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余小二”再当卧底 猝然乱起

每时每刻都可能有意外的发生,每个意外的发生,也总是拣着一个意外的时间、地点……

半个小时前,马老板看了看表,差一刻十七点了,快到收工时间了,他在揣摩着是不是打发几个人回家。正常下班是必须的,但说不定天黑前还能有几桩生意,可留人加班要管饭的,很不划算。他在十一二个工人里瞄了瞄,突然间灵机一动,喊了几个名字,让他们先下班回家,都是有家有口的需要照料。假惺惺地关切了几句,然后看上余罪和鼠标了,一招手道:“小二、大胖,你们加会儿班啊,晚点回去。”

“哎,好嘞。”鼠标巴不得呢,根本不想回专案组看那些忧心忡忡的苦瓜脸。余罪也乐得点头,加完班正好找个摊档喝两口去。

马老板更高兴,直夸这两位小伙有前途,就是嘛,如今薪水要求不高,可工作强度一点不减的好劳力,不是在什么地方都能找得到的。

瞧这两个小伙儿,真有前途,干活还乐呵呵的。

一干工人看余罪和鼠标,像看两个傻瓜一样,也笑了。

一刻钟以前,在路上监视的张凯、王朋利两人还在看着表,盯着迅捷车行,坦白地说,这个零配件、汽修、车饰集中的地方,在深港这边是再正常不过了。目标尹天宝简直就是个工作狂,白天的时间大部分泡在车行里,入夜就是呼朋唤友一块儿high,每天和他交往的男男女女,光生面孔就有几十个人,真让这些连地方方言也听不太懂的特警头疼。

“朋利,还是这俩刑警有两下子,咱们天天累得跟狗似的,什么也拿不到。他们倒好,钻在洗车行连吃带喝加工资,还不误往回挖消息。”张凯发着牢骚道,浑身力气没地方使。

“那俩一看就地痞流氓无赖的样子,和人家比什么?”王朋利道,实在羡慕不来啊。

“你还别小看他们,真要和这些神出鬼没的犯罪分子打交道,咱们还真不行。”张凯道。

“那倒是……不用拳脚不用枪,咱们可比被铐起来还难受。”王朋利道。

不但他们两人郁闷,其实随队来的特警都有点儿郁闷,总队招的特警从来招之即来、战之能胜,哪一次出警不是全副武装,声势浩大?可从来没有像这样憋屈过,枪械武器不能带不说,还得被一干刑警指挥着往东往西,实在情绪很大啊。

不过情绪归情绪,任务他们做得可是一丝不苟,每天出入的人和车,一一记录,偶尔还下车遛一圈,把车行里的情况看个大概,当然,有时候看车出来要去洗车时,就会通知洗车行里藏的那两位,想办法抠点东西回去。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眼看着一天时间就快结束了。

十分钟以前,一辆奔驰商务车驶进了迅捷车行,张凯拍下了车号。

刚进去,王朋利发现异常了,示意着张凯看倒视镜,一看张凯也吓了一跳,两辆车慢慢地靠在路边,距离车行不到五百米,面包车里塞了不少人,有位下车的一弯腰,以特警的眼光已经看到这人背后揣着的家伙。

是刀?是枪?

不对呀,这像是寻衅报仇的,拉了两辆面包车,要有十人以上吧……而且,像是冲着车行来的。下车的人一挥手,另一辆开到了路对面,这样的话两头包夹,估计不准备干好事。

“怎么回事?”张凯愣了,不知道该怎么处理。

“要不要汇报一下?”王朋利道。

“什么情况都不知道,汇报什么,兴许是咱们太多疑了。”张凯道。

再说了,特警们总不至于和这些地痞烂仔打交道吧?

正说着,那辆奔驰商务又驶出车行了,眨眼上了路面,一看两辆面包车蓄势待发,张凯明显地感觉到了要有事发生……说时迟,那时快,还没等反应过来,便听到了一声凄厉的刹车声,倒视镜里,看到了那面包车拦在路面上,车门洞开,五六位操砍刀、钢钎的烂仔直冲上来,对着玻璃狠砸。路另一面的那辆车瞬间加速,已经挡住了商务车后退的路。

咣!车凹了;哗!玻璃碎了;啊!司机似乎还被捅了一刀,听上去像是还被卡了脖子。

叫嚣声中,商务车那司机似乎也放命一搏了,猛踩着油门,瞬时加速,“砰”的一声撞开了面包车,把一个在车轮边上的烂仔撞得七荤八素,直挺挺地躺路面上了。

不过那个烂仔也在车轮上扎了好几下,车刚加速,一个趔趄,方向失衡了,又是一声巨响,斜斜地撞到了路边一个商铺的门廊前。

那些稍稍失色的烂仔此时惊醒过来了,叫嚣着挥着棍、扬着钎,蜂拥而上,把司机拉出来,噼里啪啦刀棍相加,惨叫声中已经是一摊血色。另一侧的门里,似乎还有一男一女,女的提着一箱子,从车上跳下来,慌不择路地跑了,后面的人立即追了上去。

王朋利看得目瞪口呆,天还没黑,都开始杀人越货了,这么凶啊,操!

然后两人同时想起来,坏了,这些人跑进去的地方正是洗车行,那俩自己人不会遭殃吧?

急了,可任务在身,又不敢暴露,他们第一时间拿起了手机,赶紧向家里汇报……

巨大的撞车声吓了洗车行里的工人们一跳,都下意识地停下了手里的活,呆看着,马老板一看钢焊的招牌都歪了,气急败坏地奔上来,嘴里骂着:“操!不给赔有你好看的!”

刚走几步,他就看到司机被揪下来痛殴,眨眼就是血流一地,吓得腿一哆嗦,差点没站稳。跟着又见两人跑进他店里了,后面一群人拿着砍刀追进来,马老板一紧张,浑身上下全部不听指挥了,裤裆里湿了一片,两腿一软,抱头赶紧趴在地上。有位杀得兴起的烂仔顺着踹了他一脚:“趴好,撅这么高屁股等着干你呀?”

“……没事的都滚。”一个冲进来的混混扬着刀,嚣张地喊着,众车工扔下家伙,立马沿着墙根跑了。

余罪和鼠标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看追进院子的总共有八人,那男的被人敲到了腿弯,接着便是一哄而上,没头没脑狠揍开了。那人惨号着,已经不像人类发出来的声音了。

“哎哟妈呀,吓死人了。”鼠标看那男人被打成那样,吓得心胆俱裂,直拉着余罪要跑,可已经跑不出去了,有些跑得慢的工人都被人家敲一闷棍,躺在地上直打滚。

两人一换眼色,不约而同地往车间里跑,跑到一辆车后,一开车后厢,两人一块儿往车尾箱里挤,相视一愣,这才发现彼此想法一样。不料标哥这体型能躺下已经勉强了,余罪一看,火大道:“真你妈败兴,吃这么胖。”

“你跑得快……兄弟,让哥一回,来日再报啊。”鼠标钻进车后厢,忙不迭地说了句,“砰”的一声把自己锁在车后厢里了。

余罪气得踢了车一脚,一低身,准备藏车下面,不料底盘太低,饶是他瘦也钻不进去,一激灵,赶紧爬着往另一辆车后钻,却不料听到了“啊”的一声尖叫,回头时,脚底突然滑过来一个手提箱子。

箱子可能很重要,不过余罪可顾不上了,转身就跑,在听到一声救命的呼声时,他怔了下,回头一下子愣在原地了。他的眼光落在趴在地上的人身上——一个女人,惊恐到极致,背后挨了一刀,是踉跄地奔跑着摔倒了,把箱子扔出去了。她艰难地向余罪爬过来,不过被后面追上的一个烂仔踏住了后背,她吃痛地呻吟了一声。此时余罪才注意到,裙子的后背破了,浸染着一片血色。

她在极度痛苦地伸着手,不知道是舍不得那箱子,还是期待面前的那个男子救她。

余罪怔了下,面对那双绝望的、凄美的眼睛,让他忍不住想伸一把援手。

又有两个烂仔奔过来了,其中一个长发的烂仔持着刀,一指余罪道:“滚!”

余罪的反应很快,“吱溜”一声连滚带爬,从那女人的面前消失了。

“呵呵……妞儿,就这么点儿钱,至于拼了小命吗?”踩着女人的那烂仔,脚上加着力,那女人呻吟了一声,艰难道:“钱给你们……放了我。”

“钱我们自己拿,不用你给。”踩人的说话间,同伴已经捡起了密码箱子。抱着准备走时,突然“轰”的一声,却是发动机的声音响起,吓了他一跳,侧头一看,却“啊”地捂着脸叫了一声……一股白色的水柱毫无征兆地射向他,正中眼睛,他惨叫着摔倒在地上。

那可是冲车的高压水枪啊!这远距离攻击可比棍子管用多了。余罪一击得中,信心倍增,叫嚣着:“来啊来啊,妈的,拿把刀就敢扮黑社会,吓唬谁呀?”

见这边出乱子了,踩着那女人的烂仔操着刀就冲上来,持着水枪的余罪手一扬,水柱追着对方脑袋就喷。那人使劲地闭着眼、咬着牙,仍然是扛不住水柱的力道,噔噔噔连退几步,直到退出了车间。余罪紧追不舍,对方捂脸,那水柱就喷裤裆,等捂裤裆,又喷到脸上了。烂仔刚刚还挥刀叫嚣着,现在已经被水枪冲得满地乱跳了。

突然冲出来这么个搅局的,追砍人的都傻眼了,挥手的、扬棍的,试图冲上来把余罪砍倒的……不过都扛不住那飞射的水柱,不是喷在眼睛上,就是射在鼻子上。一喷到身上脸上,就是一身起泡沫,余罪喷得兴起,连扫着众烂仔,直把一干人逼退了十数米。

“……操,跑吧……”

只见一干刚才还悍勇的烂仔浑身湿漉漉、黏糊糊、臭烘烘的,忙不迭地跳骂着。余罪知道这些人坚持不了几分钟,毕竟是法制社会,只要警报一响,肯定是马上溜之大吉,再不济事外面还有自己的同伴,应该早报警了。

可他似乎想错了,这些人退是退了,可并没有走的意思,其中还有人躲在后面在擦着什么,这时余罪似乎看到那是一截黑乎乎的管状东西,浑身的汗毛一激灵,吓坏了。

“我日……还有真家伙。”

他扬着水管往那个方向就冲,边冲边往车间里退,那刚装填好火药枪的正好扬起来对余罪开火了,水一冲,“嘭”一响,失了准头炸天上了……不过余罪吓得不轻,连滚带爬进了车间,焦急地看着门外——这都多长时间了,还没有听到警报声,真他妈要命了。

片刻的慌乱,众烂仔见余罪只有一人,胆子放大了,不分散了,七八个排成一线,居中一个持着改装的短枪,叫骂着上来了。这一刹那,余罪又有些后悔不该强出这个头了,往前看看,肯定冲不出去,往后看看,密封的车间根本没地方躲。他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红颜祸水,却不料马达声音猝起,一辆正在洗着的丰田轰然发动,庞然大物直冲出狭小的车间!

这个视觉冲击力是相当强的,冲上来的众烂仔吓得赶紧四散躲开,不料那车一个急停,戛然刹住了。

车正停在余罪的身边,可让他大松一口气,小命可算是苟延残喘了。说时迟,那时快,他还以为是鼠标良心发现了,可不料车里坐的却是那个刚刚被砍的女人,她一摆头示意,那样子余罪简直想奔上去亲一口,余罪想也没想,拉开车门,一个鱼跃钻进去了。

“轰……轰……轰……”车加着油门,尝试性地挪着,车头的方向是那群砍刀棍棒队的,那持枪的家伙刚抬起手,车里的女人咬牙切齿,一加油门,“哗”一声车朝他冲过去,那人吓得一扔枪,拼了命地往客户休息室奔去,躲在那里面的客人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那车最终没有冲向他,而是又来了个急转,冲出了洗车行,飙着车速,绝尘而去……

肖梦琪、史清淮到场的时候,救护车正准备走,警车泊着,已经拉开了警戒线,她焦急地在人群中找着,张凯和王朋利先看到了他们,四名特警,两位领队,躲在警戒线外小声说话,先问的是救护车,一听不是余罪和鼠标,史清淮那口气终于舒出来了。

可接下来心又悬起来了,听张凯和王朋利说道,两人都凭空消失了一样。伤员里没有,跑了的没有,包括现在做笔录的,也没有。

“那到哪儿去了?”肖梦琪纳闷地问。王朋利解释着,这个好像是两方冲突,抢什么东西,中间有辆红色的丰田飙走了,说不定在那辆车上。

“可他们也该联系家里呀……”史清淮郁闷道。他这个领队当得太名不副实了,一有事就紧张。

肖梦琪却是拨着余罪的电话,奇怪了,居然不在服务区,又拨鼠标的电话的,通了,却不接,她明显感觉有事了,低沉地招呼了一声,几人分头上车,沿着家里给的信号定位,追上去了……

“嗖”的一声,车蹿过了一溜摊档,相隔不过十厘米,紧张得余罪哆嗦了一下。

“嘎嘎”两声尖锐的轮胎摩擦声,那车连拐两个急弯,沿着一条仅容一辆车通过的小胡同进去了,快出胡同的时候,“砰”的一响,倒视镜碰掉了,吓了往后看的余罪一跳。

这时候巡逻车恐怕已经开始搜索了,隐隐地还能听到警报的声音。女子右拐驶进了一处地下停车场,“嘎”一声停下来了。

刚感觉到了害怕,这惊心动魄的时候已经结束了,余罪这才想起自己的身份来,掏着口袋,一摸心里连连叫苦,兜里湿漉漉的,手机泡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看着车前微微喘息的女人,他又叫了几声苦。这明显就他妈是地下世界的争斗,自己怎么掺和进这里面来了?

现在他都想不通自己为什么冲出来,明知不敌,明知身份不能暴露,可那一刻,看到这个女人被砍的样子,他还是忍不住怒火中烧……可现在再看她这么拽的车技,还有这临危不乱、带伤突出重围的勇气,他知道这恐怕不是个好惹的人物。

他妈的,现在黑社会招的美女都这么凶,还是躲远点儿,开门,余罪下车了。

“你去哪儿?”那女人虚弱地问。

“我回家。”余罪道。

“帮帮我……我给你钱。”那女人在车窗后说着,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甚至连抬胳膊的力气都没有了。

“我我我……我怎么帮你啊……那得赶紧去医院啊……那个,要不,我打120……我就一打工仔,我不想掺和到你们中间去啊。”余罪说得有些结巴,有些不忍,可又有些不情愿。

门开了,那女人从驾驶的位置上挪着下来了,似乎对这里很熟悉,一摁身上带着的钥匙,停车场里一辆车闪了几闪,她倚着门,喘气道:“把车开过来……”

这段路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一般。余罪不愿去拿那把钥匙,他咬咬牙,拂袖而去。走了几步,背后没有声音了,他一回头,那女人像是咽气了一般,靠着车,慢慢地坐下了。余罪吓了一跳,又奔回来了,探探鼻息,忙不迭地说:“喂喂,你别死啊。”

“还没死,逞英雄,你就逞到底吧,我给你钱。”那女人虚弱道,这时候了,还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来。

“不是钱的问题,问题是你死了,我也说不清楚了……我得走了,我……”余罪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那女人却是一歪头,像昏厥了。哎,他妈的,余罪咬咬牙,没办法了,搀着人,看了看她后背的伤口,已经被毛巾裹住了,估计是在车行就地取材,不过血浸了一片。他把人支好,开出车来,又抱着人放进后座,上车驶离,出了停车场一愣,想起件事,差点把自己的舌头咬了——鼠标还关在那辆车里头呢。

“看什么……往前走,打开导航,到地址簿里找,刘医生家的位置……”后座的那女人像醒过来了,出声道。

“哇,你装昏!”余罪火大道。

“不装,你下不了决心呢。”那女人虚弱道,笑了笑,又幽幽地道了句,“谢谢,你是个好人……好人会有好报的。”

好人?第一次被别人这么称呼,余罪觉得心里怪怪的,却又暖暖的。他驱车开了好一会儿才想起地址簿,找了半天,回头问在哪儿呢。不料这时候却没声音了,他仔细一看,那女人斜斜地躺在车座上,手臂无意地伸着,简单包扎的毛巾已经滑落,露出前胸一片雪白,却因为一片血色而显得怵目。

完了,这回才是真昏了,一个人濒死时的样子是如此凄凉。余罪叹了口气,提着车速,连闯几个红灯,向地址簿所显示的方向飞驰而去了……

四十分钟后,肖梦琪一行人才找到位于深南大道的一个地下停车场,信号就是在那儿发出来的。几人奔进昏暗的停车场,只看到了抛弃的车,却没找到人。还是张凯拨了个电话,才隐隐地听到了声音,两位特警想法子撬开了车后厢,终于看到信号源了。标哥气喘如牛,浑身汗湿,痛不欲生地道:“哎哟,你们可算来了,憋死我了。”

鼠标被扶着出来时,肖梦琪追问道:“你怎么钻这里面了?”

史清淮焦急地问:“余罪呢?”

那两位特警也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坏了,只顾逃命,发生了什么事,标哥那是一无所知啊,他张口结舌,脸憋红了,一时之间也编不出一个合理的故事,钻在里面还以为车上的是歹徒,电话都没敢接。

“我明白了,是藏在这里逃命,被人拉这儿了,什么也不知道是吧?”肖梦琪道。鼠标点点头,凛然道:“不逃怎么办?十几个人拿着砍刀冲进来,你们说我贱人,我没意见,那我当不了超人,我有什么办法?”

就是嘛,标哥还委屈呢,现在可不复当年勇了,甭指望让兄弟我蒙着头冲上去当炮灰。

“收队。马上离开现场。”肖梦琪头也不回地说着,带着这一组人,迅速往外围撤,决定暂时不和地方警力接触。

他们前脚刚走不久,后脚已经有警车追到这里了,那辆车是个客户的车,据说与薛岗镇今天发生的恶性抢劫案件有关,全市警力都接到了排查的通知,然而最终找到车时,只剩下了车里的斑斑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