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在走廊上的苹果树 六 我的第二个梦
好像是深夜,我和姨妈一同走入树林里。月光发灰,姨妈脸上有大块的黄斑。她手里提着一只破套鞋,不时弯下腰去捡一点什么装进鞋子里,我用力去看,怎么也看不清她捡了什么放进去。“姨妈,你捡了什么?”“扑克牌”,她举起鞋子抖了一抖,笑起来,“满地这种小玩意儿,眼花缭乱,当你拾起它们来,每一张都好像是一个意外的收获,我夜夜都来干这勾当,一入迷就像小孩一样又唱又跳。你的母亲,她并不相信有这种事情。我将引导你。”密密的灌木从我们两边分开,或许这是一条路。我的脚从路面上滑过,没有落地,这使我很不习惯,越是用力踩下去,腾空的感觉越是厉害,身子也摇晃起来,窄长的影子如一个踩高跷的家伙。姨妈矮小的身影在树丛中时隐时现,那种胸有成竹的声音在空中回荡,如撞响了一面大钟的余音:“我将引导你。”她在又密又黑的林子里如入无物之境,眼睛能看见散落在地下的扑克牌,这真是一种奇特的本领。我的母亲也有此种本领,我曾紧紧追随其身后,发现她在漆黑中飞跑进一个渺无人迹的荒废了的采石场,在里面兜了几个圈子,又飞跑回家。同胞姐妹,一举一动都十分相像。“前面有一眼温泉,你看见升腾的热雾没有?一个夏天,温泉周围遍地开放着金针,我们认真地采集,很充实似的。前天夜里我到过泉边,那老头已不认得人啦,我凑近一看,他正在慢慢地嚼食草根,他告诉我,他的两条腿是生长在泥土里面的。”
“广场是不是一个模型?”我心里纠缠着这件事,放心不下。长满金针菜的地方又是姨妈的鬼话,她和母亲半夜带着麻袋出发,是想挖金矿呢。
“那种事是没有结局的。”姨妈竖起一个指头“嘘”了一声,“那边峡谷里出现过一只兔子,红的,你母亲就为这个患了疯病。有一天,我把她带到峡谷那里,指着一块突出的石头告诉她,这就是那所谓兔子。我嚷了好久,才知道她的耳朵坏了。哈,黑桃K。”
她远远地跑在前面,后来她的声音忽然消失了。这块地方太黑,我脑子发热,使劲地往前赶,往前赶,踏着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原来姨妈倒在地上睡着了,她枕着破套鞋,胖大的身躯在微光里臃肿可怕。我不敢看她,掉头就跑。我根本跑不动,但我设想我跑出了树林。眼前果然是一大块平地,平地上有幢高楼,许多窗户敞开,灯光刺目。父亲在一个窗口笑嘻嘻地向我招手,他的脸上戴着一部巨大的假胡子,他跳上窗台,引吭高歌,细小的腿子抖得厉害。我东躲西藏,想要隐蔽起来休息我的腿,但灯光如猎人一样追捕我。我又说:“现在是早晨。”于是又听见了模拟的鸡叫,这几乎成了一件法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