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假设只是假设 第二节
三十分钟后,两名刑警从马背海岸转移阵地,来到飞鱼亭露台。这里是昨晚的行凶现场,尸体所在的位置如今以白色绳索围出。
“刚才的推理就当作没听见吧,那种推理过于突兀,我甚至懒得证实。”
“一点儿不错,自杀或诈取保险金的人可不是随处都能遇到的。”
“那段推理的可取之处,就是明示蒙面人与升村光二郎以外的人物,也有可能以某种方式犯罪,这一点令人赞赏。此外还提到佐野可能是共犯,这部分值得深思。”
砂川警部的这番话引发了志木的兴趣,相较于一直待在主馆的十三、十一、户村与樱等人,佐野离犯罪现场更近,或许能从他的行动中找出破案的线索。
“假设佐野是凶手,将会是什么状况?要不要模拟他单独犯案的情况?”
“佐野?单独犯案?不可能吧?”
“我知道不可能。但我们先假设佐野是凶手,看看哪些环节会成为障碍,这样或许找得到破案的头绪。”
“好吧,你试试看,我会毫不客气地点出矛盾之处,要是把你的推理批得一无是处你可别恨我啊。”
砂川警部坏心眼地说完之后,在躺椅上伸直身体。这似乎是他特意为聆听推理摆出的姿势,志木有些紧张,开了口。
“首先,晚上十一点五十分,佐野朝会客室里的侦探开了一枪,没问题吧?”
“直接跳到这一步了啊?”砂川警部忽然喊停,“假设佐野是凶手,开枪之前他还有事情要做吧?”
要做什么事?志木思索片刻。
“啊,对,首先,佐野叫神崎隆二前往飞鱼亭。”
“别忘了升村。”
“您说得对。佐野让升村熟睡之后,把他带到飞鱼亭,完成准备之后,佐野戴上头套、穿上大衣,完成变装,然后朝会客室开了第一枪,这样如何?”
“嗯,按照常理应该是这个顺序。”
志木松了一口气,继续讲述虚构的故事。
“接下来,佐野迅速回到帮佣宿舍,假装在自己的卧室听到枪声,和友子一起赶往主馆。”
“喂,头套和大衣去哪里了?扔掉了?”
“不,当然不能扔掉。”
头套、大衣与运动鞋,必须在最后放在山崖前端,不能扔掉。
“我知道了。佐野开第一枪之后,立刻脱掉头套与大衣,暂时藏在楼梯下方,然后回到帮佣宿舍和友子会合,再在友子面前谎称‘看到楼梯上有人影’而与她分开,先拿了楼梯下方的头套与大衣,以魁梧的身躯挡住衣物,独自沿着楼梯跑上飞鱼亭。”
“总觉得这样很匆忙,不过先不计较了。问题在这之后,佐野上楼梯时的两声枪响怎么解释?”
“唔,佐野抵达飞鱼亭门口时,先用手上的枪对空开了两枪,让庄园里的人们听到枪声。”
“真大胆,然后呢?”
“然后佐野进门,先到山崖最前端,把大衣、头套与鞋子放好。而且,要在这时换鞋。”
“嗯,这部分和田野上刚才的说法相同,对佐野来说,时间好像有点紧。先不计较这个,然后呢?”
“然后佐野前往飞鱼亭露台,朝着预先叫来的神崎隆二开了两枪。先是掐住对方脖子往头部开了一枪,这枪落空之后,又朝心脏开了一枪,成功将其杀害。”
“喂喂喂,枪声呢?没人听到这两声枪声啊!”
“啊,说得也是。唔,那就当装了消音器吧。”
这种假设太随便了,立刻遭到反驳。
“别乱讲,凶手是用凑巧捡到的枪犯案的,去哪里弄消音器?说起来,真的有消音器能装在私制手枪上?”
“这……也对。”志木搔了搔脑袋,消音器这种东西确实太异想天开了,“那就用老套做法,以毛巾之类的东西裹住手枪发射,这样就没枪声了。”
“可是案发现场没有毛巾啊。”
“这个嘛,大概是扔到海里了。”
“凶手越来越忙了。”
“后来佐野回到小庭院,朝自己的手臂开了一枪,再把手枪扔到围篱底下,当然擦掉了指纹。”
“等到十一先生与田野上他们赶到时,他就在他们面前假装成受害者?”
“是的。”
“原来如此。”砂川警部咧开嘴,露出无惧的笑,“话说回来,照你这么说,一共开了几枪?”
“啊?”志木慌忙屈指计算,“唔,一枪加两枪加两枪加一枪,合计六枪。”
“除此之外,那把手枪至少还开过三枪,分别是在中山章二的公寓两枪,以及在马背海岸的一枪,这样合计几枪?”
“合计九枪。唔唔,真遗憾!”
那把手枪最多只能装填八颗子弹。但志木还不死心。
“佐野有没有可能多带一颗备用子弹?”
“不可能,理由和消音器一样。”
是的,偶然捡到手枪,不可能再偶然得到备用子弹,不会有这种事。
即便如此,志木依然固执地认为有某种方法能解决这个问题。毕竟只是八枪和九枪的差别,如果是八枪和十一枪的差别,他或许会早早放弃,改想其他方式,但只是八和九。以彩券来比喻就是接近中奖,如果是夏季大乐透彩券就是接近中了一亿日元,这一点点的差距令他惋惜。
再一枪,只差一枪,会不会某处有遗漏?慢着,肯定漏了,啊,难道……
“这么说来,警部,射穿佐野左臂的子弹,到最后还是没找到,贯穿手臂之后就没下文了。”
“嗯,没错。难道说,你……”
“就是您想的那样,假设贯穿佐野手臂的不是子弹呢?这样子弹数就符合了吧?”
“那我问你——其实我并不想问——如果不是子弹,贯穿佐野左臂的东西是什么?”
“当然是又细又长的利刃,比方说西洋剑造成的伤口,看起来就很像被子弹贯穿,对吧?”
“什么意思?佐野右手拿着西洋剑刺向自己的左臂?还假装成中枪?”
“是的。”
“好血腥,我想吐。”
“那您就別想象了。”
“顺便问一下,那把西洋剑去哪里了?”
“我想……也是扔海里去了吧……”
“你啊……”砂川警部一脸无奈,“刚才的毛巾也好,西洋剑也好,你该不会觉得有问题的东西都扔进海里就好了吧?海可不是罪犯的垃圾桶。”
“不、不行吗?”
“先不说其他案件的状况,反正这次不行。”
“为什么?”
“凶手这样做就是自打嘴巴。听好了,凶手一面把大衣和鞋子放在海角前端伪装成跳海,另一面却照你说的,把布局用的道具全扔进海里,这样很奇怪吧?潜水员们隔天早上肯定会拼命在海里搜索,怎么能把重要的证物扔进海里?这就像把证物藏在海里,同时欢迎大家去海里找,不觉得这种做法很笨吗?”
“凶手说不定是个笨蛋。”
“如果凶手是笨蛋,我们就不会这么辛苦了!”
说得也是,志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砂川警部说得没错,至少本次案件的凶手不可能把布局用的道具扔进海里。可根据昨晚的搜索,飞鱼亭及其周边都没有找到任何可疑物品,所以说,凶手没使用手枪以外的道具?
看来“佐野单独犯案论”到此为止,志木自认推理得还不错,真可惜。
最终,志木提出的假设只差一步,不,应该说只多了一枪,假设终究只是假设。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竟还有人坚持这个连志木本人都放弃了的假设,这人不是别人,正是砂川警部。
离开案发现场前往主馆时,他若有所思地站在飞鱼亭门口,接着忽然面有难色地环视周围,稍微呻吟之后询问志木。
“依照你的假设,单独行凶的佐野是在这扇门前对空开了两枪?”
“是的,怎么了?”
“假设不是两枪,而是一枪呢?”
“啊?”
“把对空开的两枪省略为一枪,就可以省下一颗子弹了吧?这么一来,这一连串罪行就只使用了八颗子弹,不是九颗。那把手枪无法开九枪,但可以开八枪,佐野的罪行就能成立了。”
“话是这么说,但要怎样才能把两枪省略为一枪?佐野站在门口时,主馆那边的人确实听到了连续两声枪响啊。”
“或许佐野在门口只对空开了一枪,在主馆的人听来却是连续两声枪响。”
“咦!这是怎么回事儿?”
“回声。”
“那是什么?清醒的意思?”
“你说的是‘回神’,我在说‘回声’!”接着砂川警部开始说明,“你看看十乘寺庄园这特殊的地理位置,两层楼高的主馆是长方形,就像一面巨大的墙壁,很容易反射声音。相对地,飞鱼亭所在的海角前端和主馆落差很大,以楼梯相连,楼梯以外的地方都是陡峭的斜坡。换句话说,从十乘寺庄园主馆到飞鱼亭,是一大块低洼地。位于这种地形中的佐野,若在飞鱼亭门口开枪,会怎么样?”
“警部,我懂了!枪声会在建筑物、楼梯与斜坡之间回荡,听起来就像开了两枪!”
“恐怕是这么回事儿。”
“原来如此。”
这么一来,志木提出的“单独犯案论”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但志木此时没心情高举双手欢呼。
两人沉默片刻。这是解谜的余韵,也是用来恢复冷静的缓冲时间。最后,无法承受沉默的志木,提出禁忌的问题。
“真的会这么巧吗?”
“志木你果然也这么认为?”
“我并不是怀疑警部的推理,但是该怎么说,还是想问事实确实如此吗?”
总觉得这种手法超乎常理、不切实际,令人不禁想质疑其执行的可能性。
“听你这么说,连我也开始担心起来了,看来没办法了。”
砂川警部像是终于下定决心,把手伸入西装内袋,还以为他又要取出笔记本,不料拿出的是一把漆黑发亮的手枪。不是私制手枪,是货真价实的配枪。志木见状迅速绕到砂川警部身后,退出射程范围。
“警部,您您您、您想做什么?”
“志木,我才要问你在做什么!喂,别绕到我身后!”砂川瞥部模仿某国际狙击手朝志木大喊。
“警、警部,这样很危险,请赶快把那个危险的东西收起来,快一点儿!”
“你是笨蛋吗?”砂川警部无可奈何,“既然这么怕,就由你来拿吧。”
就这样,志木从砂川警部手中接过手枪,终于安心了。
“所以警部,要拿这把手枪射谁?”
“居然一下子强势起来了……你有时候很奇怪。”
“没那回事儿,我只是个想开枪想到无以复加、随处可见的不起眼的平凡刑警。那么,要射谁?”
“我不觉得你这样叫平凡……唉,算了。”砂川警部死心般开始说明,“志木,听好了,我们来做个简单的实验。你用这把手枪在飞鱼亭开枪,我去主馆的会客室前面听枪声,这样就能知道一声枪响会不会变成两声了,对吧?”
“原来如此,不愧是警部。”
“明白了吧?”
“明白了。”
“拜托你了哦。”
“所以要射谁?”
“射天空!对空鸣枪!绝对不准射其他东西!”
“什么嘛,居然是对空鸣枪,真无聊……”志木轻声说出这种危险的感想,单手握枪就位。砂川警部则跑向主馆,在会客室窗前转身,伸开双臂比了个大大的圈,表示随时可以幵枪。志木举起一只手,示意即将开枪。
“我看看,保险栓在……啊啊,是这个,那么,我要幵枪了!”
志木对自己说完,第一次实际扣下扳机,瞄准五月湛蓝晴空的手枪冒出一道白烟,让人吓一跳的爆炸声同时响彻整座庄园。然而,声音如同被上方的蓝天与周围的大海吸收,一下子就消失了。
到处都没有传来称得上回声的声音。仔细一看,会客室前的砂川警部垂头丧气,双手交叉在胸前,这是承认自己论点错误的大叉叉。假设果然只是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