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马斯·希尔德的故事 55
第二天,一月十五日,星期六,天气非常冷,但没再下雪了。上完课后,我带着孩子们到山庄里去散步。他们又想去废墟那边,汉姆威尔的故事给了他们灵感,让他们坚信若有好心的鬼魂的帮助,可能就能找到修道士们埋藏的宝藏。
“要是修道士在行刑柱上被烧死了,”埃德加用一种小孩子特有的麻木腔调说道,“他肯定会在土里徘徊,带着受过苦的怨气。”
“可他为什么要把藏宝的地点告诉你呢?”我问,“就算有宝藏。”
“因为我们会对他很好啊,”埃德加解释说,“哪怕他是个天主教徒。毕竟这也不是他的错,在那时候他没错。”
“他会对我们的好意非常感激,经历了几百年的迫害,他肯定会不遗余力地来报答我们的善意。”查理说,“所以他肯定不介意我们拥有他的财富。他怎么会介意呢?如今那些对他还有什么用呢?”
这个问题还真没法回答。孩子们在废墟上找来找去的时候,我来回地踱着步,盯着远处小木屋的屋顶看。一个骑着头瘦弱的花斑母驴的男人正从公路转到小路。
“要是他没把宝藏埋在这里的话,”埃德加说,“那就肯定在冰窖了。那里很可能是当时的地窖或者密室——”
“你们不能去那儿。”我说,“冰窖很危险,也很不干净。”
“而且,”查理得意地指出另一个理由,“我们也进不去。锁上了。”
等回到宅子里,我们发现乔治·路易斯皮奇爵士来了。他正跟卡斯沃尔先生在房间里聊天。我和孩子们在小客厅里找到了女士们。卡斯沃尔小姐安静得不同寻常,埋头在账簿里,小心地填写着在格洛斯特的支出。
“乔治爵士送来了一封约翰逊夫人的信。”李夫人不知对谁说道,“这两兄弟对这位不幸的表亲真是非常关心。他今天早上还去看了她——你知道她已经回小木屋了吗?——我敢肯定她写信是想感谢弗兰特夫人和卡斯沃尔小姐在她生病期间对她的照顾。”
索菲站起来走出房间。
李夫人还在说着,这回是对着卡斯沃尔小姐说的。“可怜的约翰逊夫人!自打她男人走了之后她就再也没安生过。她以前多有活力啊,有时甚至有些过头了。我记得路易斯皮奇夫人曾跟我说约翰逊夫人比她的两个儿子还要任性。”
“我可不觉得乔治爵士任性,夫人。”卡斯沃尔小姐说,“他处处都非常好,不是吗?”
“嗯?乔治爵士很好?哦,这是当然。还是孩子的时候他就经常有些很宏大的想法。我相信他比他弟弟挨的打要少多了。”
普拉特走了进来,卡斯沃尔小姐突然像钓线上的鱼一样跳了起来。原来是卡斯沃尔先生问她方不方便去一下书房。她跳起来,冲到镜子前,焦急地看了看眼睛、拍了拍卷发。接着她环视房间内,依次看过我、李夫人和两个孩子,不过我怀疑她是否真的看见了我们。然后她就出去了。
过了一会儿,卡斯沃尔先生进来了。他认真地扫视了一遍我们大家,好像要问我们都在干什么,然后他来回踱着步,胡乱哼哼着。没人敢上前跟他说话。我低声跟孩子们说该上楼看书去了,他们迫不及待地跟着我走了。我觉得卡斯沃尔先生甚至没注意到我们离开。
上了楼,查理长舒一口气,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我想我知道。”埃德加慢慢地说。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
“好了。”我说,“我们得回头去看欧几里得了,你们的那些想法都留着自己想吧。”
开始学习,可三个人都没什么心思。过了一会儿,我们听到车道上传来马车的声音。我走到窗边往外看,乔治爵士的马车开走了。
不一会儿,众人都在客厅里等待吃晚饭时,卡斯沃尔小姐的脸色已一清二楚。她容光焕发,简直像身体里点着根蜡烛。卡斯沃尔先生也高兴得不得了。
这消息完全憋不住。“祝福我吧,表姐。”卡斯沃尔小姐忍不住冲到索菲面前说出来了,“我要结婚了。”
“是乔治爵士求婚了吗?”
“是啊,亲爱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他先是跟爸爸提了亲,然后问能不能当面跟我求婚,爸爸就把我叫进去了,只留下我们两个。”
按小说里写的,这时候女孩子应该羞红了脸。可是卡斯沃尔小姐没有脸红,她看起来就像舔过奶油的小猫。
索菲抱住她。“哦,亲爱的,我真要好好地祝福你。祝你幸福。”
“他不愿留下来吃饭,”卡斯沃尔先生插话说,“他想赶紧回科利尔兰苑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路易斯皮奇夫人。很好,我觉得,他做得很好。”
众人一起移步去餐厅,因为有仆人在,就没有接着谈论这件事。订婚的消息得等路易斯皮奇夫人知道后才能宣布。可是仆人们无疑都知道了,仆人其实总是什么都知道,只是我们和他们都不承认罢了。这让卡斯沃尔小姐和她父亲都很煎熬,因为他们迫切地想大谈特谈。等女士们都退下去,桌布也撤掉了,卡斯沃尔先生冲我勾起手指。诺克先生还是没有下床,仆人们又都走了,此时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
“希尔德,留下来跟我喝一杯。”
我慢慢坐回到椅子上,完全不掩饰我的不愿意。
“现在,长耳朵的仆人们都走了,我们可以干一杯了。”他说,似乎完全没察觉到我对他的厌恶,“倒满。我警告你,今晚不许剩酒。为我的小弗洛拉干杯,上帝保佑她。为未来的路易斯皮奇夫人干杯。”
我一饮而尽,然后我们又为乔治爵士干了一杯。
“卡斯沃尔·路易斯皮奇,”老头儿低声嘟囔着,“卡斯沃尔·路易斯皮奇爵士,准男爵。真好听,是吧?乔治爵士跟我保证说,要是婚姻美满的话——怎么会不美满,因为双方都出身英国名门!——反正,婚姻美满,他们的第一个儿子会叫卡斯沃尔。很棒吧,嗯?跟绅士打交道就是好,希尔德。我明白地告诉你,我不会再跟老百姓有半点瓜葛。我们再干一杯。为卡斯沃尔·路易斯皮奇干杯,上帝保佑。来,倒满你的杯子。”
卡斯沃尔先生真的是铆足了劲儿,后来我们又喝了好多杯,酒杯一次次被倒满。我觉得晚餐时他就已经有点喝多了,又喝了一个小时后,他已经瘫在了椅子里,眼睛水亮水亮的,西装马甲上滴满了酒渍。我承认我有点小看了这事对我的影响。本来我跟卡斯沃尔先生单独待在一起就会低落、绝望,他又一杯接一杯地催我干杯,我大口地喝着,企图借此忘掉那些不可能实现的欲望。
“婚礼什么时候举行啊,先生?”我问。
“乔治爵士和我商量定在六月。要给律师足够的时间安排。然后我就得把我的弗洛拉交出去了。”他盯着炉火哼哼着,“真金白银啊,孩子,我就私下跟你说说。就像我以前跟你说过的,钱就是一切。有了钱,什么都可以买到。”
我明白他的意思。尽管他永远不会明说,哪怕只在自己心里。他用钱洗掉了女儿作为私生女的污点。他的钱让有爵位的贵族忽略了卡斯沃尔先生的粗鄙。更妙的是,他的钱还为他没出生的外孙们买来了一个不朽的名头,自他之后的小卡斯沃尔·路易斯皮奇都将是人上人了。
老头儿拿出怀表,却不打开。他按了一下开关,报时装置发出小小的响声。
“有仆人谈论我祖父吗?”他问,“到伦敦之前,他只是当时蒙克希尔山庄的主人,老弗兰特先生手下的一名职员。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来过这里一次,躲在湖边的树林里看着这里优雅的绅士们。”卡斯沃尔先生拍打着表盒,打了个哈欠,说了一句充满孩子气的话,“可现在谁是主人,嗯?告诉我,现在谁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