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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素的自传说在1916年秋天,他“感到自己正同柯尔特有些小小的恋情”——而她收到的他写的充满激情的信却完全推翻了这种说法——关于凯瑟琳他则说:..正是在此时我才开始了解她。不知道我对她的印象是否正确..但是当她谈到别人时,她羡慕、阴郁,有着令人不安的洞察力,能发现人们最不愿让别人知道和自己天性中最坏的东西。她恨奥特琳,因为默里不恨她。
我已经很清楚自己必须克服对奥特琳的感情,因为她不再肯给以足够的回报来让我感到幸福,我听着凯瑟琳所说的于她不利的话,最后却很少去相信它。..很难知道该相信谁。凯瑟琳唯一称作狡诈的人是那个骗了她一套公寓的波兰人。布雷特说“罗素是个混蛋”,这话的确不错。
2月,凯瑟琳离开了“方舟”,搬入乔奇街1419号的一个工作室,其中有着最大的窗户——我的“上帝俯视我的窗口”——默里在相距半英里的雷德克里夫街47号租了几个房间(J.A.弗格森在那条街上也有一个工作室)。
凯瑟琳从她的“修道院”给奥特琳写了一封信,透露出曾经有过一些尴尬,她有些害怕遇见她,但宽恕了一切。她写给罗素的最后一封信是2月24日,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因学识方面的困难而受到阻碍。他曾寄给她一份自己写的文章,评论“战后世界”,文章结尾说如果不让普通老百姓,尤其是小学生了解战争的真相,文明人就会在地球上消失。“这是否令人遗憾,我就不想下结论了。”凯瑟琳感到吃惊,读这篇文章,她同他一起攀登到高处,却发现这个过程有些嘲讽意味,“我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
5个月后,罗素坚持说,作为一张反征兵传单的作者,他应该受监禁,而不是散发传单的人,因此他被传出庭,受到罚款。
在此之前几天凯瑟琳写信给奥特琳,“我为罗素感到非常遗憾,我见过他一回;他对我的工作非常关心,我很高兴同他谈话,他情绪很好。我们没有谈论现在的人和事,而谈论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情——例如奉承和称赞,以及人们写作时实际上要表达什么意思,等等。
罗素写信告诉梅尔森夫人凯瑟琳又见过他,谈论她的作品,似乎急于做他的朋友。但是她接着可能听说了柯尔特(即梅尔森夫人)。
在切尔西的工作室
目前我暂时隐居,只是写了读,读了写——不见任何人,不去任何地方。
——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给伯特兰?罗素
1917年2月24日
1917年发生的事件①改变了整个欧洲的历史,也改变了相对而言微不足道的凯瑟琳?曼斯菲尔德的生活。虽然,这种比较的尺度过于悬殊,但两者都包含有毁灭和再生的多重矛盾,却是相似的。
A.J.P.泰勒②从男性的观点出发,在他写的大战史中生动地说明了1917年欧洲变化的实质。泰勒说,“如果拿破仑在1月能复活,他就会发现‘欧洲历史’依然存在:沙皇、国王、皇帝以及自由党政客,强国依然进行着他熟知的同样战争,所有这些拿破仑都能辨认和理解,但在接下来的12月,他就会感到困惑了:那时在欧洲的一端是布尔什维克主义,全新的思想和政府制度;在另一端则是美国,介入的规模将使所有的强国黯然失色。仅在一年之内就产生了现代政治世界。”
然而还发生了另一个翻天覆地的变化——与妇女有关的社会变化。对于英格兰的青年男女,战争带来了相反的影响。在战场,机关枪杀害了欧洲年轻人的一半,然而在国内的妇女面前——因为有了机器,而不是鼓吹参政的妇女——却展现了一种全新的生活。其中就有埃达?贝克小姐,“上校的女儿”,头戴棉布帽在普特尼的飞机制造厂操作车床。
她写道:“我非常喜爱这儿的工作,奎尼先生对我们极其友好,我在那儿遇见了斯苔拉?德鲁蒙特(即后来的尤丝苔丝?帕西夫人),同她成为好朋友;还有玛丽?汉密尔顿夫人。”如果车床对这两位并不意味着自由,至少对埃达如此,她在汉姆斯特有一位房东,好心的巴特伍什老太太,她每天早晨5点半为埃达准备一顿丰盛的早餐,“当我回来时,在我能休息和阅读的起居室内有温暖的炉火和晚餐”。这无意中描绘了一幅新权力的画面,过去曾经是男人的特权,现在成千上万的英国妇女在战争中期第一次尝到了滋味。公共汽车女售票员找到了新的事情做——大声吆喝她所有的乘客;“女商人”吃完午饭后当众点起一支香烟;叫作拉格泰姆的美国舞蹈完全改变了过去人们普遍认为女人该如何摆动四肢的概念;短裙、短发和胸罩——所有这一切都使妇女和青年走向20世纪60年代。
对于凯瑟琳?曼斯菲尔德,1917年也是带来创作力增加和不幸消息的一年。在1月,她是拉格泰姆似的知识妇女,充沛的活力吸引了伯特兰?罗素,使维吉尼亚?吴尔夫感到不安。在春天和夏季,她则像显微镜下的生物,从古典的种籽,即那将会产生最好作品的摹拟天赋中发芽生长,而到了秋天,经过丰硕成果时期,她开始发寒热;然后终于被诊断出患了肺结核。她整个生活都改变了,作品的性质也改变了,不再谈什么古德伊尔所说的“咖啡馆镜子,露珠和青草以及表面现象”,而转向内心的探求。
从此,艺术成为消耗她生命的炽烈燃烧的火焰。
她创作力的复沽可能起始于在佳星顿所写的轻松的圣诞短剧;在春天,①指美国正式参战及俄国爆发十月革命。——译注②英国历史学家,生平不详。——译注似乎奥列加又帮了一次忙。
《新时代》又遇上了艰难时期——比以往经历过的更为困难。他的得力助手在前线参战,贝阿特丽斯?海斯汀斯不再在他身边;奥列加只好单枪匹马办杂志,自己写大部分文章,再求老朋友帮忙。他似乎从萧伯纳那儿得到经济资助(他还重新撰稿),又出现了一些新人:T.E.休姆①从前线送回稿件,埃兹拉?庞德创作力旺盛,写个不停,奥列加一定也向凯瑟琳求救,她发了仁慈之心,4月她提供了一些“片断”,接着又撰写了8篇对话形式的稿件,奥列加自己非常欣赏。她还开始写剧本,奥特琳邀请她去佳星顿过复活节。
她却回信说不敢中断手头的工作:“我有个剧本写了一半,还有天知道多少短篇小说以及图画说明和梗概要写。”
1917年6月,在伦敦出现了一本题名为《普鲁弗洛克及其它》的小册子②,立刻传到了佳星顿,克莱夫?贝尔从城里带了几本回来分给大家。他说,“就像复活节的面包一样,普鲁弗洛克本身引起了骚动和许多谈论,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大声读了诗歌。
那时她很欣赏此诗,它的抑扬顿挫一直在她心里回荡,她后来对维吉尼亚?吴尔夫说了一句有趣的话,说她并不认为艾略特是诗人,因为“总而言之普鲁弗洛克是一个短篇小说。”除了写作以外,凯瑟琳平静地度过了春季和夏季,她正在努力工作,有了新的发现。古德伊尔死了,如果确实是他直截了当的批评使她在过去的12个月中辍笔的话,那么,这个阶段也已过去了。
她并不完全是独自住在“修道院”,埃达常来拜访,虽然她必须走很长一段路:早上5点起床去普特尼工作,然后去切尔西,最后才回到汉姆斯特的家睡觉。下面也是给《新时代》的片断之另一个夜晚埃达来看我,她给我带来了一些牡蛎。噢,我说,这气味让我回想起马赛的一家小咖啡馆,我多么清楚地记得一个夜晚。这时我抬起头来,看见埃达的面色变了——变得奇怪地茫然无表情,然后严肃起来,有些沮丧。“等一下,亲爱的,”她说,“我要离开一会儿,去看一下。”她走了,然后又喜笑颜开地回来了。“是的,亲爱的,在小咖啡馆的一个夜晚,”她说,使自己镇静下来。但是她走了以后,我才想起无论何时我对她讲到什么事,她总会有这些举止情形。“你能等一下吗?亲爱的,我去拿块手帕”,或者“我能不能先去厨房把茶壶放上去?..”,“至于那个小咖啡馆,亲爱的,接下去说吧!”“不,我忘了。”非常苦恼地:“噢,你没有,真的没有。”“是的,的确。你最近洗了头发吗?颜色真漂亮,像啤酒一样。”
“不,我很久没洗过了,该洗了,都结团了。”根据女人说话的规律,哪种才是正确的回答?
人们会注意到女人之间的友谊(中间花很多时间梳理头发)总是处于争吵的边缘。不久,因为每天长时间往返,埃达吃不消,凯瑟琳又需要她的帮助,所以决定她最好还是搬来祝① T.E.体姆(1883~1917),英国诗人、美学家、文学评论家。与庞德等人极力鼓吹意象派运动,是这一派别的主要创始人。他的主要作品有《思索》《语言与文体笔记》等。——译注②此书作者为T.S.艾略特。——译注然而工作室内没有卧室,只有在当作阳台的地方下面有一个帘子隔开的空间,后面是一个浴室。在走廊另一端是厨房,埃达放弃了汉姆斯特的住处,睡到这儿来,用另一块帘子隔开。默里的日记对这种三合一的工作室内的生活稍有描述:埃达在凯的浴室洗澡,凯瑟琳背对着门,突然她听见门开了,知道埃达光着身子站在那儿,知道她希望凯转身看她,说“你长的真不错”。但是凯不肯转身,她感到了埃达的羞愧和极端失望——她当然很高兴。
如果埃达在床上时有客来访,她就得一直躺着不动,以便不使他们感到尴尬。到凯瑟琳这古怪的小窝来访的客人之一就是奥尔德斯?赫胥黎,他告诉哥哥朱利安说有次星期天晚上的谈话突然中断,凯瑟琳突然喊了一声,“躺在一张帘子后面什么人的迷迷糊糊的声音”回答了一下,“我一直不知道居然还有别也许在星期天这是不能避免的,但她们安排好周日埃达9点钟以后才来。她在自己写的书中声称凯瑟琳和默里此时已“分开”,但根据默里的日记看则似乎不是这么一回事,无论如何,总有个什么完全不同,压倒一切的理由使默里和凯瑟琳分居两处。1918年8月,凯瑟琳终于同波登先生离了婚。照当时的法律,开始诉讼后,如果皇家讼监能证实她与默里同居,一切就全毁了。埃达谈到“分居”时也很神秘,宣称事实如此,但被问到原因时却又含糊其辞。
不管怎样,可以说当时默里和凯瑟琳两人的创作力都胜过以往任何时候,两人都急于成名,至于凯瑟琳,此时她的确需要首先“做一个作家,然后才是女人”:夜晚,将晚餐收拾后,吹去你正在读的书上的面包渣,点上灯,蜷缩在炉火旁——这是倾听雨声的时候,你感到一阵突然的静寂,于是睁大双眼,那是什么?喂,在下雨,开始有些不情愿,然后越下越急,敲打着窗子,敲打着门,雨下来了。空气似乎改变了;你感觉到黑暗中流淌的水,甚至连手和脸都变凉了,你开始来回走着,雨的声音多大埃你在镜中看见自己,觉得自己长得很丑。你对在不平的镜面中那丑陋的家伙说:“我28岁,我已经选择,而且绝对是有意地选择永远独自生活下去。”镜中的家伙短促地笑了一声说:“那是说着玩的”①,但是你严肃地回答,“如果你是英国人的话,就不要说法语。这是很坏的习惯。”现在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走上花园的台阶,停在门口,有人来了,但是没敲门。又是脚步声,又是停顿,似乎有人在黑暗中摸索着潮湿的门把手。你可以肯定有人在那儿,你记起来厨房门还大开着,跑上去把门关好。雨打进来了吗?没有,其实并没有,你探头出去一会儿,看见两个小小的檐槽飞到花园里去了,黑暗中,听上去就像有女人在外面潮湿的花园里哭泣,大笑,谈话,埋怨,大笑。一个人说,“生活不快乐,凯瑟琳,生活不快乐。”但是现在雨已停了,外面的灯柱在灯光中呈现黄色,一根闪亮的树枝掠过灯柱,看上去像狄更斯小说中糟透了的一幅画。
是的,雨快要停了,你添好火,蹲下来,把手张开,似乎刚被从沉船上救出来,能安全地活下去就是够快乐了。
①这句话原书中是法文。——译注
凯瑟琳对维吉尼亚?吴尔夫的第一印象渐渐消除,两人的友谊在工作室内展开。旧日的索比尼欧斯基又来了,在他的竭力要求下,凯瑟琳开始同他合译某波兰作家的一部戏剧。经赫胥黎和斯特雷奇的介绍,她还同年轻诗人T.S.艾略特见过一两次面。事实上,在佳星顿读过“普鲁弗洛克”几天之后,她就在一次晚宴上同艾略特会过面。她写信给奥特琳描述过在圣?约翰?哈金森①家的一个夜晚,客人中有艾略特,罗伯特?格雷夫斯②和罗杰?弗莱。
这次“玛丽”是女主人,“杰克”是男主人。写到结尾处时,她说:噢,天哪,这些晚会!回想起来都非常好,但参加时却觉得极端枯燥乏味。玛丽自然竭力称赞罗杰?弗莱和罗比?罗斯③,眼睛盯着格雷夫斯,对艾略特则时而瞥一眼,从玛丽坐着的桌子那一头则不时飘过来乔治?莫尔④和麦克斯?皮尔波姆以及柯森爵士⑤谈话的声音。杰克系着一条白围裙切烤肉,看上去英国味道十足,可怜的艾略特变得越来越苍白,越来越沉默寡言。中间坐着格雷夫斯,不停地谈着自己对中士说了些什么,士兵们对自己怎么说的,自己怎样用手枪逼着把他们带了回来等等。我一点也不喜欢那个年轻人,事实上我想顶撞他,对他说一个人只有在有话可说时才说话;我还觉得他对战争的态度愚不可及,麻木不仁,谈到在啤酒里如何掺水时又那样乏味,..我同艾略特一起离开,走过一排排散发着难闻气味的私人栅栏后的房子,许多发情的猫从路中间窜过,天空高悬着残月。我非常喜欢他,不觉得他是自己的敌人。
在另一封信中,她用自己快速照相机闪电般的速度捕捉到了艾略特的神态:“我想同你谈谈萨松①..我想让你嘲笑我同雷斯普盯奥尔德斯和他穿卡其布衣服的兄弟,以及法国优雅诗人艾略特度过的时光..我想问一下我是否能在下个周末去佳星顿?”《雷斯普丁可能是指索比尼欧斯基)。
凯瑟琳去世几年后,奥特琳写道,常常听凯瑟琳坚持说艺术家与众不同,因而感到自己低一等,回想起来,她记得凯瑟琳时刻都没忘记自己作家的职责,“就像维多利亚女王不会忘记自己是女王一样”,但是因为缺乏洞察力,她没有同情心,瞧不起人,人们的真诚让她感到困惑,“不知道如何对待”。
有一次她告诉奥特琳,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是在表演,什么时候是在生活,又说“我是否还有真正的自我?”然而在所有这些的背后,在她那魔幻般的新西兰童年里,似乎有着一个神秘的避难所,那儿有她“真正的自我”,曾经有过一个纯真的孩子。
4月的一天,在霍加斯宅第,维吉尼亚?吴尔夫在饭厅里打开一包印刷①圣?约翰?哈金森(1879~1971),英国记者,报纸《每日电讯》的编辑。——译注②罗伯特?格雷夫斯(1895~?),英国诗人,小说家,评论家。第一次世界大战时曾任军官。主要作品有《向一切告别》《论英国诗歌》《金羊毛》等。——译注③罗比?罗斯(1869~1918),英国作家,艺术鉴赏家,著名作家王尔德的好友。——译注④乔治?莫尔(1852~1933),爱尔兰小说家,剧作家。——译注⑤柯森爵士(1859~1925),英国保守党政治家。——译注①萨松(1886~1967),英国诗人,以反战诗歌及小说体自传而闻名于世。他的代表作品有《通向和平之路》(诗)、《乔治?舍斯顿回忆录》(自传)等。——译注品后,告诉她姐姐说自己要去看望凯瑟琳?曼斯菲尔德,“也许从她那儿弄一个短篇小说来”。唯一适用的稿件当然就是《芦荟》了,现在第一次被当作独立的短篇小说,而且采纳默里的建议,取了一个新名字《序曲》。
整个作品经过精简浓缩,删除了拖沓散漫的部分和对话。下面是《芦荟》中描写当女孩子们一起住在伯奇小姐公寓时,南妮如何常常替贝丽尔梳理头发的情景,这是对凯瑟琳和埃达在伍德小姐公寓的回忆:但是,几乎每次这样梳理头发总是不欢而散,南妮做了什么蠢事:她会突然抓起贝丽尔的头发,把脸埋藏在里面,亲吻着、或者双手搂住贝丽尔的头,按在自己坚实的胸前,啜泣着:“你这么美,你不知道自己有多美——多美!”
这种时候贝丽尔感到非常惊恐,情不自禁地对南?弗莱感到一种生理上的极端厌恶:“够了,够了,谢谢,你把它梳得很美,晚安,南!”她甚至不想掩饰自己的轻蔑和厌恶,..奇怪的是南?弗莱似乎理解这些,甚至期待着这个回答,但她从不分辩,只是尴尬地走出小房间,也许在门口轻声说着“原谅我”。
更令人惊奇的是贝丽尔下次又让她梳理头发,又让这种事情发生,..两人之间发生这种蠢事,总是以同样的方式收场,而白天两人则无一字提及。
经过考虑,这一段被删除了,因为有不同的事实,而这种事实不适用于《序曲》。《序曲》中贝丽尔在镜前欣赏自己的头发,凯西亚抱着她那只非常肮脏的花猫——凯西亚是卡罗里的真正的凯丝,奥特琳相信曾有过的那个纯真的孩子——冲进房间来告诉贝丽尔姨母说父亲回来了,午饭已准备好了,“讨厌”,贝丽尔跑出了房间。凯西亚打开一瓶面霜,把花猫抱到镜前,把盖子粘在猫耳朵上,“现在,看看你自己”,猫吃惊地滚了下来,面霜瓶盖飞了出去,像一个硬币那样在油毡布上转了个圈,——却没有破碎,“然后她踮着脚一溜烟地跑了..”这儿有三个自我:纯真、经验和假经验。就这样《序曲》结束了,仅让我们瞥见了一眼华兹华斯①也许会称之为满怀激情缅怀的静谧与安宁。
①华兹华斯(1770~1850),英国著名的浪漫派诗人。“诗歌是满怀激情缅怀的静谧与安宁”一语是他的名言。——译注凯瑟琳和维吉尼亚,1917~1923年两人相见时都“心不在焉”,但都准备携手并进,使他们的才能得到充分发挥,创作出一些不朽的作品。显然是年长的一位受困于竞争情结,虽然她处于较为有利的地位,仍害怕年轻的一位会超过她。
维吉尼亚?吴尔夫第一次会见凯瑟琳时已有34岁,那时她发表的作品只有《远航》,一篇传统体裁的小说,她花了7年时间,经受过两次精神崩溃才完成这部作品。她自己视之为“冗长乏味”,却又害怕真会受到摈弃,她现在正在写作冗长的《夜与昼》,但还没有写出短篇小说《邱园》——那是她第一次背离传统的叙述方法——然而此时凯瑟琳却只有28岁,健康自信,很久以前就说过自己的一本书“幼稚糟糕”,最近又开始找到了新的,被李敦称为“绝妙杰出”的小说写作形式。
两个女人都经历过早年的创伤,两人都被迫生活在某种面具后面,有着那么多两人都不敢承认的东西。维吉尼亚受到随着创作力迸发而迫近的精神错乱的威胁,发表了《远航》后,紧跟着就是精神崩溃的折磨,这些凯瑟琳都一无所知——阵发的尖叫狂暴,4个护士日夜守候,她忠实的丈夫几个星期也见不着她。所有这些吴尔夫都对外界隐瞒着。
凯瑟琳去霍加斯宅第见到的是一位安享夫妇生活,能在自己房间写作的女人①,有着较好的艺术背景,用不着因为具有创作才能而与家庭隔绝。来自桑顿的比切姆小姐同莱斯利?斯蒂芬爵士的女儿在竞赛开始时不可能平起平坐,如果这是一场竞赛的话。
未来难以预料,凯瑟琳未活到维吉尼亚此时的年龄就去世了,只多留下了两本书。维吉尼亚并不知道这些,当然不能从中得到安慰;她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再活18年,取得自己期待的成就和名声。
社会地位的障碍是不能逾越的。维吉尼亚的家系中包括萨克雷②,约翰?艾丁顿?西蒙兹③,甚至还有拉尔夫?沃汉?威廉斯;她还是女孩子时就认识亨利?詹姆斯,她和姐姐从小就熟知哥哥三一学院的朋友们剑桥式的谈话——两人的丈夫都是这些朋友圈子中人。
1913年,当靠领取奖学金读书的牛津学生米德尔顿?默里告诉哈尔?比切姆的女儿说这些吴尔夫成员属于“完全无能的剑桥团体”时,无疑他先输入了成见——正如两年后斯特雷奇告诉维吉尼亚——“凯瑟琳?曼斯菲尔德——如果这是她的真实姓名的话——这点我从不能肯定——确实是个有趣的家伙..想同你结识——丑陋而无表情的面具似的脸庞——藏在后面的是有些庸俗幻想的敏锐才智。”
维吉尼亚回答说“三年来,她一直追随着我的踪迹”;现在两人的步伐①维吉尼亚?吴尔夫曾写过一篇文章《一间自己的房间》,谈到女人要写出好作品,首先要有一间属于“自己的房间”。——译注②萨克雷(1811~1863),英国维多利亚时代的小说家,他的代表作为《名利撤。——译注③约翰?艾丁顿?西蒙兹(1840~1893),英国随笔作家、传记作家及诗人。他的代表作为《意大利文艺复兴》,全书7卷,并不是有系统的历史专著,而是若干随笔文章的组合,以文笔优美流畅见长。——译注吻合了。实际上曾经追求过维吉尼亚的西德尼?沃特罗是凯瑟琳的远房表亲,也是另一位居间介绍人,但是他曾告诉过维吉尼亚他的澳大利亚祖母是一个密探的女儿(“他对此非常遗憾,我也有同感”),维吉尼亚从此不怎么把他放在眼里,几年以后对他更为轻蔑,因为凯瑟琳不在时,他同默里合住一所房屋,维吉尼亚称之为“猪窝”,挤满了“猪,狗,耗子”之类。
吴尔夫也从没喜欢过默里,他高尚无私地忍受着妻子疾病给自己带来的痛苦,而对默里“伪君子似的虚荣”却感到“气愤和厌恶”。他确实喜欢凯瑟琳——“我想那时没有谁能像她那样使我笑个不停”——他认为她是一个“非常严肃的作家”,而默里却使得她有些变态、受到损害。
到了仲夏时节,两人已经彼此非常了解,维吉尼亚告诉她姐姐说凯瑟琳似乎“从17岁开始就有过各种各样的体验”,“对于写作比大部分人都有更好的想法”。她还告诉维奥莱特?迪金森说凯瑟琳曾经随流动马戏团在苏格兰的沼泽地带四处游逛,有着各种各样的体验。”听上去这或者是凯对她随意胡诌,或者是她自己没有完全记清凯的话。
7月,凯瑟琳写信给莫瑞尔夫人,猜测到那时维吉尼亚“仍然非常病弱”,很少能离开自己的家和环境。凯上星期同她一起吃饭,觉得她很迷人,“我的确非常喜欢她——当时我第一次感到了她那奇异的、闪炼颤动的心智——几乎也是我第一次觉得她似乎属于那种陀斯妥耶夫斯基笔下纯真受到损害的女人——我立刻断定自己能完全理解她——不知你是否同意。”
当吴尔夫夫妇搬到苏塞克斯的别墅艾斯汉去住时,他们邀请凯瑟琳去度周末,她将把《序曲》的打印稿带去。但是她和维吉尼亚对此并不十分热切,至少在维吉尼亚这一方面的原因是克菜夫?贝尔和梅纳德?凯因斯最近一直在散播布卢姆斯伯里关于凯瑟琳的流言蜚语,无疑将她同伯特兰?罗素联系在一起,因此在凯瑟琳来拜访前的那个星期三,维吉尼亚在刚刚读了凯瑟琳写的使她为之赞叹的一封信后,给莫瑞尔夫人写道:凯瑟琳?曼斯菲尔德描绘了你的花园:玫瑰花叶在阳光中枯萎,池水和人们冗长的谈话在月光下来回飘荡,这激发了她的浪漫情感;我想对于她,在经过演员们,火车时刻表和颜料罐后,这是一种解脱。
下面是同一个星期三凯瑟琳写给莫瑞尔夫人的一封信:你对花园的描述——所有飘动的碧绿和金黄使我再次诧异谁又要去描写那个花园,那会是多么美妙,你明白我的意思吗?会有人在花园里走动——几对人,他们的谈话,他们的闲逛——他们擦肩而过时彼此投射的目光——在花前的留步,似乎听见花的招呼——光彩令人目眩,香味馥郁,经久不散。
花园修整得井井有条,优雅述人,几乎相当于“心之花朵”,观看的人情不自禁地想俯身触摸来证实一下。那几对人一定各不相同,一定有某种魅力——有些人似乎极端“古怪”,同花朵疏远,但其他人则感到亲切自然。用音乐术语来说,有一种为花朵谱写的谈话,你喜欢这种说法吗?..充满了可能性,我有时间就要尝试一下。
在带着《序曲》的打印稿件度过一个周末,回到伦敦后,凯瑟琳给维吉尼亚写了一封感谢信,信中的一句话后来常被引用来证实两人之间的文学联系:“我们找到了同样的工作,维吉尼亚,我们两人相距甚远却会追求几乎同样的东西,这的确令人惊叹不已。”信中还说到“是的,你的花园很好,有一层静止、颤抖、变换的光笼罩其上,那些融汇于明亮空气中成双结对的人迷住了我”。
这意味着凯瑟琳读过了她的故事《邱园》,故事中有4对神态不一的夫妇漫步在花丛中,恰似在给奥特琳的信中描述的一样。
维吉尼亚在她们会面前已发表过一部长篇小说,却没有短篇作品,而会面后不久就写了两篇重要的短篇小说——《邱园》和《墙上的印记》——其中一篇是对后方面的尝试,也是她首次背离传统的观察事物方式。可见凯瑟琳在某种程度上帮助维吉尼亚?吴尔夫打破了她一直采用的方式。
扫佣序曲》时,凯瑟琳又对文稿作了一些修改,还写了一些短篇小说,《日记》中有一则里契诃夫以作家的身份出现,准许凯瑟琳写些长短不一的作品,那是个硕果累累的秋天,工作室内遍布无花果、榅■和各种各样的构想。默里谢绝了去佳星顿作客的邀请,说凯瑟琳隐居起来,以便写些故事,“这些故事将会同她交付给慈悲为怀的霍加斯出版社的那些一样,取得非凡的成功。”
凯瑟琳在霍加斯宅第吃饭,看校对稿的那个星期一,维吉尼亚恰好开始有规律地写日记,因此1917年10月10日的那一则记着“等待凯?曼斯菲尔德来吃饭,我们可以讨论许多微妙的问题”,这些其实同《序曲》并无关系,指的是克莱夫?贝尔传播的闲话以及带来的后果。然后第二天的日记:昨天的晚餐已结束了,微妙的事情也已讨论过,我们俩都希望人们对凯?曼的第一印象不会觉得她像一只跑到街上的麝香猫一样浑身散发出气味,说实话,第一次见到她时我对她的庸俗感到吃惊,脸上的轮廓那么粗硬,但是,当这第一印象消失之后,我觉得她如此聪明,不可思议,值得交朋友。
伦纳德?吴尔夫曾经随心所欲地解释过这段话,他犯了一个维吉尼亚自己不会犯的男性的错误,说维吉尼亚不喜欢凯瑟琳“廉价的香水味和伤感情调”。
凯瑟琳喜欢一种相当昂贵的法国香水“香花”(可能这使她回想起了惠灵顿满山遍野火红的荆豆),不知她去拜访霍加斯宅第是否洒了这种香水,但是任何认识她们三姐妹的人都可以断然否定比切姆家的人,包括堕落的凯瑟琳,会去洒“廉价的香水”。当然,洒了香水再去同伦纳德和维吉尼亚共进晚餐,然后一起看校对稿显然是犯了一个大错。
维吉尼亚认为那天晚上凯瑟琳身上有气味是廉价的还是昂贵的呢?维吉尼亚是否根本就不喜欢香水呢?也许问题牵涉到两个女人之间更大的分歧。
凯瑟琳有着劳伦斯称之为“好动物”的本性,确实喜欢感官的生活,而维吉尼亚则躲避开,这就是为什么她在这方面有此好奇心的原因。凯瑟琳的确喜欢食物,香味,色彩和音乐(尤其是歌曲),如此强烈的爱好几乎排除了一切好奇心,而维吉尼亚虽然对她这方面非常好奇,但同时又觉得很庸俗;而这种厌恶也是她作品中的缺憾。
吴尔夫太太在日记中几乎很少提到凯瑟琳的外表和衣着(那“轮廓很粗硬”肯定指的是别的什么东西,因为到了晚上就渐渐地消失了),而在其他情形下,她对此方面的描写是从不吝惜笔墨的。安妮?埃斯苔尔说凯瑟琳“外貌秀丽..,女性味十足,非常迷人”,而弗丽达?劳伦斯则说她“举止优雅,打扮得体”,还有许多人也说过类似的话,尽管莫瑞尔夫人曾说过凯瑟琳的衣着“趣味相当平庸”,弗兰克?哈里斯①的妻子说她“一点也不漂亮”,身高5.4英尺,“胖墩墩的”,而弗朗西斯?卡尔科似乎也知道她有过邋遢的时候。然而,一个女人的衣着给另一个女人留下什么印象是最难确定的。
那次晚餐时,因为维吉尼亚当时正在写一篇有关亨利?詹姆斯的文章,因此有些关于他的谈论,维吉尼亚认为凯瑟琳对此很有见解,但是此时门铃响了,“是一位名叫莱斯利?莫尔的兵工厂工人..一位举止不够得体,当然居于社会底层的女人”来接凯瑟琳回到切尔西去。
凯瑟琳给在苏格兰的布雷特写信,说吴尔夫夫妇对她的《序曲》“用金碗盛了许许多多的称赞话,我不由地感到非常满足”,而这整封信似乎都是这种满足的流露:我觉得你现在画静物是非常正确的,当你面对着这么美妙的一堆圆鼓鼓的鲜果,就会情不自禁地去聚拢,抚摸它们——而且成为其中之一。每次我经过一个水果摊时,都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凝视着,直至感到我自己也变成了一尸苹果,感到任何时候都能奇迹般地从体内变出一只苹果来,就像魔术师变出鸡蛋那样,..当你画苹果时,你不觉得你的乳房和膝盖也变成了苹果吗?或者你认为这纯属胡说八道?我不这样认为,肯定不。当我描写白色鸭子时,我发誓我自己是一只圆眼睛的白鸭子,浮在一个四周围着黄泥的池塘中,圆圆的眼睛不时瞥一眼另一只仰面在我身下浮游的鸭子。事实上变成鸭子的整个过程(也许劳伦斯会称之为与鸭子或苹果同时达到高潮!)如此令人激动,我几乎不能呼吸,只能一心想着它,虽然这仅是大部分人能达到的境界,但仅仅是序幕,接着是那样一个时刻,你比鸭子,苹果和娜塔莎等实物更胜一筹,因而你重新创造了它们。
布雷特:(关上助听器)“凯瑟琳,我求你不要说了。告诉我们星期天晚上在兄弟会教堂发生的一切吧。”
无疑上述一段话也是那种维吉尼亚颇为欣赏的与凯瑟琳谈话的一个例子。
一个星期六早上,维吉尼亚同姐姐瓦妮莎和邓肯?格兰特坐在工作室内谈论着艺术,瓦妮莎和邓肯将英格兰画家的生活同法国画家相比,说在英国没有人有资格被看作画家,也没有人像凯瑟琳和福斯特一样值得与之共同谈论正经事。此时,福斯特已经发表了除《印度之行》以外的所有小说。
凯瑟琳和维吉尼亚有一段时间未见面,显然是因为克莱夫?贝尔那段插曲。给《序曲》排字花了5个多月,恰好在这几个月内,疾病完全改变了凯瑟琳的生活。
到了1918年6月底,《序曲》将要出版,维吉尼亚在日记中说小说似乎“有些夸夸其谈”,随意掺杂了一些凯瑟琳“廉价的现实”,但也不乏艺术作品的生命力。接着凯瑟琳的新故事《幸福》发表在《英语评论》上,维吉尼亚对其不屑一顾,惊呼道:“她完了。”她总的认为,凯瑟琳的心智是贫①弗兰克?哈里斯(1856~1931),爱尔兰新闻记者、作家。他的代表作有《我的生活和恋爱《王尔德传》等。他主编过不少杂志,最主要的是《星期六评论》。一译注瘠的土壤,整个故事的主题“贫乏,廉价,是她那尽管不完善,然而有趣的心智的反映”。秋天,默里夫妇已在汉姆斯特买了一所房子,维吉尼亚开始几乎每个星期登门拜访凯瑟琳,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她。圣诞节过后,她感到迷惑不解,觉得凯瑟琳似乎“抛弃了”她,没有对她送去的圣诞礼物表示感谢,她当然想不到凯遭受了什么痛苦,才导致了这种关系破裂。
从此,凯瑟琳的生活重复着英格兰度夏、地中海度冬的痛苦方式,打断了她的婚姻、友谊以及其他一切。维吉尼亚对这些情况有时只是冷眼旁观。
1919年春夏季,默里被任命为《雅典娜神庙》①的主编,此时这两位妇女有过最好的会面,写下了最长的日记。3月22日记载了维吉尼亚对这“不可捉摸”的女人的恼火,但是又有“一种自然有趣的感觉,我想这来自于她对我们宝贵艺术真诚的关心,虽然这种关心的方式与我的不同。”下面是凯瑟琳给莫瑞尔夫人的信:我确切地了解你对维吉尼亚的看法——一直是美伦美奂的人儿,而最后突然一下子变成了一只鸟,飞上最高的树端,从那儿继续谈话..她像我想象中的鸟儿那样爱美;她俯瞰着自己描写过的“那个步子高低不平的绿色昆虫”,而她自己却不是她描写的主题——她上下翱翔着,飞跃过地面,优雅地飞着——像鸟儿一样在水中看见自己可爱的身影——但却不是人的形象。
那个夏天她俩可以愉快地共度一小时的时光。维吉尼亚发现自己的确喜欢凯瑟琳,觉得她们已有了一些耐久的基矗然而,遗憾的是前面还有障碍。
秋天,凯瑟琳去了南方,意大利的里维埃拉①,她在那儿给《雅典娜神庙》写小说评论。默里给她寄去《夜与昼》,维吉尼亚构思这本书,作为“传统体裁方面的练习”(这是她自己的话),也许是在经历过《远航》的恐惧后的一种康复工作。她自己也知道这并非出自她最好的才智,甚至称其为“那没完没了的《夜与昼》”。
凯瑟琳对此一无所知,认为一位严肃的作家最近的一部作品总是比以往向前迈进一步,觉得此小说平淡乏味,但其中也有她痛恨的地方。她害怕评论此书,当时她正处于精神非常紧张的状态,因为对死亡的恐惧和其他原因,所以16天内有9封信中都谈到她对评论此书的担忧。她个人的意见是:“这是心灵的谎言,战争从来就不存在:那就是它要传达的意图。..”此书流露出读书人的势利观念,但她又不能说这种话,“我尽力做到态度友好,出于好心而犯了过失”——等等。
无疑评论是认真的,凯瑟琳对此进行过严肃的思考,文章富有洞察力,措辞谨慎,根本谈不上对小说的不公平。不幸的是,文章将小说比作一艘静静地驶入港口的轮船时,无意中使用了一些造成伤痛的词句,起因于轮船属于女性词:“这种奇异之处在于她的冷漠,她宁静完美的气质,没有任何迹象表明她刚刚完成了一个危险的航程——没有任何伤痕。”
维吉尼亚感到评论含有恶意,吴尔夫也这样认为,他们一直盼望着称赞,对当时凯瑟琳在意大利时的糟糕境况一无所知。
除开势利观念不谈,在这段插曲后隐藏着的是凯瑟琳超离于个人的感①英国维多利亚时代最著名的文学评论杂志,1828年创刊,1921年停刊。——译注①里维埃拉是地中海沿岸地区,包括法国的尼斯、芒通,意大利的圣雷莫等。——译注觉:她相信(在停战的那个星期她曾就此对维吉尼亚谈过)小说必须对第一次世界大战有很深的理解,她告诉默里说《夜与昼》实际上否定了战争,又接着说:我不喜欢(但愿此事没有发生)总动员和在比利时的暴行,小说不能把战争排除在外,必须有心情的改变,看见人类“安定下来”,的确有一种恐惧感。我最深切的感受是一切都会改变——作为艺术家,我们如果不这样想,就是一种背叛、我们必须把它考虑在内,找到表达我们新思想,新感觉的新的方式和模式。
后来她写了自己的杰出作品《苍蝇》,几天以后,她又对自己关于战后小说的想法加以展开:我不能想象经过战争以后人们还能重过以前的生活。好像战争从未发生过一样,我会对你说我们死而复生,生活怎么会一样呢?这并不意味着生活不再宝贵,或“光明和白昼的普通事物”已经消失,它们没有消失,而是强化了,被照亮了。现在我们明白了自身的意义,从某一方面来说这是一种悲剧,似乎尽管我们复活了,我们还是面临着死亡,但是经过了生活,这是关键,我们在生活中看见死亡,就像在盛开的花朵中看见死亡一样。我们歌颂花朵的美丽,我们将使这种美永垂不朽,因为我们知道。你是这样感觉的吗?
——或者不同——那么是怎样的呢?
但是你当然不会认为我这样说意味着享乐主义,不,我的意思是“广大无垠的沙漠”。然而你我之间的差别是(也许我错了)我不能告诉任何人冲出这些沙漠,它们是我的秘密。我可以描写一个男孩吃草莓,一个女人在微风飘拂的早晨梳理头发,这是我能唯一提及它们的方式。但是它们一定在那儿,别的方式都不行,它们可以出现和隐退,在自己喜欢的最美妙的空气中跳跃,但是我对它们厌烦透了,维吉尼亚。
似乎遗憾的是凯瑟琳和维吉尼亚都谈不上冲出她们广大无垠的沙漠。
冬天过去了,两人没有通过信,凯瑟琳回来后,似乎也不急于见面——但这得怪她患了寒热。她现在“有些像只猫,冷漠,镇静,总是独自一人——观察力敏锐”。但接着她们又融洽起来,维吉尼亚发现她以独特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她自己只有对伦纳德?吴尔夫才会用同样脱离现实的方式谈论、不加修饰地写作,像写日记一样。
夏天有了更多的会面,维吉尼亚去默里夫妇在汉姆斯特买下的房屋拜访。看望“像一只受伤的动物”那样在房间内走动的凯瑟琳。最后一次拜访过她以后,维吉尼亚探究自己内心情感的冷漠:她是否像自己应该的那样深有感触呢?凯瑟琳对她们的分手会在意吗?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冷漠,但对“不能再同她谈话”又感到茫然。
《幸福及其它故事》出版,正赶上圣诞节,在《文学副刊》上受到专栏文章的赞扬。维吉尼亚预见到将要到来的称颂,感到有点嫉妒,因此也写了一封短信,说自己为她非常高兴和骄傲。凯瑟琳谦逊他说她受之有愧,在回信结尾时用有点古怪的带有结束一切的口吻写道:“不知你是否明白你来看望我意味着什么——或我多么想念你。你是我唯一愿意与之谈正事的妇女,再也不会有第二个人了,..别了,亲爱的朋友(我能这样称呼你吗?)。”
似乎凯瑟琳听说了什么她不喜欢的话,总而言之,这封信结束了她们的友谊,至少在凯这方面是如此。几个星期之后,维吉尼亚听说她病得很重,很孤独,又给她写过信,但却没有收到回信,因此感到伤心,后来告诉布雷特,说有些“丑恶的传闻”,使她确信这是凯瑟琳耍的手腕等等;但她仍很懊悔自己没有再尝试二,因为凯瑟琳给了她任何人都不能给的东西。
此时她已完成了《雅各的房间》,这本小说中使用了新的技巧,新的时间感和尝试,这也许得之于她同凯瑟琳的谈话,此书是她将来写作方式的新起点;小说还再三强调人们从来不能真正彼此了解。
凯瑟琳去世时,维吉尼亚在日记中写道,凯瑟琳的作品是“我唯一感到嫉妒的作品”。后来她告诉莫瑞尔夫人,凯瑟琳在世时,她因嫉妒,从不能阅读凯的书。无疑我们必须将此种嫉妒视作她的一种病态,而不能从道德方面去考虑。然而凯瑟琳只是羡慕维吉尼亚所拥有的东西(她的家,以及她在丈夫那儿得到的安全感),但是维吉尼亚却嫉妒凯瑟琳可能会取得的成就,也许这就引起了她或许感到的愧疚。
凯瑟琳去世后第三个星期维吉尼亚写的一则日记,描述了在过去十几天内笼罩在她心上的悲伤情绪,现在她又孤独了,没有对手:鹤立鸡群,然而孑然一人,她当然会继续写作,“但归于空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