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翅膀的天使 一

二○七三野战医院的女同志,对军服设计式样很有些议论,说穿起来空空荡荡,圆鼓楞登的,像一口钟。可是,每当女护士柳蓉蓉从人们面前走过去,听到的又完全是另一种议论了。都讲看来看去还是军服能“托”人,有胸有臀,显得那么贴身儿。军服被赋予一种说不出的吸引力。尽管无可讳言,目前群众对军人传统的好感还有待于进一步恢复,一般青年男女总还是喜欢向人淘换一件七八成新的军服穿穿。

几个小护士向柳蓉蓉请教:“同样的二尺半,一上你的身就不一样了,怎么搞的,怕是你自己改过了吧?”

柳蓉蓉一笑,“等今年夏服发下来,你们拿到我这儿来好了。”

“不是有规定,不许随便裁改军服吗?”

“哪个说我改了,开了线,不许自己收拾一下吗?”

论起穿戴打扮,公认都比不得宣传队的女同志。不过,一些女宣传员又往往失之过分。比如军帽戴得太靠后,简直是挂在后脑勺上的,哪里挂得住,全靠几个卡子夹在头发上。只讲这一点,就让人看着不大顺眼。比较之下,柳蓉蓉倒要高出一筹,她总是把自己出落得雅致脱俗,恰到好处。她额前那一绺飘动着的刘海儿,是用卷发夹子做出来的,睡觉前上好了夹子,第二天用铁刷子松松拢拢一梳,看上去很自然,既为一张脸盘儿增添了生动,又不像是着意加工过的。

近年来,部队又要求干部节假日上街尽可能换便服。有人懒得换,上身穿衬衣,下边还是绿裤子。柳蓉蓉从不混穿,节假日换便服上街,是柳蓉蓉定期发挥自己优势的一个机会,她是决不放过这种机会的。凭一个护士的薪金,偶尔置一套好衣服当个门面,问题不大;如果尽着自己性子,不等这一件穿坏,又在赶着要做另一件,那就难免会经常处于紧张状态。小柳很善于统筹规划,从其他方面抠出钱来,集中兵力打歼灭战。好在衣着主要在于款式,有上等呢料自然更好,没有那个条件,快巴涤卡同样可以十分考究。人们往往看见小柳买回的是一块粗粗拉拉的处理布头儿,穿出来却像是什么贵重料子的一件笔挺的外衣。她的毛衣背心,差不多年年要更换新颖样式,拆了又打,打了又拆,练出了一手好功夫,看一场电影,一只毛衣袖织出来了。女护士里有些人想学着柳蓉蓉的样子,是那么容易学的吗?

来自贵阳郊区的一个农家姑娘,谁教的她这么会穿戴呢?据考查,她是受了上海人的影响。为了支援大三线,那些年从上海调了好多工人和技术人员到贵州,随便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让人半懂不懂的上海话。对于告别了中国第一大城市,来到古黔之国的上海人,当地人给予的评语各不相同,多数是褒的,贬的也不是没有,全凭个人印象就是。有一点是大家没有分歧的,那就是称道上海人特别会穿。这不仅是从贵州人的角度,从全国来看,也不妨讲是由上海在领导了衣着方面的时代潮流。男服变化不太显著,女装花样翻新,不断由上海时兴出来,包括首都在内的南北各地,随后忙不迭追赶着一个接一个的摩登浪潮。上海的裁缝师傅手工精巧,别具匠心。一块布料尺寸买小了,找不到哪家成衣店肯接受,你拿到上海去。老师傅细心拼对着裁剪好了,随即笑嘻嘻夸奖你料子买得好,少一寸不够,多一寸浪费。人们喜欢新式的服饰,又永远感到不满足,于是你添枝我加叶儿,可着自己的聪明予以发挥。你到贵阳马路上去看,年轻妇女们穿的比上海滩还要新派些,洋气些,还要鲜亮些,透明些。所以有那种嘴巴缺德的,就刻薄贵阳女孩子是“茅台酒装了玻璃瓶”。这个话传到了二○七三医院,一些人正好拿来“俏皮”柳蓉蓉。

茅台酒名甲天下,誉满五洲,是中国的一大骄傲。其酿造技术独特,可谓璞玉精雕,质地醇厚丰满,香味浓郁悠长,这自是不待说的。就连装潢也非同一般,敦敦实实的陶土瓶,没有细长的脖儿,瓶嘴小小的,显得那么粗拙古朴,自成一格。和全世界各种名酒摆在一处,一眼就能认出我们的茅台来。据说外国人只认这种土瓶子,几十年的陈酒,你一装玻璃瓶,人家就摇头了,硬说这是假冒。不过,是不是因此就得出结论,说我们的女孩子们也只能展示出某种一成不变的乡土风格,而不允许她们穿得稍为新派些、洋气些,稍为鲜亮些、透明些呢?