来。即使在床上也看得十分清楚。
“我会去你家二楼的。”佐伯拿出烟嘴,说道,“也许能给夫人带来助益。”
只有伊佐子明白这个“助益”的意思,她的双眸在垂发的遮蔽下熠熠生辉。
“是吗,好开心啊!”伊佐子没去抓男人的胳膊,“你有这个心就好,我没你可就活不下去了。我也不强求,但一个星期你得来两次。你想回去的时候,我就放你早回去,不会强留。你也是有家室的人,我不会让你牺牲那么多的。我们两个毕竟都是成年人啊。只要能瞒住周围的人就行。我呢,也不想给老爹添麻烦。虽然我感觉不到他的魅力和爱情,但他确实对我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