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46

诺克先生预计一月三日星期一到。于是卡斯沃尔先生邀请路易斯皮奇一家第二天来共进晚餐。天气依旧很冷——正如我说过的,那年的冬天特别冷。

屋子里的气氛说不上欢乐祥和。以卡斯沃尔先生的个性,把我们个个都弄得紧张兮兮,包括两个孩子和所有仆人。而自打我在书房外偷听到了那段对话之后,我又知道了一个混乱的源头。我什么都没说,旁观着。我注意到弗兰特夫人尽量不公开反驳卡斯沃尔先生,同时她也很少跟他说话,避免跟他单独待在一起。有一次,我看到她在花园里的时候脸上露出了绝望的表情,可能是觉得没人看到她。还有一次晚上,我路过她的房门,听到里面传来抽泣声。

我和孩子们都更喜欢在外面待着。有时我们会下山到湖边去滑冰。我是在芬斯长大的,那里冬天极度寒冷又有大量水面,使得滑冰成为和走路一样人人必备的技能。可这两个孩子之前都没学过滑冰,看到我能在冰面上飞来飞去只有羡慕的份儿。

一天下午,我发现卡斯沃尔小姐和弗兰特夫人在岸边看我们滑冰。当时我正一手拉着一个孩子在湖里慢悠悠地滑着,看见她们,我就放开了埃德加,举帽向她们致意。埃德加顿时手臂乱舞,身子前后乱晃,不过最终他还是保持住了平衡。我一时兴起,抛开应有的职责,以一连串优雅的旋转动作飞速穿过湖面,假装去问两位观众有什么可以效劳的。

“真羡慕你啊,”弗兰特夫人带着少有的活力说道,“滑得这么快,这么自由。”

“这项运动真是好极了。”卡斯沃尔小姐也说道,“看看孩子们,脸蛋红扑扑的像苹果一样。”

“至少比跳舞好多了。”弗兰特夫人接着说,“仿佛不在地面上一样,像在飞。”

“我想房子里肯定还有冰鞋,”卡斯沃尔小姐说,“我去看看能不能找到适合我们的。”

弗兰特夫人轻轻地耸了耸肩。

“别这样。”卡斯沃尔小姐笑道,“没人能一直用新东西。而且,我相信克兰麦一家用的都是极好的东西。”

她边说边挤出一个上流社会特有的彬彬有礼的表情。弗兰特夫人和我忍不住大笑。

“可我们学不会的。”弗兰特夫人反对道,“肯定很难。”

“要是二位想试试的话,可以拿把椅子,放倒,然后我们推着你们在冰面上滑。”我提议。

“我可不想被推着走,”她笑着说,“我想自己滑。弗洛拉肯定也一样。”

“那要是不嫌弃的话,我可以教您,像教孩子们那样。”我轮流看向她们俩,“其实主要靠自学。最难的地方是一开始如何找到平衡,一旦掌握了这一点,剩下的就水到渠成了。”

似乎是为了证明我的话没错,孩子们摇摇摆摆地朝我们滑了过来。他们学得很慢,完全称不上姿势优雅,可还是看得出进步的。

卡斯沃尔小姐把一只手搭上弗兰特夫人的肩,说:“哦,我们试试吧,索菲。我相信孩子们和希尔德先生是不会让我们摔着的。”

女士们的滑冰课在那天下午开始了。我颇有绅士风度地一左一右拉着她们的手,就像教孩子们那样。空气干燥、寒冷,四下无声,只有冰刀滑过冰面发出的嘎吱声、我们沉重的呼吸声和突然爆发的笑声。体力运动能成为麻醉剂或兴奋剂,我时而感觉自己就像喝醉了一样。

弗兰特夫人摔倒了两次,卡斯沃尔小姐是五次。为了扶她们起来,我必须得用手抱住她们,感受她们的体重。我不想否认我很喜欢这个动作,而且我觉得卡斯沃尔小姐有几次是故意摔倒的。总之,我们在冰上时确实非常亲密,但绝对没有不雅的动作,完全不像卡斯沃尔先生后来听到的那样。

滑冰的间隙,孩子们还在继续搜寻修道士们的宝藏。他们走遍了整个山庄,搜遍了每一个角落和缝隙,还想清空一个菜园,可惜管事的没有同样的热情,况且地面冻得太硬了,根本挖不动。

寻宝者们对于湖边的一个贝壳洞窟寄予了极高的期望。那是一个很浅的梯形洞穴,里面有个半圆形的后殿,进去一看,竟然还立着一尊阿佛洛狄忒雕像。潮湿的洞顶不停地滴着水珠,洞壁上装饰的贝壳隐隐发光。点起灯笼,简直就像是在缀满宝石的冰冷山洞里与一位裸体女人亲密接触。孩子们的希望很快就破灭了,因为卡斯沃尔先生在听到他们窃窃私语的谈论后冷冷地告诉他们,根据房产记录,那个洞不过是十五年前克兰麦先生让挖的。

这段时间,乔治爵士和他的弟弟一直是府上的常客。他们通常一起骑马或者坐车过来,但也有例外。他们的拜访总有些无关紧要的目的——查看埃德加脚的伤情,还一本书,送一份刚接到的伦敦来的报纸。兄弟俩对我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的。

有一次,他们来到湖边。乔治爵士一直站在岸边,但路易斯皮奇上校借了我的滑冰鞋,向我们展示了一下他也是个滑冰高手。于是之后他替代了我,成为女士们的教练。我喜欢他平易近人的样子,没有那么冷淡有礼。

这段时间我仍在反复思索最近几个星期发生的事,试图揭开亨利·弗兰特到底是否还活着的谜团。从李夫人嘴里透露出来的关于他和约翰逊夫人之间的关系进一步激发了我的怀疑。约翰逊夫人否认她最近去过伦敦,可是有证据表明她撒谎了。最后,我又想到了那天在田庄木屋窗外瞥到的那张脸。

把这些谜团和嫌疑综合起来看,能不能说约翰逊夫人在为她的老情人打掩护呢?不过我越是理性分析这一可能性,就越觉得不大可能。首先,一个年少时的情人怎么也比不过现任夫人可靠吧,至少我个人这么认为。其次,要是亨利·弗兰特还活着的话,他肯定会避开蒙克希尔山庄的,因为这里认识他的人太多了。

要是弗兰特伪造了自己的死亡,那他一定是打算逃到某个地方去,改名换姓地过新生活。保险一点的话,他会逃到国外去。他曾在国外的那么多地方待过,除了英国,任何一个地方对他来说都是安全的。

一天早上,孩子们又在仔细搜查修道院废墟,我的眼睛则又瞄向了约翰逊夫人的木屋。趁孩子们沉浸于游戏当中时,我信步穿过围栏,来到木屋门口。花园比上次来时更加杂乱不堪了,百叶窗挡住了一楼的窗户,烟囱里没有冒烟。约翰逊夫人还住在科利尔兰苑,她的仆人都走掉了。

我围着房子转了一圈,后面有一个小马厩和一排平房。我正要从院子里退出去,突然注意到水泵边有一个冻硬了的脚印,从大小来看应该是男人的。

我回到小花园,心知对于一个脚印来说有无数种可能的解释。可它却让那种无法确定的状态变得难以忍受。

等我回到那片废墟时孩子们已经不在了,我沿着山坡一路大喊找他们。从东边一路走到湖边时,才终于听到了一声回应,声音来自弗莱克森·巴夫拉教堂和湖之间的林子那边。我记起来那里埋有陷阱,赶紧滑过湖面,飞奔到湖的西岸。我发现孩子们并不在树林里,是在离湖五十码远的一条沿着山脊蜿蜒而上的山路上。

这条山路连通湖面和北面黑乎乎的林子,经一条小径与环湖的大路相连。小径、大路和这条山路的路口都被石头堆、松散的泥土和几棵倒下的大树半掩住,其中一棵还是挺大的栗子树。孩子们正像两只獾一样刨着树根拔起后留下的那堆土。我顿时怒气全无。

“我觉得这里不可能有宝藏。”我温和地提醒。

“为什么不可能,老师?”埃德加说,“这里什么都藏得下。”

“这里是最有可能的藏宝地。”查理衷心地支持。

“也许吧。可是我觉得这不可能是修道士们干的,这棵栗子树倒在这儿最多不超过一两个月。你们看,上面还有叶子呢。”

埃德加停住了手。他现在脏得像个吉卜赛人。“那边还有一个门,老师。”他指着山路远处的一个石头拱门说,“看上去要比十字军还老吧?”

“可能是通往冰窖的。”我说。

“也许现在是,可是谁知道以前是干什么用的呢?”他说。

我踩着碎石走过去,孩子们激动地跟在后面。石拱门里面是一扇对开的老橡木做的门,外面还有铁条加固。查理抓起门环拽了拽。纹丝不动。

“也许还有其他入口。”查理猜测。

“我们围着山头转一圈找找看。”埃德加说,“我跟你比赛。”

孩子们小跑着离开了山路,很快就不见了。我慢慢地在后面跟着。等转过遮挡山路口的山梁,我看见从远处走来一男一女。他们手挽着手,头很亲热地靠在一起,朝贝壳洞窟及方尖碑的方向走去。当我认出来他们是路易斯皮奇上校和索菲娅·弗兰特时,心中顿时很不是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