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8
当天晚上我难以入眠,满脑子奇怪的冲动念头,无法平静。我觉得经过了这一天,我的生活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就像跨越了两国之间的河流。我躺在狭窄的床上,不断翻身、叹气,身体不时抽动。我听着时钟的嘀嗒声,知道时间正在流逝。最后,差不多一点半的时候,难以平复的焦躁终于迫使我起来抽了支烟。
布兰斯比先生认为只有鼻烟才是符合绅士身份的消遣,所以丹齐和我抽烟的时候只能出去,好在我知道侧门的钥匙放在哪儿。不一会儿我就来到了外面的草坪上,脚踩在湿湿的草地上,悄无声息。夜空中飘着几朵浮云,不过星光足以照亮我的路了。南边的夜空中泛起微微的黄色光晕,那是伦敦这座不夜城的虚假曙光。树林里漆黑一片,我躲在一棵紫叶山毛榉下面,靠着树干点着了烟斗。树叶摩挲着我的头,脚下轻微的啪嗒和沙沙声暗示着某个小动物正偷偷溜过。
这时传来另一种声音,一声突如其来、撕心裂肺的尖叫吓得我离开树干站直了身子,一口烟差点儿呛在了喉咙里。声音是从房子那边传来的。之后是一阵稍小的噪声,金属刮擦声,接着是压抑的笑声。
我弯下腰,在松软潮湿的泥地上敲空了烟斗,向前走去。脚踩在腐烂的树叶和去年掉的山毛榉果实壳上,几乎没有动静。此时我的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可以看清有个白色的东西从男生宿舍的阁楼上垂挂下来。那个房间里漆黑一团。我转到一边,沿着树篱走到更黑一些的地方。
那个阁楼和我跟丹齐住的不在同一侧。大多数男生住楼下的宿舍,十到十二个挤在一个大房间里。阁楼这部分是稍微小一点的房间,两三个男生住一间,只要他们的父母愿意多付点钱。
我又一次听到了低低的笑声,突如其来又转瞬即逝。突然间我意识到刚才看到的是什么了。我怒火中烧,像被人捅了一刀。我飞快地冲进房子,点起蜡烛冲向男孩们住的阁楼。我站在狭窄的走廊上,面前有五扇门,都紧闭着。
我一道门一道门打开,直到找到我要找的房间。在晃动的烛光中,我看见三张带滑轮的床。从两张床上传来均匀响亮的鼾声,而第三张床上发出的是一个人压抑着不哭时发出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声。窗户已经关上了。
“住在这个房间里的都有谁?”我问道,一点也没压低声音。
一个男生停止了打鼾。似乎是为了补偿,另一个打得更起劲儿了。而第三个男生,那个忍住哭声的,变得一点动静都没有了。
我拽起最近一张床上的毯子扔到了地上。床上的人继续打着呼噜。我举着蜡烛靠近他的脸。
“奎尔德,”我喊道,“明天上午下课后留下来。”
我又掀掉了另一张床上的毯子。那个男生两眼瞪着我,没再假装睡觉了。
“你也跟他一起留下,莫利。”
脚下踩到了什么,我弯下腰,捡起一团蛇一样盘着的绳子,大部分藏在莫利的床下。
我气呼呼地把第三张床上的毯子也拿掉了。床上睡的是查理·弗兰特,他的睡衣被掀到腰部以上,嘴上系着一条手帕。
我咒骂了一句,把蜡烛放在窗台上,拎起那个孩子把他的睡衣扯平。他全身不受控制地颤抖着。我解开手帕,男孩又吐出一块破布,想必是被硬塞进嘴里的。他干呕了一下,之后没吭一声就倒在床上,背对着我把头埋在枕头里开始抽泣。
刚才莫利和奎尔德把他倒挂在窗户外。这两个人凭着比他大几岁就欺负他,把他的脚脖子绑在竖起的窗框上,以防他掉下去,在碎石路面上摔断了脖子。
“我明天再跟你们算账,”我只听见自己对他们说,“现在,我真恨不得每天抽你们两次,直到圣诞节。”
我在想要不要把小弗兰特跟折磨他的家伙隔离开,可是我能拿他怎么办呢,他总得睡在哪儿吧?更现实的情况是,总有一天他要面对奎尔德和莫利,而且是天天见面。惩罚他们俩是一回事,保护小弗兰特又是另一回事。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直到天亮才睡着。可刚睡下没一会儿铃声就响了,新的一天开始了,我还得带着这些小野人分析奥维德的《变形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